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亡校慶

時間:一個月前。

六月炙熱的陽光籠罩著整座城市,熱浪席卷城市的每個角落,被曬得有些發軟的柏油馬路上開始散發出一些刺鼻的氣味,偶爾飛馳而過的幾輛汽車也跟怕燙著似的很快消失。此時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躲在樹蔭下不肯露出半個腦袋。

男人從街角的陋巷裏疾步走了出來,不時張望著人群和飛馳而過的車輛。

黑色的風衣與周圍的短袖襯衣顯得格格不入,但他並不在意,任憑汗水從額頭、鼻尖滲出,眼鏡從鼻梁上滑落之後被再次扶起,他朝著另一個陋巷走去。

他走到一個住宅小區的門口,停下來摘掉眼鏡,四處環視了一下。周圍寂靜無比,一輛賣冰棍兒的小車停在巷口,旁邊坐著一個老頭兒正無精打采地看著報紙,一隻小狗趴在他的腳下,眯著眼睛打盹兒。

男人確認沒人注意到自己,便飛快地竄進小區裏。樓道裏的陰涼讓他緊張的情緒有所緩解。他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樓,在一扇鐵門前停了下來,剛想抬手敲門卻又突然停住,屏住呼吸再次張望著四周。許久,他輕輕地敲門。

一個有些陰柔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誰啊?”

男人沒有吭聲,又輕輕敲了兩下門。過了幾秒鍾,屋內的人輕輕地說:“自己進來吧。”

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陳設極為簡單,一張沙發、一個茶幾、一台電腦。男人進了屋,自顧自地坐了下來。房間的窗戶緊閉,一個女人從沙發上坐起身來,向男人笑了笑:“怎麽樣,還是覺得有些緊張嗎?”

男人不作聲,環視著屋子。

“不用看了,這是特地為你換的,綠色的牆紙能讓你放鬆下來,這樣有助於你的恢複。”

男人愣了一下,隨即脫下了外套,用一張紙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眼睛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牆角處的風扇。女人輕笑了一聲,溫柔地說:“打開吹一會兒吧,你呀,就是太緊張了。”

男人走過去打開風扇,扇葉嘎吱嘎吱地轉動了起來。

“它又來找我了。”

女人似乎沒有聽見,把玩著手裏的木偶玩具,男人更加緊張了,他伸手抱著風扇一動不動,直到風扇發出哢哢的響動才回過神來。

“它又來找我了。”

女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向沙發的左側挪動了幾下,騰出一個位置,輕聲說:“把風扇定住,坐過來吧。”

男人僵硬著身子,緩緩挪到女人的身邊坐下,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顯得手足無措。他的眼睛瞪著麵前的茶幾,左手不自覺地開始抖動起來;他拿右手試圖按住左手,卻抖得更加厲害了。

女人拿著木偶,用木偶的左手不斷地拍打著自己的手心,說:“那就殺了它。”

男人像是受了刺激,雙手抓住自己的頭發,麵容扭曲,他將頭埋進大腿之間:“啊——”

男人的這副樣子讓女人並不驚訝,也不感到害怕。她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男人的頭,低聲說:“這麽多年了,它既然還不走,那就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許久,男人的手垂了下去,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雙眼隨著腦袋緩緩抬起,泛著一些凶光,他嘴裏喃喃自語著:“老蔡、小賈、大周,這不能怪我了,誰叫你們不放過我呢?”

女人將手裏的木偶提了起來,微微一笑,拿起茶幾上的畫筆將木偶的衣服塗成了黑色,然後將它放到男人的麵前:“記住了嗎?”

男人瞳孔一縮,拳頭緊握,他瞪著眼前的木偶,僵硬地點了點頭:“殺了他!”

時間:張衛國被殺後。

C大是李贛所在的師範大學。

到了夜晚,燥熱的天氣終於有了一絲涼意,學生們顯然很喜歡這種微涼的愜意,一個個都不再如往昔那般死氣沉沉,反而有些精神抖擻。現在是晚上七點整,距離校慶晚會隻有不到一個小時了。

校方本打算明天晚上舉辦校慶晚會,可有幾個老頑固堅持要今晚舉行,迫於無奈,校方隻得在今晚八點整舉行校慶晚會。這可把學生們高興壞了,整整一天的課都上得心不在焉,猜想著晚會上會有什麽精彩的表演,又或者可能會見到自己暗戀的人。

李贛穿著拖鞋,搭著毛巾,端著臉盆在人群中穿梭,除了淡淡的煙味以及隨處可見的垃圾之外,他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的節日氣氛。按他的話來說,百年校慶跟他沒什麽關係,他隻是一個過客而已。

台下的賓客和學生越來越多,主持人破天荒地拿了一個銅鑼出來敲了幾下,示意台下的賓客和學生們安靜下來:“下麵有請我們最為敬愛的周桐周校長講話!”

