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三年之約

何平第一次洗腳,是蠻子教的。

何平第一次瞎搞,是鬆下教的。

無論是洗腳,還是瞎搞,都容易讓男人形成一種奇怪的堅不可摧的同盟。

比如何平和蠻子洗完腳,閑著無聊剔牙的時候,何平會想:蠻子是你的兄弟,你們是一夥兒的。

鬆下也讓何平產生了這樣的錯覺,雖然他是老板,但因為一起瞎搞過,所以潛意識裏何平覺得自己是跟他一夥兒的。

甚至覺得他挺仗義,能為自己瞎搞而埋單。

即便如此,並不代表何平對自己的行為沒有絲毫愧疚,畢竟瞎搞這事兒比較齷齪。回到廣州,有時會想起大波,那一夜(其實不超過一小時)發生的林林總總的事。

雖然他們之間是商品買賣的關係,但畢竟有肉體上的接觸,何平還抱著她在那個巨大的橡膠球上完成了最後的衝撞。

何平是敗給自己的欲望了。欲望是個奇怪的東西,很多時候我們渴望得到一些東西,得到後卻又很快失去興致;手中明明握著別人羨慕的東西,卻又總在羨慕著別人手裏的。我們向往遠方,但遠方又是另一些人厭倦的地方。或許隻有曆盡世事,才會明白,我們眼前擁有的,才是真正應該珍惜的。遠處是風景,近處的才是人生。何平太年輕,隻對遠處的風景豔羨不已,而對遠處的人生忽略不見。

何平想,假如夏沫知道了這事,會不會鄙視他?

方琦呢?或者劉美麗?

夏沫的態度未知,她總是傻乎乎的,善良得幾乎沒有原則。

方琦肯定是要鄙視何平的,她當年在Lucy酒吧目睹何平和劉美麗的瘋狂**,才有了後來的憤然離開。一句話,方琦是完美主義者。

至於劉美麗,她肯定會央求何平把與大波媾和的細節講出來,然後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分析女人心態,最後免不了騎在何平的身上,還原當晚發生的一切。

愛上不同的女孩兒,要接受不同的結果。你愛上了外向的姑娘,你得接受她的鬧騰。你愛上了理性的姑娘,你得接受她的算計。你愛上了勇敢的姑娘,你得接受她的莽撞。你愛上了美麗的姑娘,你得接受她的過去。沒有完美的愛人,好好對自己身邊的女人,像個爺們兒一樣。何平慶幸自己遇到這麽多好女孩兒,她們性格不同,姿態萬方,風情萬種。

這一切讓何平印象深刻,不然不會對大波這麽念念不忘,但也讓何平恐懼,報紙電視每天都在講述著“男人搞破鞋後不得好死”的故事,其中就有艾滋病。

何平開始後悔瞎搞了,倘若一夜風流帶來的是萬劫不複,那可真是賠大了。

這影響到何平和夏沫的某些生活,特別當她爬到何平身上的時候,何平仰視她毫無遮掩的身子,會想起大波,也會想起危險,於是很快敗下陣來。

何平想,他不能害怕,男人要敢作敢當。如你想任性,那就先學會承受,能承受後果才可以任性。如你想獨立,那就先學會堅強,才可以獨立。如果你想放肆地愛,那就先學會遺忘,隻有能忘掉失戀痛苦,才可以大膽愛。你可以做一切事情,但前提是不會為結果傷悲。一個人真正的強大,並非看他能做什麽,而是看他能承擔什麽。何平要學會承擔,慢慢成長,才會強大。

夏沫問,不喜歡我在上麵嗎?

