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許安靜 彼間劇場

一、家庭的原罪

我是許安靜。一個安靜地觀察人們的內心世界和人與人之間關係的人。我行走在這世界上的目的,就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見證每一段愛恨情仇、緣起緣滅。

當然,我的對外身份是紀錄片導演。我願意去發現那些有著獨特經曆,又能給別人的人生帶來啟發的人。吳葦禾,就是我發現的其中一個特別的人。

我第一次遇見他時,他還是一個17歲的少年。

那天,外麵下著很大的雨,他一個人落寞地站在我的工作室外麵,沒有打傘,全身濕透。我請他進來,幫他吹幹了頭發,給他端來了熱茶。他很感動,兩眼湧出熱淚。我知道,他的眼淚不僅僅隻是因為感動,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為什麽這麽難過?”我問他。

“因為我覺得我的家很奇怪。”他哭得更厲害了。

吳葦禾是個聰明又驕傲的男孩。在他的心裏,擅長做生意的父親是他的偶像,愛好文學和藝術的母親也是他的偶像。他覺得自己的優秀和才華離不開父母的栽培。但可惜的是,他的父親和母親卻在經營著一段怪異的婚姻。

對於一個少年來說,因為偶然發現了父親出軌而引起的內心震動一定很大,他猶豫和掙紮的是,該不該把他發現的事告訴母親。少年還是會軟弱,他恐怕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挑明一切,因為代價也許是父母決裂。他選擇了隱瞞,但同時,父親的出軌也在他心裏種下了不安和敏感。自此以後,他總是留意父親有沒有說謊,有沒有又去見別的女人,他甚至還會偷偷跟蹤父親,然後拍下父親外遇的照片。

一直同情母親的少年變得格外懂事、格外心疼母親。但令他無法接受的是,他的母親之後也有了外遇。被母親叫去醫院送錢的那天,他就感覺母親和出車禍的叔叔關係非同一般。他後來也去跟蹤他的母親,發現了母親和出車禍叔叔的相處模式。但當他看到母親再展笑顏時,竟然為母親獲得快樂而感到欣慰。他甚至感謝那位叔叔。

“如果簡叔叔的存在能減輕我爸帶給我媽的傷害,我倒覺得我該感謝他的出現。”

“可是,你家裏麵不和諧、充滿冷暴力嗎?”我好奇。

“沒有。我爸媽很和諧,他們不吵架,都各自保護著自己的秘密,都以為對方不知道。我也當作什麽都不知道。”他喝了一口熱茶,但眼淚掉進了茶裏。

“那你為什麽難過?”

“其實,我爸媽依然很愛我,對我很好。他們也表麵和諧。但我不相信他們了,也不相信感情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得了什麽病,我甚至都不相信我學校裏的朋友,也不相信我喜歡的人,更不相信喜歡我的人。”

“因為和諧卻虛假的家庭關係,對吧?”

“嗯。我一直有一種不安全感。雖然我身邊有父母,有好朋友,有喜歡的人,但我就是覺得很孤獨。好像這個世界上隻有我一個人。”

少年那天一直把茶從熱喝到涼,眼淚一直在慢慢流,他的訴說一直在繼續。

從那天開始,我決定把這個少年當成我人生紀錄片的一個主角。我會跟隨他的成長,關注他人生的變化。

二、最初的愛情

我和吳葦禾成了朋友,每當他遇到困惑,都會來找我談談。

他說,他喜歡[彼間劇場]的氛圍,很舒適,很溫馨,完全不像一個工作室,倒像一個茶室,或者小型藝術館。

那一天他來找我,我看到他明顯消瘦了很多。雖然已經是個快畢業的大學生了,但他那副無助的樣子,看起來還是像當初那個17歲的少年。我知道了他父母墜亡的事,他講了他的心結和選擇。

“父母的死給我很大打擊,我覺得那是我的錯。”他臉色不好。

“為什麽?”我問他。

“要是我早一點揭穿我們家的虛假和平,也許他們會分開,但至少不會死。”

“那是你的父母應該麵對和解決的問題。即使你是他們的孩子,某種程度上說,在他們兩個人的關係裏,你也是‘外人’。”我開解他。

“除了他們的死,讓我困惑的還有我和羅燦燦的關係。在我的觀念裏,我們是沒有‘差距’的。但她的父親讓我意識到我們竟然有‘階級差別’。”

“那你會怎麽選擇?”

“我會放棄羅燦燦。可能是我驕傲吧,也許我的驕傲多過我對她的愛。但我不能因為愛而屈辱地活著。”他目光堅定。

我想,吳葦禾的價值觀即是如此。一個一直被稱讚聲包圍的男孩,在那個年紀無論如何也沒有足夠的“寬度”容納因為愛而變卑微的局麵。

之後的故事悲慘起來。羅燦燦因為替吳葦禾還了200萬的債而被提了分手,羅燦燦追出解釋時出車禍身亡,羅翔因為憤怒找人打斷了吳葦禾的腿。吳葦禾拚命奮鬥,為了歸還200萬,也為了減少愧疚和證明真愛。結果卻發現,羅燦燦其實早就背叛了他。

“她的日記,字字句句都像刀一樣割在我的心上。我才發現,我是個既無趣又認死理的人。我怎麽就變成她的玩具了呢?隨便拋下,隻因為有了另一個好玩的玩具。”他看起來很憤懣。

“可能特別年輕的愛情就是需要變化與**,你要試著去理解。”我安慰他。

“我最困惑的是,我家遇到了不幸,我很倒黴,為什麽反而激起她對我的愛了呢?”

