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天上人間
從武昌下火車已經很晚了,武漢很大,你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何平原本想去一趟武大,吊唁逝去的青春,順便尋訪當年和方琦一起吃飯的西餐廳。
何平也僅僅是懷念,沒有想打擾方琦的意思。他隻是在一個故地,想起一段往事,想起一個故人。實際上,自從方琦結婚,何平一直在刻意保持距離。不驚擾別人的寧靜是一種慈悲,不傷害別人的自尊是一種善良。人活著,發自己的光就好,不要吹滅別人的燈,做自己該做的事。包容別人是一種修養,不是懦弱,也不是膽怯,而是諒人所難,揚人所長,補人之短,恕人之過。包容是一種美德,也是一種善待,善待別人的同時,也是善待自己。何平包容的是自己稚嫩的過去,方琦青澀的青春。
因為已經錯過了入住旅店的最佳時間(他們問過好幾家了),所以鬆下索性帶著何平逛了一會兒武漢的夜市。他先琢磨了一下何平的穿衣風格,然後帶何平去了幾家專賣店,裏麵有空調,進去不想出來。
他說,隨便挑幾件衣服吧,送給你,也送給夏……夏什麽?
何平說,夏沫。
推辭了幾次,但鬆下的態度很堅決,何平就隻好給自己買了條褲衩,給夏沫挑衣服的時候何平給她打了個電話,夏沫說,你自己看著辦吧。於是何平給夏沫選了一件比較淑女的裙子。鬆下很滿意,刷卡也顯得高興,說,算是送給你們的禮物吧。
拿人手短,鬆下以後做什麽事情,何平就不再好意思反對了,何況是去羅馬皇宮。
何平想,和老板之間,越簡單越好,很多麻煩都來自複雜,比如打工就是領錢的做事,你非要把公司當家,那領導就成父親,各種恩怨不平就來了。再比如商業合作就是板上釘釘各自擔當與責權,你非要跟對方交朋友,各種違規就仗著友誼開始泛濫了。簡單,是人與人最舒服的狀態,沒有過高期望,沒有癡心妄想。痛苦就是,你想的太多了。何平決定不想太多,和老板簡單相處。
那是一家比較隱蔽的洗浴中心,路開始比較窄,進去後就是寬敞的大院兒,橫豎停滿了被報紙包裹了車牌的高級轎車。他們進了大廳,有人接過行李,服務員站成一排,僵屍一樣齊整地喊著“歡迎光臨”。不得不說,裏麵的設置很複雜,路也不好走,何平隻有緊跟著鬆下和前麵領路的服務生。
後來,他們領了手牌,鬆下帶何平跳進一個非常大的池子。
他們脫衣服的時候,周圍林立的服務生垂手站立,他們穿著馬甲,脖子上係蝴蝶結,兩腳叉開,就像身價不菲的高級雇傭。何平學著鬆下的樣子去做,脫衣服,戴著手牌神情自然地跳進水池,一邊走一邊撥弄水花兒。
鬆下是老油條,他舒服地找個位置躺下,然後告訴何平水下有按鈕,隻需輕輕一按,就有很多氣浪,可以起到按摩的效果。
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和鬆下對話的機會。
其實何平很想問他個人生活作風的問題,是否像流傳的那樣,剛剛應聘三天的女職員第四天就會被他摁到**。
可話題最終引到培訓公司上麵,他談了創建和維係公司的不易,說有很多競爭對手都想置他於死地。
成功是很可怕的,鬆下說,有時候一米五的人特別想考證出一米八那廝的鞋裏有三四十個增高鞋墊。
其實,鬆下教會何平很多東西,比如,你沒做成一件事,學會別找理由。那些聽起來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用來證明你懦弱的借口。贏了就慶祝,輸了就重新開始,切勿磨磨唧唧。隻要你決心去做,這世界就沒人能阻礙你。所有流言蜚語和火上澆油,隻要你不記在心裏,終會成為你實現夢想的助力器。每個人都曾卑微,但並非所有人一輩子都渺小。
越是低穀的時候,越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最差的結果無非是失敗,有人等著失敗,有人罵著失敗。在這樣的環境裏,心態就是每個人自身的光,你頹唐就是頹唐,你頑強就是頑強。人總是在最暗的時候,才能敏銳知道哪裏才有更多的光。雖然鬆下缺點很明顯,人品也有問題,但何平在某些方麵還是尊重鬆下的,至少他在事業上是成功的。
鬆下還提到創業的艱辛,說當初搞培訓,實在請不來老師就自己冒充,海闊天空猛吹一陣就下課了。
何平說,不是專業教師居然也可以講課。
鬆下問,為什麽不可以,作家協會有幾個會寫書?
