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rmvb
方琦想，老頹肯定是因為和自己有仇所以才娶了自己。
不然他為什麽要憑空捏造“不雅視頻”？她現在的網絡名氣和芙蓉姐姐已不分伯仲了，可想而知在天下人的眼裏，她方琦到底是怎樣一坨貨色。
老頹被發現的時候剛剛上傳完一段新的視頻，他從硬盤裏截取日本**裏的片段，打上馬賽克，最後以“方琦.rmvb”的格式上傳。大約任何一位姑娘的名字，後麵隻要加上“.rmvb”或者“.avi”的後綴，便立時會有另一種風味。
他確實是“憑空捏造”了這些所謂的“方琦夫妻視頻”的東西，因為從結婚到現在，他根本沒有碰過方琦的身子。
結婚當晚，他玩網絡遊戲熬了一個通宵，此後便一發不可收拾。這讓方琦難堪，她不是那種**的女人，也不懂“勾引”的技巧，逼急了她會暗示老頹是否上床睡覺，倒像自己欲火焚身了一般。
她說，我們找個地方談談。老頹就跟著出了門。他沒有想象中那種特別的驚慌失措，隻是被發現後的那一刻顯露出一絲驚恐，此後居然就鎮定自若了。
出門的時候，他的胳膊碰掉了冰箱上一座陶製泥偶，泥偶是穿著舊式新郎新娘服飾的小兩口，被摔碎前，新郎還有一個親吻新娘的動作。
幸虧摔得粉碎，方琦想，現如今所有標注“幸福”“美好”的東西都讓她感到惡心。
他們隨便找了個酒吧，倒不是為了尋求浪漫，而是因為24小時營業的場所實在難找。河邊兒那種地方不能去，報紙上常有情侶在河邊兒被社會青年打劫的新聞，輕則劫財，重則劫色。
想到劫色，方琦就覺得像是一種嘲諷，她這種老頹都不屑於招呼的女人，怕是已經半老徐娘了。
想到這裏，她掏出包裏的小鏡，仔細捯飭那張臉。
也許是晚上的緣故，居然看不到一絲皺紋，鏡子中活脫的就是一個美女。
方琦稍微找到一點兒自信，就覺得舒服了很多，悄悄看了眼對麵的老頹，他顯得很沮喪，燈光下仿佛蒼老了許多。
一個人的名字，甚至綽號都很重要，很多人都叫他老頹，姓氏也給忽略掉，他竟真的頹了起來，且一頹到底。
她喝著檸檬水，用一種挑釁的語氣問，說吧，為什麽這樣對我。
老頹溫柔地看著她，這個婚姻騙子，事到如今還要包裝自己的虛偽，方琦保證，如果他笑出聲來，她手中的這杯檸檬水會毫不客氣一滴也不浪費地潑到他的臉上。
方琦打上幼兒園開始就沒怎麽受過欺負，她那時穿著繡有“好孩子”的白色兜兜，每回都用鋒利的指甲教訓那些看不順眼的家夥。她現在的這雙手圓潤修長，不久前剛做的美甲，所以看起來比較性感。她打算萬一吵起架來，就把這些指甲插入老頹的皮肉——這一定夠他受的。
他說，方琦，請相信我，無論我做了什麽，都是因為愛你。
她有些無語了，一個在網絡上向自己潑髒水的人（也潑了自己，多無恥），居然口口聲聲說愛自己？
編，她說，你繼續編。
這種油嘴滑舌的男人她見多了，她哥小學沒畢業就開始泡馬子，各種各樣的招數可謂了如指掌。
老頹的心理防線快要崩潰了，他夾著煙的手有些哆嗦，煙灰簌簌落得到處都是，跟前的煙灰缸好像是多餘的。
像是做了很大努力，他從褲兜裏捏出幾張紙來。
方琦想，他連離婚協議書都準備好了。
離婚這種事她並不感到新鮮，隻是像她這種剛剛結婚又接著離婚的，實在太過兒戲。方琦好像看到母親數落自己的那張臉，當初八字不合，卻非要閃婚，終於還是離了。蠻子倒不會說什麽，最多找幾個人把可憐的老頹“修理”一頓，到時候她會不會為老頹說情？也許不會，方大律師的“**視頻”家喻戶曉，可都拜這個男人所賜。
她無力地攤開那幾張紙，不是離婚協議，是診斷證明。
不知為何，當看到的不是離婚協議的時候，方琦居然感到一絲輕鬆。
她明明是討厭這個男人的，更後悔這段婚姻，可之前那種神經緊繃的狀況確實沒有了。
還是為了麵子，她想，離婚畢竟不是一件十分高尚的事情。
她想看懂麵前的診斷證明，不懂裝懂也好，可絲毫沒有頭緒，像戰爭中意外截獲的敵人情報。
不要兜圈子了，方琦說，我想要的是答案，不是啞謎。
老頹把煙頭掐滅，指著那幾張紙說，這是我的診斷證明。