何平說,喜歡。

何平不能告訴她其中的原因,更不能說當她騎在何平身上的時候何平還會想到另外一個女人。何平盡量在這個過程中做好安全措施,用橡膠製品包裹好身體,這樣就不會把假想中那些烏七八糟的病傳給夏沫了。

但夏沫似乎並不領情,她說安全期不要緊,笑何平是否被她流產太多給嚇著了。

壞事做多了,就會想著行善,小時候看過的影視劇,殺人無數的土匪頭子總喜歡戴一串念珠,口誦阿彌陀佛。

為了積德行善,何平試圖做件好事,於是給方琦寄去一筆錢。

何平知道老頹治療是需要錢的,也知道方琦為了掙錢而多麽辛苦,雖然何平寄去的錢並不多(還要還房貸),但總算是一片心意。沒想到,正是這筆錢給方琦帶來了麻煩,用何平母親的話說就是:行好不如作惡多。

匯款單是老頹收的,自從他的病加重以後,上班的次數就越來越少,後來幹脆待在家裏。事實證明,封閉的空間是多麽折騰一個人的心智,老頹窩在家裏的時間越長,就越發變得疑神疑鬼。

方琦出門上班的時候,他總幻想著方琦會受到性騷擾,或者勾引。

有時他腦子裏會出現方琦受虐的畫麵,構圖很簡單,因為沒穿衣服。

他知道自己是把看過的日本漫畫裏的東西移植到方琦身上去了。

他們爭吵的次數越來越多,緣由也越來越滑稽,一條短信、一則聊天,甚至半夜打來的響一聲就掛的陌生號碼。方琦告訴老頹,那些陌生號碼之所以響一聲就掛,是因為這根本就是一場詐騙,回撥過去或者發短信都會被代扣電話費。

老頹當然不信,說,我打過去問問,不可能無緣無故打你電話的……

方琦快要崩潰了,她可以忍受沒有**的婚姻,也可以沒有錢,但絕不能被人懷疑清白。老頹沒有回撥那個陌生的電話號碼,他上網查了一下,果真是外地的手機號。他抱著方琦,聲淚俱下,說他是相信她的,並保證以後不再犯相同的錯誤。

方琦什麽也沒說,這樣的場麵每隔兩三天就會上演,永遠是“最後一次”,永遠是“請原諒我”。

好吧,她從老頹的懷裏掙紮出來,接著又去上班了。

她開著那輛白色奧迪A4在大街上晃悠,路邊經過的一對對情侶讓她心生羨慕,越是親熱得緊,她就越是不舒服,好像別人奪走了本該屬於她的一些東西。她在想自己是否過於不幸,答案是未置可否。

隻要比較一下,就能知道周圍的人過得怎麽樣:她的親哥蠻子非常有錢,但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劉美麗雖然確實非常美麗,但據說最近她的那個年紀很大的老公就要咽氣了,她要時刻提防著“兒子”連秋平的倒戈清算,又要提前做好爭奪遺產的準備。

至於何平和魚頭,因為不是同城,所以沒有可比性。

劉美麗的事情是蠻子告訴她的,畢竟都從事房地產生意,算是同行。方琦想,劉美麗終究和她一樣可憐,倘若老頭子死了,她便要適應新的寡婦身份了。但是,如果老頹也……她方琦也會是同樣的下場。

她沒有胡思亂想,老頹的主治醫生找她談過,老頹的病有遺傳性質,如果沒有高價藥撐著,現在也許早就陰陽兩隔了。

她想起老頹還沒有服藥,他現在的記性已變得非常不好,於是掉轉方向,回家。

正好就趕上老頹捏著那一紙匯款單,他盯著剛進門的方琦,揚了揚手裏的那張紙,說,睡多少覺才能掙來這些錢?

方琦一下子就愣了,他看到老頹的獰笑,對剛才那句話還沒反應過來。

她拿過匯款單,上麵有名字:何平。

她立刻就明白那句話的含義了,於是站在老頹麵前,說,你必須道歉!

老頹斜著眼看著方琦,他的眼近來斜得越來越厲害了,他說,你們巴不得我快死是嗎……你們是青梅竹馬……我死了你們就能在一塊兒了……

方琦說不出話來,她捏著匯款單,手哆嗦得厲害。

她說,老頹,你誣蔑我可以,但請不要汙蔑我的朋友。

還需要道歉嗎?老頹陰陽怪氣地說,到現在還沒忘了維護他——真是塊賤貨。

“賤貨”二字把方琦砸暈了,老頹第一次罵她,沒想到竟罵得如此難聽。她不明白自己“賤”在哪裏,即使沒有性、沒有錢,她也始終維係著這個家。

她用手指著老頹,誰是賤貨,必須講清楚。

這個動作讓老頹徹底爆發,他怒視著指著自己鼻子的這個女人,全身氣力集中到右手,一巴掌就把方琦扇得吐血。

無論從什麽角度看,老頹這一巴掌都是貨真價實的。

他從未打過女人,方琦第一次遇見他,以及兩個人在火車上的交談,老頹表現出的都是紳士風度。

這一巴掌太狠了,似乎凝結了老頹多年的修養,什麽樣的血海深仇才能揮出如此力道?