何平說也是,以後把這些故事寫成書,然後加入作協,簡曆就可以這樣寫:他雖然是作協成員,但寫東西還不算太壞。
鬆下說,加作協可以,但不能胡寫……
然後,彼此心領神會地笑了笑。
何平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狗腿子,一個池子裏泡澡,居然也泡成一個德行了。為了扭轉尷尬的態勢(別人是不會覺得尷尬的),何平轉移了話題,請教買房的事。鬆下說,在廣州這種地方買房,對你們來說太殘酷了。但每個時代的人都會被淘汰掉,他說,醫改滅掉30後、拆遷滅掉40後、下崗滅掉50後、城管滅掉60後、失業滅掉70後、房價……滅掉80後。
從池子裏出來,換上一次性內衣**,就有人引何平去了二樓。
二樓的燈光非常昏暗,地毯很厚,踩在上麵很悶。數不清的房間被甩在身後,偶爾有閃著縫的門,裏麵的有曖昧的光影和香火。
鬆下被領進一間房,何平緊挨著進了另一間,何平聽鬆下對服務生說,給他來一樣的。
何平開始很緊張,不知道“一樣的”是什麽玩意兒,但又隱約往別的方麵去想。
房間不是很大,浴室在床前,由透明玻璃隔著。空調下麵是個巨大的橡膠球,似乎可以坐在上麵。奇怪的是床,從房頂垂下一些莫名其妙的器具,係著紅絲帶。在何平疑神疑鬼的時候,一個身著簡單的女人走進來。
她微笑著試探地問何平,由我來為您服務,可以嗎?
何平當時正趴在**看電視,轉播的是一場球賽,具體哪兩個隊都已經忘了。那個女人看起來有30多歲,標準的大波,裙子截到大腿根兒,白花花的,看著暈眼。何平咽一口唾沫,說,好吧。
她很高興終於有了主顧,於是出去拿東西,一個托盤,裏麵放著毛巾和玻璃杯。何平有些尷尬,心想隔壁房的鬆下是不是也有這種境遇,給他服務的女人長得怎麽樣……
就在何平胡思亂想的時候,大波樂了,她說:不脫衣服,我怎麽給您服務呢?
過程就不再贅述,總之是任大波擺布了。她可能嫌屋裏的空調不太製冷,於是也脫掉了衣服,何平沒敢看,隻是憑她在上麵折騰。電視裏還在踢球,也許有一支是武漢的球隊。大波在何平身上蹭了半天,然後問,您喜歡看球?何平沒說話,隻“嗯”了一聲。等她叫何平正麵躺著,又爬上來蹭的時候,電視就看不成了。
大波的身子有特殊的質感,很涼也很有彈性,像是矽膠做的。等何平受不了的時候,她提出了進一步要求,而且很快就做了。何平也終於知道**係著紅絲帶的器具是用來幹什麽用的了,還有那個電視旁邊的巨大橡膠球。何平擁著大波,在球的上麵完成了最後的“臨門一腳”。
也許是純機械的活塞運動,中間的時間比較短,完事後電視裏的球賽還沒有結束。何平衝了個澡,把衣服穿上,地上成團的衛生紙早已被大波收拾好了。何平躺在**,覺得周圍的世界嗡嗡作響:我到底幹了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是不是隨便哪個女人進來,我就會乖乖劈腿?夏沫現在幹什麽,如果她知道我剛才做過的事,又會怎樣?
何平又想到剛才那個大波,她有著豐富的“臨戰經驗”,也許她隻是晚上來這裏兼職,白天又會是某個家庭的賢妻良母。她肯定喜歡何平這種草草結束戰鬥的“快男”,也許現在正跟著一群姐妹嘲笑他。
她連呻吟都是假的,這讓何平覺得索然無味。
何平躺在大廳的沙發上啃西瓜看電視的時候,鬆下還沒有回來。至少又過了半小時,他才找過來,躺在何平旁邊的沙發上,悠閑地抽煙。
他沒問何平剛才經曆了什麽,何平也沒問他,好像一切都是默認的,心知肚明。他問何平什麽時候出來的,然後替何平惋惜。錢都付了,你應該多待一會兒的,鬆下說,我房間裏那位可是真能折騰,連著半小時,哏都不打一下,完了還得換姿勢……鬆下最後來了個美國式抱歉的動作,說,反複這麽幾次,我都“囊中羞澀”了。
何平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有很多女人?
