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狗蛋

夏國西境,狂風卷起黃沙猶如濃霧,遮天蔽日。

在這風沙肆虐的季節裏,路上極少有行人,即使有,也都是用厚厚的布巾包住嘴、鼻,抬起手臂擋住風沙,眼睛眯成一條縫勉強地辨別著方向。

但就在這樣的天氣裏,卻有數十輛囚車和幾輛兵器儲備車在士兵的押送下,沿著官道,往天脊山的方向行進著。負責押送的軍官,雖然有馬,卻也沒法兒騎,反倒把馬當作遮擋風沙的屏障,跟在囚車旁緩慢前進著。囚車裏的犯人則毫無遮擋地處於風沙之中,眼不敢睜,嘴不敢張,連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

“隊正大人,前麵有個村子,我們去避避風沙吧。”說話的是一位火長,姓張,名大山,年紀已經四十有一,算是個老兵。他常年押送囚犯,對這一帶的情況頗為了解。隻是他這一開口,免不了要吃一嘴沙子。

被叫作“隊正”的中年軍官是個貴族子弟,身著銀甲,流光溢彩。他一手牽著馬,一手緊緊捂著嘴上的布,連忙點點頭,卻不敢開口說話。

張大山得了許可,二話不說,立刻衝到前麵,領著隊伍往村莊的方向走去。

村子周圍被樹林包圍,在這沙地之中倒也算是奇觀。想是這裏的村民長期受風沙困擾,這才有了這片樹林。不過林中無法行囚車,隊伍不得不又停了下來。隊正見有樹林,立刻牽馬急入,也顧不上處理這些囚車了。進了樹林,果然舒服了很多,雖然還有些許風沙鑽入林中,但已無大礙。眾士兵見隊正走了,也都拋下囚車,推推搡搡,擠入樹林。

張大山見狀,不由得搖了搖頭,昔日夏兵是何等嚴整,動如疾風,不動如山,現今卻猶如一盤散沙。不過近幾年,他已見怪不怪,軍隊的待遇如今是越來越高,但是軍人的素質卻大不如前。將官自不用說,在軍隊裏如果沒有人脈和金銀,根本混不下去,就連士兵也大多是花了些銀子才進來的,無非為了謀個差事,混個營生。不過張大山平日裏對士兵卻要求甚嚴,所以他火裏的士兵,見他未動,也都不敢亂動。

“你們幾個留在這裏看守囚車,我去去就來。”張大山回頭欣慰地看了看自己的兵,吩咐完後,也走進了樹林。

“隊正大人,囚車裏的犯人怕是熬不住這風沙。”張大山找到隊正進言道。

“有什麽熬不住的,難道還要我去伺候他們?”隊正終於開口說話了,他拍打著身上的黃沙,隻想著自己這一身昂貴的銀甲有沒有被風沙弄髒。

張大山跟著這位隊正大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然知道他的脾氣。

“隊正大人,如果這些囚犯全都死在這裏,恐怕到了天脊山,我們也不好交代,還請大人三思。”張大山還是不溫不火地勸道。

“你……罷了,你想怎麽弄就怎麽弄去吧,別再來煩我。”隊正想起天脊山上那位難纏的大人物,語氣立刻軟了幾分。

於是張大山叫了一個和自己熟絡的年輕火長,帶了幾個士兵,押解囚犯進村。這名年輕的火長名叫石三順,雖然膽子小,但也是平民出身,沒有那些富家子弟的傲氣,所以平日裏跟張大山走得比較近。

夏國軍隊以府兵為主,同時還有禁軍、兵募、邊防軍、術師。府兵泛指軍府統領的士兵,是夏國軍隊的主體,也就是正規軍。禁軍的任務是護衛皇城,人員、裝備都是一等一的精銳,隻聽皇帝一人調動。戰時軍隊人員不夠時,則募兵。兵募都是普通老百姓,良莠不齊,且缺乏訓練,難堪大用。邊防軍的組成最為雜亂,既有按時輪換的府軍,也有發配的囚役,還有就地征召的兵募。術師則是由一群會法術的人組成,調配管理都由皇城內的大祭師負責,因為術士太過稀少珍貴,所以每三府才配一名術士。全國軍府最多時有六百三十二名術士,其中關內道就占了兩百六十一名,其次是南境、北境兩道,其他各道府數很少。