“有些人身處平淡的生活裏,如果沒有戲劇性的體驗,就感受不到強烈的需要。這也是一種愛情存在的狀態。”

“可我需要的是不管我多麽無趣也愛我的人。”

“也許,你應該去尋找一個成熟一點、經曆過一些事、可以很好地幫助你和包容你的人。”這是我給他的建議。

那次交談之後,他很長時間沒來找過我。我卻總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他。他已經是一個十分成功的創業偶像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他的女朋友董薏甯自殺身亡的新聞,我知道,他會來找我。

那次來找我的他,已經徹底沒有了精神,十分消沉,臉色也不好。我請他坐下之後,給他倒了紅酒。

“我真的沒有辦法接受她曾是我爸的情人。麵對她讓我很痛苦。”他快速喝了一杯紅酒。

“可是,你的處理方式確實太極端了。”我還記得看過的那些他和董薏甯劃清界限的新聞。

“自以為了解她,用打擊她驕傲的方式逼迫她快速離開我,卻忘了驕傲的反麵是破壞。”

“愛的另一個極端表現就是恨。你的處理方式,終於逼迫董薏甯用‘恨’的方式來表達她對你的‘愛’了。”

“她毀掉我的事業,她自殺,都讓我心裏蒙上陰影。但最可怕的是,從此以後我很難再相信女人了。有人得不到你就要毀掉你,甚至毀了自己。”

“那你以後就不再戀愛了嗎?你的人生會很寂寞。”我問他。

“也許還會戀愛。但我不喜歡陷入過於投入和糾結的戀愛。也不想愛上太愛我的人。”

這兩場失敗的戀愛,導致兩個女人的死亡。除了吳葦禾本就想極力擺脫死亡的陰影之外,他以後對愛情的觀念一定會轉向更疏離的境界。這幾乎是無力改變的,我勸不了他。畢竟,人的觀念都是被經曆塑造的。

“理性去愛,不變得瘋狂,不縱容自己,也是好事。也許你需要那樣的女人。”我微笑著把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少年變成了青年。意氣風發到頹廢茫然。我還要繼續跟蹤這個年輕人的經曆。

三、從天使到惡魔

我和吳葦禾互相加了MSN。我們偶爾也會在網上聊聊。或者他會約我去氣氛比較好的地方聊天。我能給他的幫助很有限,更多情況下他隻是需要一個傾聽者。

我知道,事業停滯、女友自殺之後他去了美國。雖然去美國隻是一個十分偶然的因素而導致的,但對於迷茫的他來說,去那裏流浪也許是一個轉折。果然,他回國之後因為一個很好的劇本而獲得了拍電影的機會。巧合的是,前女友臨終的視頻也被公開了,他還出了書來記述他和前女友的愛情。他得到了大眾的同情,也獲得複出的契機。

他再次找我的時候,邀請我去他的攝影棚。那天攝影棚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他就拿出珍藏的伏特加,我們一起邊喝邊聊。

“其實在美國遇到歐幻言的時候,她的瘋狂、瀟灑,甚至是頹廢、黑暗,好像都和那時的我很契合。因為那個階段我整個人都是懵的,沒目標、沒動力,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活著。”吳葦禾喝下一杯酒。

“你們之間的關係會很投入很糾結嗎?”我還記得他害怕什麽。

“不會。一開始很自由,類似於瘋玩,或者眾多一夜情的疊加。但後來就變了。她人性裏有一種陰暗,好像在用特別瘋狂的方式報複世界。”

“大白天就喝有點兒烈的酒,你也很瘋狂啊。”我指了指他手裏的伏特加。

“一個瘋子很難縱容自己瘋下去,但兩個瘋子就可能毀了這個世界,雖然她是為我好,但突然有一天,我覺得我必須離開她。因為她一直在勾引我內心的那個惡魔快出來。”

“她不過是你的一個側麵。極力拋開她,也是你對自己那個陰暗側麵的抗拒吧?”我點醒他。

“也許吧。不過勾引那個惡魔出來的、最關鍵的人,不是她,是簡叔叔。雖然變成了惡魔,但很有力量,我就有報複他的機會了。”

吳葦禾其實還算清醒,他並沒有完全迷失自己。麵對這麽聰明的他,我能做的隻有和他對話。

“那紀楠希呢?在電影裏麵,你們的愛情很動人。”我好奇這個。

“她在某些瞬間確實能引起我一些回憶,尤其在拍電影的時候。但每當我開始變得迷惑,我就提醒自己,她其實是個很虛榮的女孩,和其他很多在演藝圈發展的女孩很像。”

“感情,假亦真來真亦假。你後來還和她的未婚夫合作做生意了呢。”

“我承認我很卑鄙。我可以不利用她、不要挾她。但我就是想打擊她的虛偽,好像打擊了她就打擊了這個世界似的。”

“你認為簡寧舒是個因為錢而背叛感情的人。你絕對把這個打不開的心結投射到了紀楠希身上。”我也喝了一口他從國外買回來的伏特加,味道很烈。

“我開始變成惡魔了吧?”

“惡魔需要天使拯救,才能相信愛情。惡魔,也需要更寬容地看待人性的兩麵性。”

“我不懂。”

“比如,歐幻言確實極端地控製了你,讓你生厭,但她確實愛你、為你好。比如,紀楠希確實虛榮,需要名利,想嫁入豪門,但她也確實為你迷醉,甚至連自尊都放下了。”

吳葦禾苦笑了一下。我們碰了杯,再次喝下了很烈的伏特加。

後來,我去看了他主演的《青春幻境》,確實是一部不錯的電影,看過的人都能感覺到,他對電影裏描述的初戀女孩,有一種類似朝聖的向往感。但我倒覺得,他留戀的不僅僅是一個人,更是最初那個懷有純真感情的自己。

四、溫暖與抑鬱

吳葦禾一直是個喜歡研究藝術的人,這可能受到他母親關欣的影響。他母親在他小時候,就培養他在美術和音樂方麵的才能。但他的父親對他的影響更大一些,所以他會去讀金融係,想從事商業和金融業的工作。

後來在電視上看到他推出了《藝術偶像》那個節目,我一點都不驚訝。他很好地把他對藝術的喜歡和商業項目的運作結合在一起了。不過,之後爆出的他和藝術偶像Art的緋聞,以及Art坐台的醜聞,也讓我開始懷疑他運作《藝術偶像》的目的了。

那天他邀請我去他們的藍景畫廊,我明白了他真實的想法。

“昨天,Art已經搭飛機去了法國。”他喝著伏特加,桌上還有兩個空瓶,看來喝得不少。他看起來十分消沉。

“Art站出來承認了一切,她是為了你啊。”

“本來以為她應該是一個最無情的女人,卻對我最真心。這個世界很荒謬,妓女愛上嫖客的真情卻能打敗所有那些自以為高尚的感情。”

“其實愛情本來就不應該受到身份和固有觀念的限製。我覺得Art是拯救你的天使。至少她會讓你再次相信愛情。而且,你包容了她的兩麵性,是一種觀念上的進步。”

“但這個世界很殘酷!羅翔他不肯放過我,他揪住Art的事打擊我。你不想咬狼,可狼會吃掉你。誰讓你是個沒有力量的綿羊呢!”