“同學們好……”

李贛看了看台上穿著一身黑色西服的校長,頓感無趣,拎著臉盆回了宿舍。原以為宿舍裏隻有他自己,沒想到還有一個。

“老二,你怎麽不去校慶?”

“有啥可去的,還不如再溫兩本書,馬上要考試了呢。”

李贛笑了笑,將毛巾搭在繩子上,坐到老二旁邊,一看就笑出了聲:“老二,你看這些書,準備去考什麽試,男優海選嗎?”

老二笑著說:“你懂啥,這叫人體藝術,有字有畫的,總比咱們教科書強吧?”

李贛拿出一袋方便麵來,拎起水壺的時候,氣就不打一處來。五分鍾前他剛打了一壺熱水,下樓一趟再回來就沒有了!難道水壺自己漏了不成,可周圍也沒有水漬啊!

“那個,老三啊,你壺裏的開水我拿去洗腳了,你也知道你二哥我一周沒洗腳了,味道有些辣眼睛,辣壞了我的眼睛沒事,辣壞了你們,那我的罪過就大了!”

李贛白了他一眼,沒說話,扯開方便麵的包裝袋,準備揉碎了直接吃幹的,老二湊過來說:“我這裏還有點兒水,不多了,三十幾度的,你要不要?”

李贛反手將老二按在**,使勁兒一按他**的位置,就聽見老二求饒道:“非禮啦!殺人啦!我的哥,你再按我就尿出來了!”

“你小子手真黑,我差點兒被你按出尿來了。不要就不要嘛,我自己留著!”

“你還不趕緊去上廁所,一會兒憋不住尿了可別怪我。”李贛說。

“再等會兒,你是不知道這書有多好看,而且我現在尿感不強烈,不急。”

李贛笑著鬆開了手,拿起桌上的書丟給老二,自己繼續揉方便麵。

漸漸地,一切歸於平靜,老二的鼾聲響了起來,興許是看書看累了,他已經睡著了。李贛關了燈盯著手機上的照片,陷入了沉思。

照片上是白天的凶案現場,被害人張衛國靜靜地躺在地上,眼睛圓睜著,透過屏幕盯著李贛。李贛忽然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重要的細節。他雖然是師範大學的學生,學習的專業卻是痕跡學。白天的時候他分析了現場的痕跡,卻沒有分析死者以及凶手的心理。

痕跡學大致分為現場痕跡學和心理痕跡學,而心理痕跡學是其中最為關鍵的部分。

李贛有些後悔,既然現場沒留下太多的物理痕跡,那就應該分析心理痕跡,可是他疏忽了。正當他拿起電話準備打給王允的時候,寢室的燈忽然亮了……

王允趕到C大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

屍體位於C大體育館看台二樓,技術部門的幹警已經開始忙碌起來,兩個拍照,一個勘驗屍體。屍體呈仰臥狀,頭東、腳西,從穿著和麵部看,年齡在五十至六十歲,死亡時間為兩個小時以前,死因是顱腦損傷以及大麵積內髒破裂導致的內出血。

王允冷著臉道:“辛苦了。”

法醫點了點頭,說:“現場人員太多,痕跡已經被破壞,沒有勘驗價值。推測是從那裏摔下來的。”法醫指了指看台旁的高樓。

王允遞了一根煙過去,轉身朝看台旁的高樓走去。

這座高樓就建在看台邊上,一共六層,而死者顯然是從樓頂上摔落致死。站在樓頂的邊緣,王允有些頭暈。這裏的視野最好,可以看到整個體育館以及校慶的舞台,可這裏也最為危險,圍欄不過一米五左右,高度應該在二十米左右。

死者名叫周桐,男,五十六歲,係C大現任校長,湖南人。據現場人員講,死者生前正主持召開校慶晚會,講完話之後稱上廁所,就離開了校慶的舞台。

死者去廁所的事得到多名現場人員證實,而疑點在於在體育館一樓本來就有廁所,死者卻堅持跑到二樓上廁所,最後又離奇地出現在樓頂上,並墜樓身亡。王允分析了當晚的情況,認為很可能一樓廁所不夠用,故而死者才去了二樓上廁所,而最後出現在樓頂上,顯然是有人叫他上去的。

