第十章 城戰

整個岩石城被群山峻嶺所包裹,隻有兩個進出口,一個是南門,通往楓國邊境;一個是北門,通往夏國內陸。如今楓國占據了南門,以此為駐點,集結兵力往北門推進。岩石城守軍則以北門為最後防線,與楓國在城中逐街廝殺。

夏國守軍雖然人少,卻熟悉城中街道地形,而且在城中作戰,楓國的騎兵毫無用武之地,也很難集中兵力進行大規模作戰。於是,雙方在城中展開了熬人的遊擊戰,你來我往,一屋一街反複爭奪。在洪飛羽的堅持下,曹莽派出一支近千人的部隊,盡可能地幫助城中居民往北門疏散,逃出岩石城。

夜幕下,兩軍的廝殺此起彼伏,然而誰都占不到便宜,處於膠著狀態。然而,沒過多久,這種局勢就開始發生微妙的改變。楓國的增援部隊入城了,夏國方麵卻看不見援軍。

“援軍呢?人呢?”曹莽急問道。

“啟稟大將軍,伍……伍督統說整頓好士兵後,即刻來援。”前去請援兵的偏將吞吞吐吐地回道。

“放屁!等他整頓好士兵,岩石城還守得住嗎?”曹莽怒火攻心,直接把麵前的桌子踢翻在地。

“大將軍莫急,那伍天鳴伍督統與我有些交情,我親自去,必帶援兵來。”謝名浩這時走出來道,“隻是這一來一去又要四五個時辰……”

“謝侯爺放心,這邊我與曹大人必可守住。”洪飛羽信誓旦旦地說道。

曹莽聞言一愣,他心裏全然沒底,士兵們大多已經鏖戰一夜,如今如何還能抵擋住數倍於己的敵人?最可氣的是那河間城的伍天鳴,在這種關鍵時候還在搞派係之爭,岩石城一破,下一個就是他的河間城。楓國軍隊可不會管你是丞相的人,還是大學士的人。

“有勞謝侯爺,還望速去速回!”曹莽歎口氣,拱手說道。

謝名浩不再多說,帶了兩個侍衛騎馬趕赴河間城。

“洪大人,你可有禦敵良策?”曹莽見洪飛羽剛才誇下海口,來不及多等,他急忙問道。

“在下確有一策。”洪飛羽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幅古舊的地圖,“這是岩石城建城時的圖紙,根據這張圖紙上所標,當初在建城之時,城下建有暗道,不知道曹大人是否知曉?”

“這……”曹莽看著圖紙,在腦海中搜索了一番,但他似乎並沒有聽說過什麽暗道,“或許年代過於久遠,我找人來問問。”

“不用問了,我已安排人依圖查看,確認無誤。”洪飛羽一邊說,一邊指著地圖道,“在糧庫這裏有一條暗道通往南門的哨所,我們可以安排一支精銳部隊突襲,奪回南門,切斷楓國軍隊城內外的聯係,到時候他們必定軍心大亂,我們便可關門打狗。隻要重新掌控岩石城,加上謝名浩帶來的援軍,就算楓國舉國來犯,想要踏過岩石城,怕也不容易!”

曹莽聞言目瞪口呆,他原以為洪飛羽隻是一介書生,沒想到竟然有如此手段,這次若非他和謝名浩有所防備,策略得當,岩石城怕早就被楓國拿下了。

“風羽先生,當真是名不虛傳!”曹莽忍不住脫口讚道。

“過獎,還請曹大人當機立斷,重奪岩石城!”洪飛羽絕不爭功,為官之道他早已了然於胸。

林晨從外麵回來的時候,洪飛羽正躺在一塊木板上睡覺,鼾聲如雷。

“洪大人,你可真是好福氣啊!”林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洪飛羽拍醒了。

“啊,你回來了。”洪飛羽伸伸懶腰,用袖子擦了把臉,“南門奪下來沒有?”