“愛情總是會被很多外來的因素限製,不能如人所願。你最後能做的就是成全那個成全你的人。”

“其實《藝術偶像》是一個幌子,我的目的是結合紀康銘的人脈在世界各國‘走私’藝術品,獲得金錢,結交人脈。”吳葦禾說出了秘密。

“你需要金錢、人脈和地位嗎?”我想搞清楚這點。

“不在乎。我強大是為了向簡寧舒證明,我可以活得很好,不需要他這個害死我家人的凶手來幫助。”

“真的隻是這樣嗎?”我提醒他看清自己。

“人是奇怪的動物,可能你一開始的目標是A,可走著走著,你就奔向了目標B,連自己都沒發現。可能我跟我爸一樣,也有對事業的巨大野心,也希望在很多人麵前閃閃發光吧?”吳葦禾很坦白。

“你需要回歸平凡的生活,或者看看其他平凡的人是怎麽活著的。他們可能也有特別動人的理想,甚至他們的夢想也會感動你。”我建議著。

喝了很多烈酒、特別鬱悶的吳葦禾後來被心理醫生證實患上了抑鬱症,禍不單行,他不僅心理狀況很糟糕,身體也出現了問題。腿部的骨折舊傷,導致他患上了比較嚴重的滑膜炎。這種身心受創的局麵,讓他暫時放下了工作,住進了醫院。當我再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出院了。

他約我見麵的地方是在一個叫竇鯪的女孩的家,女孩已經去世了。不過,女孩的房子很溫馨,就像一個小型的圖片展覽館,房子的牆壁上掛滿了她去世界各地旅行拍的照片。

吳葦禾坐在竇鯪家的藤椅上,他還需要拄拐,拐杖就放在藤椅旁邊。雖然行動不便,但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放鬆的姿態。

“就像你說的,體會一下平凡人的夢想,會發現他們的夢想更偉大。雖然沒有驚天動地,但她在她的世界裏已經征服了一切,她已經到了最高峰,看到了她想要看的風景。”吳葦禾用竇鯪的茶壺泡了一壺**茶,正在慢慢品味著。

“一個隻和你認識了20天的人,就把她去世之後的一切事情交給你處理,這是很大的信任啊!”我接過了他遞來的**茶。

“我們之間的關係很柏拉圖,和那些動不動就上床的女人不一樣,但她帶給我的震撼卻很大。”

“她的出現,在你的生命中算是驚鴻一瞥吧。她能治好你的抑鬱症嗎?”

“我的鬱結很難一下解開。但她的出現,至少讓我想嚐試過點平凡的生活。不過,現實沒有給我機會喘息,簡寧舒去醫院看了我,羅翔也去醫院看了我。每當我想放下的時候,命運就會把我再拉回去。”

“簡寧舒有對你母親的執念,羅翔有對他女兒的執念,而你,有對你父母之死的執念。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能放下,能像竇鯪一樣瀟灑地活著,她是到死都不會後悔、不會有負擔的人。你們沒有人比她更幸福。”我感慨著。

看著品著**茶的吳葦禾,我知道,他還將繼續糾纏在執念裏,解開他的心結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我很孤獨,我需要有一個人陪伴我。”吳葦禾看著滿屋子的照片,歎了一口氣。

“或許你需要一個在事業上能幫助你、又能讓你有穩定感的女人。”我給著建議。

五、穩定與**

我和吳葦禾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麵,因為他一直忙著去國外拍攝愛情紀錄片。當然,我依舊在各大節目和新聞裏偶爾看到他。在拍攝的間隙,他偶爾回國,也會和我在微信裏聊聊。這些年,我們的聊天工具從MSN到QQ,再到微信。時間飛逝,時代變遷。

有一次他回國把我約到了一個婚紗店,那天已經是夜裏12點多了,他說已和朋友說好,婚紗店能讓他用到淩晨。

“為什麽要約在這兒聊天?”我困惑。

“因為婚紗店總是給我一種很奇怪的境遇。我和董薏甯在婚紗店拍過照片,也和Art在婚紗店拍過,後來還和林景依拍過。可是,她們最終都沒能和我結婚。讓我很感慨啊!”吳葦禾一邊說著,一邊試穿一件很精致的新郎禮服。

“你真的想結婚嗎?”我問他。

“雖然每一次想要結婚的心情不同,但我是真的想結婚的。我始終覺得很孤獨。”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落地鏡中的自己。

“我覺得林景依離開你是件好事。至少她提醒你人應該有勇氣去尋找真愛。”

“但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我沒有……因為愛情而結婚的力氣了。”

“可是就算你妥協,命運也沒給你妥協的機會。”

“是吧?”他苦笑了一下。“我覺得,因為爸媽,我本來就不相信婚姻,後來不相信愛情,再後來,不相信女人。現在,我不相信我自己了。”

“你的電影裏描述的女孩,她應該是你的動力吧?”

