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德魯最近的睡眠質量很不好,整天都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噩夢當中。在夢裏,那個叫竇衍陽男人就像一隻附身的幽靈一樣,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他夢到了竇衍陽、他的親人以及仇人。好像這個人就像是他的前世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出現在夢境中。

這就是前世記憶吧?想到關於再生人的傳說,安德魯又害怕起來。在如今的火星,隻要一個人被證實是再生人,那他麵臨的隻有死亡和前往古拉格城堡兩條路。但對於安德魯來說這都是條不歸路,他還有母親需要贍養,不能把命丟到那個荒涼的地方。

麵對永遠無休止的夢魘,安德魯疲憊不堪。他開始增加自己上教堂的次數,將這種痛苦悄悄傾訴出來。而他的麵前,通常隻有一個空****的神像。

“上帝啊,請把遺失的記憶還給我吧!我不願意做再生人,更不願去那個地獄一樣的地方!”安德魯喃喃自語,空****的房間中隻有他自己對麵一尊耶穌的神像。隻是今天似乎有什麽不對頭,因為他說這番話時門後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誰?”安德魯恐懼地抬起頭,看到剛才一直緊閉的祈禱室門突然打開了,一個熟悉的男人出現在他麵前。

“又見麵了安德魯。”戎裝煥發的保羅顯得格外精神,似乎早就藏在這裏等待他的到來。安德魯平靜了些許,從地上站了起來。

“怎麽是你?”

“安全處有對再生人的直接處置權。”保羅有意往前走了兩步,用安德魯感覺非常陰鷙的目光盯著他:“你是個再生人!”

“你難道要背叛洪助會嗎?”想到對方的身份,安德魯心底還在不停地打鼓。這種眼神他曾經不止一次在街頭處置再生人的軍警眼中見過。從那時候開始,安德魯就相信這是敵人之間才能出現的,充滿仇恨的東西。

“如果你不按我說的去做,那我就送你到古拉格去。去那兒不需要原因,也不需要理由,隻要我的一句話就能辦到。”

“你想怎麽樣?”安德魯相信保羅不是在嚇唬自己,這一點他完全可以說到做到。“說說你的條件?”

保羅沒有回答安德魯,卻忽然一反常態地笑了,高聲叫道:“我說過,他能答應。”

“可我沒讓你嚇唬人家!”安吉拉蒼老的聲音從後教堂後麵傳來。安德魯這時候才知道洪助會的勢力竟然已經侵蝕到了自家門口的小教堂。接著,他目瞪口呆地看到安吉拉和菲利普出現在保羅身邊。

“對不起,讓你受驚了吧?不過我相信你能承受得了,這也是每個人入會前必須經過的考驗。”安吉拉緩緩地坐到安德魯麵前,慢慢地從精致的手包中抽出一支香煙:“除我之外,洪助會的最高領導人你還沒見到。不過她一向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也不常見到她。到時候我會通過秘密聯絡方式向她匯報。”

“我沒有說我要入會啊!”安德魯說。

“你必須入會,孩子,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我們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隻有入會之後你才有資格得到菲利普的指導,才能得到‘宓妃’提供的資源。沒有這些東西,手持式穿透掃描儀和電子聯絡器就不能提供給你。”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安德魯懵懂地接過安吉拉遞給自己的一支香煙,任憑她把火柴塞到手中還渾然不覺。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他完全沒有做好入會的準備。在此之前,他隻是答應他們以朋友的身份去了解洪助會。說實話,他的目的還是那幾餐美食而已。

“慢慢了解吧,你和竇衍陽需要互相了解。他知道怎麽從‘宓妃’那兒得到圖紙和資源,這也是必須由你來完成的工作。”

“你們到底要幹什麽?”安德魯隱隱覺得剛才保羅的恐嚇並非空穴來風,他們一定要自己幹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也許老約翰說得對,什麽遊擊隊地下組織,都是打著標榜解放自由的恐怖組織而已。

“配合菲利普,盡可能讓再生人多工作。等任務結束之後我就安排你去其他地方,離開這裏。”安吉拉說著話還微笑地拍了拍安德魯的手背,“進步城的朗伊爾鎮怎麽樣,那兒可是全火星最好的地方。”