軍府分上、中、下三等,上等一萬兩千人,中等一萬人,下等八千人。每府置都尉為長,左右都尉各二人為副。每軍府轄四至六團,團兩百人,團設校尉。每團轄兩旅,旅一百人,旅設旅帥。每旅轄兩隊,隊五十人,隊設隊正。每隊分為五火,火十人,火置火長。

這次押解囚犯的正是關內道的一隊府兵,連同雜役勞工,不足八十人,而押送的囚車卻有三十輛,囚犯總計一百五十六名。這些囚犯中有小偷、殺人犯、強盜、強奸犯、反賊……他們將被送往天脊山,經過嚴格的訓練,最後能活下來的人將成為邊防軍的一分子。

囚犯都戴有枷鎖和腳鏈,雖然人數眾多,張大山卻也不怕他們不聽話。他吩咐士兵,若有囚犯敢不聽號令,斬立決。囚車被一輛輛地打開,在士兵的喝罵推搡下,囚犯們排成了一列,蹣跚著走進樹林。

“老子這輩子吃過人肉,喝過花酒,可還從來沒吃過沙子!”一個滿臉橫肉、身材粗壯高大的囚犯用力吐出嘴裏的沙子,大聲罵道。

“鐵牛,你現在有的吃就不錯了,等到了天脊山,不被野狼吃了就是萬幸。”跟在他身後的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小囚犯出言譏諷。這小囚犯五官倒是清秀,隻是一臉的塵土黑泥,又弓著腰,低著頭,樣子看起來不免有些猥瑣。

“放屁!老子專殺狼崽子……”鐵牛話還沒說完,腦袋上就挨了一棍子。

“你們都給我閉嘴,不準說話!”一旁的士兵凶惡地說道。

鐵牛也是倔脾氣,雖然挨了打,卻惡狠狠地瞪著打他的士兵,齜牙咧嘴,仿佛要吃了對方一般。

“鐵牛,好漢不吃眼前虧,要是在這裏被這小狗一刀切了腦袋,那可不值得。”鐵牛身後的小囚犯一邊用手扯住了他的衣服,一邊小聲說道。

鐵牛雖蠻,但也不傻,也就不再吭聲,低下了頭,心裏卻把那士兵的祖宗十八代全問候了一遍。

張大山帶著士兵押著囚犯,行動上就慢了許多,等他再回到林子裏的時候,隊正和其他人已經不在了,他尋思隊正必是帶著人先進村了。可說來也巧,本來吹得樹林“嘩嘩”作響的大風突然間就停了,林裏林外變得一片寂靜,透著一絲詭異。

“邪門兒,這鬼風怎麽說停就停了?”鐵牛忍不住嘀咕道。但不光是他心裏犯怵,還有不少人和他一樣犯怵,就連一旁押解的士兵也都在竊竊私語。

“安靜!”張大山騎在馬上高喝一聲,嘈雜的隊伍馬上安靜了下來。

“大家看好囚犯,繼續前進,與隊正會合,敢有擅動者,就地處決!”張大山一臉肅穆,說話擲地有聲,兵容為之一振。

“呸,好大的官威……”鐵牛低聲罵道。

“憑這人的才幹做個旅帥也沒問題,可惜了,這把年紀怎麽還是個火長?”鐵牛身後的小囚犯小聲說道。

“老子吹牛的本事可比你狗蛋差多了,你這娃子說話的口氣真不像是個小賊。”鐵牛譏諷道。

被叫“狗蛋”的小囚犯幹笑了兩聲,沒再說什麽。

整個樹林呈環帶狀,一直往中心走,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村口。張大山以前來過這個村子,往日在村口就能聽到村子裏雞鳴狗叫,看到小孩子跑來跑去、女人曬衣做飯、男人耕作務農,雖談不上熱鬧,但也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可現在卻是死一般的寂靜,不但見不到一個村民,甚至連一隻雞、一條狗都見不到。更令他不安的是,如果隊正進了村,理應在村口安排士兵把守,可現在卻沒見到一個士兵。