方琦一個趔趄躺在地上,休克了有10秒鍾,10秒鍾後她感到了疼。

她吐了一口唾沫,沒想到是紅色的,再吐一口,牙齒好像有些鬆動了。

她耳朵嗡嗡的,眼前不知所措的老頹正在天旋地轉,他又想上演痛哭流涕的好戲了。

可惜方琦沒有給他表演的機會,因為一切都結束了,KO了。

她沒有大吵大鬧,沒有尋死上吊,甚至連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她鎮定地爬起來,拭去嘴角的血跡,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接著就像江姐那般跨出門去。

他們完了,她確信。

無論老頹怎麽後悔,她是絕不會原諒他的,絕不。

她沒有提出離婚,或者隻是不希望這個要求從自己嘴裏說出。

她隻是想離開老頹,離開這個城市,換個活法。

她母親開始不同意,方琦把頭發撥開,臉上的水腫還在,老太太就沒話可說了。

她臨走前留下一個承諾:至少三年內,她不會跟老頹離婚,三年內老頹的治療費由她負責。

她想做到仁至義盡,所以定下了這個“三年之約”,老頹的主治醫師曾經預言他的生命也差不多隻有三年。

雖然明知道這樣做是徒勞的,但方琦還是決定負責老頹三年的治療費,她還是希望老頹走得不要太痛苦。

方琦想,一切都不是無緣無故的,有因有果。上帝不會無緣無故做出莫名其妙的決定,他讓你放棄和等待,是為了給你更好的,所有的欺騙侮辱和傷害,都是這個世界溫柔補償的序曲,那些星星點點的微茫,終歸成為燃燒生命的熊熊之火。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別作踐自己,別活在過去。這是方琦對自己的忠告,既然無力抗爭,隻有順其自然,靜觀其變。

她來廣州的時候何平並不知道,直到約何平出去吃飯,何平才知道她在廣州的一家律師事務所找到了新的工作。

廣州的開價比北方高很多,方琦解釋道。

然後又問,你們培訓公司需要講師嗎?

老實說,方琦的突然出現讓何平十分高興,她從來都是躲著何平,隻有這次是個例外。

她詳細講述了“一張匯款單引發的血案”這個故事,何平對此表示遺憾,並讓她張開嘴,檢查牙口是否齊整。

何平說,想拆散你們這事兒的確是蓄謀已久,但真沒想用匯款單。

方琦笑了,說,你就繼續貧吧,剛才問你呢,培訓公司需要講師嗎,我需要錢。

何平說,錢倒是少掙不了,隻是你得提防一個人。

賺錢的事衝昏了方琦的頭腦,她居然對何平的忠告充耳不聞,在她眼裏,鬆下隻是個好色的老男孩兒。

何平把求職的事轉告鬆下,希望他可以回絕,所以添油加醋地說,這個女人雖然是個律師,但名聲不太好。

鬆下奇怪地看看何平,說,怎麽可以這樣評價自己同學?方琦……是不是報紙上的那個?

何平點點頭。

鬆下對“**視頻”一類的新聞有著獵狗般的嗅覺,更別說方琦已經借此“紅”透大江南北了。

你告訴她,鬆下說,明天上班!

方琦很為自己多了一條財路而高興,她壓根兒不了解鬆下。

第一次和方琦見麵的時候,這小子就盯住方琦豐滿的胸脯不放,何平提醒他方琦的身份:這是我的同學。

哦,鬆下若有所悟,後天到寓所打掃衛生吧!

就在何平準備和鬆下拚命的時候,另一個敵手也悄悄準備好了致命一擊。

他準確地找到了夏沫,也找到了何平的死穴。

何平因此背叛了一個人,為此,雙手沾滿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