“朗伊爾鎮?”安德魯眼前一亮。進步城距離極樂城一萬兩千英裏,是唯一位於火星南半球的城市,也是火星最大的城市。而朗伊爾鎮則是進步城最繁華安全且風景美麗小鎮,目前人口不足百萬。據說那兒是水猿人特批的自由中心,幾近獨立。包括很多水猿人的在內的顯貴政要都在下野後前往朗伊爾鎮養老,所以美麗和繁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對啊!先讓你母親搬過去,你到時候再去。也許你會晚幾年,但為了人類的獨立和自由,我想這一點兒苦是應該吃的嘛!”安吉拉邊說邊微笑著看了看身邊的菲利普:“他還是不了解工作情況,你來跟和他說說。”

“好。”菲利普說話一向簡單,往往惜字如命:“你現在還不能獨立工作。所以你當我的下線,我提出任務要求,你讓‘宓妃’和竇衍陽溝通,把任務完成。”

“可我不會控製再生人啊?”安德魯有點兒擔心自己會不會被他控製,“他將來會取代我嗎?”

“當然不會!”安吉拉肯定地說,“我們都是儒家文化的傳承者,難道你不知道‘上身’這個詞的含意嗎?竇衍陽隻是你的前世而已,他元靈不滅,保留的信息非常寶貴。將來我們恢複了地球文明的繁華,你也許會和我們一起回去。”

“回地球嗎?我對那兒可沒什麽興趣。”

“那兒很美,不遜於朗伊爾鎮。”

“可我怎麽聽說地球被神族上國消滅了呢?”安德魯謹慎地提出了疑問。安吉拉聽了他的話,眼圈驀然紅了起來:“唉,是啊,這才是我們的使命所在。我告訴你,我們要恢複地球文明就必須搞到‘時間操縱車’的細節。好在現在地球的科學工作者在消失前把不用拆解就能拍攝機器細節的設備造出來了,我們所需要的就是按原樣複原而已。”

“它在哪兒?”

“存在‘宓妃’的外存空間。”

“火星沒有‘宓妃’?”安德魯越聽越糊塗。

“地球有,在人類受打擊之前他們將存有‘宓妃’源代碼的設備保存到了空天飛機中。後來空天飛機上的太空基地把它傳給我們了。”說完這番話安吉拉爽朗地笑了起來:“還有什麽疑問,你都提出來吧!”

“沒有什麽了。”安德魯很想說自己如果不同意會怎麽辦。可話到嘴邊的時候他又想起剛才保羅那**裸的威脅,隻得把話咽了回去。安吉拉這時才宣布安德魯加入洪助會,隸屬於地下聯絡處,歸菲利普管轄,直接聯絡人也是菲利普。

“你每周的津貼都會由菲利普發放,到時候你聽他的安排就可以了。”安吉拉所說的津貼是洪助會正式會員的福利,按級別不同享受的待遇自然也不一樣。安德魯剛剛入會,算是一級會員,每周津貼是121.5火星銀元。

“那我們下一步要做什麽?”安德魯望著不苟言笑的菲利普問道。菲利普則極簡單地回複了他:“等消息。”說完這番話後他們就像來時一樣撤得無影無蹤,隻留下安德魯一人呆呆地望著麵前的耶穌像。

就在這時候,走在最後的保羅飛快地將一個東西放到了安德魯的右手手心中。安德魯觸手摸去冷涼滑膩,像是一塊玉石。他低頭望去,不由得險些叫了出來。

保羅放在他手心的,果然是一塊小小的玉石,隻見它雕成展翅的雄鷹狀,玲瓏剔透、碧綠晶瑩,無論工藝還是品像都是少見的精品。安德魯認得這東西,這是外婆傳下來,一直被母親視為珍寶的玉鷹啊!

怎麽會在保羅手裏?他放在自己這兒又是什麽意思?

想到此事安德魯再也坐不住了,他疾步起身離開小教堂,穿過兩條胡同來到自己的酒吧,問喬納利見沒見著母親。

“她在樓上啊!”喬納利用驚訝的目光打量著安德魯。安德魯點頭謝過喬納利,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樓上。

安德魯和母親的房間都在酒吧樓上,不過母親的房間更靠裏麵一點兒而已。當他惴惴不安地推開母親房門的時候,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

保羅再次出現在了安德魯麵前。這次,他換了一副異常和藹的麵孔,正端著茶杯和母親愛麗森有說有笑。看到兒子回來,愛麗森用非常激動的口吻告訴保羅,她很喜歡他這位上司。

“我去準備一點兒草莓餅幹,你們可以聊聊工作了。”愛麗森顫顫巍巍地站起身,經過保羅身邊的時候刻意指了指自己的口袋:“你這個月的薪水保羅先生已經給你送來了,我真覺得你得好好謝謝人家。”

“我的薪水?”