“張強、王虎。”

“在。”

“你們兩個去村子裏查看,速來回報。”

張強、王虎是張大山火裏最機靈的兩個兵,他們也知道事態不同尋常,得令後便小心翼翼地往村裏跑去。在他們走後,張大山跟著又喊道:“其他人保持警戒,手刀出鞘!”隻是他身後這些押送犯人的府兵,平日裏欺負一下百姓,或者痛毆被綁住手腳的犯人倒是威風得很,但他們從沒真正上過戰場,現在真碰到狀況,不免有些慌亂起來。

張大山看在眼裏,也隻能暗自歎息,如今這裏隻有十多個士兵,真正能殺敵的恐怕一半都不到,隻能希望隊正那邊沒出什麽大事。時間仿佛漏鬥中的流沙,一點點逝去,但張強和王虎兩個人始終沒有從村莊裏回來。張大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在他身後的士兵也開始顯得焦慮不安。

“張哥,不如我們派幾個囚犯再進去看看?”石三順在一旁提議。

張大山擺擺手道:“不用了,如果裏麵真有狀況,進去幾個都是送死。”

“那現在怎麽辦?”

“撤!”張大山咬咬牙,說出一個字。

“也好,也好……”石三順恨不得拔腿就跑。

“後隊變前隊,保持隊形,退出樹林,不聽號令者,斬!”張大山手提長刀,殺氣騰騰,頗有震懾之力。

“不能退!”就在這個時候,囚犯中突然傳出一個高亢的聲音。說話的人正是鐵牛身後的那個小囚犯——狗蛋,此時他挺直了身子,直視著張大山。小囚犯雖滿臉髒汙、衣衫襤褸,但長眉劍目,眼睛炯炯有神。

一旁的鐵牛驚訝地看著這個與自己一同坐了大半個月囚車的同伴,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會突發失心瘋,不由得為他捏了一把汗。

“大膽,擾亂軍心,砍了他!”不等張大山說話,石三順就下令道,離狗蛋不遠的士兵立刻提刀欲砍。

“誰敢過來!”鐵牛忽然怒吼一聲,擋住士兵,瞋目裂眥,氣勢嚇人。他雖是粗野之人,卻最重義氣,他與狗蛋從囚牢到囚車,相處數月,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狗蛋被砍了腦袋?

那士兵見鐵牛虎背熊腰,樣子凶悍,倒也嚇得一愣。

“且慢動手!”張大山此時終於開口說話了。

如果是往常,這小囚犯是非殺不可,但現在的情況實在太過離奇,張大山雖下令撤退,可心裏也是七上八下。隊正帶的士兵和雜役加起來約莫有六十來人,就算遇到突襲和暗算,也必然會有一番激烈的拚殺,可他一路走來完全沒有發現有任何打鬥的痕跡。隊正他們這六十多人就像清晨的薄霧被風吹散,沒留下一絲蹤跡。而自己派去查探情況的士兵也失去了聯絡。縱然他戎馬半生,也未曾遇到過如此詭異的事情。

“你說,為什麽不能退?”張大山一邊問,一邊走上前,隻要這小囚犯答不上來,就親自砍下他的腦袋。

“這裏被術士下了界陣。”狗蛋直視著張大山說道。

他的話剛一出口,眾人就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這些人從未見過術士,但都聽聞過一些關於術士的離奇傳說。

術士,雲州大陸最為神秘的群體,也是最令人敬畏的群體,傳說他們能呼風喚雨,日行千裏,撒豆成兵,有鬼神莫測之能。普通人隻能在傳奇般的故事裏聽聞,或者在陳舊的書本裏看到有關術士的故事和奇能異術,但越是不了解,心中才越發畏懼。

張大山也沒有親眼見過術士,但他曾親曆戰場廝殺,見識過殺人於無形的界陣,不過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胡說,你以為老子沒入過界陣嗎?那跟現在的情況完全是兩碼事!”

