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兵不由將

“那她現在到底在哪兒,什麽情況,你知道嗎?”邊江問。光頭歎口氣,也很苦惱,說田芳在電話裏什麽都沒說,就是聽著挺累的。“嗯,我知道了,沒事了,就先這樣吧。”邊江憂心忡忡地掛斷電話,回到了包間裏。邊江一直想著怎麽跟安然問一些田芳的事情,但他發現她也幾乎什麽都不知道,也就沒再拐著彎問她,隻想趕緊回去。

快吃完的時候,安然送給邊江一件禮物,是一款黑色勞力士腕表。邊江雖然不懂手表的價格,但也知道這個牌子不會太便宜。“然姐,這十幾萬的手表要真戴我身上,恐怕走路都不會擺胳膊了!”邊江誠惶誠恐,也是真的不想收。收人錢財,與人消災,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安然要是單純因為U盤的事情感謝他,隻需要一頓飯就夠了,這手表肯定還有別的用意。

“哈哈!你可真逗,瞎戴著玩兒吧,沒那麽貴,還不如這瓶大拉菲呢!”安然說著把邊江的手拽過去,把手表硬是給他戴上去,然後滿意地點點頭,“還挺合適,你就戴著吧!不用那麽不踏實。這是你應得的。怎麽不喜歡啊?”安然笑著站起身來。邊江趕緊搖頭。

安然指著他,搖搖頭:“我知道了,你呀,準是怕我又威脅你幹什麽事吧?放心,姐就是單純想送你點東西,別想那麽多了。哎,你是屬什麽的啊?”邊江就說自己屬狗的,安然哈哈一笑,說那正好,她比邊江大兩歲,以後邊江就是她弟弟了,不要再那麽客氣。

邊江收下了,明明騙了安然,卻還被這般重謝,心裏有點過意不去。他們走出電梯,來到了一樓大廳,邊江看見那兩名便衣警察還在,就對安然說:“然姐,我有話要對你說……”邊江的聲音越來越小了。安然笑著碰了下他胳膊:“什麽話呀,你倒是說啊,跟姐還這麽吞吞吐吐的?”邊江的心怦怦地猛跳:“老杜這會兒在嗎?”安然擔心地看了一眼邊江:“沒事吧?這是咋了,見鬼啦?”

“老杜在不在?”邊江又問了一遍,他神情異常緊張。安然眨眨眼,點點頭,說老杜應該在他房間裏。邊江聽完,二話不說,轉身快步朝著老杜房間走去,身後傳來安然的自言自語:“這小子才喝了兩杯怎麽就跟瘋了似的……”邊江走到老杜的門外,已經緊張到了極點。猶豫片刻,邊江終於定下了心神,敲響了老杜的房門。

老杜劃著輪椅親自來開門,看見邊江後,明顯流露出詫異的神情,隨即變得嚴肅起來:“邊江啊,有什麽事嗎?”邊江表情凝重,點了點頭。老杜麵露難色:“邊江啊,不管是什麽事情,現在我不太方便,你明天再來,好吧?”老杜說完就要關門,邊江卻伸手抵住了門。老杜皺起眉頭,“你幹什麽?沒聽懂我剛才說的話?”邊江心裏退縮了一下,很大原因是老杜語氣嚴厲,麵容冷峻嚇人,那不怒自威的氣質,有那麽一瞬間,讓邊江仿佛看到了李剛,覺得他隻憑一個眼神就能把人震懾住。“有雷子。”邊江說。

這三個字,仿佛是他發動了全身的力氣,以及所有的勇氣和決心才說出來的。老杜愣了兩秒,冷靜從門口退回到屋裏,並示意邊江進來。邊江朝走廊左右兩邊看看,然後迅速鑽進了屋裏。

這是他第一次來老杜的房間,之前都是在KTV的包房裏接受培訓,邊江發現這裏就像個作戰指揮部。一張普通胡桃木辦公桌,桌麵上淩亂地放著許多文件和檔案,一個台式電腦嗡嗡地運轉著,一部座機電話,看起來像是內線電話,還有一個布滿茶漬的玻璃杯,幾把折疊椅隨意地放在屋裏,牆角放著一台飲水機,除此之外再沒別的家具。邊江注意到,這屋子裏沒有睡覺的地方,也就是說,這隻是老杜的辦公室。