“有時候,我會覺得我沒有資格去愛她。如果我還是17歲的我,或許還能去搶走她,從她現在的未婚夫手裏搶走她,但現在的我是個支離破碎的,我自己都不喜歡現在的我。”

“不擇手段、濫情、扭曲,在她麵前你是自卑的。”我還是說出了冷酷的話。

吳葦禾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會兒。

“雖然不想承認,但好像是真的。”

看著苦笑的他,看著一直穿著結婚禮服的他,我還是覺得這個男人十分可憐,就像當初那個哭著向我傾訴的17歲少年一樣可憐。

日子還行雲流水地過,我和吳葦禾還是偶爾在網上聊聊,我提醒他繼續服用抗抑鬱藥,也曾經在視頻裏看到過他手腕上的疤痕。某一天,他告訴我,他認識了一個很像初戀的大學女生。但不幸的是,女孩居然無意間發現了他的秘密,他感到有些掙紮。

那天夜裏,他主動在QQ裏叫我,我們就視頻聊天了。

“周榮榮是那種靠直覺就能愛上一個人的女孩。不管不顧的,也不怕傷害和危險。那天去聽搖滾演唱會,看到她時就覺得她很像我的初戀。”

“你打算和她發展一段戀情嗎?”

“怎麽說呢,林景依離開了我,我就想,我也許需要一點**,我在遇到周榮榮的時候,還真迷惑了一下。在她眼裏,我是個既有魅力又複雜黑暗的大叔。雖然和她在一起的那幾天我很開心,甚至覺得自己又重回青春了,但我們始終有差距。”

“愛情可以輕易地結束掉,她發現了你的秘密。”我很想知道他會怎麽處理。

“總不能找人殺了她。但我覺得她不會出賣我。雖然也是沒有理由的直覺而已。”

吳葦禾本質上不是個惡劣的人,他不會輕易去傷害一個年輕的女孩,我認為那是他內心的選擇,他還對人性抱有希望。

“不過,我也很忐忑。被粉絲、一夜情對象出賣的人很多,現在的人什麽事都幹得出來。所以我給了錢。”

“你開始相信錢的力量了。”

“早就相信了啊!當初的200萬讓簡寧舒離開了我媽,我爸媽吵架,墜樓而死。後來那200萬還斷送了我和羅燦燦的愛情,還讓羅燦燦失去了生命,引起了羅翔的憤怒,我也斷了腿,Art也被爆了醜聞,我不得不還擊,就找人害了……總之,一連串的痛苦不都是因為錢。”

“還真是一連串的事件。你對這個世界徹底失望了吧?”我有點感慨。

“不是失望,是絕望。”他又露出了那種苦笑,不知道為什麽,他在我麵前總是露出那種苦笑。

“也許,你需要一個和你棋逢對手的女人,無論在哪一方麵,都正好勢均力敵。”我笑了出來,為自己這個建議。

“是吧……”他還是歎氣。

已經對世界、對愛情都感到絕望的吳葦禾,什麽時候能找到屬於他的幸福呢?我因為這個男人憂心忡忡起來了。

六、真愛的複雜

其實,人一生都在尋找真愛。可到底什麽是真愛,又如何發現哪個人是自己真愛的,恐怕是一件特別難的事。

絕望而孤獨的吳葦禾一直都在等待他的真愛,隻是他自己不願意承認,也不知道該如何把握。因為真愛總是以一個並不清晰的麵目出現,因為命運總是讓人兜兜轉轉在真愛左右繞圈圈。所以真愛才得來不易。

吳葦禾會和我談起夏初籬這個人。從17歲到35歲,他偶爾會談起她,但他從來沒說過,她就是他的真愛。

直到那一天,他和夏初籬結婚前的那一天,他找我出來聊天,特別清晰地說起了夏初籬。他約我見麵的地方,是他曾經讀過書的地方:飛騰高中。

“你現在看起來很幸福。”我第一次看到他特別開心地笑。

“我本來以為已經失去她了。但是她回來了。我們終究沒有錯過彼此。”他感慨。

“其實她選擇你也是一種冒險。”

“我們從來沒有真正談過戀愛,我們的戀愛從結婚開始。但又好像,我們已經談了很多年的戀愛。這個感覺很奇妙。”

“她選擇了一個無法抗拒的黑洞。這是她的本性。”

“你好像很了解她,可你還不認識她。”

“你在電影裏描述過她,我能推測出來。”

“我們……總在較勁兒。一開始是因為驕傲,後來是因為誤會,再後來是因為錯過……明明愛著,卻總是沒有辦法靠近。”

“但命運會把你們拉到一起的,雖然這命運太曲折。”

“她總在有意無意間改變我的命運。其實她也是我的黑洞。”

“但是你為什麽不能對她敞開心扉,講你所有真實的感受呢?”我最想知道這一點。

“因為我不想讓她看到真正的我。百轉千回,一路走來,太艱辛、太黑暗、太不快樂。我希望我還是那個17歲的我,雖然‘根正苗紅’到有些乏味,但那個我至少還純真善良。”

隱藏了真實自己的吳葦禾——也許並不是完全的隱藏,他至少展現了他的才華橫溢、他的風度翩翩、他的商業頭腦、他的人際情商,但夏初籬真的感覺不到他的黑暗嗎?

當然,他們兩個人在創意策劃、商業投資方麵的才華是十分匹配的,自從兩個人結婚之後,他們的公司也進行了合並。兩個人在事業上碰撞出來的火花也時常讓他們欣喜。不過,這個世界總有好景不長的危機,也總有歸於平淡的危險。終於有一天,吳葦禾又找我談。這次,他邀請我去他的別墅。

“這別墅很豪華,像童話的城堡。”我環顧四周,由衷感慨。

“這別墅裏還有一個小型的電影放映室,隔音效果很好。”吳葦禾帶我去了那裏。

我看到他收藏了很多我導演的紀錄片,還有夏初籬製作的愛情紀錄片。

“她背叛我了,她和簡嘉澄在一起了。還騙我簽了一份轉讓《真愛幻境》項目的協議。”他看起來很頹然。

“當年放棄相愛了那麽多年的簡嘉澄的人,怎麽會輕易背叛你啊?”我知道,其中緣由一定很複雜。

“可能是我的問題,我做了很多瘋狂的事,也總有很多女人。我有點兒身不由己。好像,賺錢變得越來越容易,我在大眾麵前也越來越閃耀,很多粉絲喜歡我,很多投資商願意支持我們的節目,我越來越膨脹,膨脹到我都控製不了自己。”

“你都知道問題所在。”

“女明星、女粉絲,或者是其他領域的女人……唾手可得。而我……真的很空虛、很寂寞。我在想,我爸的靈魂是不是附在我身上了?我們都是天生的風流鬼。”

“在簡寧舒麵前,你已經勝利了。你變成了一個上市公司的老板、一個人前閃光的偶像、一個讓女人趨之若鶩的男人。在簡嘉澄麵前,你也勝利了,你奪走了夏初籬。你什麽仇都報了。你還需要什麽?為什麽不珍惜生活,不珍惜夏初籬?”