刀已經架在了狗蛋的脖子上,他卻笑了,淡淡說道:“界陣五行,金、木、水、火、土,威力依次遞減,以你的情況,我看你最多見識過土、火兩陣,土界陣如惡鬼拖人入地獄,火界陣以無源之火焚城。”

張大山聞言,手中的刀不由得一顫。

“張哥,你不要聽他胡言亂語,砍了他,以免擾亂軍心。”一旁的石三順見眾人聽到小囚犯的話開始有些**,急忙說道。

可張大山一動不動,術士對他而言就猶如皇帝一般,是他想也不曾敢想的人物。至於界陣,他那時也隻是僥幸沒有葬身其中。然而眼前的小囚犯,命懸一線卻臨危不懼,對於界陣也似乎了如指掌,怎麽看都絕非一名普通的囚犯。

“你究竟是什麽人?”

狗蛋對張大山的問題避而不答,隻是急切地催促道:“你馬上派人分別往東行十一丈,往西行十丈,在地上找到刻有符文的玉尺,立刻拔出來,否則再過半炷香的時間,隻怕我們也要性命不保了。”

張大山看著眼前這個有些邋遢的小囚犯,手中的刀上下晃了一晃,卻隻是削斷了他一綹發梢,便收了回來。

“你去東邊,你去西邊!”張大山吩咐身邊的兩個士兵道。

在場的所有士兵和囚犯都聽到了張大山和小囚犯的對話,雖然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卻能聞到危險的味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著往東、西兩個方向而去的士兵。然而那兩個士兵還沒走出一丈的距離,幾乎同時發出一聲慘叫,在眾目睽睽之下,似是被一把無形的利刃割去了腦袋。四周風聲又起,樹林裏“嘩嘩”作響,而風聲之中竟然還夾雜著低吟的人語,不過眾人卻聽不清那聲音在說些什麽。

張大山不禁神色大變,腰間的佩刀再次出鞘,指向狗蛋:“你搞什麽鬼?!”

狗蛋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嚴峻起來,他看著憤怒的張大山,急切地說道:“放開我,讓我來!”

張大山略一沉吟,手中佩刀劃出一條奪人心魄的弧線。站在一旁的鐵牛閉上了眼睛,不忍看狗蛋身首異處。然而,他卻隻聽到“哐當”一聲,睜眼再一看,狗蛋手腳上的鎖鏈已經斷開。

“我往東,你往西,記住,無論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都不能偏離方向,十丈處必能找到一把玉尺。”狗蛋說完,自己就往東邊跑去。

張大山一旦做出選擇就不會再遲疑,他毫不猶豫地提刀往西而去。十丈,如果是平常來走,不過是五十步的距離,但張大山每往前一步,都能感到周身傳來一股無形的壓力,風更急,葉如刀。但是他不敢停,即使衣服被劃開,皮膚被劃破,血濺五步,他也繼續向前走著。

然而,這不過是剛剛開始,他發現樹林裏的樹仿佛有了生命,他前進一步,前麵的樹就往後挪一步。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在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了昔日那些戰死的戰友,他們血流滿麵、殘肢斷臂,呻吟著、呼喊著……

“大山……不要再往前走了……回頭吧,回頭吧……”

張大山有幾次都停下腳步,差點兒回過頭,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最後幹脆閉上眼睛,朝著西方邁步。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張大山默數著自己的腳步,在五十步的時候,他停了下來,睜開眼睛。果然,他看到有一把晶瑩通透的玉尺插在一棵樹下。他想也不想,伸出手拔出了玉尺。眼前景象忽然變換,樹林已經消失不見,周圍黃沙漫天。