“你怎麽知道?”老杜還沒有完全相信邊江。邊江小聲快速說道:“我看見了,有警察在大廳,他們假裝成了普通顧客。”他說完點點頭,好像是在肯定自己的做法,因為邊江自知這是背叛組織、違反上級命令的行為。但他也非常清楚,自己非這麽做不可。

“這些警察的鼻子還真夠靈的,我今天召開的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會議,如果真讓他們抓個正著,後果真是……”老杜沒有說下去。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細端詳著邊江,上半身慢慢地前傾,狐疑地問邊江:“你說,是不是咱們內部有了叛徒?”邊江直視著老杜的眼睛,神情坦然,用一種更加嚴肅的語氣回應老杜:“你有懷疑的人嗎?”

“我正在想,你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老杜就像個老狐狸,好像是在詢問邊江的意見,又好像是在試探邊江。邊江傻乎乎地搖搖頭,說自己統共才認識那麽幾個人,大家對柴哥都挺忠心的。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始終直視著老杜那雙鷹一般犀利的眼睛。老杜輕笑一聲,看起來好像不太相信他。邊江雖然不安,但也沒太擔心,老杜不會把懷疑對象指向他,因為如果邊江是警方的人,就不會跑來提醒了。

“把桌子上的電話遞給我。”老杜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座機電話。邊江趕緊去拿,他背對老杜,麵朝辦公桌,拿固定電話的時候,掃了一眼桌上淩亂的文件,在一疊紙張的下麵,他看見一個人的照片露出來一個小角,而那個小角上剛好有那個人的半張臉。有那麽兩秒鍾,他感覺自己石化了。邊江已經知道老杜養著一些類似殺手的人,所以出現在老杜桌子上的,極可能就是他要做掉的人。而那半張臉,就是邊江自己的。

邊江用最快的速度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隻當沒有看見那照片,他默默地把電話線拽長一些,這樣就能給老杜遞過去。老杜拿過座機,撥了三個數字:666——內部號碼。電話接通後,老杜說:“通知大家,會議改到六樓616。”

老杜說完放下電話,把座機重新遞給了邊江。“好了!這下沒事了。”老杜輕描淡寫地說著,又示意邊江把水杯遞給他。邊江照做了。老杜接過水杯,看了一下邊江的手,然後拿著水杯,去接了一杯熱水,定睛看著邊江:“你很冷靜,這很難得。”邊江撓撓頭:“啊,我也挺緊張的,不過能幫到你就行。”邊江說完馬上意識到不太對勁兒,因為老杜根本就沒有取消會議,而是轉移到了六樓,這跟之前有什麽區別呢!警察隻要去六樓就能抓住他和那些神秘的殺手。邊江忙問:“不過……警察都到家門口了,咱不避避?怎麽會議還照常進行呢!”

“你先坐下吧。其實,我就是好奇,你是怎麽看出誰是警察的?”老杜吹了吹浮在水麵的茶葉,呷了一口茶,也沒看邊江。邊江忐忑地坐在沙發上,告訴老杜,他上次執行任務被抓,對那幾個警察有印象,剛才看見了其中的一個,所以就確定了。老杜點點頭,抿了下嘴唇,手一拍輪椅扶手,長出一口氣,好像他之前也在做某種思想鬥爭,現在終於想通了。

“這樣,你一會兒跟我一起去開會吧。”老杜說。“啊?這……不合適吧?你們開會,我也聽不懂,就不去了,正好我也該回去了。”邊江說著擺擺手,很識趣地要往外走。他擔心的是,如果去了現場,那李剛馬上就能知道,是他擅自做主,摻和進這次抓捕行動,幹擾了警方做事。

“會議跟你有關係,結束後我也有話要跟你說。”老杜的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氣勢。今晚這件事的嚴重性,也已經不言而喻。邊江想到了桌子上那張自己的照片,他退回來,沒再糾結,問老杜會議什麽時候開始。“現在就去六樓等我吧,616房間,我五分鍾後上去。”老杜驅動輪椅到了桌子前麵,亂中有序地挑選著自己需要的資料。邊江看見自己那張照片,也被老杜收進了一個檔案袋裏。