“命運把我逼成了一個世俗定義裏的‘成功者’,但我的成功是靠黑暗的我得到的。我對黑暗的我已經上癮了。就像吸毒的人,上癮了,要戒掉很難。”

“夏初籬還沒有看到黑暗的你。至少,還沒有看得很清楚。”

“我不會讓她看到的。”

“你真正信任過她嗎?你有把握,她看到黑暗的你之後不會離開你嗎?”

“簡嘉澄在她心裏就是溫暖的童話。她放下他奔向我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沒真正相信過她。我怕她終有一天會離開我,回去找他。”

“所以……這是你一直都在監視她的原因嗎?”我想到吳葦禾跟我提起過他做的這件事。

“我沒有一直監視她。就是因為有段時間疏忽了,才導致她又和簡嘉澄在一起了,還合起夥來騙我。”吳葦禾看起來很憤怒。

“你父母之間的關係終於還是毀了你的婚姻。你心裏有個結,你所有的黑暗都來自那個結。”我發現了問題的根源。

吳葦禾看了看他的手腕。他手腕上那道因為割脈而留下的傷痕,在他和夏初籬結婚之前,還是找美容醫生處理了。他不想讓他的妻子看到他的疤痕,這不是用表就能擋住的,隻有徹底處理掉才不會被發現。

“你還愛夏初籬嗎?”我問他。

“我們的分歧越來越大,她不喜歡我做事情的方法和手段,我也不想麵對她。還不如繼續沉迷在這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世界。”

“你是在跟自己較勁,隻不過不自知。你曾經清醒過,但成功的光環終於又讓你不清醒了。”我說了讓他費解的結論之後就走了。

開車在路上的時候,我感到我必須要做點事情了。吳葦禾深陷在自己製造的泥沼裏無法自拔。他對於感情的絕望感,他對於世界陰暗麵的被迫接受直至認同,都讓他認為他麵對事業、感情的思維模式是對的。

一個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就要一直走在歧途上呢?是時候讓他經曆一次巨大的震**了。

七、她的自我世界

我一直很想見見夏初籬,麵對麵和她聊聊。而且,我知道她已經找人來調查我了。既然這樣,那我還是主動出擊吧。

“你好,夏初籬。我是許安靜。我想見見你。方便約個時間嗎?”我打了電話給她。

“許——安——靜?”她十分意外。

“你既然在找人調查我,我們不妨開誠布公談一談,你可以當麵了解我。”我語氣沉穩。

“既然你都知道了——好,我們見一麵。”她掛掉了電話,

我再一次去了她和吳葦禾居住的別墅。

我終於見到了夏初籬,她是一個漂亮、性感、有個性又有想法的女人。就像……她的母親夏楚一樣。

當然,見到她之後,我感到了徘徊在她頭腦中的困惑、迷惘、失望,還有——殺意。她對她的丈夫吳葦禾動了殺意。

其實,在很多人的婚姻關係中,因為生活中的種種不合、摩擦,人們會一萬次地覺得對方討厭極了,恨不得殺死對方。這種因為堅持自我不肯讓步、因為妥協之後依然絕望所引起的殺意,是一種無力改變對方、無力與對方達成一致,而形成的互相折磨所引起的“婚姻仇恨”。但並不是每一次都要真的付諸行動。我把這種不會付諸行動的“婚姻仇恨”稱為“殺意”。

但是,夏初籬對吳葦禾的“殺意”卻有點兒不同。她的“殺意”來自長期的隱忍。

她因為高傲而不想放低身段展現女人應有的脆弱,從而以溫柔來打動男人,讓男人意識到自己錯了。但高傲也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她太自我。她站在自己的世界裏,愛著她以為的吳葦禾,但當她逐漸發現吳葦禾不符合想象的“人設”時,她就會喪失基本的耐性和包容。除了高傲和自我之外,她的第三個問題是:她深愛著,卻不知道自己愛得有多深。她一直清高地認為,自己和其他的女人一定不一樣,她才不會因為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或者經常拈花惹草就抓狂或者崩潰。她要瀟灑地脫離出來,她要改變他,以她的方法。

但她有更好的方法嗎?她沒有。她能想到的就是毀了丈夫的事業,讓她的丈夫重新開始,她以為那樣,她腐爛的丈夫就能重生,變成17歲時的那個嫩芽,然後重新開始。她想過,如果她的丈夫實在太瘋狂,她也許可以殺了他。她母親教授她的那些出離的智慧,她全都忘了。她深陷在絕望的感情裏,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笨蛋。她之所以會變成笨蛋,皆因為她太愛她的丈夫吳葦禾了。

“吳葦禾為什麽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呢?你找私人偵探去搜集他外遇的證據,隻是想知道他為什麽濫情。但是你難道從沒想過,走入他過去的人生,去看看他來時的路嗎?你在乎的是他愛不愛你,還是他這個人本身呢?”我問她。

“這世界上有多少夫妻隻是過著日子,看著財產,束縛彼此一生。至多也就是為了占有欲或者自我保護而去抓小三。至於你說的探究來時的路,是一種奢侈吧!”她居然冷笑了一下。

“所以,你又和別的女人有什麽分別呢?你不配,**他的人。”我一字一頓,這句話我說得很慢,我故意要加強這句話的分量。

但她依然不明白我要表達的道理。

我在想,也是時候讓夏初籬這個笨蛋女人重生了。她應該找到一個更好的愛她丈夫的方式。

八、彼間劇場

修行的真正目的,是學會控製自心,使心不受外在事物的操控。就好比我們看電影,因為知道它是假的,所以即使會動感情,也能隨時跳出故事場景,這就是出離心的簡單表現——我們並沒有真的身陷其中,我們的心是自由的。同樣,在人間這座劇場當中,如果我們學會以出離心麵對生命的大戲,就將獲得自我控製的能力,因而能夠在生活中自在自如,懂得欣賞和感謝生活中的每一個瞬間。