“對啊,你不是在幫保羅先生工作嗎?”愛麗森說著歎了口氣,指了指口袋中的牛皮紙袋,然後換了一副麵孔笑道:“沒關係,給政府工作不丟人。對於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隻要不被送進古拉格就是好事。”說著她向著一直在向他們微笑的保羅點頭示意:“何況你是給內委部安全處做事,我很高興你的成長。”說完這番話她還用快意的神色拍了拍安德魯:“我會保密的。”

愛麗森出去了,還甚識時務地把客廳通往臥室和廚房的門都關上了。安德魯看了眼仍然麵露笑容的保羅,輕輕地鬆了口氣:“你什麽時候來的?”

“早你五分鍾。”保羅放下茶杯,從茶幾上的點心盤中取了一點兒蘋果派放在嘴裏大口咀嚼著,含糊不清地說。“你母親的廚藝真好,如果有機會我想我們該弄個聚會,把安吉拉和你的新上司菲利普都請來。”

“你想怎麽樣?”安德魯完全摸不透保羅到底想幹什麽。按理說十五分鍾前在他們在教堂已經說得十分明白了,可為什麽他要跟他到這裏,母親的玉鷹他又是怎麽得到的?好在保羅自己很快就解開了安德魯的疑竇。

“你母親在市場遺失了玉鷹,恰巧被我撿到了。我覺得應該交給你,就這樣來了。”他說得非常輕鬆,好像真是自己做了好事不留名一樣。安德魯當然清楚他這種手握重權的安全處官員調查一個人或買通城裏任意一個小混混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隻是由於還摸不透對方的來意,他沒敢多說什麽。

“既然我幫了你,那麽我覺得你是不是該做個回報,為我做點兒什麽?”保羅放下茶杯,來到狹小的窗戶麵前往外看了看:“你這個房間的位置真好,竟然能看到瑞芙臣河和大擺鍾。”

“你來我這裏是安吉拉的意思嗎?”安德魯緊索著眉頭,愈發搞不清保羅這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了。保羅則微微搖了搖頭,皮笑肉不笑地大談起愛德華廣場的曆史來,足足有十多分鍾才離開窗戶,又坐回沙發上。

“每天早上我都會過來找你,你要把你看到的事情都告訴我。”他忽然收起了笑容,換了張嚴肅得讓人心悸的麵孔瞅著安德魯。“不能有任何遺失,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一些。”

“我為什麽要這樣做?”安德魯覺得這才是保羅的真正目的,隻是對於他和洪助會的關係卻還不甚清楚。保羅冷哼了一聲,站起身彈了彈身上的塵土:“注意保密,不要和任何人說。為了你母親的健康我想你還是同意的好,如果你們真的住在了古拉格城堡就永遠回不來了!”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菲利普讓我通知你,今天晚上一點在教堂花圃的石磚下麵找指示。”

說話間保羅拉開門,正遇到端著熱餅幹的愛麗森:“保羅先生,你難道不想品嚐一下我親自為你烤製的草莓餅幹?”

“親愛的愛麗森,我十分喜歡你烤的點心。不過今天我還有事,希望下次有機會你多做一點兒給我。”保羅用讓人惡心的笑容回應著愛麗森同時走出了家門,安德魯注意到母親的口袋裏還插著那個裝有所謂“薪水”的牛皮紙袋。

袋子薄薄的,完全不像裝有多少錢的樣子。安德魯從小就害怕那些凶神惡煞的警察,可能與父親被他們半夜抓走有關吧。自從那時候開始就再也沒見過他。聽母親說他被抓走參與了古拉格城堡的建設,直到走後第七年才收到一封來自古拉格城堡的信。在那封信上,聯邦政府“遺憾”地告訴愛麗森,她的丈夫病死在修建城堡的過程中。他們為他驕傲,同時將一筆撫恤金發放給他們母子。

