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小產權

青春這東西,

你有的時候不明白,

明白的時候你已經老了。

比如何平對方琦的感情,之前是無休止的曖昧,接著是無極限的浪漫,最後是無條件的牽掛。

雖然她的**不是何平的,甚至壓根兒就沒屬於過何平,但他仍從骨子裏喜歡她。

閑著沒事,清理雜物,何平總會把那些老得過分的卡帶找出來,拿根圓珠筆慢慢搖。

方琦給何平頒發的友誼證書,他始終都還留著。

心形吊墜裏有他們的合影。

何平曾經認真反思過他和方琦之間的過往,當初那麽好,卻分了,卻散了,還不如普通的朋友。有時候愛情最大的敵人,不是出軌,也不是生活壓力,而是想太多。有些人,一旦戀愛就會東想西想,就會胡思亂想。對方可能還不知道,你就已經在心裏麵過完了一輩子。這不是談戀愛,而是一種自毀情緒。愛情應該是讓人愉快的,想要好好愛,千萬別想多。遇見不易,珍惜那些溫暖、信任、依賴,且行且珍惜。說到底,何平失去方琦,就是因為太在意,太怕失去。兩個相愛的人從此小心翼翼,想太多,恨太深。

夏沫有時看何平整理這些舊物,會偶爾吃醋,揚言找時間把這些破爛都給燒了。

她對心形吊墜裏,我和方琦的“合影”是很有意見的,雖然她第一次認識方琦,就是通過心形吊墜裏的“合影”才知道了方琦的模樣。

她有時故意問何平,自己和方琦到底誰更漂亮。如果回答很模糊,或者說風格不同無法類比,那麽當晚的飯菜質量就會有比較明顯的下降。

夏沫雖然淘氣,但淘氣得可愛,任性中有著濃濃的人間煙火。何平對以往的感情期望太高,反而失去了美好的平凡。有一天,何平終會明白,他需要的不是轟轟烈烈的愛情,隻是想要一個不會離開自己的人。冷的時候,她會給你一件外套,胃疼時會給你一杯熱水,難過時她會給你一個擁抱,就這麽一直陪在你身邊。不是整天多愛多愛,而是認真的一句:在一起,不離開。這六個字很簡單,但做起來很難。不是誰與誰都能在一起,不是誰與誰都能不離開。

何平從武漢回來,夏沫做了一頓好吃的犒勞他,還故意湊他身上嗅了嗅,說似乎聞到香水味兒了。

何平說你這就錯了,方琦從不灑香水。

她說你對方琦這麽了解,當初可真不該分道揚鑣。

何平看她的醋勁兒上來了,飯沒吃完,就把她摁到**,狠狠收拾一頓。

完事兒後,他們躺在**,夏沫歪著頭問何平:咱們結婚吧?

何平驚得從**摔下來,說,你沒病吧?

她撲哧一笑,說,逗你玩呢。

女人就是這樣,跟男人混久了,就會失去安全感。

何平明白她心裏是怎麽想的,她的青春是有限的,稍縱即逝。而何平是個沒有定性的人,在青春還未被揮霍之前,是絕不會主動投降的。雖然他已不知不覺跨入了剩男行列,但周圍有那麽多同道中人,男光棍一堆,女光棍成群,也就不會感到孤獨。

每條路都是孤獨的,慢慢你會相信,沒有什麽事不可原諒,沒有什麽人會永駐身旁。也許現在的你很累,但未來的路還很長,不要忘了當初為何而出發,是什麽讓你堅持到現在,勿忘初心。丟失的自己隻能一點點撿回來,也許每個人,要走過很多的路,經曆過生命中無數突如其來的繁華和蒼涼後,才會變得成熟。和以前的自己相比,何平是成熟的,他珍惜夏沫,就是把丟失的自己一點點撿回來,拚湊成一個完美的自我。

夏沫以後再也沒有說過類似的話,她很了解何平,知道第一次恐嚇會把何平驚到床底,如果還有第二次,沒準兒連人都會嚇跑。

老實說,之所以這麽恐婚,除了害怕失去自由外,經濟環境也是一個方麵。

結婚不是過家家,是需要人民幣的,對於兩個月光族來說,連個房子也沒有,談結婚就等於開玩笑。

為了讓夏沫死心,何平隻有努力工作,為蠻子也為自己積累財富。

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他們先是接到一筆非常大的訂單,然後加班加點生產,雖然很賣力,但仍然生產不出足夠數量的產品。到了交貨的前夜,何平找來幾個農民,每人發兩包煙一瓶酒,讓他們在管子上潑膠水,接著揚沙。這樣做的目的是壓秤,把數量不足的管子放進汽車。因為膠水和沙子,管子重量充足,看起來竟也絲毫沒有破綻。

這是一件虧心事,直到現在,何平偶爾想起,也會有臉紅、心跳加速和唉聲歎氣的症狀。

蠻子當晚親自坐鎮,工地扯起燈泡,農民揚沙的影子很有動感。

這批倒黴的管子賣給了一個倒黴的單位,負責人早被蠻子拿下,所以膠水和沙子的問題也就不再是個問題。

蠻子憑這單生意發了一筆橫財,他接著在銀行貸了很多款,拆了一個村,建了一個新的樓盤。

也就是說,蠻子正式進軍房地產了。

他在開始建房的時候,還沒有施工許可證,等到第一批樓封頂,許可證才辦下來。

因為是拆了村子,蠻子的樓盤性質就變成了“還建房”,當然很影響樓盤價格。為了扭轉這個局麵,蠻子削低了房價,並承諾辦理房產證。何平說,你削低價格是可以的,但咱們蓋的是還建房,沒有法律依據,怎麽辦房產證?蠻子說廣告先這麽打,樓先賣著,以後再想轍。