當晚體育館內人員複雜,混亂不堪,且館內並無攝像頭,死者身上也並未檢查出其他傷痕和指紋,身上財物總計1022元,分毫未少,所以不可能是謀財害命。死亡時間是晚上八點左右,死因為顱腦損傷和內髒破裂出血。王允反複看了幾次初步的調查結果,認為死者一是可能死於自殺,二是可能死於意外墜樓,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據死者妻子講,死者為人和善,並未與人結怨過,基本上可以排除仇殺。

警戒線周圍並沒有多少人,學生和來觀看校慶晚會的社會人士早已經一哄而散。王允吩咐手下的人清理現場,並將屍體運回警局進行解剖,看看他胃裏、呼吸道裏有沒有別的什麽東西,比如常見的乙醚以及市麵上能輕易買到的毒藥。

案子初步認定是跳樓自殺,這對警察來說,隻能算是普通案件。一般來說,跳樓的人都會本能地保護自己的頭部,或者是伸手向下,阻止下降。不管是哪種情況,死者的雙臂都會遭受嚴重的傷害。當然,如果死者掙紮,可能會腿部先著地,造成腿骨斷裂或者盆骨碎裂。這些隻需要帶回去詳細驗傷就能真相大白。

王允想了很久,終於還是拿起了手機,準備撥號的時候又停了下來;他決定親自走一趟,去找上次那個給了他很大幫助的學生——李贛。

李贛到現場後看見的第一個畫麵是周校長慘死的模樣,就在法醫準備動手將周校長的屍體運回去的時候,被李贛叫停了:“叫你的人先別動。”

王允趕緊讓手下的人都散開,等李贛去看,興許還能有別的發現,這也是他為什麽要親自去找李贛。麵前的這個年輕人雖然還隻是一個學生,可王允心裏清楚,他雖然涉世未深,但對痕跡學的造詣已經到了一個很深的層次,絲毫不遜色於局裏的幹警。

李贛忍著惡心看了看屍體,將死者的頭撥弄到了左邊,隨後望著高樓的樓頂出神。他不由自主地往樓頂走去,每走一步他都會停下來看看樓道,直到走到樓頂的邊緣這才停了下來。

“怎麽樣,有發現嗎?”王允跟在他身後問道。

李贛不說話,站在上麵看下麵的屍體,他閉上眼睛,腦海裏極力地想還原當時的經過。在百年校慶這個特殊的時刻殺死校長,這簡直是猖狂至極!

王允一把拉住李贛,急道:“你幹什麽?再往前一步,你也會掉下去!”

李贛睜開眼睛,笑了笑,這才發現自己的半個身子已經探到了圍欄外麵。他的腦海裏不斷出現死者一個箭步衝上前,然後縱身跳下去的情景,可他總是看不清死者的身後是否有一雙推動的手——那是一個盲點。

半個小時以後,李贛收回心神,轉身叫下麵的技術人員上來收集指紋,看看有沒有新的發現。

指紋主要由汗水、油脂、膽固醇、氨基酸、蛋白質組成。這些物質部分會隨時間逐漸消失,因此隻要鑒定指紋內化學物質的比例,就能推算出指紋存在了多久。此外,鑒定過程也會把指紋所在地的溫度考慮在內,因為溫度會影響指紋化學物質的退化速度。

技術人員一共提取到了200多個有效指紋,其中圍繞事發處圍欄的一共有60多個,分別來自不同的人。要從這裏麵提取到凶手的指紋,幾乎不太可能。

“他可能是自願跳下去的。”李贛望著圍欄上一個並不起眼兒卻很整齊的腳印說。

王允顯然有些吃驚,“自願”這個詞對他來說是最希望聽到的。自願等同於自殺,這是結案的關鍵證據。他可不想在一件凶殺案還未查清之前再發生一起凶殺案。

距離退休隻剩一年零十天了,他不想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中留下任何的遺憾。王允臉上的愁容舒展開來,還沒來得及問李贛其中的細節,他的奢望就被打破了。

“他是自願跳下去的,可他當時也許並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會死去,而且凶手可能是兩個人。”

“凶手”這兩個字讓王允的心裏一緊,那一絲奢望立刻被心裏的煩躁所掩蓋:“你說清楚點兒,什麽自願不自願的,又什麽凶手,哪裏來的凶手?”