林晨點點頭,他滿身是血,灰頭土臉的。

“南門奪下來了,謝名浩的援軍也到了,楓國在城中的軍隊大部分被剿滅,俘虜三千餘人……”林晨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不過楓國的實力超乎想象,這一仗若真打起來,恐怕要耗費許多時日……不等冥牙族來,雲州怕是已屍橫遍野。”

“不能打,這場戰爭必須止於岩石城。”洪飛羽站起來道,“我們去一趟楓國大營,見見風顏亮。”

“說得好輕鬆。”林晨非常認真地看著洪飛羽道,“你指望我帶著你一路殺進風顏亮的大營,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去?不好意思,這兩種方法都不可行。”

洪飛羽聞言卻笑了,拍拍林晨的肩膀,說道:“子晨兄多慮了,我們大大方方地走進去。”

林晨瞪大眼睛看著洪飛羽,他是不是瘋了?

不但林晨覺得他太瘋狂,就連曹莽聽到洪飛羽說他要去楓國大營,也同樣難以理解。

“和……和談?”曹莽看著洪飛羽,半晌才說出這幾個字。

“不錯,如今兩國交戰,事出蹊蹺,洪某願往楓國大營,麵見風顏亮,消除誤會,以免戰亂之禍!”

“洪大人心係蒼生,曹某佩服,但是如今銀鈴公主死得不明不白,楓國此次根本沒有和親之意,不惜犧牲公主,也要強奪岩石城,可見蓄謀已久!”曹莽說到這裏,拉住洪飛羽的手低聲說道,“洪兄弟,萬不可以身犯險啊!”

洪飛羽為了避免多生事端,並沒有把銀鈴公主的事情告訴曹莽。

“曹大人的情誼,在下心領了,不過正所謂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我自有手段全身而退。”洪飛羽笑道。

“洪大人既然心意已決,曹某在此恭候洪大人凱旋。”曹莽真心實意地說道。

“我還有一事相求。”洪飛羽拱手道。

“洪大人別客氣,曹某定當竭盡全力。”

“我想讓曹大人把關押的俘虜交給我處置。”

“沒問題,此事就交由洪大人做主。”

“多謝曹大人。”

洪飛羽辭別曹莽,打算去找銀鈴和彩霞,在門口卻被謝名浩攔住了。謝名浩開門見山地問道:“洪大人要去楓國軍大營?”

“正是。”

“我可安排一隊精銳人馬與洪大人同行,以保周全。”

“多謝侯爺好意,不過此次和談如果帶有太多士兵反而不利。”

謝名浩聞言一愣,他實在看不透這個洪飛羽,一方麵攀附韋不群,看起來好像是利欲熏心之徒,另一方麵卻又義薄雲天,視死如歸。

“等洪兄歸來,謝某當與君痛飲三杯。”

“三杯怕是不夠,三十杯方可盡興。”

洪飛羽說完,兩人大笑,一掃前嫌。

銀鈴推開窗戶,冷風撲麵而來,屋外此時竟然飄起了雪花。白色的雪覆蓋了岩石城,覆蓋了滿目瘡痍,覆蓋了死去的人,覆蓋了紅色的血。

明晃晃的刀,一聲聲的哀號,飛濺的血,還有那些悲痛絕望的眼神……仿佛從未曾有過,宛如一場噩夢。關於戰爭,她隻在書裏讀到過,然而當她置身其中,才真正感受到了那份殘酷。

“公主,風大。”彩霞走上前,為銀鈴披上一件厚實的風衣。

“去年這個時候,我們在花園裏喝著熱蜜酒,堆著雪人……還有萍兒做的紫薯糕……”銀鈴歎口氣,回過頭看著彩霞問道,“你後悔跟著我出來嗎?”

“公主,奴婢願意伺候你一輩子。”彩霞急忙跪下道。

銀鈴扶起她,勉強笑道:“瞧你,我們都出來這麽久了,怎麽還這樣!”

“公主,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可這事你又阻止不了,何苦自責呢?”