一千塊錢,父親的一條命換來了小酒吧和母子倆的生活希望。那天的事情安德魯記得很清楚,裝錢的袋子也像這樣薄得和紙一樣。

“好好幹,安德魯!你不能再走父親的老路。”愛麗森將草莓餅幹放到安德魯手裏,轉身離開了。安德魯眼前開始恍惚起來,一種似睡非睡的感覺像潮水般從四麵八方向他襲來。

安德魯知道,再生人的時間快到了,他不能也不無法阻止他的到來,就像他無力阻擋夜晚的來臨一樣。此時此刻,他能做的僅僅是回**躺下,然後給自己蓋床薄被。

睡夢中,安德魯看到了一個長得和竇衍陽極像的男人,他精明清瘦,身材高挑、強壯。每次說話的時候都用力揮舞著拳頭,目光咄咄逼人。安德魯從未見過如此強勢的人,一瞬間竟想到了保羅。

保羅為什麽要自己單獨給他匯報呢?安德魯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時分。他草草洗了把臉,然後下樓出屋,從胡同的另一頭出來,按照白天約好的那樣在小教堂的花圃中找到了第一天的任務記錄。

“前往市區聖德裏地下兵工廠。”紙條上歪歪扭扭地寫著這麽一行字,無論怎麽看都是小學生的塗鴉之作。不過極樂城市區卻並沒有什麽叫聖德裏的地下兵工廠,隻有聖德裏重型工業集團的電力引擎汽車整車裝配廠在科隆那區。如今距離約定的集合時間隻有一個小時,所以安德魯隻好先去那兒看看。

從極樂城市區到科隆那區的汽車裝配廠大約要走四十多分鍾,不過好在夜晚的汽車比較少,所以出租車開得飛快,隻用了三十三分鍾就將安德魯送到了工廠門外。安德魯望著巍峨高大的大門和燈火通明的廠區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巴德先生,你是來做臨時工的吧?”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傳入了安德魯的耳朵,他回過身看到一個約二十歲上下的男孩,正抱著肩膀望著他。

“你是?”安德魯不能肯定這個人是不是來找自己的,自然也不能貿然答應。“和我來吧,菲利普先生等你好久了。”當男孩說出菲利普的名字時,安德魯一直提起的心突然終於放了下來。

工廠很大,到處綠樹成蔭,宛然是個大公園一般。安德魯跟在孩子後麵,大約拐了兩個彎,走了十分鍾的路就來到了一個龜殼狀巨大的車間外麵。

“進去吧!”男孩指了指虛掩的車間大門,安德魯亦步亦趨地踅進車間,正對眼簾的是像小山般的機器手臂和兀自轟鳴不息的各種機械設備,各種自動步行車來來往往,將成堆和各種幾何形金屬材料送到流水線上。

安德魯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菲利普約自己見麵的卻是這麽個地方。正在愣神兒時,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右肩膀。

“工作就在這裏進行。”菲利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本來該親自告訴你的,不過保羅說要去看你的母親,順便就把消息帶過去了。”

“哦,是的。”安德魯知道菲利普是在向自己證明保羅的話,自然不敢不予隱瞞:“是啊,他們在教會認識的,這一點安吉拉也許知道。”

“也許吧。”菲利普顯然無意在這件事上深究,“工作就在這兒進行,我已經替你把‘宓妃’打印的圖紙拿來了,你可以和我一樣邊看邊工作,也許你看到圖紙就能想起點兒什麽。”說著話菲利普從身邊的工作台上取出厚厚的一疊圖冊,翻開第一頁到安德魯麵前:“隻有你才知道這東西怎麽裝。”

“問題是我並不知道。”安德魯疑惑地翻看著天書一般的圖紙,苦笑著搔了搔後腦勺,“這就是電子聯絡器和穿透掃描儀的全部資料?”

“對,需要的材料這裏一應俱全。”菲利普感歎地指了指寬闊的車間,“多虧領導人的未雨綢繆,買下這個工廠幫了我很多忙。”

“你是說安吉拉嗎?”