——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人間是劇場》

這位智者說得多好,人間本來就是劇場。如果把它套用在婚姻關係中,這個深刻的哲理也同樣適用。

我在想,如果夫妻兩個人也能夠把他們的婚姻當成一部電影,然後分別抱著出離心去欣賞那部電影,他們的婚姻關係會不會更和諧一些呢?有時候,兩個人就是因為無法出離,才會太投入而變得充滿束縛、限製和痛苦。

他們不能出離的不僅是他們的婚姻,還有他們自己。他們會抱著自己的執念,甚至一輩子不放下,糾纏在他們認為的對於這個世界的看法裏,糾纏在他們固有的性格、行為方式裏。太堅持自我的後果是兩個人越來越無法協調的觀念步調和生活步調,到最後會毀了他們的婚姻。

所以,我做了一個決定,或者說,我找到了一種方法。我要讓吳葦禾和夏初籬得到一次“出離”的機會。讓他們看看彼此的電影,也看看他們婚姻的電影。我不知道這能不能拯救他們,但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既然要看“電影”,我隻能製造“幻境”了。打破時空的界限,讓他們回到每一段人生過往裏,這叫“回溯”;讓他們體驗未來的經曆,這叫“預演”。也許,隻有“回溯”和“預演”才能讓他們以“出離的心態”來解決他們當下的問題。說不定,還能讓他們找到在未來陪伴彼此的相處思維。

我真誠的願望,就此立下。我尋到的方法,就此應用。

於是,我開始了我的“幻境拯救之旅”,我把這個方法叫作“幻境拯救法”。

在夏初籬每一次動了對吳葦禾的“殺意”時,她的靈魂就會穿越回到吳葦禾過去人生的某一段過往裏。她會經曆每一個與吳葦禾相愛過的女人的經曆,她進入她們的身體,她突襲她們的片段,她與她們同呼吸、共命運。她見證的不僅是吳葦禾的愛情,還是吳葦禾的人生。

其實,我一直很想問夏初籬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可能有點長,我來說說。

如果你和吳葦禾能一起活到80歲,可是你和他結婚的年紀是32歲,那麽17歲到32歲,這個最重要的人生塑造階段,你不好奇你的丈夫是如何“養成”的嗎?他為什麽變成了現在的他,你不想知道嗎?

她也許會和很多女人一樣回答:“我不想知道!我隻要知道當下的他就夠了,我們過的是現在和未來的日子。”

可我會反駁她:“如果你不知道他來時的路,如果你忽視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個‘養成’階段,你真的能夠了解他嗎?你要如何找到和他和諧相處的方式?你要如何找到陪伴他走完後半生的智慧?你還確定,你不要知道、你不需要知道嗎?”

可這個長長的問題,我想在試驗了我的“幻境拯救法”之後再去問她。

對於吳葦禾,我的想法是,在夏初籬看到了所有的“幻境”之後,在她深刻地了解了他來時的路之後,她的理解和寬容一定會拯救他。他被拯救之後,再讓他和夏初籬一起去看他父母的“幻境”,去看看他一直不知道的關於他父母的愛情。那樣,吳葦禾最深的心結就會解開。解開了心結,相信了愛情和婚姻,他和夏初籬的困境就有救了。

費了一番腦筋之後,我突然感到我也是一個哲理派、學究派的導演啊!拍下最真實的人生紀錄片,也是我的責任。

我最後悔的就是當年看到吳樊和關欣的“電影”之後,沒能插手幫助他們。他們雙雙墜樓死亡,深深地觸動了我。

我也會問自己:你旁觀了那麽久,冷血了那麽久,終於良心發現了,是嗎?

其實沒有。因為我不是“人類”啊,怎麽會有良心。

九、剖析自己

每個人都希望能夠看清自己,並且誠實地麵對自己。但在人生這場旅程裏,你會發現,最難看清楚的就是自己。甚至,你會經常和自己鬥爭,表象的你總是試圖打敗內心的你。然後,你寧願永遠沉醉、麻木、逃避。

吳葦禾就是這樣的人。他一路都在掩埋自己,看到真正的自己會讓他十分痛苦。

和夏初籬共同出品的《真愛幻境》上映之後,他終於打電話給我,他要求見見我。我約他來我的[彼間劇場]工作室和夏初籬不同的是,他看起來並沒有很怕我。他這次帶來了上好的藍山咖啡,還親自為我製作了手衝咖啡。

“這些年來,我一直奇怪,為什麽你的樣子一點兒都沒有變老。後來醒悟了,一個樣貌不會改變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他把衝好的黑咖啡遞給我。

“我很少幹涉別人的事情,你是唯一一個。不過,凡事都有原因。”我一邊說一邊遞給他一張舊照片。

照片是一大堆人的合影,上麵有吳樊、關欣、簡嘉澄、黎格、夏楚、高寒,當然,還有我。那時候,我們都是話劇社的成員。那張合影也是唯一一張人全的合影。

“原來,你的樣子不僅和18年前一樣,也和37年前一樣。”吳葦禾看了照片,居然感慨了這麽一句。

“你真是個思維特別的小孩。你關注的不應該是我的樣子,而是照片上的其他人。你的父母、夏初籬的父母,還有簡嘉澄的父母。”我一一指給他看,生怕他分辨不清楚。

“嗯,我都知道。在‘幻境’裏都看到了。也知道了他們的愛情故事,比起我們這個時代,他們的故事才是狗血瓊瑤劇。嗬嗬……”吳葦禾笑了,竟然笑得有點兒純真。

“每一個時代的愛情都是燦爛的。你、夏初籬、簡嘉澄之間的關係,真的很像吳樊、關欣和簡寧舒之間的關係。我真是沒有辦法看到你們也因為失敗的婚姻關係而死掉。”我喝了一口黑咖啡,味道很苦。