“他終究是我的父君……”銀鈴不由得黯然神傷。

不過兩人的談話以及短暫的寧靜,很快就被震耳的爆炸聲打斷。楓國軍隊失去南門後,又在城外集結了大量兵力,同時利用黑火藥和人力,開鑿道路兩邊的山體,拓寬路麵,準備大舉進攻岩石城。

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彩霞打開門,洪飛羽正站在門外。

“洪大人,請。”彩霞把洪飛羽迎進門,然後自己知趣地離開了房間。

“想清楚了嗎?”洪飛羽看著銀鈴,語氣平淡。

銀鈴眼神堅定,點點頭:“隻要能阻止這場戰爭,我願意。”

“好,那刻不容緩,走吧。”洪飛羽也不再多說什麽。

兩個人走出房間,彩霞守在門外,她對銀鈴道:“公主,我要和你去。”

“不行,此行吉凶難料,你在這裏等著,一旦事態平息,我就安排人來接你。”銀鈴語氣堅決,不容置疑。彩霞還想爭取,但看著銀鈴和洪飛羽的眼神,知道自己再說什麽也無濟於事,隻能眼淚汪汪地退下。

林晨早已在暗道口那裏等著他們了,從暗道可以通往城外,避開如今正在南門外攻城的楓國軍隊。三個人穿過漫長的暗道,然後從山崖下的一個隱秘洞口出來。根據探子的回報,從這裏往楓國大營大約還有四十裏路,步行兩三個時辰便可到。

他們借助樹林隱蔽行蹤,躲開連綿不絕地往岩石城進發的楓國軍隊。洪飛羽看到這些紀律嚴明、裝備精良的楓國士兵,不由得暗暗心驚,一旦岩石城南門的山體被移除,僅憑岩石城現在的兵力根本無法抵抗這支強大的軍隊。

“難怪奪取南門之時,憑借著偷襲的優勢,楓國軍隊卻還是把你弄得那麽狼狽不堪。”洪飛羽安慰地拍拍林晨的肩膀道。

林晨苦笑,他倒是不否認這一點,自出道以來,那是他唯一一次受傷。

“武功再高,也抵不過千軍萬馬,所以洪大人,這次你可要有十足把握,不然進了楓國大營,萬一風顏亮翻臉,我可不敢保證能帶你出來。”

“難得子晨兄如此謙虛……”

“我拚死也會保護兩位的安全!”銀鈴在一旁插嘴道。

“在下先謝過公主殿下的大恩。”洪飛羽連忙拱手致謝,他知道在楓國大營裏如果銀鈴出手救他,絕對比林晨管用。

林晨素來孤傲,隻是冷哼了一聲,他寧願戰死,也不想讓個女流之輩來救自己。

三人邊說邊走,攀爬到山丘高處,遙望前方,此時已能看到遍布山野的楓國大營。戰旗飄飄,鼓聲隆隆,楓國大營四周牆壁高築,戒備森嚴。

“看這陣勢,楓國大軍至少在三十萬以上。”林晨咋舌道。

“風顏亮禦駕親征,他是勢在必得。”洪飛羽皺緊了眉頭。

銀鈴的臉色更是蒼白,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說服野心勃勃的父君。

隻要翻下山丘,再穿過一片叢林,他們就可抵達楓國大營。洪飛羽環顧四周,確認這條路線不會撞上楓國的巡邏兵,正準備邁步,卻被林晨拉住。

“有殺氣!”林晨臉色驟變,手中長劍出鞘,氣勁遍布全身。洪飛羽和銀鈴瞬間也感到一股寒意從四麵八方襲來,原本四周景致清晰可辨的山丘上忽然大霧彌漫。霧氣中,隱隱約約浮現出十二個戴著獠牙麵具的黑衣人。

“你帶著銀鈴用五行幻術先跑,我脫身後再去找你們。”林晨神色凝重、聲音急切地說道。

洪飛羽知道對方一定實力強勁,否則林晨絕不會讓他先逃。他毫不遲疑,一手抓住銀鈴,另一隻手輕搖折扇,口中念念有詞。他雖然不會武功,他師父卻教了他保命的法門,這五行幻術正是其中之一,可以在一段時間內讓敵人看不到自己,從而逃脫險境。

十二個黑衣人發現洪飛羽和銀鈴想跑,忽然就發動攻勢,從不同方向同時出手,宛如道道閃電擊向了他們。

“來得好!”林晨大呼一聲,人如旋風,手中長劍**出無數光圈,猶如四散開來的漣漪,為洪飛羽他們擋住了這一道道攻勢。那些黑衣人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強悍,以一人之力擋住了他們的雷霆一擊。