李贛有些吃驚地看著王允,他沒想到剛才還安靜待在一旁的王允會忽然失去了耐心。

“我……我是說讓你分析一下。”王允自知失言,為了掩蓋尷尬,他遞了一根煙給李贛,“除了這個腳印,還有別的什麽發現嗎?”

李贛回過身去看周圍的環境,除了一些可樂瓶子以及零食袋,他注意到樓頂邊緣散落著一些東西,起初他以為那是什麽膨化食品的殘渣,仔細一看才知道竟是麥粒。

就在這時,幹警小陳忽然跑了過來,說:“我們找到了兩個目擊證人,是一對情侶。當時他們在樓頂的樓道裏親熱,校長上樓的時候撞見了他們。”

“目擊證人已經被我們控製了,不過……”

“不過什麽?”王允急道,臉色有些難看。

“精神狀況不是很好。”小陳低聲道。

“有目擊證人就好,至少可以回答不少問題。”顯然,王允關心的並不是他們的精神狀態,而是他們能起到的作用。

“把他們帶過來問問。”

遠遠地,李贛看見小陳帶著兩個人過來,一男一女,看著警察的表情都怯生生的。王允讓小陳和另一個趕來的警察看著現場,他和李贛兩個人帶著目擊證人到了一樓的看台席上坐了下來。

“沒什麽大事。”王允讓自己的語氣盡量變得輕鬆起來,“就是把你們之前看到的事複述一遍。”

那個女生轉過頭,緊張兮兮地看了看身邊的男生,似乎在等著他開口。那男生咬了咬嘴唇,問:“這事不會連累到我們吧?”

“不會的,你配合警察把事情講清楚就好了。”李贛在一邊提醒道。那男生偏頭看了他一眼,像是得到了某種保證一樣,開口道:“校長是自己跳下去的,我們都看見了。”

“說具體點兒,他在什麽位置跳的?怎麽跳下去的?當時你們在哪兒?把你記得的都說出來。”王允一下子急了起來,一連串的問題就蹦了出來。那個女生嚇得一下後退了一步,顯得更加拘謹了,男生小聲地安撫著女生。

李贛拉拉王允,讓他平靜一點兒,對那個女生說道:“你別怕,有什麽說什麽就是了。”

“好吧。”男生低聲道,眼睛有點兒迷離,像是在努力回憶,片刻之後,他描述道,“我們倆今天本來是被安排在樓頂上準備到時候放鴿子的,見周圍沒人,準備親熱一下,誰知道我們遇到了校長,我當時臉都紅了,校長卻跟沒看見我們似的,徑直走到了圍欄旁。”

男生頓了頓,繼續說:“我尋思著都被發現了,還是老老實實回去守著鴿子,可剛轉身的時候就聽見校長咕咕地叫了起來。”

“你確定那是你們校長的聲音?不是鴿子?”王允打斷了他的話。

“我確定,那不是鴿子的聲音,是校長的聲音。我當時好奇,就上去看了看。校長當時蹲在地上,手裏抓著一把麥粒。他將籠子裏的鴿子全都放了出來。那些鴿子看見有吃的也沒飛走,就圍在校長前麵,等著他喂食。過了有十幾分鍾吧,樓下就有人敲鑼,鴿子全都被嚇飛了。校長忽然站起身追到圍欄邊,站到了圍欄上,一下子就跳下去了。當時我們覺得挺好玩兒的,以為是有什麽特殊的節目,也沒在意,誰知道他就摔……”

“你說他拿麥粒喂鴿子?怎麽就好玩兒了?”王允問道。

“他在校慶這麽忙碌的時候還特意跑到樓頂來拿麥粒喂鴿子本來就有點兒奇怪,而且我看他蹲在那些鴿子中間,一邊撒麥粒一邊咕咕地叫,然後他往哪裏走,那些鴿子就跟著他去哪裏,感覺他也是一隻鴿子一樣。”

“他走路都是蹲著跳著走,跟那些鴿子一個樣……像是中邪了一樣。”一旁的女生補充道。

“那他跳樓是怎麽跳的?”李贛問。

“那些鴿子被驚飛了,他就站到了圍欄上,也就一兩秒的時間,他把手舉起來,好像要飛的樣子,然後整個人就掉下去了。”男生接著說。

死者在死前喂鴿子?李贛覺得這是一個疑點,一般來說準備自殺的人都會瞻前顧後猶豫很長時間,怎麽還會有心情喂鴿子?而且用來放飛的鴿子一般是不與人親近的,他是怎麽讓那些鴿子跟著他走的?