邊江乘坐電梯來到了616房間,房間沒鎖,他推門走進去,屋裏布置得確實很像會議室,一張大橢圓桌,主座位後麵是一麵投影用的幕布。在靠近門口的位置,坐著兩個年輕男人,邊江不認識。他猜想,這兩位恐怕也是老杜養的殺手,於是謹慎地衝兩人點了下頭,兩人也淡淡回應了他。邊江坐到遠處以避免不必要的尷尬。很快,他就發現,這兩個人彼此並不交流,十分冷漠,邊江覺得可能殺手都這樣吧。又過了兩三分鍾,陸續有人進屋,無論是發型、穿著還是神態,這些人都和普通人無異,每個人都帶著一個本子,好像是來聽課似的。

邊江還帶有一些偏見,他覺得文身該是殺手的標配,但到目前為止,沒有看見一位文身大漢。最終屋裏坐滿了人,隻剩下主座位給老杜留著。所有到會場的人,全都不說話,相互之間好像也不認識。邊江好奇地觀察著,試圖記住每個人的麵孔。這時,老杜坐著輪椅進來了,手裏端著一杯茶水,腿上放著一個資料冊。

其他人都站了起來,像學生見了老師一樣,個個畢恭畢敬。

“好了,大家落座吧。今天我們來講筆跡分析,也就是如何通過一個人的筆跡,分析出其某一段時間的心理。”老杜說完,大家紛紛打開筆記本。邊江整個人都傻掉了。老杜看向邊江,衝他點頭示意,臉上掛著一抹神秘的微笑。邊江想,難道老杜是要偽裝成給學生上課的樣子?可是警察就是要抓住在這些學生當中的部分嫌疑犯,有的嫌疑犯還需要證據,但有的則隻差抓人了。

邊江在心裏替老杜捏了一把汗,不理解老杜為什麽不幹脆取消這次會議。就在這時,走廊裏傳來了騰騰的腳步聲,還沒等邊江反應,門已經被踹開了,一隊持槍的全副武裝的武警迅速衝進來。除了老杜和邊江,幾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有的人甚至被這陣仗嚇得尖叫了起來。“警察。所有人不許動,舉起手來!”衝在最前麵的人喊了一聲。屋裏的人都把手舉起來,頭低下去,嚇得不敢吱聲。“各位警察同誌,你們這是幹什麽呢?”老杜不悅,但聲音平穩。

那個領隊的就說,懷疑這裏有人涉嫌殺人,要帶回去協助調查,然而他話說到這裏,卻突然停住了,眼瞅著滿屋子的人,摘下頭盔,仔細地看了一圈。身邊的人跟他嘀咕了兩句什麽,領頭的隊長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又氣又不敢發作。最後他挨個查看了屋裏這些學生的筆記本,又核對了他們的身份信息。當然老杜手裏的資料冊也被檢查了一遍,最後一無所獲,得出了一個令警察們沮喪、令邊江鬆一口氣的結論:這是一堂夜校的心理學課程,老杜是被聘請而來的老師。夜校有辦校資格證,老杜也有教學資質。

當警察和所有學生都離開後,邊江整個人都還蒙著,無法理解剛才看見的一切。老杜讓邊江去把門關好,說自己有話要對他說。邊江關上門,來到老杜旁邊。老杜喝一口茶水,淡淡地說:“坐下吧。”邊江拉出一把椅子,坐在老杜對麵。老杜微微一笑:“你心裏是不是有很多疑惑?”邊江點點頭。

老杜笑得更愉快了:“哈哈,剛才我不過是將了那些警察一軍,他們以為可以大獲全勝,把我抓起來,我就是讓他們看看,我隻用一根手指就能把他們耍得團團轉。”邊江不自然地也跟著笑了笑,問老杜:“那剛才那些人都是……”老杜笑眯眯看著邊江:“你覺得呢?”邊江說:“總不會真的是學生吧。”老杜點點頭:“他們就是這裏的學生啊,我跟警察說的那些,都是事實。”

邊江不禁睜大了眼睛:“可這裏是KTV,怎麽可能有學生?!”老杜說:“一樓、二樓是KTV,但是這棟樓又不全是KTV。你小子看著挺機靈,怎麽腦子這麽不會轉彎。”老杜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說,“我剛打電話說把會議改到六樓,他們就已經知道了,這次會議取消,因為六樓是我上課的地方。我知道警方肯定已經監聽了我的電話,所以故意打電話說給他們聽。你走後,我又拿一部安全手機給夜校校長打了個電話,跟他說我要替一位老師上課,這才有了剛才你看見的一幕。”