林晨手中的劍發出陣陣嗡鳴,多番受力之下,竟然碎裂。不過洪飛羽此時終於發動了五行幻術,他與銀鈴化作一團霧氣,消失在眾人的麵前。林晨沒有了後顧之憂,幹脆拋下殘劍。如今生死關頭,他再不避諱,無相神功運至十成,使出無相乾坤指,以指代劍,與黑衣人廝殺開來。無相乾坤指,以氣為劍,以無形勝有形,指影劃過之處,碎石斷金,威力驚人。

“你是無相門的人!”其中一個黑衣人被氣劍穿透胸膛,臨死前驚呼道。其他黑衣人聞言大驚,手下更是全力施為,絕不給林晨任何喘息的機會。

就在黑衣人和林晨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濃霧中忽然又出現一人,正是楓國的智淵侯歐陽心。

“這裏交給我,你們速去追蹤那二人下落,絕不能讓他們進大營。”歐陽心目光冷峻,一邊說,一邊猶如鬼魅般飄到林晨身前,竟以一掌之力就擋住了無相乾坤指。

黑衣人聽到歐陽心的命令,立刻散開,消失在霧中,毫不戀戰。林晨有心無力,知道真正的強敵已然出現,想要再阻止黑衣人根本不可能,隻能期望洪飛羽他們吉人天相。

“想不到無相門還有人活著。”歐陽心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林晨,眼神中頗有一些不屑。

“你是什麽人?”林晨此時已將無相乾坤指的功力提升到八成,竟然依舊無法突破對方的掌勁。

“去地下問閻羅王吧!”歐陽心獰笑著,手掌中湧出一團寒冰氣流,產生出巨大的衝擊力。林晨隻覺胸口一熱,對方的氣勁猶如排山倒海般湧來,他瞬間好似大海中的小舟,在巨浪中翻滾。這種感覺……這種冰冷的感覺和三年前的那一幕竟然如此相似……

三年前,無相門如日中天,乃是雲州大陸第一門派。門中弟子鋤強扶弱,扶危濟困,深受兩國民眾愛戴。然而,不久,夏楓兩國的數位高官和家眷慘遭殺害,而凶徒所使用的武功正是無相門的無相神功。兩國君主震怒,下令圍剿無相門。

無相門門主天海老人為洗脫無相門的嫌疑,親自前去查案,卻在半路遭遇高手圍剿,身負重傷而亡。

林晨本是去接應師父,但來晚一步,他到的時候,天海老人已經身負重傷。林晨當時拚命護衛,可突然從他背後襲來一掌,那一掌就和麵前這個人的掌力一模一樣,透著寒氣,透著殺意……那一次,幸虧洪飛羽和其師父及時趕到,救下了他,但是這一次沒有人能幫他了,他必須靠自己。

三年來,他沒有一刻不在勤練武功,為的就是當那些仇人再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他可以手刃他們。現在,這個突然出現的暗殺者,極有可能就是當年圍攻天海老人的凶徒之一。

林晨長嘯一聲,擺脫對方的強勁氣流,再次催動無相神功。歐陽心心中一驚,此人在無相門中身份絕非一般,無相神功已有六七成,假以時日怕是大患,今日定要一並除之。

兩人都傾盡全力,想置對方於死地。一時間,山林中氣浪翻滾,樹倒石裂。林晨抱著必死的決心,勇而無畏,招招都是不死不休。歐陽心雖然實力強過對方,但並沒有打算以死相拚,所以氣勢上輸了一籌。一來一往,兩人竟勢均力敵,短時間內分出勝負幾乎不可能。

不過兩人的打鬥實在太過激烈,巨大的氣勁引起山下楓國巡邏兵的注意。歐陽心不願暴露身份,一旦讓人知道自己在這裏截殺公主,那會給自己的計劃惹來無限麻煩。他見有巡邏兵往山丘這裏走來,急忙向林晨虛拍一掌,然後整個人猶如彈射的離弦之箭,消失在霧中。

林晨也察覺到有大批人馬過來,以他的能力別說留住對方,相信再過半個時辰,自己能否活命都是問題。眼見對方溜走,他也迅速逃離,眼下最重要的是確保洪飛羽和銀鈴的安全。

洪飛羽以五行幻術帶著銀鈴逃過追殺,在山間溪穀之中找到了一個隱蔽的山洞,兩個人躲了進去。他們都清楚林晨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如果林晨讓他們先跑,那麽對方的實力可以說是超乎想象。