蠻子是天生的商人,就全國而言,他蓋起的那批樓,幾乎可以算是全國早期的“小產權”。他深知資金鏈對房地產的作用,相當於血液,還是動脈,於是千方百計在廣告上費心思。

他的指導思想很簡單,把你的錢從兜裏掏出來,其餘的事情再慢慢扯淡。

讓何平大跌眼鏡的是,蠻子所謂的“房產證”居然也辦了出來。

假“房產證”製作及其精良,第一頁赫然貼著印花稅,也算煞費苦心。

這些樓房的受歡迎程度,大大超出了他們的預期。那時候,全國人民都在炒房,凡是家裏有權或者有錢的,大多空置四五套,等待升值。對於小產權,很多人警惕性不高,價格低廉,且能辦出房產證,是其最吸引人的地方。連續賣掉三期房子後,何平發現了比假房產證更為致命的問題,那就是:先前拆遷走掉的那些村民,蠻子並沒有為他們留出房源。

這相當於,你拆了人家的院子,蓋好的房子被你賣了,而被拆了院子的人倒沒地兒可住了。

走投無路的村民,在確認自家宅基地上拔地而起的高樓居然沒有一間是自己的之後,很團結地選擇了“告狀”。順序是逐級的,先市,後省,最終鬧到了首都。他們的運氣實在太好,這件事居然驚動了某位高層,於是蠻子緊張了。他把最後一期樓盤還給了村民,極不情願似的。

何平說你還真不能幹缺德事,老一輩堵火車的事兒你都忘了?

雖然沒有掙到最後一期樓盤的錢,但蠻子的身價顯然腫了很多。他最開始收購Lucy酒吧,接著生產保暖管,一直到開發房地產,每一步都像是精心策劃好了似的。

仿佛是天意,就在他們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竟遇到了一個人。

何平那天早上開車帶著蠻子往公司裏趕,等紅綠燈時旁邊停輛卡宴,是個戴墨鏡的美女。放下車窗瞄了瞄,蠻子很自信地說,肯定是二奶。

可能聲音有點大,美女看著有點不悅,恰綠燈,他們撒丫子就跑,隻見卡宴一腳油追上來,放下車窗,衝他們喊:見過二奶這麽早上班嗎?

何平一腳把那輛二手奧迪A6踩死,不可思議地說,乖乖……劉美麗?!

何平和劉美麗很有緣,他們上次見麵也是在路上。她也認出了何平,從卡宴上跳下,與蠻子握手。劉美麗是個不依不饒的人,她還對剛才的“二奶論斷”耿耿於懷,她問蠻子,我看起來很像二奶嗎?蠻子說,你可別怪我,要怪隻能怪你長得太漂亮,身價不過億,都甭想打您的主意。

劉美麗樂了,看著何平說,你都交些什麽朋友,看這小嘴……

劉美麗請他們吃早飯。何平問她怎麽一直不來找他,她說事情太忙,沒抽出工夫。何平沒問她嗑藥的事兒,看她現在的樣子,應是戒了。

她問何平的境況,是否還經營Lucy酒吧,何平指指蠻子說,他就是現任的CEO。

何平跟她聊了夏沫,她跟何平聊連秋平,說當年的賽車手很快就要出獄了。

你最好提防著他,劉美麗說,他是個有仇必報的人,不會對你善罷甘休的。

老實說,何平沒把連秋平出獄當回事兒。

印象中,他還隻是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子,為了抄個近道,撞飛了大學生。當他在裏麵主演《監獄風雲》的時候,何平在幫蠻子創業,積累了豐厚的社會經驗和人脈資源。

現在想來,何平當時對連秋平是過於小瞧了。也正因為此,何平為自己的輕視付出了代價,中了連秋平設下的陰招。

臨走時,蠻子和劉美麗互留了名片。

雖然方琦的出走,一定程度上與劉美麗有關,但這件事已經相隔久遠,蠻子差不多已經給忘了。

他說難怪何平當年被劉美麗迷得要死,長得確實標致,且有種騷乎乎的氣質。

劉美麗的標致是有目共睹的,但最後一點,蠻子不知道是怎麽看出來的。他泡妞無數,有豐富的閱人功底。何平想起吃飯的時候,劉美麗在桌子底下的小動作。

她用膝蓋觸碰了一下何平的膝蓋,然後逃開,像無辜的十七歲。

蠻子說,我有一種預感,她還會來找你的。

何平說,我也有一種預感,她和我不會有什麽結果。

劉美麗再次找何平的時候,何平正戴著安全帽在工地上晃悠。她把卡宴停在何平麵前,招呼何平上去,擰開空調,打開音樂。那是一首老歌,《愛情遊戲》——

這是個愛情的遊戲/想玩哪你就別客氣/別客氣/要知道這輸贏的道理/輸了你千萬別賴皮/別賴皮喔……/有人選擇笑笑/讓它過去/有人躲在黑暗中/偷偷哭泣/愛情它其實就是/沒什麽道理/它就是啊叫你/叫你別太在意……

何平覺得,劉美麗是上天派來考驗他而設計的。每一次,當何平自以為曾經滄海,劉美麗就想方設法除卻巫山,排除萬難,來遇到他,來**他。盡管已有足夠的修行,但何平在劉美麗麵前潰不成軍,所有尊嚴在一瞬間丟盔棄甲。

她那天順路帶何平回公司。

停下的時候,問,聽完走?就在車裏待著。

何平仿佛看見青春,抬著棺材魚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