張大山手握玉尺,站在一座沙丘之上,猛然回頭一望。士兵和囚犯還在,不過半身已被黃沙掩埋,越過眾人,在對麵的一座沙丘上,小囚犯也手握一把玉尺,回望著他。張大山此時終於舒了一口氣。

“來人,立刻把此囚犯給我拿下!”張大山回過神兒來,立刻下令道。

那些士兵驚魂未定,樹林突然變沙漠,恍惚之間,哪裏聽得見張大山的命令,都在慌亂地從流沙裏往外爬,不過狗蛋倒是聽見了。

“不用拿,不用拿,我不會跑。”狗蛋一邊說一邊笑嘻嘻地拿著玉尺,走回了囚犯的隊伍。

張大山見狗蛋沒有跑,雖然一肚子疑問,但現在不是問的時機,當務之急是穩定軍心。

狗蛋也重新被戴上了枷鎖,不過張大山並沒有讓他回到囚犯的隊伍,而是把他拴在了自己身邊。

經此一事,原本一個隊的兵馬,連同隊正,大半都下落不明,如今僅剩下十一個人。而一百五十六名囚犯除了少數幾個人受了點兒輕傷,其他人都無大礙。也就是說,現在一個士兵要看管差不多十四到十五個囚犯,還不說這裏距離天脊山尚有不短的路程。但這些還不是最讓張大山擔心的,真正讓他覺得從心底發寒的是術士。因為隻有術士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布下界陣,現在雖然僥幸逃脫,但是隻要不弄明白術士為什麽會對押送囚犯的府兵動手,就難保前麵不會再有第二個界陣。

張大山下令讓士兵整頓好隊伍後原地待命,就拖著狗蛋走到了一座小沙丘後麵。

“小兄弟,現在隻有你我二人,希望你能對我如實相告。”張大山說得誠懇,言語上也客氣了許多。

“也罷。”小囚犯伸出雙手,“先把我的鎖鏈打開。”

張大山倒也爽快,立刻為他解開鎖鏈。小囚犯活動了一下雙手,然後解開上衣,露出滿是汙泥卻健碩的上身。他啐了一口唾沫在右掌上,然後用力搓揉胸口。汙泥被搓掉,一塊有半個巴掌大的圓形銅牌顯露了出來。這銅牌竟是鑲入肉中,與人的血肉相連,銅牌上刻有一隻雪鷹,振翅欲飛。張大山見到這隻雪鷹圖案,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腳下連退三步,單膝跪下,拱手說道:“末將張大山,參見雪鷹衛大人。”

夏國北境,氣候極寒,雪山綿延,高聳入雲。雪山之上,有猛禽,通體雪白,體型巨大,以冰原熊為食,其翅可裂冰川,其爪可碎金石,謂之雪鷹。民間有書記載,夏國開國皇帝李成淵與“食人王”伯尤決戰於冰原河,李成淵寡不敵眾,被圍於河灘,生死懸於一線。就在這時,突然有上百隻雪鷹從天而降,衝入伯尤的隊伍。一時間,慘叫哀號之聲不絕於耳,伯尤的軍隊猶如雪崩,潰不成軍。李成淵借勢反撲,大敗伯尤。

夏國建國之後,李成淵尊雪鷹為神獸,年年敬奉,並把自己唯一的親信侍衛命名為雪鷹衛,於胸口鑲嵌銅牌,牌上刻有雪鷹,而這一傳統代代傳承,已延續了數百年,至今未變。自有雪鷹衛以來,無論是官方記載,還是民間傳說,都對其大加褒賞,使其成為“忠勇”的化身。

如此負有盛名的雪鷹衛,張大山自然也早有耳聞,隻是沒想到鼎鼎大名的雪鷹衛竟是這麽一個年輕人。

“張大哥請起,你叫我狗蛋就行了,大家都這麽叫。”狗蛋笑著去扶張大山。

“雪鷹衛大人說笑了……”