“不是她,是另外一位出色的女性。”菲利普邊說邊往辦公室走,同時讓安德魯帶上圖冊跟著他。“去屋裏喝杯酒吧,也許你能想起來些什麽。”

安德魯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就是喝十杯也想不起來。不過礙於情麵,他還是跟著菲利普來到了略有些簡陋的主任辦公室。菲利普從酒櫃上取出一瓶伏特加,又在一台破舊的小冰箱裏拿了盒冰塊。

“喝點兒東西吧,這可是正宗的地球工藝。”菲利普今晚一反常態,話比白天多了不少。安德魯和他邊喝邊研究圖紙,用了一個多小時的工夫才勉強弄明白兩部分設備的區別。

安德魯的頭越來越沉,他不知道是自己有些喝多了還是那個叫竇衍陽的再生人又在搞鬼。他以前聽人說過,再生人占用本體的時間越來越多,直到最後本體完全失去意識為止。不過今天白天安吉拉卻告訴自己沒有影響,到底該信誰呢?

明天得讓老約翰悄悄找一找那個通靈師,據說他能把再生人的元靈消滅掉。雖然花費貴了一點兒,可這樣還放心。不過最好能在完成洪助會的任務,和母親前往朗伊爾城之前。

恍惚中安德魯又看到了竇衍陽,不過這次他的形象很模糊,像是在浴室裏一樣。他往前走了兩步,想看清楚一些,可一下子就被什麽絆倒了。安德魯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車間接工作台前,上麵擺著翻開的圖冊和一堆已經拚在一起的金屬零件,像是什麽東西的外殼。

“這是怎麽回事?”安德魯疑惑地問。

“這不是你拚的嗎?你喝了酒的工作狀態好極了。”菲利普激動地說道。

“是我?”

“準確地說應該是你身體裏的竇衍陽。”菲利普拿起一張圖紙讓安德魯看,“你現在還能看懂嗎?”安德魯瞅著念都念不出來的各種專業符號和圖紙,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更擔心的是怎麽和保羅解釋,他又怎麽能相信自己話呢?

“今天的工作完成得很好,我想你該回去休息了。”菲利普說著指了指圖冊,“你需要拿回去研究研究嗎?”

“不要緊嗎?”

“這沒什麽,內委部還不會因為這個把你逮捕。你回去好好看看,我們爭取加快速度。”

“好的。”安德魯求之不得地接過厚厚的圖冊,心說有了這東西就好向保羅交代了。對他個人來說,其實無所謂哪方是正確或正義的一方,隻要能給予自己平靜的生活,誰執政又有什麽不同呢?他現在隻希望能快點兒擺脫洪助會,完成任務後去朗伊爾鎮生活。

暫時還不能確定他們是否會實現諾言,所以安德魯也不願得罪保羅。他感覺保羅像是聯邦政府的人,但又說不清楚他為什麽要在洪助會任職。難道是為了把他們一網打盡?還是這次的這個什麽“un-format”的反攻計劃?

這些東西太複雜了,根本不是安德魯考慮的事。他明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老約翰幫自己找通靈師,問問怎麽能神不知鬼不曉地把竇衍陽的元靈搞掉。不過這裏麵有兩個難點:一是這兩個設備隻有竇衍陽會裝,自己怎麽最好能控製他。二是老約翰酒後會突然亂說話,這可是最要命的事情。

能不能想辦法讓老約翰永遠地閉嘴呢?安德魯突然想到了保羅,既然他利用自己,那自己為什麽不找個另外的借口利用利用他呢?

安德魯拿出白紙,寫了一份很長的計劃書。在計劃書中,他列舉了能想到的多種可能來擺脫竇衍陽的桎梏,心思之周密、用詞之準確堪稱安德魯生平寫字最多的一次。直到天光放亮的時候,昏昏沉沉的安德魯才疊好計劃書,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到大衣口袋裏,然後倒頭睡去。

不過他這份精心準備的計劃書卻沒有來得及派上用場就遇到了驚心動魄的大事,使安德魯的精力完全被牽扯了過去,再也無暇顧及那紙皺皺巴巴的白紙和上麵蜘蛛爬痕一般的字跡了。當然事情還得從他第二次去聖德裏裝配車間開始。

自從那天後,菲利普帶領著安德魯進展迅速。雖然每次都是在睡夢中工作,可時間一長安德魯倒也習慣。所以後來他每晚過去不是工作,而前先去菲利普的酒櫃裏取酒喝。通常兩杯伏特加下肚,安德魯就會沉沉睡去,然後待醒來再滿意地欣賞下傑作自行離去。時間有長有短,長的不超過四個小時,短的不少於六十分鍾。