他接著給方琦講了一個故事，從前有個小男孩得了一種怪病，這種病小的時候看不出來，等到發現的時候那個小男孩已經長大了。大男孩的青春期是糟糕的，他有著對異性的渴望，卻沒有正常的功能。直到他遇上了心愛的女孩兒，他想也許結完婚會好一些，可是他錯了，他沒法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越是做不成男人，他就越是希望證明給別人看，於是編造了“**視頻”。他開始隻在一個很小的論壇發過，卻想不到弄巧成拙，天下皆知。
方琦說，那個小男孩就是你？
老頹說，是的。
方琦說，你這樣做隻是為了讓別人知道你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老頹說，是的。
他頓了頓，明顯思想鬥爭了一下，然後坦白，我當時還有另外的想法，那就是一旦這件事曝光，我們就會被捆綁在一起，永遠拆散不了了。
這個想法讓方琦大吃一驚，她沒想到愛一個人的方式也會有“搞臭對方”的說法，同時也對這種“畸形”的愛情唏噓不已。
她開始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很可憐，他做“壞事”的初衷居然是愛自己。
方琦突然明白了每個月莫名其妙的巨額開銷，還有固定消失的兩三天。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是真的，老頹擼起袖子，上麵是密密麻麻的針眼。
方琦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為自己的粗心而內疚，身為妻子，她對老頹的關心顯然是不夠的。她隻是抱怨男人通宵玩遊戲，卻沒考慮對方的隱痛。她早該找個時間好好談一談，也許兩個人可以找到治療的方法，也就不會出現愚蠢的“**視頻”了。
方琦伸出手，和老頹的手握在一起，也許是長期治療的緣故，老頹的手仿佛瘦了很多。
雖然這是一種由腦部引起的遺傳性腎病，雖然每月用來治療的花銷有幾千元錢，但方琦並不在乎——她在乎的隻是這個男人的愛。
她經曆過若幹次感情，為情所傷，也心力交瘁，現在她隻希望得到一個男人的愛。
幸運的是她似乎已經得到了，雖然證明的方式有些別扭。她覺得，性不是婚姻的全部，如果兩個人是相愛的，柏拉圖的方式也未嚐不可。
她說，從明天起你得乖乖接受治療，錢花沒了可以掙，但必須好好活著。
她清楚地看著老頹的眼淚劈裏啪啦地流下來，最後補充了一句：視頻就不要發了，你還嫌你老婆名氣不夠大嗎？
方琦這是第一次認錯，她很少認錯，除非真的是自己的責任。方琦在心底裏對自己說，你是成年人了，應該懂事了，不能因為屁大點兒小事就和親人、朋友、戀人冷戰，無論錯在誰，你都應該主動擺出和解的態度。不要再高喊“我是這樣的人”“我就這性格改不了”，狹隘和壞脾氣不能被如此包裝並泛濫。你應該相信，你能成為那個主動化解冰封的人，而你的舉動則會讓自己和對方從尷尬中解脫，並得到溫暖。
方琦對老頹的感情，更多的是愧疚，理解不夠，這並不妨礙對何平的偶爾想念。好久不聯係的朋友，她不知道要用什麽理由關心他的生活，她不知道要用什麽借口讓他能聽一聽自己訴的苦水。方琦懷念當初的日子，即使她知道生活總是往前。或許她很久沒有聯係何平了，不要覺得她無情，不要覺得她喜新，不要覺得她厭舊，方琦隻是怕一開口，就變成了令人心酸的客套。
方琦說的對，在這個網絡時代，“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像何平這樣在廣州混的打工仔，居然也能在報紙上看到方琦的報道。何平還曾拿這件事專門谘詢過蔚記者，不，是鳥記者。何平問他怎樣才能消除“**視頻”的負麵影響，沒想到這小子反問道，你是瘋了，還是傻了？明擺著出名的機會一定不要錯過！
在他看來，“網絡名人”就是賺錢的招牌，為此可以不擇手段。