“他們走了嗎?”銀鈴透過洞口茂密的灌木往外看去,卻什麽也看不到。

“別動,他們還在附近,這些人都是高手,我在洞口設個界陣,隱匿我們的行跡。”洪飛羽把手中的折扇插在洞口的泥土裏,設下五行幻陣,隱匿洞口。做完這些後,他已是滿頭大汗。

“你也是術士?”銀鈴好奇地問道。

洪飛羽連忙擺手,說道:“非也,非也,不過學了點兒皮毛,用以逃生保命的雕蟲小技罷了。”

“在楓國,我曾見過術士,那些人看起來都很陰沉、可怕……”銀鈴對術士沒有好感。

“他們確實有超出常人的力量,但是他們也承受著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洪飛羽有感而發。

“哦,為什麽?”銀鈴睜大了眼睛,在她看來術士簡直是無所不能,就連一向傲氣的父君也對他們禮敬有加。

“這麽說吧,他們就好像油燈,每一次施法就相當於點燃了燈芯,一旦油盡,也就是燈枯之時……”

“那你剛才……”

洪飛羽笑了起來,解釋道:“我那不過是借法器耍點兒小把戲,根本算不得真正的五行之術,所以公主大可放心。”

“洪大哥,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但說無妨。”

“林晨的武功那麽高,為什麽你……你好像完全不會武功……”

“不是好像,是真的一點兒都不會,我自幼體弱,師父說我不宜學武。”

“原來如此,你們的師父一定很了不起,一個文狀元,一個武冠天下,不知我有沒有機會拜見他老人家?”銀鈴以為洪飛羽和林晨是同一個師父。

“可惜師父早已仙遊,否則他見到你一定會很開心。”洪飛羽淡淡一笑,也不多作解釋。

銀鈴聞言卻是臉上一紅,女兒家的心思讓人捉摸不透。

洞中不過方寸之地,兩人相對而立,動作稍微大一點兒都會相互觸碰,氣息流動,暗香潛伏,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如今我們如何才能見到父君?”銀鈴低著頭伸手扯下洞口的一片葉子,在手中揉捏著。

“當然是渾水摸魚。”洪飛羽信心十足道。

銀鈴一愣,然後忍不住笑了:“這天下仿佛沒有什麽事情能難倒你。”

“要真是這樣,我們現在也不用躲在這裏了。”洪飛羽長歎了一口氣。

“這也沒什麽不好……”銀鈴的聲音猶如蟲鳴,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夏國兵部接到岩石城的飛鴿傳,已是兩天後的深夜,兵部尚書沈三複聽到匯報後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從幾個姨太太白花花的身體上翻下床,提著褲子就往宮裏跑去。

一時間,楓國公主橫死,楓國大舉進攻岩石城的消息震驚朝野。

太後呂淑怡立刻召開禦前會議,丞相、太尉、大學士、大祭師和各部尚書齊聚太和殿,商議對策。皇上李昊煜坐在太後的身側,一臉凝重之色,也知事態嚴重。

“諸位卿家,可有良策?”太後憂心忡忡地問道。

“老臣以為,宜和不宜戰。”韋不群出列道,“臣以為應盡快派人前去楓國議和,然後徹查楓國公主遇害一事。”

“臣不以為然。”大學士蘇遲反對道,“曹莽將軍的書函說得一清二楚,楓國大軍在岩石城與叛將莫旭東裏應外合,分明蓄謀已久,有備而來,依臣看,如今應速調大軍前去岩石城,與楓國決一死戰。”

“好一個決一死戰,敢問蘇大人,兩國開戰,你有幾成把握能贏?”韋不群問道。

“臣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蘇遲大義凜然道。

韋不群冷哼一聲,不屑地道:“蘇大人這副老骨頭怕是上不了戰場了,死的怕都是我夏國殘存不多的精兵。”

“韋大人,你未免太長他人威風,滅……”