保羅亦如自己所說,每天早上都會把安德魯帶來的進境報告拿走。當然這報告未必真是寫在紙上的文字,有時候是張偷拍的照片、有時候是鑲嵌在紐扣攝像機錄的模糊視頻,更多的卻是由安德魯口述,保羅自己當場記述的那晚工作記錄。不過從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對此事的評價,最起碼當著安德魯的麵兒保羅從來不說。

這段時間竇衍陽也沒怎麽找安德魯的毛病,時間一長缺乏存在感的他幾乎讓安德魯已經忘記了再生人的存在。隻是在夢中,他總能回憶起一個長著醜陋麵孔的催眠師和他昏暗的工作室。是的,在夢裏安德魯能準確地說出他的職業和姓名,可每每醒來的時候隻能想到催眠師這個讓人感到神秘的職業。

組裝大約進行了三個多星期,安德魯眼看著一輛彪悍凶猛的黑色越野車出現在他和菲利普麵前。菲利普說,這就是安裝有便攜式逐層掃描儀和電子聯絡器的通信車。

“雖然說是便攜,但由於這種可移動設備采用了類似CT機的原理,所以不能設置得太小。另外電子聯絡器的功率很大,裝在這台多功能越野車上是最好的選擇。”菲利普說著話拉開車門,跳上汽車給安德魯做示範。

“問題是這東西可以開進時間操縱車的地下能量場嗎?”安德魯經過這幾天的惡補已經知道了水猿人量子時間操縱車位於極樂城的一個地下能量場中,由水猿人親派的警戒衛隊和聯邦政府的精銳特種部隊把守,出入異常嚴格。

“這事保羅負責協調,如果他掉鏈子就意味著整個任務的失敗,他將成為地球的罪人。這個責任他承擔不起。”

“問題是他有能力做到嗎?”想到保羅陰森森的笑容,安德魯開始為菲利普他們擔心起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開始隱隱意識到保羅似乎有一網打盡的意思。難道是等待洪助會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最高領導人現身?想到這裏他不禁問道:“我們的最高領導人呢,她不來看看我們的成果嗎?”

安德魯的話突然間讓菲利普變得緊張起來,他斜睨而視,幾乎是橫眉冷對:“下屬不能議論領導人的行蹤,下不為例!”說著話他轉過身,幾乎是頭也不回地向車間深處走去。那兒是個武器加工區,二十四小時不停歇地將訂單裏的數字變成貨真價實的武器諸如炮彈,成批送到聯邦部隊的火星各駐地防區。

安德魯坐上多功能越野車,開始調試各項功能,用菲利普的話說,對它要比對自己手機還要熟悉。他一遍又一遍地打開掃描開關,望著洞開的機蓋中那台能發出逐幀掃描的超級核磁成像掃描儀把每一樣東西照到車載電腦中,並反射到駕駛台的十四英寸LED屏幕上。

“把這東西藏好,我們十天以後行動。我已經通知保羅這幾天做好準備,也許還要進行幾次必要的彩排。”菲利普說話的時候大口喝著伏特加,臉紅得像個番茄。

“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彩排。不過在行動當天你一定要聽我的指揮,開著多功能越野車離開地下能量場的時候要關掉一切設置,決不能和洪助會的人聯絡。”隨著保羅鄭重其事的交代,安德魯明白之前自己對保羅的猜疑絕非空穴來風。

彩排安排在行動前一周的星期六晚上八點。之前一個小時,在聖德裏裝配車間的主任辦公室裏,安德魯和菲利普擺了一桌美味的酒席來犒勞自己,作為彩排前的獎勵。不過當安德魯提出再拿一瓶伏特加慶祝的時候,被菲利普粗暴地拒絕了。

“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菲利普平靜地說。“今天的行動不是彩排,而是真實的行動過程。‘un-format’的反攻計劃沒有彩排,這一點你必須清楚。”

安德魯被菲利普的話驚呆了,他沒想到他們竟然連自己也會隱瞞。自己來之前,保羅貼心地去酒吧陪母親了,說什麽在那兒等他彩排成功的好消息。可“un-format”的反攻計劃如果真的計劃成功,母親該怎麽辦?