鳥記者的話雖不中聽，卻至少證明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帶頭大哥順利返家，他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給何平打電話，說他按照何平的指示去做，果真立刻就被一輛依維柯接走，那些人按照身份證上的地址將他送回家，路上還免費管了飯。
第二件事是方琦日後來廣州，她是以“知名律師”的身份被何平請來授課，初衷也是為了錢，這是後話。
這兩件事的共同點就是：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帶頭大哥返鄉的主意是鳥記者想出來的，他當時也覺得被拆遷隊打瘸一條腿是很冤屈的事情（雖然他動手在先），於是想了這麽個點子“曲線救國”。而比較慶幸的是，帶頭大哥在依維柯上接受了詢問，然後被記錄下來。那些人記下了帶頭大哥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並保證事件調查清楚後給他一個公正的說法。
不管怎麽樣，帶頭大哥的事終於有人過問了。
給需要說法的人一個說法，總歸是一種可喜的進步。
魚頭的廣告製作進行得比較順利，他吸取上次被騙的教訓，活兒必須幹好，但得先給錢。
趙趙不久後也得到了升職，她對白領這一職業有著超乎常人的適應能力，這決定了她以後的人生走向。
似乎隻有夏沫是最清閑的，雖然她從未抱怨過什麽，但何平能看得出來。廣州的天氣很熱，夏沫有時會為何平們做拿手的朝鮮泡菜。有一次吃飯的時候，趙趙由衷地感歎道，如果以後能開個泡菜館，不知該有多好！
趙趙是一個好女孩兒，她很容易滿足。她的人生哲學是，不一定要嫁給最愛的人，太愛一個人，會失去自我；也不必非嫁給最優秀的人，太出眾的對象會給自己壓力。對的人，無非就是知冷知熱，餓了替自己煮碗麵，累了幫自己揉個背。女人這一生總追求浪漫，生活卻沒那麽多劇情；靠譜的男人花樣不多，卻能陪自己過平淡生活。還好，魚頭就是這樣的理想愛人。
何平知道這句話深深打動了夏沫，她那晚顯得很高興，特意給趙趙夾了更多的泡菜。
吃完飯何平帶她出去，真是少有的二人世界。
她挽著何平的胳膊，一邊走一邊輕搖，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廣州的生活雖然辛苦，但起碼用不著東躲西藏，雖然夏沫至今還是短發和棒球帽的裝束，但絲毫不影響美觀。想到這是熙熙攘攘的夜市，何平就把夏沫的帽子摘下來，她的長發披下，簡直美極了。
夏沫把頭靠在何平的肩膀上，問，怎麽了？
何平說，很久沒有看你長發披肩的樣子了。
她說，你不怕再一次被別人跟蹤、認出？
何平說，怕，但我更怕忘記你從前的樣子。
夏沫應是有了些小小的感動，她停下來，抱著何平，將臉埋進何平的懷裏。
她說，答應我，永遠不要分開。
何平答非所問地說，我愛你。
何平覺得，他和夏沫是離不開彼此了。這輩子，和誰過，怎樣過，過多久，有人因為愛情，有人因為物質，有人因為容貌，有人因為前途，有人因為壓力。而當這日子真的要和選擇的人一起過了，你才明白，錢夠花就好，容貌不嚇人就行。其實真正幸福的標準，無須理由，很簡單，隻要笑容比眼淚多，你就找對人了。這基本就是，何平與夏沫在廣東的幸福生活了。
雖然三天沒有上班，且公然襲擊記者，而且獲知了董事長的秘密（他當然是不知道的），但何平很幸運沒被炒魷魚。董事長甚至還接見了何平，他饒有興趣地聽完帶頭大哥的故事，認為何平扔手電筒的壯舉堪稱見義勇為。
他決定把何平留在身邊。
你現在是公眾人物，董事長說，這對公司很有幫助。
這個決定差點兒要了他的命。
不久，他將以“強奸犯”的頭銜為世人皆知。
而接替他位置的那個人，居然是何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