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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周大那裏出來,我們又去了柳葉的屋子。柳葉是周大的妻子。門打開的時候,柳葉正坐在窗口出神,其實我知道這裏的窗戶是根本看不到外麵的。她看到我們進來,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太大變化。柳葉整個人的變化很大,模樣更清瘦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柳葉比我要小四五歲,可她的孩子都已經兩歲了,大概是農村姑娘結婚早的緣故。

和柳葉閑談了一會兒,告訴了她村裏的情況,柳葉一直沉默,並沒有說什麽。隻是我們告訴她柳明的老婆上吊死了的時候,她異常驚訝,表情很誇張,眼睛裏充滿恐懼,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說:“讓我見見我家周大吧。”

這可能就是女人和男人差別吧,男人善於保護,女人尋求保護。

我想我們應該答應她,可是費警官冷冷地說道:“急什麽,這兩天你們就可以回去了,回家後慢慢見吧。”

柳葉看了費警官一眼,點點頭沒有說話。可是當我們要離開的時候,她突然叫住了我們:“還有一件事情,我,我……”

肖子謙笑笑,我相信肖子謙的笑對女孩子很有殺傷力,很純淨,很可愛。當然,我說的是未婚的,並不知道對眼前的柳葉適不適用。

“說吧。”肖子謙笑笑。柳葉猶猶豫豫地說:“我,我在那古墓裏麵曾經看到一幅圖。”

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可是肖子謙離她最近,肯定是聽到了。我的聽覺很靈敏,因此也聽到了。她的話說得很神秘,但沒有引起我的興致。一幅圖就一幅圖,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肖子謙卻好像很感興趣,眨眨眼睛,鼓勵地點點頭。

柳葉醞釀了一下,好像說這些需要莫大的勇氣:“本來我也沒有在意的,可是現在想來,這幅圖和他們的死都有關。”

一幅圖和幾人的死都有關,這是一幅什麽圖?我突然覺得這幅圖並不是我想的那麽簡單。

“當時看到那八口棺材的時候,我心裏很害怕,所以走在最後麵。他們都盯著棺材和那個東西的時候,我害怕後麵有東西,就把手電筒照在身後的牆壁上,我看到那牆壁上有幾幅畫。”

壁畫!古墓裏的壁畫!

柳葉說完,眼神朝上,開始回憶起來。肖子謙饒有興致地看著柳葉,等待著。我很著急,忍不住問道:“上麵畫的什麽?”

“那牆壁上有很多畫,畫滿了整整一個牆壁,至少也有十幾幅吧,太遠的我沒有看清楚,可是離我們近的,我、我還是看得很清楚。”

我忍不住又想催促,到底畫的是什麽?能不賣關子嗎?

柳葉頓了下,繼續說道:“其中有一幅圖畫的是,是……”柳葉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好像非常恐懼,她瞪著眼睛,半天都沒有勇氣說出來。

我的急躁寫在臉上,我真搞不懂有什麽能讓她這麽害怕。肖子謙卻一臉平靜,他笑眯眯地盯著柳葉,淡淡說道:“好了,你不要想了,周大就在隔壁,要不我們讓他過來。”

柳葉看了費警官一眼,費警官原本一直沒在意我們的談話,但是聽到柳葉說到壁畫的時候,他忍不住湊了上來。他聽到肖子謙的話,微微有些尷尬,但還是點點頭。

“算了,”柳葉揮揮手,“我看到有一幅圖畫的是一隻大獵狗在撕咬人。”

我的心猛地震顫,大獵狗撕咬人?有些熟悉!

“撕咬……一個人,什麽意思?”我問道。

柳葉的表情很難受,看得出她說這些話用了很大的勇氣:“都是一塊一塊的……”

盡管聽得不清晰,但是我明白了,這古墓裏壁畫上的內容和真實發生的事情竟然一樣!那麽,那幾個人的死亡和壁畫會有什麽關係?

費警官睜大了眼睛,而肖子謙依舊淡淡地笑著。

“那隻獵狗比人還高,”柳葉繼續說道,“它的前爪踩在一個人的身上,牙齒咬著那人的脖子。”

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

“旁邊還、還有一些胳膊、腿,都是七零八散一塊一塊的……還有一幅畫,畫著一個女人,”柳葉的表情異常憔悴,臉色越來越蒼白,聲音也顫抖得厲害,“吊……吊……在一棵樹上!”