“其實我爸是愛我媽的,隻不過,平淡的生活和他本身就風流的性格,讓他漸漸忽視了他對我媽的感情。愛,本賤。沒有刺激和嫉妒,他就感覺不到他的愛。”

“所以他們死亡,恰恰是因為他們糾纏激烈地愛著,和簡寧舒無關。”我提醒他。

“我知道了,看到他們的愛情之後,我知道了。隻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要是再晚一點,我就徹底毀了。”

“在那些‘預演’的幻境裏,你看到自己有多瘋狂了吧?”我問他。

“‘你可不隻是會做那一點兒瘋狂的事。你會找人拍我和簡嘉澄的照片,然後發給媒體,誣陷我們是奸夫**婦。你還可能會設計傷害簡嘉澄,還威脅我,你會找人殺死他。你還會把和你父親相好的那些女人的照片發給她們的丈夫……總之,你會做很多瘋狂的事。還好其實都沒做。’夏初籬這麽說過,那應該就是我會幹出來的事。”吳葦禾咧了一下嘴,也表示不可思議。

“你的偏執會把你和夏初籬帶向死亡。”我深呼吸了一下,慶幸那是沒有發生的事。

“在你製造的那些‘幻境’裏,我也重溫了一遍我的愛情,不過是通過夏初籬的日記本。透過她的文字,我看到了那些過往……”

“那些女人見證了你,也折射了你。”

“單純卻驕傲,是我,也是羅燦燦;有進取心卻不擇手段,是我,也是董薏甯;有才華但卻很陰暗,是我,也是歐幻言;真誠卻虛榮,是我,也是紀楠希;渴望愛和被肯定卻靠出賣自己來實現,是我,也是Art;充滿夢想又向往愛情,是我,也是竇鯪;好學嚴謹卻不敢去愛,是我,也是林景依……原來,我是這樣的人。”吳葦禾感歎了一下。

“我們?棋逢對手,勢均力敵。學業、事業、頭腦、創意……明明愛著,卻不能放下驕傲;明明想去對方的世界,卻固執地站在自己的世界。”

看著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吳葦禾,我感到十分滿意和欣慰。那是一種別人無法體驗到的成就感。

十、真愛幻境

夏初籬編劇的《真愛幻境》首映禮之後,我接到了她的電話,她主動找我聊聊。

我們約見的地方是[彼間劇場]工作室那是我製作紀錄片的地方。

“其實今天來找你,我是鼓足了勇氣的。我有點兒害怕。”夏初籬坐在我對麵的沙發上,沒敢喝我遞給她的黑咖啡。

“我知道你為什麽害怕。但我沒有害你的心,純粹隻是想助力你的婚姻。”我安慰她。

“我來之前想了很久,什麽樣的人才有控製時空和意識的能力。”她笑了一下,但我感覺得到,她還是怕我。

“我是什麽樣的人並不重要,關鍵是你來找我了。”

“我是來謝謝你的。讓我看到了吳葦禾來時的路。原來他有一段那麽複雜的過往。和他談了9段戀愛,我才真正了解他。”

“其實,每一段愛情都折射了他的一個側麵。就像拚圖,你拚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他。”

“那你更了解他了嗎?”

“他父母的婚姻關係讓他不再相信感情。即便他遇到了真愛,內心也不相信那是真愛。他不相信,他展示了真實的他以後你還會愛他。

“不過事實證明,你知道之後還會愛他。

“雖然如此,但他也會犯一般男人會犯的錯誤。不擇手段獲取成功,因為成功而膨脹,對女人審美疲勞,因為優勢太多而容易濫情……

“所以,在電影《真愛幻境》裏,你設計了他沒有太多挫折的人生,你設計了你們之間十分順利的愛情。但卻發現,很多問題還是會爆發,隻不過沒有那麽嚴重而已。”我還是很欣賞夏初籬的領悟智慧的。

“嗯,那是看了你製造的‘真愛幻境’之後,我的第二層領悟。按順序來說,第一層,我明白了要有出離心,去看看對方的‘人生電影’;第二層,我領悟了要有包容心,因為不管對方的‘人設’是什麽,婚姻中的不完美永遠存在,人性的弱點永遠存在。”

“看來,我的‘幻境拯救法’很管用。”我由衷地笑了,內心感到一種安慰。

“無論如何,謝謝你,許安靜。”夏初籬終於敢喝我遞給她的黑咖啡了。

“讓你最終放棄簡嘉澄,而選擇吳葦禾的原因是什麽呢?”在她要走之前,我又問了一個我好奇的問題。

“簡嘉澄是一個很有思考力的男人。他的情商很高,控製自己的能力很強。他也很會調節兩個人在愛情之中的情趣和距離。其實他是一個很好的伴侶人選。但他在感情裏的遊刃有餘、分寸得當、關懷體貼,卻讓我感到,他少了一絲‘人氣’,我仿佛在和耶穌談戀愛,不是在和一個有血有肉、很真實的人在談戀愛。”

“他一開始的無聊小綿羊狀態很純真,後來在大學的故意叛逆很帶勁兒,在真人秀節目上的表達很有**,他的電影、他的感言、他的各種醜聞、他在後巷的強吻,甚至後來他的報複、他的病態、他的抑鬱症、他的膨脹、他的濫情……都顯得十分真實。每一個他都觸動了我。雖然他掩飾了他的過往,我們結婚之後,他也試圖掩飾他的壞,但我總是能感覺到他的存在,那是一種直覺。”夏初籬很認真地回答。

“也許,簡嘉澄永遠也想不到,他的理智謹慎恰恰葬送了他的愛情。”我笑了一下,“那麽,你現在覺得,看看吳葦禾來時的路有意義嗎?”