李贛越想越覺得詭異,自殺的人一般成功率都並不高,絕大部分人都會最後放棄,很少有人會這麽果斷。

“死者跳樓前行為還有沒有其他異常,或者說身上有沒有什麽傷口之類的?”王允問。

“應該沒有,我看他挺正常的,不像是身上有傷的樣子。”那個女生低聲道。

“他跳樓的方向跟鴿子飛走的方向是一樣的。”那個男生接話道。

王允點了點頭,拉著李贛就往圍欄方向走去。他們仔細查看了一番後,發現確實沒有打鬥的痕跡,又折返回去觀察一些零星散落著的麥粒,得出結論,這兩個人應該沒有撒謊。

“對了,校長喂鴿子的時候又上來兩個人,是一男一女,兩個人都裹得嚴嚴實實的,都戴著鴨舌帽和墨鏡,看不清到底長什麽樣子。他們看著周校長,卻是背對著我們的。後來那個女的好像把墨鏡摘了下來,然後就看見周校長僵著站了好一會兒。我們原本以為這兩個人是校長的秘書什麽的,可是後來看校長跳下去,他們非但沒上去攔,似乎還一起笑了幾聲。對了,我手機上還有他們的照片。”

李贛的心一下子緊張了起來,看來他猜得沒錯,這絕不是意外,而是一場謀殺!藝術謀殺!

拿過男生的手機,王允端詳了許久,這才皺著眉遞給李贛,說:“這照片太模糊了,而且背光,根本看不清楚,隻能送回去讓技術部門的人試著處理一下了。”

李贛看了一眼也表示根本看不清,他取出手機裏的電話卡還給男生,就將手機遞給了一邊的幹警。

事情到了這裏,似乎所有的線索都再次中斷了,隻留下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

這件事還有其他的外力,這是李贛的第一感覺。

“我們可以回去了嗎?”那個男生有些怯生生地開口問道。

王允應了一聲。

疑點一下子多了起來,甚至李贛對自己的想法也變得不確定起來。某一個瞬間,他覺得這是一場華麗的謀殺,有時候又覺得更偏向於自殺。

C大校長死亡的消息不脛而走,在整個校園裏鬧得沸沸揚揚,有人說是自殺,有人反駁說是謀殺,還有的甚至說是情殺,由此牽連出一係列怪事。

比如有人舉報校長周桐生前包養情婦,有人舉報周桐生前貪汙受賄,還有人舉報周桐涉黑。這些事中隻有包養情婦一事屬實,這樣的事實無疑又在死者家屬的心口上捅了一刀。

周桐的情婦名叫海燕,一個地地道道的無業人員,二十六歲,身高155厘米,案發時她正在零點酒吧跟男人廝混。當王允找到她的時候,海燕如實交代了吸毒的事情,懇求王允不要告訴她的父母,她保證不會再犯。王允皺著眉將她送去戒毒所強製戒毒,但並沒有告訴她周桐已經死亡的事。

又一條線索就此中斷。

照片解析的結果令人失望,因為背光,隻能看到兩個模模糊糊的背影,長相和穿著根本看不清。

李贛看出老二這幾天的心情很不好,上課的時候經常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望著窗外發呆,下課時也全無反應,仿佛聽不到下課的鈴聲。回到寢室也不愛搭理人,不時地在紙上寫寫畫畫,連最愛的“人體藝術”書也不怎麽看了。李贛問他怎麽了,他也不願意回答,每天就是坐到電腦桌前,看著一些無關痛癢的網頁。

有一次,李贛趁著老二沒注意,站到他的身後,觀察他看的網頁,起初的確是一些新聞類的網頁,看不出什麽端倪,後來老二的鼠標停留在了靈異頻道,猶豫了很久,他點了進去。

李贛心裏猜測,大概是因為校長周桐的死。

老二和周桐算是遠房親戚,當初老二高考成績不理想,是周桐牽線搭橋,以特招生的名義將老二帶進學校,這才讓老二順利上了大學。

據老二講,當時他的父母頗費周折地才跟校長周桐搭上了關係,後來也證實他們家跟周桐家確實是遠房親戚。周桐沒有拒絕幫忙,極力圓了老二的大學夢,這對當時的老二來說算是天大的喜訊,因此老二一家一直都非常感激周校長。