“蘇大人,我們不必做口舌之爭,且聽兵部、戶部兩位尚書大人說說,再做計議。”韋不群打斷了蘇遲的慷慨陳詞。

兵部尚書沈三複拱手出列,他顫顫巍巍地從懷裏掏出一個本子,小心翼翼地說道:“據曹將軍來報,此次楓國君主風顏亮親征,率領楓國大軍三十餘萬,其中鐵騎十餘萬,步足、弓手、火炮等二十餘萬。如今岩石城已被我方完全奪回,但目前岩石城守兵共計八千餘人,而且糧草緊缺,急需增援……據微臣估計,如果楓國大軍突破岩石城,而我軍要與敵正麵交戰,至少也要三四十萬人馬……”說到這裏,他已是大汗淋漓。

“如今能馬上調動的府兵有多少?”李昊煜忍不住催問道。

“啟稟皇上,約……約莫八萬餘眾……”

“荒唐,我大夏幅員千裏,怎麽可能才有八萬府兵?”李昊煜怒斥道,“那邊防軍、各地民團呢?”

“回皇上,邊防軍相距甚遠,要集中調動,需幾個月的時間,而民團如今都是各地富紳的私兵,恐難調動。”沈三複據實回答,不敢隱瞞。

戶部尚書顏芩震這時也出列了,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直言道:“‘西王之亂’初平,國庫空虛,百廢待興,莫說兵部沒有三十萬的府兵,就算有,光是糧草,國庫怕是都負擔不起。”

李昊煜也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實情,但終究難掩怒火,拍案而起:“如今大兵壓境,你們還在這兒推三阻四……”

“煜兒。”呂太後輕聲喚道。

李昊煜看了太後一眼,硬逼著自己坐了下來。

此時無論是座上之人,還是座下之人,都已經心知肚明,這場仗是沒法兒打的。

太後這時又把目光投向韋不群,柔聲道:“韋大人,這楓國擺明是以和親為借口想要吞並我夏國,縱然我們想和談,該如何談?”

“啟稟太後,老臣來之前收到洪大人密報,他已找到公主下落,目前正攜公主前往敵營談判,老臣相信他能扭轉乾坤。”韋不群心裏其實沒有一點兒譜兒,但他還是信誓旦旦地說道。

“洪大人?你說的可是那風羽先生洪飛羽?”太後驚問道。

“正是新科狀元、禦前師京、禮部侍郎洪飛羽。”韋不群正色道。

眾人聞言,神色不盡相同,有欣喜、有憂心、有期待、有震驚……但誰都沒有注意到大學士蘇遲的眼中閃過一縷凶光。

大學士府遠離洛陽城區,而蘇遲下朝後天已蒙蒙亮,他急匆匆上了宮外候著的馬車。車夫似是知道主人的焦急,所以快馬加鞭,一路狂奔趕回了學士府。馬車到了大學士府,蘇遲不等下人來攙扶就跳下馬車,直奔府中。

若論府邸奢華,當屬丞相府,但若論府邸神秘則非大學士府莫屬。府中暗道、機關一應俱全,護衛、下人各分等級,各守一方,不可逾越。蘇遲通過幾道暗門,來到了自己的書房。

書房內布置簡單,精致素雅,書香撲鼻。這個書房乃是府中禁地,除了他,不允許任何人進來,即使是他的一雙兒女。不過他來這裏並非為了讀書,他摸到書櫃後,拉動機關,牆上出現一道暗門,緩緩打開。蘇遲進入暗道後,暗門又悄然關上。

暗道中的燈火亮了起來,在道路兩旁每隔幾尺便站有侍衛。侍衛一身黑色盔甲,手持巨斧,威武駭人,隻是麵色僵硬,神態漠然,猶如雕像。

蘇遲走過筆直的暗道,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個可以容納數千人的巨大廣場。廣場一側整齊地站立著密密麻麻的黑甲巨斧兵,而在另一側卻是一番詭異的景象。無數**的男子躺在冰冷潮濕的石板地上,猶如死屍。一些身著灰色長袍的人手裏皆拿著一個透明玻璃瓶,瓶子裏裝滿了無數蠕動的白色小蟲。灰袍者把玻璃瓶蓋小心翼翼地打開,然後把白色蠕蟲倒在那些**男子的臉上。