“不是說笑,名字越賤,活得越長!”狗蛋非常嚴肅地說道。

張大山哪兒敢這麽叫,隻好言歸正傳地說道:“還請大人給末將指條明路。”

狗蛋知道張大山的意思,本來這事就因他而起,確實要給人家一個交代。

“此去天脊山本是要掩人耳目,所以我才混進來,奈何還是被對方發現了蹤跡,他們便設下界陣伏擊我們。”狗蛋的短短幾句話,卻讓張大山半天回不過神兒來。

雪鷹衛,說白了,那就是皇上的人,可謂權傾朝野。這樣的人物去辦什麽事還需要假扮成囚犯去天脊山?更讓人不寒而栗的是,又有什麽人敢公然挑戰皇威,伏擊雪鷹衛?張大山雖沒做過什麽大官,但也不是糊塗之人,這事絕不是自己能過問的。

狗蛋見張大山沉默不語,心中對他又多了幾分讚許,這人雖然年紀大了一點兒,但確實是個人才。

“張大哥,實不相瞞,我雖有點兒小手段,但是孤身一人怕是走不到天脊山。”

“末將願誓死護送,隻是……”張大山沒繼續往下說,眼前的困境,想必這位雪鷹衛大人也十分明白。

“加你一個也不頂用,不過好在這裏還有一百多號人,隻要組織得當,也是一隊精兵。”狗蛋非常自信。

張大山卻聞言一驚,這位雪鷹衛大人是把所有囚犯也都算進去了。

“大……”

“不要大了,聽著別扭。”

“狗……狗蛋小兄弟……”張大山隻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這些犯人大多是亡命之徒,短時間內想要約束他們怕是不易。”

“強壓肯定不行,我們可以動之以情,許之以利。解開他們的鎖鏈,想走的就走,不過將以逃犯的身份終身流亡;願意留下的,可以戴罪立功,到了天脊山,賞黃金十兩,恢複平民身份回家,願意的也可以留下參軍。”狗蛋侃侃而談。

張大山聽著頻頻點頭,這確實是一個可以收攏人心的法子。當然,前提是有一個實權人物能讓囚犯們相信這些承諾,自己區區一個火長怕是沒有這樣的威信。

“大人……狗蛋兄弟,請。”張大山雖然改了稱呼,但行動上還是有些不適應,這不,他還是恭恭敬敬地擺出了“您先走”的手勢。狗蛋此時也隻能苦笑著點頭,怎麽樣都要拚一把了。張大山與狗蛋重新回到隊伍前。

“來人,把所有囚犯的枷鎖全部打開。”張大山神情凝重地道,不過卻沒有人動,士兵們都以為聽錯了。

“張哥,你瘋了嗎?”石三順愣了片刻,他聽得很清楚,所以不免懷疑張大山哪裏不正常了。

“兄弟,你少安毋躁。”張大山平靜地安撫道。

“眾將士聽令,立刻打開囚犯的枷鎖,一切責任由我承擔,如有違令者,軍法處置。”這一次張大山又提高了音量,說得清楚明白。

不光是士兵,就連囚犯也都一片嘩然。

軍令如山,如今剩下的士兵大多是張大山火裏的,雖然年輕的火長依舊反對,卻無力阻止,囚犯的枷鎖被一個一個打開了。而就在這時,原本站在張大山身後的狗蛋跨步上前,登上一座小沙丘,居高臨下地看著。遠處黃沙萬裏,一望無盡,眼前人頭攢動,無論是士兵還是囚犯都顯得焦躁不安。

狗蛋一時也有些焦躁,如今國難當頭,自己身負皇命,不容閃失,可奈何自己雖已百般小心,費盡心思,甚至化身囚犯,前往天脊山,卻還是被奸人發現了蹤跡,設陣阻殺。如果自己不能短時間內組織好這幫匪徒,收為己用,那麽別說去天脊山,就是走出這片沙漠怕也是絕無可能。想到這裏,他運丹田真氣散於四肢,人雖紋絲不動,卻隻聽一聲爆響,上身衣衫盡碎。原本嘈雜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無不抬頭望向狗蛋。