柳葉說完這些,忽然全身顫抖起來,她正處在極度恐懼的狀態中。

天哪!怎麽回事?我完全不知道我還能想些什麽、說些什麽。柳葉看到的壁畫完完全全在他們的身上印證了,朱六、朱顏、桂花……天哪!

時間就像靜止了一樣。我的心裏亂糟糟的,難道他們的死真的是壁畫和詛咒在作怪?如果不是的話,為什麽幾人的死亡狀況會和壁畫上的內容那麽相似呢?

良久良久,我聽到肖子謙問道:“還有呢?”

柳葉努力了半天,嘴唇在動,卻沒有說出話來。她一直盯著肖子謙的眼睛,好像隻有那樣,才能讓她平靜下來,我感覺她是咬著牙在說話。

“還有一個人,他……他的臉上什麽也沒有……”

什麽也沒有?她什麽意思?什麽也沒有還害怕什麽呢?可是,我突然想到:什麽也沒有,那眼睛呢?鼻子呢?嘴巴呢?耳朵呢?

柳葉好像很不願意回憶這些,她顫抖著胳膊,盯著肖子謙,突然快速地說道:“還有一個怪獸拿著一把很大的錘子砸進了一個人的胸膛。還有……啊——”她忽然尖叫起來,我們都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我覺得這比我在林子裏遇到的還令人恐懼。

大約過了五六分鍾,我們才平靜下來,柳葉卻依舊嘴唇發白、頭發散亂,整個人失魂落魄,什麽也不願意再說。

我們安慰了她幾句,也沒有敢去問還有什麽,依次走了出來。費警官對門口的警察說:“給她送點水,多照顧點!”

費警官能說這話已經很不錯了。我感覺他一直是個淡漠的人,對周邊的人都很冷淡,對關押在這裏的人肯定也好不到哪裏去。

我們又走進周鵬的房間,周鵬躺在**,眼睛望著天花板。

“周鵬,起來了!”費警官喊道。從他的聲音來聽,他對周鵬有些意見。

周鵬肯定早已經聽見了聲音,可是他並沒有動。

費警官的臉上表情很不好。我們走進去,肖子謙坐到了周鵬對麵的**,笑眯眯地盯著他。

周鵬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側過臉來看了我們一眼,臉上的表情充滿了藐視的意味。

“周鵬!起來!”費警官又大聲喊道。

周鵬瞪了費警官一眼,氣鼓鼓地坐起來,問肖子謙道:“你們是不是沒辦法破案?沒辦法破案就別浪費時間,讓我出去,我們另外找人!”

我問道:“周鵬,你想找什麽人?”其實我挺喜歡周鵬的個性。年輕人就要有年輕人的樣子,沒點棱角那還是男子漢嗎?他的性格直爽,和我有些相似。

“哼!我就不信了,市裏警察解決不了,我們找省裏,省裏解決不了,我們上京告禦狀去,難道還沒有人能幫得了我們?”

“哈哈。”我感覺很可笑。這個周鵬還真能折騰,都什麽年代了,還“告禦狀”!

費警官氣鼓鼓地說道:“你告什麽?告我們殺人放火?有證據嗎?”

周鵬冷冷一笑:“哼,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反正我也快死了,沒什麽值得害怕的。”

“誰說你要死了?”我問道。

周鵬說:“不止我要死,我們幾個都要死。我們進過那古墓,就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我覺得更加有意思了:“周鵬啊,你還真有意思,你就好好的吧,沒有人害你的。”

“沒有人害我?”周鵬瞪著眼睛,“是沒有人害我,可是那東西是人嗎?”

費警官氣鼓鼓地抽著煙,眼睛瞪著周鵬,可是周鵬看都不看他。這案子確實蹊蹺,費警官他們又什麽都沒有發現,怪不得他害怕周鵬到處亂告狀。

肖子謙笑問道:“周鵬,你怕死嗎?”

“什麽?”周鵬反問了下,隨即又說,“這不是怕不怕死的問題。哎!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你說出來,看我懂不懂。”肖子謙依舊笑著問道。

周鵬卻沒有回答他,而是說:“你們到底能不能破案?我問你,你說這是有人在搞鬼還是真的是詛咒?”

“詛咒?”肖子謙說,“這個詞語還挺新鮮,你為什麽這麽說呢?”