密密麻麻的蠕蟲一接觸到人的臉,立刻四散開來,從嘴、鼻孔和耳朵進入到那些**男人的身體裏。緊接著,他們的身體開始劇烈抽搐,跟著就直挺挺地立起來,簡直讓人匪夷所思。這時又有一些灰袍者過來,為**男檢查身體,確認無誤後便會給他穿上盔甲。這些穿了盔甲的士兵在灰袍者的指揮下,走到廣場的另一側,依序排列,動作敏捷。

蘇遲見怪不怪,走過廣場的時候,和一個灰袍者低語了幾句,然後還拍了拍身邊一個黑甲巨斧兵,臉上露出笑容。

走過廣場,空間又逐漸變小,穿過門廊,蘇遲看見假山、鍾乳石和一汪池水……這是一個地下花園,布置得精致巧妙。花園盡頭有一座石屋,上下三層,建造雅致。石屋門口有龍虎雕像,凶惡威嚴,氣勢迫人。

蘇遲在石門外輕叩兩聲,一位灰袍老者打開了石門。灰袍老者看到他後鞠了一躬,把他迎進了門。他跟著灰袍老者沿著環形樓梯上到頂,灰袍老者打開一扇石門,然後就恭敬地退了下去。蘇遲快步走進門,跪倒在地,叩頭拜道:“微臣參見西王殿下,恭祝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蘇遲跪拜之人正是起兵謀反,最後功敗垂成的西王李銘基。在最後的白水之戰中,所有人都以為西王李銘基葬身大火,沒想到他竟然金蟬脫殼,如今藏身在大學士府中。

“蘇大人起來說話。”李銘基年約四十歲,鼻梁高挺,濃眉俊目,皮膚白皙,一派溫文爾雅的模樣,“風顏亮已經動手了嗎?”

“正是,風顏亮率軍親征,三十萬大軍已在岩石城附近集結。”

“唉,國難當頭,本王那侄兒也不知要如何應對?”

“殿下,李昊煜不過是太後和韋不群手中的傀儡,挽救夏國於危難非殿下莫屬,此時振臂一呼,必然應者雲集!”蘇遲神情亢奮道。

“唉,本王也不想操這份閑心,奈何天命難為。”李銘基說話時的神態,仿佛帝位在手一般。

“恭祝殿下大業得成!”蘇遲連忙奉承道。

“蘇大人請起,若非你的匡扶,本王也難成大事。”李銘基說著從懷裏掏出一瓶藥,“這是下個月的仙氣丹,記得一家人按時服用,必定神清氣爽,延年益壽。”

蘇遲小心翼翼地接過這瓶仙氣丹,生怕一不小心就掉落在地,不服仙氣丹的痛楚,他永生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如今最重要的是盡快完成神兵集結,可現在神體已快用完,大人要多找些精壯男子回來。”李銘基語氣平淡地說道。

蘇遲聞言,額頭直冒冷汗,西王李銘基交給他的差事並非易事,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弄來如此多的男丁,他已用盡手段。

“殿下請放心,微臣必定竭盡全力,不辱使命。”蘇遲硬著頭皮說道。

“如此甚好。”西王滿意地點點頭,喝了一口茶道,“我還聽說那個新科狀元想去和風顏亮議和?”

蘇遲心中一驚,此事他也是剛剛在朝堂上才得知,本來打算稟報,但沒想到西王已經知道了。由此可見,西王在朝中的眼線可不止他一人。想到這些,蘇遲心裏不由得又是一陣抽搐。

“回稟殿下,微臣也是在今日朝堂之上才得知此事,那新科狀元乃是久負盛名的風羽先生,寫得一手好文章,倒不見得能做事。”

“你太小看他了,如今曹莽能暫時守住岩石城,全靠此人運籌帷幄。”李銘基放下茶杯,眼神不怒自威。

蘇遲嚇得急忙跪在地上:“微臣失察,請殿下降罪。”

“蘇大人言重了,起來說話。”李銘基擺擺手,然後話題一轉又說道,“岩石城終究太小,打來打去也難分勝負,不若放楓國大軍進來,也好讓我夏國精兵好好教訓一下他們,不知蘇大人以為如何?”