邊江又問老杜,那怎麽上課的人個個表情凝重,看上去很不正常。老杜指了指邊江:“你呀,就是想太多了。他們上了一天班,都很累了,上完課就各自回家,彼此之間也沒什麽別的交集。而且他們是一群想考犯罪心理學專業的學生,所以喜歡安靜地觀察,就這麽簡單。你之所以覺得怪異,是因為你一開始就覺得他們不是普通人,才會覺得他們做什麽都怪,這就是先入為主。”

老杜點醒了邊江,使他不再糾結剛才這場鬧劇。邊江想起老杜之前說,有話要跟他講,就問是什麽。老杜輕輕點點頭,又喝一口茶水:“後天柴哥要見你,對吧?”邊江有些意外:“是,你……怎麽知道?”老杜看一眼邊江,神色凝重:“柴狗告訴我的,我要跟你說的就是,不要去。”邊江疑惑地看著老杜問:“可是這樣做就意味著違抗了柴哥的命令,拒絕接受柴哥的任務,那我將來就沒法在柴哥手下混了……”老杜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你以為,你去見了柴狗,就能混下去了嗎?”

邊江皺起眉頭,一臉不解地看著老杜。“怎麽,不明白啊?那就是鴻門宴,去了,你就別想再回來,柴狗是要做掉你。”老杜憤怒地瞪著邊江,說著從兜裏拿出一張照片,放在了桌子上。邊江看了一眼,正是他剛才在老杜桌子上看見的自己的照片。老杜說,這是柴狗給他的,讓他後天派人到南山地鐵站,去把邊江幹掉。具體的細節老杜沒多說,隻說自己看見照片後也大吃了一驚。邊江想象著自己被推下站台,又或者在混亂的人群中突然挨了一刀的情景,突然後背發涼。

“柴哥為什麽要殺我?”邊江問。老杜看他一眼:“你覺得呢?”邊江想了想,說可能柴哥懷疑自己跟黑龍有關係,懷疑自己是黑龍派來的奸細。老杜皺著眉頭,搖搖頭:“不隻跟黑龍有關係,應該還跟田芳丫頭有關。”這讓邊江大吃了一驚:“跟田芳有什麽關係?”

老杜看著邊江,也不吭聲,最後無奈歎了口氣:“哎,我也年輕過,你就別隱瞞了。既然柴狗發現了你們兩個人的事情,我勸你還是離開吧,這樣至少能保住自己一條命。”

邊江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說道:“不是,不是,你的意思是,柴哥在懷疑我和田芳有私情,然後他吃醋了,要把我殺了?”老杜撇撇嘴,搖搖頭:“他可不是吃醋,他也用不著吃任何人的醋,隻是單純不想讓自己看上的女人屬於任何人而已。”邊江知道自己再怎麽解釋也沒用了,就問老杜,這次田芳被派到雲南,是不是因為這件事。

老杜皺著眉頭,點點頭:“算是吧。柴狗就是不想讓田芳知道這些事情,才把她支走。等你死了,柴狗會對田芳說,你是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死的。就算田芳不信也無所謂,反正一切已成定局。”邊江默默點頭,沉默了片刻對老杜說:“所以,至少田芳是安全的。對吧?”老杜歎了口氣,把水杯往桌子上一放,茶水濺了一桌子:“哎,我說你怎麽還在糾結這些呢?我是說,你死到臨頭了。你明白嗎?趕緊逃命去吧!”

邊江低頭考慮了一會兒,抬頭看著老杜:“老杜,你為什麽幫我?萬一柴哥知道了,怪罪你怎麽辦?”老杜微微一笑:“隻要你不說,他當然不會知道是我說的。我幫你呢,是經過前幾次跟你的接觸,感覺你這小夥子不錯。我也理解你們年輕人的感情,這次是柴狗太過分了。我想田芳也不想讓你死,所以我就算是幫她了。再說了,你剛才不是也救了我一次嗎?好了,趕緊走吧,你沒必要非在這一棵樹上吊死,不是麽?”

邊江皺著眉頭,繃著嘴唇,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不會走。不管你信不信,我跟田芳什麽都沒有。這件事很顯然是有人在陷害我,我一定會把那人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