雲動四方,雪鷹翱翔。夏國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民百姓,誰人不知雪鷹,不說那些傳奇故事,就是遍布民間的雪鷹神廟,也讓雪鷹之名人盡皆知。不但是夏國,即使是整個雲州大陸也鮮有人不知,而夏國皇帝的近衛—— 雪鷹衛也自然沾了這雪鷹的榮耀和風采,受人矚目。

陽光下,雪鷹令牌更加閃耀奪目,攝人心魂。

鐵牛看著沙丘上的狗蛋,做夢也沒想到他會是雪鷹衛,不禁瞠目結舌,險些暈過去。

“在下雪鷹衛,不瞞眾位兄弟,我受皇命前往天脊山辦事,卻在此處遭奸人暗算。在下此番雖僥幸破了敵人的界陣,但後麵的路怕是更加險阻,憑我和幾位官兵之力恐難平安抵達。諸位雖是戴罪之人,但我與大家相處數月,也知道你們之中有許多是一等一的好手,要知道打家劫舍、殺人放火,那也不是一般人幹得了的!”

狗蛋說到此處,下麵立刻發出一陣哄笑,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廢話我就不多說了,此番我是要向眾位兄弟求助。願意護送我去天脊山的兄弟,賞黃金十兩,還無罪之身;不願意的,此時就可自行離開,不過終身皆為逃犯!”

他話音一落,下麵立刻一陣**,黃金十兩可絕不是小數目,有了這筆錢從此就能過上太平日子。可剛才的詭異場麵他們也都見識過了,連傳說中的雪鷹衛都需要援手,可見這後麵的路有多難走了,恐怕這黃金是要拿命來搏的。

**過後,又是一陣寂靜,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我留下!”鐵牛怒吼一聲,躍出人群。他本就身材魁梧,此時除去枷鎖,更顯氣勢逼人。

“多謝鐵牛兄弟,有你這個狼牙山當家保護我,我就放心了!”狗蛋拱手笑道。

“我也留下!”囚犯中又走出一人。

“虎嘯幫副幫主雄霸天,有禮了。”狗蛋又一拱手,道出此人來曆。

雄霸天微微一愣,他與狗蛋並無接觸,而且自己一直沒與人說起過自己的往事,沒想到他竟一口道出。

“老子也豁出去了。”又見一人走出。

“千裏采花莫留情,莫兄弟,你的輕功超絕,當可助我一臂之力。”狗蛋一樣微微拱手,說出此人來曆。

莫留情名聲不佳,自從被抓,一直以假名混於囚犯之中,如今被人一語道破來曆,臉上也不免一紅。

“我留下。”

“老子幹了。”

“我也來”

……

陸陸續續又有不少人邁步上前,有的決定為十兩黃金留下來,有的為了洗脫罪名,重新做人。這些人無論有沒有名頭,狗蛋都一一點出他們的身份,眾人心中無不歎服。最後,一百五十六名囚犯,竟有一百三十四人願意留下,剩下的老弱病殘雖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自己的斤兩,總不能把命交待在這兒,隻有黯然離去。

狗蛋把這一百多名囚犯和士兵混在一起,然後分成五隊,鐵牛領一隊,張大山領一隊,雄霸天領一隊,莫留情領一隊,年輕的火長石三順領一隊。之後又教給他們五行行軍之法,五隊各據方位,又連為一體,狗蛋居中號令,可謂攻防具備。

五行陣法乃是三百多年前一代軍神宋明陽所創,神鬼莫測,威力驚人。狗蛋臨時聚集起來的這批人猶如散沙,有此陣法為輔,方才堪用。

隊伍在原地紮營休息了一日,狗蛋確認他們各隊都已熟悉五行之法,這才拔營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