蘇遲跪在地上哪裏敢起來,他一聽西王之言,猶如五雷轟頂,西王這是要他放楓國大軍入境。

“本王聽說那謝名浩對蘇大人情深義重,此事怕是不難吧?”李銘基說著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殿下放心,此事微臣一定辦妥。”蘇遲急忙回道。

“那就好,本王也累了,你退下吧。”李銘基站了起來,這時從屋內走出一個妖豔女子,攙扶住他。李銘基一把摟住女子,嬉笑著把她推入房中,再也不理會跪在地上的蘇遲。

蘇遲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耳聞**的呻吟,終於再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韋不群喜歡釣魚,每當他心中有事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坐在府中的湖邊悠然垂釣。

今天他從皇宮出來後,便回到家中釣魚,隻是無論魚有沒有咬鉤,他都沒有提一下魚竿。

如今的他已年過七十,輔佐過三代帝王,權傾朝野,富甲天下,子女成群。但即便如此,他仍舊不安心,因為他看得清楚,甚至聞得到硝煙的味道,這天下要大亂了。

有人說亂世出英雄,但是韋不群不喜歡英雄,也不喜歡亂世。這幾十年來,天下人隻看到他拿走的東西,卻看不到他的付出。

天數曆一一三二年,韋不群初任縣官,時年大旱,他找來富商,花錢修河渠,引水入田,縣中無一人餓死。作為回報,大旱過後,他幫富商圈地百畝,以作回報。

天數曆一一四一年,平川水患,韋不群任戶部侍郎,前往賑災。他組織人力、物力、財力,疏通河道,大興水利,不但治標而且治本。此番差事,他把朝廷三分之一的撥款納入囊中,可從此以後,平川也再未發生過水患。

天數曆一一五〇年,鹿瞳百姓不堪當地官員苛捐雜稅,發生暴動。韋不群臨危受命,作為欽差大臣前去平定暴亂。他了解情況後,未用一兵一卒便平息事態。首先他開糧倉賑災,然後公開處決貪汙的官員,以平民怒。另一方麵,其他官員擔心受到牽連,紛紛想方設法向欽差大臣行賄,韋不群照單全收。

天數曆一一六二年,韋不群主導“田賦變法”,清丈田地,改革賦稅,使得朝廷收入大增。民間亦有學人評價這次變法改變了極端混亂、嚴重不均的賦役製度。“田賦變法”減輕了農民的不合理賦役負擔,限製了胥吏的舞弊,特別是取消了苛重的力差,使百姓有較多時間從事農業生產。但韋不群在變法中沒有征收總額的規定,給胥吏橫征暴斂留下了可乘之機,也為自己斂財大開方便之門。

天數曆一一七一年,西王起兵叛亂,叛軍準備充足,多地並舉,氣勢如虹!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已攻下夏國大半個疆土。危急關頭,韋不群一方麵大膽起用年輕將領,另一方麵向楓國借援兵,曆經八年苦戰,終於擊敗西王的叛軍。

……

韋不群的誌向絕不止於一代名臣,他窺視著朝堂上那把金碧輝煌的龍椅,他想把天下握在手中。也隻有這樣,他才能最大限度地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

他對於權力有著極度的渴望,即使在古稀之年,心中的那把火也還在熊熊燃燒。可對於財富,他卻從來沒真的當成一回事。但他明白,一個既能幹卻又不貪財的臣子是不會受歡迎的,所以他必須把自己偽裝成貪財的能臣,不,更準確地說是一個奸臣。

可是如今形勢大變,皇權被架空,太後幹政。大學士蘇遲和大祭師彌矢亞都非善類,依韋不群觀察,這些人皆有不臣之心。再者,外部形勢也急劇惡化,西北狼族並不太平,南邊楓國已經大軍壓境,而最令人擔憂的則是洪飛羽所說的來自東邊的冥牙族。

內憂外患,可他想做的事但是他想做任何事卻又處處受限,如果他能把這龐大的帝國全部掌握在手中手心,那麽或許才可以力挽狂瀾,青史留名吧。

想到這裏,韋不群竟然少有的歎了口氣,他暗暗下定決心,隻待楓國大軍一退,就立刻發動政變,奪取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