周鵬又恢複了大大咧咧的樣子:“切,說給你們聽你們也不知道。我經曆得多了。如果真是古墓裏的詛咒,那我們進去的人都要死;不是詛咒的話,就是有人故意在搞鬼,那我們還有點希望。但是不管怎麽樣,總會有辦法的。你們救不了我,我就去找別人。”

“我們確實是有辦法的,就看你配不配合了。”

“我有什麽不配合的,說吧,我能做點什麽?”周鵬挺爽快地說道。

“那好,”肖子謙笑眯眯地說道,“你帶我們去那古墓!”

周鵬一愣,頓了片刻,直搖頭:“我不去,而且去了也找不到。”

我相信他說的是實話,可是肖子謙好像不太相信,他說:“能不能找到是另一回事,不去找一找怎麽知道能不能找到呢?”

周鵬神色堅定地說:“隨便吧,反正我不會去的,別的事我倒是可以考慮。”

“就這個事情,”肖子謙點點頭,“你考慮考慮,如果可以,我們興許可以幫到你。”

周鵬這次倒沒有很快地拒絕,他想了想說道:“我要見周清!”

周清?據周大說,周鵬和周清兩人從小關係很好,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現在兩人正在處對象。所以,周鵬要求見周清,我們也可以理解。

肖子謙沒有說話,費警官卻咬著煙卷,粗聲粗氣地說:“周鵬,你要想和周清在一起,沒人能阻攔你,但是我勸你們還是回家好好地過日子,別整天盡想著上告、上告。”

周鵬一笑:“好好過日子?說得輕巧!”

周鵬的眼角閃過一絲無奈。我突然猜想,按說這年齡在他們村子應該也不算小了,一個二十三,一個二十二,要結婚也早結了,拖到現在,肯定是有原因的。家庭原因?父母不同意?

又說了些閑話,我們便走了出來。最後一個房間是周清。

周清是一個比較活潑的女孩子,長得很漂亮,最起碼看起來賞心悅目。

我們進去的時候,周清正躺在**玩指甲,她的腦袋後麵梳著兩個大大的麻花辮子,眼睛圓圓的,看到我們後她盤腿坐了起來。

對於這個女孩子,我看得出大家有意放鬆心情,隨意說著話,倒也沒有什麽顧慮,但是同樣也沒有收獲。

我們就要離開的時候,費警官猶猶豫豫地問我們接下來他應該如何做。

費警官說:“如果讓他們再上告,事情就麻煩了。看來我是應該主動向上級報告這件事情。”

我們笑笑,沒有回答。

從警局出來以後,我和肖子謙照例去旅人酒吧坐了一會兒,彼此交流了意見。主題還是圍繞今天最大的收獲——從柳葉嘴裏說出來的古墓壁畫!

古墓壁畫聽起來很神奇。我和肖子謙都認為應該去古墓裏轉一圈,我們兩個越說越有意思,越想越新奇。可惜我們找不到路,沒人領路的話,找到古墓的可能性很小。現在有可能帶我們去的隻有周鵬了,可是我總覺得希望不大。

同時,我們竟然還有一個共同的觀點,那就是朱武和桂花的關係絕對不簡單。

“現在我們該怎麽辦?”我問肖子謙。

肖子謙笑著說道:“我現在確實沒有什麽好的辦法,但是現在沒辦法不代表一直沒辦法。先等一等再看。”

我想了想,說道:“可是聽費警官的意思,過幾天就放他們幾個回去了。”

“回去才好啊!”肖子謙樂嗬嗬地說道,“他們回去了,我們以後去朱家溝不是熟人更多了嘛……”

好吧,我服了!我說:“如果柳葉說的話是真的,那裏麵有什麽壁畫,還有他們所說的傳說中的詛咒,那這案子,還真是讓人費解!”

肖子謙沉默了半天,說:“這個真不好說。莫兄,你會相信這些嗎?”

我想了想,說:“放在以前當然不會信那些神神鬼鬼。”

“那現在就是信了?”

我頓了半天,最後點了點頭。

肖子謙並沒有說什麽,隻是表情更加嚴肅了,半天,說了一句:“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就有些奇怪了。”

“有什麽奇怪的?”