鬆下沒有正麵回答,他說,你喜歡讀書嗎,總有那麽多女孩愛上大師,但她們隻是上帝賜予大師們的甜點,主食是痛苦。
按照鬆下的邏輯,他現在應該處於極端的痛苦之中,但何平絲毫沒看出端倪。
他抽完煙,撚一片西瓜吃掉,然後招呼免費按摩的小妹過來足療。何平沒有接受免費服務,躺著反省剛才的行為,對於夏沫,這應該是一種背叛。可是,他們還沒有結婚,沒有結婚就沒有守身如玉的義務,所以這又似乎不太像背叛。
顯然這是為自己開脫責任,做了壞事肯定會有報應,比如性病?何平突然有點緊張,回想剛才大波的安全措施,好像還不錯,中途還換過,比較有職業道德。或者大波本身也是怕死的,常在河邊走,穿膠鞋總是要好一些。
就在何平胡思亂想的時候,壓在身下的手機響了,不停在震動,所以很是一驚。顯示的號碼比較陌生,但又似乎在哪裏見過……青島……對,何平和夏沫第一次去青島,在海邊忙著拍照的時候就曾接過這個電話。因為實在恐怖,所以號碼記得比較清楚,連秋平!噩夢終於來了。
何平知道這小子不會放過他的,即使躲來藏去也快一年多了。接通電話,果然是他,一個人的聲音是很難隨著時間一起衰老的。
連秋平說,Hello!
何平說,一年沒見,你都英語八級了。
你小子說話還是那麽損,連秋平說,你們在廣州過得挺不錯啊,都賣上泡菜了。
何平從沙發上彈起來,毛毯滑落在地,顧不上鬆下驚愕的眼神,何平拿著手機出了走廊。這樣說話方便些,也可以放開聲量,何平打算必要的時候痛罵連秋平一頓。何平說,你怎麽就纏著夏沫不放呢,她是無辜的。
你說得對,連秋平說,但你並不無辜,除非你們散夥了。
何平說,我跟劉美麗,也就是你媽(他在電話裏激動了一下)早就結束了,你糾纏著我和夏沫不放,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說,為了正義,你拐賣人口了知不知道?
何平說,你為了屁,你就是為了泄私憤,你怎麽那麽肯定我和夏沫就在廣州?
憑什麽?連秋平說,自己上網看看吧。
大廳走廊裏有幾台電腦,何平趕走一個麵相溫順的家夥,然後隨便打開一個門戶網站。他的第一直覺是,夏沫肯定被鳥記者炒紅了,他之前就有這個打算。
果然,該門戶網站在一個比較醒目的位置發布了夏沫的照片,配發的新聞標題是:《中山大學的“泡菜西施”》,記者姓蔚。
果然是鳥記者,他這篇文章最開始出現在一個不知名的論壇,照片也漂亮(主要是夏沫長得漂亮),於是一下子吸引了很多點擊,登上了門戶網站的首頁。
媒體最喜歡夏沫這樣的“民間美女”,更何況還是一朵“泡菜西施”,照片上的夏沫還是“短發+棒球帽”的清新打扮,許多男大學生以買泡菜為名找她合影。
何平馬上給夏沫打電話,她在電話裏都要急哭了,說,我這幾天沒有出去,一直待在家裏,就等你回來。
這個朝鮮女娃終於變得聰明了,何平想連秋平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他們的住處,然後給魚頭打電話,委托他當幾天“盒飯投遞員”。
魚頭很沮喪,在電話裏問何平,咱們是不是又要搬家?這次去海南吧。
何平說咱們哪兒都不去,鉚足了勁跟連秋平決戰廣州!
當然,在決戰之前何平要先收拾一個人,確切說是一隻鳥,何平會把他的一身鳥毛拔光。
天剛亮的時候,何平和鬆下離開羅馬皇宮。賬是鬆下刷卡結的,他們一晚上的消費達到了驚人的四位數。
何平給鬆下說,等回了廣州,就寫一副對聯送你,以紀念武漢之行。
鬆下問,那得寫什麽啊?
何平說:
上聯:天上瀟灑一日。
下聯:人間種地半年。
橫批:一炮八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