措手不及的安德魯有些不知所措,正猶豫怎麽告訴菲利普的時候,他又下了更讓他吃驚的命令:“多功能越野車上的電子聯絡器是假的,根本不可能用它和太空基地取得聯係。它發射的信號會被我們布置在周圍的多台接收器收到,而隻有其中一台才會再和太空基地聯絡。”

難道他們知道了保羅的事?正琢磨如何將這個消息通知保羅的時候,菲利普第三次讓安德魯感覺到了震驚:“我坐在汽車裏和你同去,如果一會兒中間出了差錯,我會毫不猶豫地擊斃任何一個阻撓我們的人。”

這難道不是軟禁嗎?

安德魯這時候成了一個操縱多功能越野車的傀儡,根本不可能離開菲利普的視線,他沒機會將任何消失通知保羅。於是他們按照約定,開著這輛看上去剽悍絕倫的大家夥上了路,霸氣十足地前往美第奇區地下能量場。

這是安德魯一生中最驚險的一次旅程,事實上這也是他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幫助洪助會完成任務。

多功能越野車呼嘯著穿過高樓大廈林立的極樂城區,在綠樹成蔭的郊區道路上行駛了大約四十分鍾之後進入了地下能量場的外圍警戒區。在這裏,數十名全副武裝的聯邦士兵檢查了多功能越野車和安德魯兩人。由於之前保羅已經做了安排,所以他們很快就通過警戒區,開始向地下能量場入口進發。

從外圍警戒區大門到地下入口開車需要半個小時,中間沒有任何建築,透過空曠得好像沒有邊際的水泥廣場,目力所及之處似能看到天邊一樣。越野車順著標線公路徑直前進,如果不是車內的速度儀和高度表,安德魯真以為汽車一直處於停滯狀態。

再往前走就是地下能量場的入口了,守衛的士兵已經換成了水猿人的警戒衛隊。這也是安德魯第一次見到火星的水猿人。隻見他們全部身材高大魁梧,約有兩米左右身高,四肢粗壯修長,站在麵前宛若各式宗教中神祇身邊的護衛。最顯眼的,莫過於每個身著銀灰色連體作戰服,端著激光武器的水猿士兵都戴著一個碩大的黑色頭盔,有點兒像地球上電影中賽車手的標準裝備。有所不同的是,水猿兵的頭盔並非呈標準的圓形,兩側很明顯地高高凸起,遠遠看去倒也對稱。

“水猿人必須生活在非常純淨且含氧量高的水中,是用鰓呼吸的動物。在目前的火星和地球上都不可能直接滿足他們生存條件,所以他們不在水中的時候必須戴上被稱為‘生命頭盔’的呼吸保障裝置。”菲利普邊解釋邊跳下汽車,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電力檢修證明。

“地下能量場的一切裝置都由水猿人進行保障,要放在以前我們幾乎不可能進去。”菲利普說話的時候,安德魯清楚回憶起一周前會議上保羅的發言:

“六千年來,時間操縱車曾經代表了水猿文明的科技極致,一直是水猿科技皇冠上的珍珠。”

“直到最近幾百年,水猿人在完全離開火星後開始逐步掌握暗能量的利用,並開始由此打通了前往高階文明的康莊大道,然後才開始將科技重心轉移至木衛二。如果不是這次與地球人的交鋒,控製火星聯邦政府的水猿領袖甚至都已經忽略了時間武器的存在。”

“他們不是經常用這個東西解決災難嗎?”會上一個洪助會會員問道。保羅那天非常認真,對於每個提問都傾心答複。“是的,水猿人的曆史是這樣。但最近幾百年來他們並沒有遇到任何足以毀滅世界的自然災難,所以無論是大過濾器理論還是X星係的超級文明都成了一種最普通不過的假說,尤其是水猿人搬離火星之後再沒有這種災難了。”

“那他們為什麽不把時間操縱車帶走?”