周桐死後的第七天,李贛在學校打完籃球,準備回寢室的時候被老二叫住了。

老二淚眼婆娑,還沒等李贛問什麽,就自顧自地說道:“我應該去校慶的,這樣他也許就不會死。他一直說想找我聊聊,但我就是沒去。校慶前一天,他又給我打電話,我借口說病了,在醫院,他還說等忙完了校慶就來看我,沒想到他就……他就……”

李贛一時間手足無措,這家夥平時沒心沒肺的,李贛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哭。

李贛拉著他到操場的台階上坐下來,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老二將頭埋到大腿間,肩膀一聳一聳的,他哭了很久才緩過勁兒來,抬起頭,紅著眼眶說:“老三,你相信這世界上有鬼嗎?”

李贛這才注意到老二的左側放著一個黑色的袋子,裏麵香蠟紙錢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張黃色的辰州符。

“不是吧,老二?”李贛極力地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我能有今天,全是因為他。他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我覺得自己總得做點兒什麽。這些天我一直都無法安心,如果當時我去參加校慶,會不會就是不一樣的結局?”老二低下頭,顯得有些失落。

“那你想怎麽樣?你是想今晚去……祭拜他?”

“對!今天是頭七,按照我們老家的傳統,他的亡靈是要回來的。我在網上找了個大仙,跟他買了……請了這些東西,希望送他最後一程。”

“我怎麽記得老人都說死人頭七應該是回自己家去看看啊?”李贛想了想問。

老二愣了一下,說:“是,也許他順路就會去體育館看一看,畢竟那是他死的地方,對吧?”他抓住李贛的胳膊,說,“在咱們寢室我跟你關係最好(李贛心說自己怎麽不知道?),今晚你願意跟我去看看嗎?”

見李贛不說話,老二繼續說道:“老三,你也知道我膽子小,你是咱們寢室裏膽子最大的,你就跟我去吧?(李贛心說,我半夜都不敢起來上廁所,膽子大?自己怎麽不知道?)”

“二哥,這人死不能複生,我們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鬼神之說,實在是無稽之談……”

“你就說去不去吧!”老二打斷了李贛的話,眼神有些複雜,盯著李贛。

看著老二紅紅的眼眶,李贛一下就心軟了。他點頭同意了。他想,要是自己不去,老二晚上真出了什麽事,那就不好了;或者老二自己不敢去,回寢室之後還是之前那副模樣,更悲劇。

按照李贛的計劃,晚上九點左右由他進入體育館打開廁所的窗戶並蹲在廁所裏,確保窗戶不會被清潔人員關上,等十點半體育館關門的時候,他再出來,然後兩個人再翻窗戶進去。老二的計劃是直接拎著東西進去,李贛則覺得拎著黑色袋子進入體育館一定會被查的。最近校長死了,每個人的神經都有些緊繃,到時候一定會穿幫。

晚上十點半,兩人順利地翻窗戶進入了體育館並關上了窗戶,蹲在廁所裏,以免被值班老師發現。半個小時後,老二就有些堅持不住了,廁所是蹲位式的,不像馬桶還可以坐著,他的腳早已經麻掉了。

“老三,要不咱現在就去燒紙吧,我……”

“現在才十一點,值班老師都還沒睡,你現在出去不是自尋死路嗎?”

老二聽到“死”這個字,臉色就是一變,蹲回廁所不吭聲了。李贛有些過意不去,遞了一根煙給他,說:“你別想了,到時候紙一燒他在下麵也就安息了。”

李贛說完這些,自己都感到有些吃驚,他一直是一個無神論者,現在說這種話,總感覺別扭。

一個小時悄然而過,李贛小心翼翼地從廁所裏伸出腦袋,往值班室的方向一瞄,燈已經熄了,時間正好是晚上十二點!

老二不由分說,三步並成一步往看台二樓周桐摔死的地方走去,李贛緊跟了上去。

老二已經哆哆嗦嗦地開始燒紙,嘴裏念叨著一些他跟周桐的往事,比如上學、談話、校慶之類的,後來覺得不對,他又拿出手機,照著什麽東西念起來,跟佛經一樣,聽得李贛一陣頭大。李贛嘟囔了幾句,就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贛被老二推醒了。

“你幹什麽,燒完了?”李贛揉著眼睛,不耐煩地問。

“還沒呢,這兒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是不是我們走錯地方了?”