“雖然我看到的都是幻境,但我知道,我感受到的都是真實的情感。要是每一對情侶或者夫妻都有機會回到過去,看看彼此的人生,或者去到未來,看看他們的矛盾可能釀成的惡果,也許這世界就不會有那麽多不幸的婚姻了。”夏初籬得出了不錯的結論。

她告辭的時候,我們還擁抱了一下彼此。我喜歡這個聰明又有領悟能力的女人。

她走了之後,我翻開了關於他們的檔案,裏麵夾著我曾經匿名寫給夏初籬的簡短的信,還有我偷換掉的寫滿了她穿越感受的日記本。我很喜歡偶爾看看這兩個“道具”。

十一、出離之心

簡嘉澄是個十分理智的男人,他喜歡觀察人們的愛情和婚姻,所以,他是一個很成功的情感作家。他的書深刻而犀利。他講了一些關於他的故事。他總說,遇見夏初籬才是他人生的一場意外。

我和簡嘉澄結識於一場他在書店的讀友交流會。那時,他的新書《黑洞愛情》正在宣傳期。我還特意買了一本請他簽名。

“一個冷靜而疏離感很強的男人,也能被‘黑洞’吸引,著實令人意外。”我把書遞給他簽名時,特意說了這樣一句。

“莫非……你有看透人的能力?”他看著我,以探究的目光。

“我讀過一些你的書,從書裏了解的你。”我遞給他一張名片。

他簽好名,把書給我,也收下了我遞過去的名片。

後來,他打電話給我,我就約他來我的“彼間劇場工作室”從那以後,他偶爾會過來找我,工作室裏有很多我收集的情感素材,我也會十分慷慨地和他分享一些素材。

參加了吳葦禾和夏初籬的《真愛幻境》的首映禮之後,簡嘉澄就要回到美國繼續他的寫作工作了。臨走前,他特意在電話裏提出要約見我。

“這是我出版的新書《出離之心》。”簡嘉澄遞給我一本書。

我翻開扉頁,發現他已經在上麵簽好了名字。他依然是一個很細心的人。

“這是一本治愈書?出離心是什麽?”我問他。

“你說過你的父母。我知道,你的家庭似乎也存在一些問題。可你卻不極端、不偏執,是個很有智慧的人。我很好奇……”

“我能夠很健康地成長,很理智地活著,就是因為‘出離之心’的體悟。”

“能說說嗎?”

“我母親黎格深愛著我的父親。但結婚之後,她更加深切意識到,我父親心裏一直有一個放不下的女人。隨後的十幾年,我母親過得並不幸福。雖然生活平靜,但沒有愛情,婚姻是令人窒息的。尤其是父親因為那個女人出了車禍之後,我母親徹底清醒了。她試著用一個‘出離’的狀態去理解父親對另一個女人的愛,她開始漸漸理解,並且接受了。所以她毅然決然和父親離婚,出走,去尋找她自己的生活。”

“你母親是個懂得‘出離’的女人。”

“雖然她離開了我們的家,但她時常寫信給我。她在信裏說,如果用欣賞的角度去看待父親的愛情,其實那是一個十分令人感動的故事。我就覺得,我母親早就放下了。所以,她離開我爸的時候沒有痛苦,也沒有內疚。那是一個和平的結束,還能夠彼此欣賞的結束。”

“可你不覺得自己缺少父愛母愛嗎?”

“不會。其實我和父母的關係也是比較‘出離’的。他們不會因為我是他們的兒子,就要控製我、強行教育我。他們都把我當成一個獨立的個體,有點兒像朋友的關係,很認真地和我探討、講道理。我一直住寄宿學校,初中以後就不在父母身邊了。我和我母親每個星期都會通一封信,維持了很多年,她用柏拉圖的方式愛著我,就是‘精神母愛’。我們什麽都談,敞開心扉。不過,會保持著對彼此的尊重,我們之間是平等的。我父親每個月郵寄一本書給我,他會先看,然後寫上心得。然後我看,再寫心得,回寄給他。我知道,他挑選每一本書都很用心。他其實在教育我、引導我。我把那稱為‘讀書父愛’。”

“父母對你的教育方式也是‘出離’的。”我概括了一下,“所以……你……知道你父親的……感情嗎?”

“我母親把我安排在另一個城市讀寄宿學校,肯定有原因。父親車禍之後,母親知道會有其他女人照顧他,又不想我受到影響。不過,我知道父親有人在照顧。但我沒有問過,也覺得不應該去問。那是他的生活。”

“看來,你也可以用‘出離’的角度去看待父母的感情。”

“我從小就讀過很多書,我父母給我的引導也很好。所以導致我比較早熟。”簡嘉澄自嘲地笑了一下。

“那你自己的感情呢,也用‘出離’的態度?”

“你的想法很理智啊!你也應該做得不錯。”

“夏初籬是我的黑洞。我唯一一本不那麽理智的愛情小說《黑洞愛情》,就是以她為原型創作的。因為她對我很有吸引力,所以我就一直很抗拒那種吸引力。我跟她之間保持著剛剛好的距離和溫度。我以為那樣會更長久。”

“你的‘出離’讓她離開了你。”我很想聽聽簡嘉澄怎麽說。

“我也反思過。也許,在戀愛的時候,應該熱烈一點,投入一點;在婚姻裏,就保持一點‘出離’的境界。不過,我倒覺得,無論我怎麽做,夏初籬都不會失去控製地像愛吳葦禾一樣去愛我。我和吳葦禾在本質上就是兩個不同的人。在愛情裏,對夏初籬來說,吳葦禾才是那種‘磁鐵’體質。”

“即使夏初離逃婚,你也沒有糾纏,後來還繼續在她身邊做她的朋友。這也是一種‘出離’的境界。”

“跳出來看,我還挺欣賞她和吳葦禾的愛情的。如果很多人能跳出來看,就能少一些痛苦,多一些祝福了。”

“夏初籬說,你是吳葦禾的一個情人,柏拉圖情人,是這樣嗎?”簡嘉澄臨走的時候,也八卦起來。

我微笑地看著簡嘉澄,沒有回答。我隻是想起了我曾經對夏初籬說的一句話:“但我知道他的每一個秘密,他腦中的每一個念頭和他心裏的每一個火花。這是愛他的人應該知道的。”

我翻開了簡嘉澄送我的那本《出離之心》,看到扉頁上寫著:

此時此刻,你所在的這個世界,會不會隻是一個幻境呢?

每一個真愛幻境,都讓你學會了愛的意義了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