“那東西不可移動,如果真的帶走了就會使六千年的時間節點消失,讓計時重新開始。而這樣做無疑使時間武器失去了威懾力。”保羅解釋完每個人的問題之後又重新開始繼續自己的話題:“我剛才說了,現在我們有機會接觸時間操縱車因為最後三名水猿科學家撤離火星已經三十年了。現在地下能量場駐紮的隻有軍人和一個小型維護團隊,而負責電力供應的是火星聯邦能源局。”

“那東西也需要電力嗎?”有人問。

“時間操縱車是由百分之一點五的暗物質製造,需要中輕微子掃描槍進行持續掃描以維持中心能量如軸子束的連續運行。而中輕微子掃描槍是需要電力供應的,這也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你們可以進去了,記得保持距離。”由於頭盔上麵的麵罩,所以安德魯並沒有看清說話的這位水猿士兵容貌。不過在曆史課上,這種與地球人類同源的生物被描繪成一種生活在水中、擁有大量皮下脂肪和稀少毛發的火星靈長類生物。

菲利普收起電力證明,把後備廂的工具裝好,然後飛快地跳上汽車,急忙催促安德魯快走。黑色的越野車重新啟動了,它緩緩從這些水猿士兵麵前駛進地下管道,又穿過近十米厚的鏌鑭合金金屬門,正式進入地下能量場。

整個能量場漆黑一片,一條長長的甬道好像看到不見盡頭一般。安德魯睜大眼睛,隱約可見遠處的半空中閃爍著一道道淡藍色的線細。這些細線若有若無地發出夢幻般的藍色,像飛機拉線一樣在黑暗的夜空中呈現出生命般的瑰麗。

“這是中輕微子掃描槍發出的中輕微子束,盡頭處的黑色就是暗物質材料製造的‘時間操縱車’。”黑暗中安德魯看不出菲利普的表情,可他的聲音仍然沉著無比,好像帶著安德魯前來遊園一樣。

“為什麽不開燈呢?”安德魯很想把越野車的車燈打開,可又害怕菲利普由此怪罪自己。誰知道菲利普冷笑一聲,好像自己的問題無比可笑一樣。

“就是地下通道沒有開燈我們的車燈也是一直開著的,這裏已經是地下能量場的中心區了,從圖紙上應該是個小廣場。而且廣場上二十四小時開著燈。”

“可這裏什麽沒有啊?”安德魯奇怪地放下車窗,漆黑不見五指的地下沒有一絲風,既談不到冷也談不到熱。菲利普看了他一眼,問他覺得進來多長時間了。

“兩三分鍾吧!”

“時間操縱車可改變周圍的時間流動,事實上我們已經進來將近一個小時了。”菲利普說著跳下車,摸索著去後備廂取東西。“時間操縱機之所以是暗物質材料製造,是因為是在水猿人研究暗物質時得到的一種人造合金,有百分之一點五的暗物質成分,所以是不可見的。不過可以通過特殊手段讓它現身。”

“這是弱引力透鏡發生器,通過它和X射線的相互作用,我們可以讓這種物質材料顯形。”菲利普的話音剛落,他從後備廂中取的設備弱引力透鏡發生器已經打開,安德魯差異地看到麵前十米左右的地方一團模模糊糊的東西開始逐漸清晰起來。

這東西是橢圓形的,也可能帶有一點兒弧線,總之基本呈橢圓。它飄浮在空中,周身上下散發著淡淡的、瑰麗萬分的顏色。這是一種夢幻般的色彩,它似藍非藍似綠非綠,像是隻能在夢裏,隻在那個催眠師的作用下才能看到的顏色。

“好漂亮啊!”安德魯發出了由衷的感歎。

“目前火星人使用的任何武器對暗物質材料都是無效的,況且我們也沒有比核武器威力更大的東西,可惜反物質武器最終沒有研究成功。不過小型核彈可以完全摧毀中輕微子掃描槍的電力供應,使時間操縱車重新開始計時,這樣就等於摧毀了水猿人和火星和木衛二的時間武器。”菲利普忽然用一種幹巴巴的聲音說。

“你說什麽?”雖然看不太清楚,可安德魯還是轉回頭看了他一眼,“不開始掃描嗎?”

“你知道嗎,在這個能量場,在我們身邊有不少水猿士兵,其中通曉火星人語言的不在少數。我的話已經讓他們開始變得驚愕萬分,我想一分鍾以後就會有人下來帶我們出去。”他說到這裏故意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他們沒有時間了。”

安德魯還是沒明白菲利普的意思,不過他驀然感覺自己已經與菲利普和越野車合成一體,幾乎在震耳欲聾的那一聲響起的同時,他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火球並且向周圍延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