肖子謙正色道:“壁畫裏的那些死亡圖,確實和我們見到的這幾個案子很雷同,可是莫兄,桂花她並沒有進過古墓啊。”

我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隻是,後麵的事情可能對我們有些不利。”肖子謙淡淡地說。

“什麽意思?”我腦筋還沒轉過彎來。

肖子謙眯著眼睛,悠悠說道:“如果老費真的將那些人放回去倒還好說,就怕他們回不去了。”

晚上回家以後,我怎麽也睡不著覺,腦子裏全是關於他們的案子。所謂的地獄獵犬,肖子謙口中講述的神奇的屍香魔芋花,都讓我對那個古墓充滿了疑惑和好奇。我把所有人都在腦海中想了一遍,從一直沒有見過麵的朱六到那個讓人厭惡的柳明嫂子,所有的人和事在我腦海中演電影一樣地放映了一遍,像做夢一樣神奇。我突然想到一個人,隨即猛然坐起來。我想到的是那個一身黑色夾襖的老太太,就是我們從柳明家裏剛出來的時候碰到的那個。我忍不住感覺周圍有些陰森,前兩天我怎麽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呢?桂花是在晚上上吊的,而那個老太太為什麽會在中午的時候對我做出那個表情呢?難道是巧合?難道她可以未卜先知?我實在不敢想了,越發覺得這一切都詭異陰森。

第二天早起,我又躺在**把這個事情想了一遍,越想越不對勁,忍不住想要去朱家溝再走一趟,可是又不知道肖子謙是什麽意思。我是沒辦法聯係肖子謙的,平時都是他聯係我,他不用手機,聯係我的時候用的是公話。

我想去旅人酒吧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見到肖子謙。到了酒吧之後才反應過來,這是早上,酒吧不開門。我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滿大街瞎逛著。

手機忽然響了,我在想是不是肖子謙打過來。接通後,竟然真的是肖子謙。

“今天準備幹什麽呢?莫兄。”肖子謙的聲音聽著挺激動,我很少聽到他用這種語氣說話。

“沒事做啊,等你電話呢!”

“沒事做?有沒有興趣,我們今天再去一次朱家溝?”

“我也正是這個意思。”

肖子謙照例開著那輛車過來的。我打開車門才發現,副駕駛位置上還坐著一個人。幸好我打開的是後車門,也沒有什麽尷尬。車子很快發動,肖子謙邊開車邊說:“莫兄,這位是許先生。許先生,這是我的朋友莫頓。”

從肖子謙的稱呼上,我判斷出這位許先生和肖子謙並不是很熟識。而從肖子謙的語氣來判斷,我能聽出來他對此人很尊敬。而能讓肖子謙尊敬的人,絕對不會是簡單的人物。

“莫先生,你好,我是許鶴!”那位許先生轉過身來衝我點點頭,自我介紹了一下。

許鶴長須壽眉,一張臉有些瘦削,及肩的花白頭發紮在身後,看起來年齡大我兩輪有餘,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我說:“您好,許先生,很高興見到您!”

他沒有再說話,轉過頭去。我也自覺不再多言。一路無語,中途我們停車吃了點東西,正午時分,便到了朱家溝。

肖子謙說:“前麵就是朱家溝了。”

“嗯,”許鶴點點頭說,“先停下來,我們下去看看。”

汽車在路邊停了下來,山裏風挺大,我們三人走下去,一股涼風吸入鼻孔,清新自然,帶著山裏特有的清甜味,讓人倍感舒暢。

從這裏看朱家溝,別有一番滋味。樹上的葉子已經落了不少,所以再看朱家溝就比上次直觀了許多。朱家溝的房屋順著山勢沿河而建,三三兩兩的分布著,置身其中看起來毫無規律,可是如今站在高處一看,竟發現整體的形狀很像一條龍。我掏出煙來給他們散了過去,沒想到許鶴也是抽煙的,我給他點上火,肖子謙依然把煙捏在手指間沒有點著。其實我已發現,每一次肖子謙接過煙捏著的時候,他的眼神總要飄忽幾秒鍾。

“長龍汲水,潛龍在淵,果然是一處妙地!”許鶴說。

我雖不懂得風水一說,但好壞至少能聽出來。我想這許鶴應該是一個風水行家。當然,我也有些明白肖子謙此行的目的了。

汽車繼續行進,最後停在了村口的大樹下。從車上下來,我和肖子謙相視一笑。許鶴獨自一人走到大樹下,他看著眼前的河流和周圍的群山,捋一捋長須,眼神悠遠而深邃。

肖子謙慢悠悠走上去,並排站在他身側,說:“就是這裏了,許先生,怎麽樣?”

許鶴沒有立即給出答案,他左右轉轉,又四處看看,然後說:“先看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