李贛搖搖頭:“沒錯的,是這個地方。”

老二顯得有些猶豫,指了指旁邊高樓的樓頂:“我的意思是校長雖然是死在這裏,但他是從上麵摔下來的啊。”

李贛不想做無謂的爭辯,跟著老二往旁邊高樓的樓頂走去。

真的有鬼?

老二跟李贛站在樓頂的入口處,看到圍欄邊站著一個人,模模糊糊地有一個紅點,應該是點著了一根煙。

這時,老二忍不住有些顫抖,哆哆嗦嗦地說:“周校長,真的……是你嗎?”

對麵的黑影動了一下,隨後丟掉了手裏的煙頭,朝著李贛兩人所在的位置猛衝了過來。老二尖叫了一聲,嚇得李贛魂飛魄散,但很快他反應了過來,這不是周桐的鬼魂,而是一個人!

“跑!”李贛喊出這一聲的時候,老二已經倒在了地上,蜷縮著身子,嘴裏呻吟著,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那人踩著老二的身體,直奔李贛而來。一時間李贛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一腳踢了出去。那人身子一歪並未倒下,還“咯咯”地笑了兩聲,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低聲說:“你死定了!”

與此同時,值班室的燈亮了起來,那人不做停留,越過李贛下了樓,消失在了暗夜裏。

等老二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兩點。

老二腹部被刺了一刀,但對方並不想殺死老二,否則現在這裏躺著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體。老二堅持說自己是想燒紙寄托對校長的哀思,而值班人員當然不信,旁敲側擊地說有些犯罪分子就喜歡在殺人後返回現場清理痕跡,同時還報了警。

老二氣不打一處來,忍著傷口開裂的危險,叫道:“我不是殺人犯。那裏確實有個人,那個人才是罪犯!你們不去追真的罪犯,跑來問我是怎麽回事?再不去就晚了!”

值班人員沒有理會老二,守在了病房的門口,靜等警察過來。

“是我連累你了,對不住啊,不過那個人真的有可能是凶手,老三,你應該主動找警察說清楚。”

李贛看了看老二身上的繃帶,說:“你先安心養傷吧,我會處理的。”

王允連夜趕了過來,見到李贛的時候有些意外,這個平時理智而聰明的人竟然會跟別人一起搞這種燒紙的把戲。

“你小子也信這一套?”王允的語氣裏帶著些戲謔。

“我?還不是老二這小子。”李贛跟王允站在病房外,李贛透過玻璃看了看病**的老二,將晚上的事說了一遍。當說到神秘人的時候,王允叫停了:“你說那是個女人?”

“對,女人,身高大概160厘米,不算強壯,熟悉C大的環境,身上用的是古龍香水,應該……”李贛沒有繼續說下去。

“就是說有可能是情殺?會不會跟之前的那件殺人案有關?”

李贛搖搖頭,說:“這個我還不能確定,也許凶手殺死張衛國的時候留下的是假鞋印,比如故意穿了大幾碼的鞋子,或者用了別的什麽手段,也有可能是凶手本來就是兩個人。當然,也有可能是無關的兩起案件。”

王允心說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現在已經死了兩個,傷了一個。想著想著,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看著李贛,低聲說:“小子,你說有沒有可能凶手就是你們宿舍的這個老二,今晚來的人隻不過是他故意安排的?”

李贛白了王允一眼,說:“在你眼裏,除了你自己都是殺人犯吧?”

王允摸摸鼻子,不吭聲,抽著悶煙。

許久,李贛說:“跟我去現場看看吧,也許會有別的發現也說不定。”

李贛想了想,為了證明老二不是凶手,所以他決定走一趟,免得這個刑警隊的隊長再疑神疑鬼的。

C大體育館高樓樓頂,淩晨四點,燈火通明。

經過技術人員的攻堅,采集到了一些完整的鞋印以及煙頭,不過在煙頭上並未提取到任何指紋和DNA,疑似嫌疑人使用了過濾煙嘴或手套。

他們在監控錄像中看到了那個在黑暗中奔跑的女人,是朝著一樓的女廁跑去了,王允果斷拉著李贛去了女廁,發現一個窗戶被打開,上麵有一些腳印。但當他們再察看街道錄像時,這個女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