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聯軍入京商號亂中取利 賈而好儒王熾敕封一品

雲南的一方山水,成就了王熾,而王熾也使雲南變得更加絢麗多姿。五十歲以後,王熾逐漸地把產業交給兩個兒子打理,他自己則更加熱衷於公益,興修水利、搭橋建路、捐建學府、資助醫療等,到處都有他的身影。他曾說過,要做陶朱公一樣的商人,斂財聚財,不為名利所累。而今他做到了,看到他所幫助的人露出微笑,看到貧困的學子們露出對未來的希冀,他覺得這一生圓滿了!

現在最讓王熾頭疼的便是法國人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劃滇越鐵路一事,方蘇雅這些天一直沒見蹤影,據他說路線基本上定了,如果這條鐵路最終真的掌握在了法國人手裏,雲南這裏大好的資源,以及尚未完全打開的市場,將如數落入洋人之手。他們的火車便會如同戰艦,堂而皇之地駛入,肆無忌憚地攫取,那會是一個怎樣令人痛心的場景?

路權相當於一個地方的經濟大權,是經濟的大動脈,一個國家的尊嚴,同時對生意人來說也是一條黃金輸送帶,王熾做夢都想將其奪過來。可是,鐵路並非鹽業和礦務,它的投入、對技術的要求更高、更嚴苛,你具備這些條件嗎?即便是都具備了,麵對洋人成立的鐵路合資公司,你區區一個商號是鬥不過的。

李曉茹端著杯茶走過來,放在王熾的麵前,朝著他笑了一笑:“生意做得越大,苦惱的事便越多,你願聽聽我的想法嗎?”

王熾起身,扶她坐下。這許多年來,李曉茹跟著他忙裏忙外,福沒享著,倒是受了不少的累,看上去要比同齡人老幾歲,一根根白發看上去刺眼得很。“你是我王四的賢內助,自然要聽你的想法。”

李曉茹嫣然一笑:“這個國家,越來越亂,進來的洋人也越來越多,那些當官的都管不過來,你一個生意人,又如何能理得清楚?沒錯,造鐵路是國事,也是生意,可這鐵路咱們一口吃不下,人才、技術、資金都不具備,在樣樣都不具備的情況下,你想要去搶,豈非癡心妄想嗎?”

“癡心妄想。”王熾苦笑一聲,“此話倒是說得準確!我去見見岑大人,看他如何說法。”

李曉茹起身道:“聽說岑大人身體抱恙,你就順便拎些東西去探望一下。”

王熾稱好,叫下人準備了幾樣禮品,便往總督府而去。到了那裏時,覺得氣氛有些不太對勁兒,及至大堂內,見其子岑春煊愁眉苦臉地在那裏坐著,他長得很像岑毓英年輕時候,臉型圓圓的,略有些胖,目光轉動間,總覺得另有心計,不敢使人親近。每次見到他時,王熾便會想起初次見到岑毓英時的情形。不過此子的性子與其父大相徑庭,年少氣盛,頗有些紈絝子弟的作風,前些年在京城遊曆,常常打仗滋事,與瑞澄、勞子喬並稱“京城三惡”,影響惡劣。岑毓英見狀不妙,將其召回昆明,給他捐了個官,這才稍微安定了些。

見到王熾,岑春煊上來以晚輩之禮參見。王熾問道:“你父親呢?”

岑春煊歎道:“父親身體不好,怕是沒幾天了,這會兒正在裏麵與母親說話呢。”

王熾大吃一驚,此前他聽說岑毓英抱恙,也曾來看望過幾次,每次都笑著與他說,老來病纏身,哪個能逃得了,無妨。王熾自己也上了年紀,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也沒怎麽放心上,聽了岑春煊一說,有一瞬間王熾的心仿佛被抽空了。多年的老友,一起患難與共的兄弟,一個一個地先後謝世,岑大人也要走了嗎?

正自發呆,岑毓英的妻子走出來道:“王大掌櫃,顏卿[1]聽到你的聲音了,讓你進去說話。”轉眼間,又朝岑春煊道,“你也進去吧。”岑春煊應了一聲,跟在王熾背後入內。

岑毓英坐在床頭,帶著一絲笑意,隻是臉色不太好看,因此那一抹笑看上去十分的勉強。

“老兄弟……”岑毓英輕喚一聲,“不瞞你說,我快不行了,今日你即便不來,我也得差人去叫你過來。”

王熾走到床前坐下,道:“大人有何吩咐?”

岑毓英搖搖頭道:“還記得那一年杜文秀兵圍昆明,你我初次相見的情形嗎?那時我便與你說,我癡長你幾歲,就以兄長自居了。敢情你我並非一路人,你一直不曾改口,我也就不好說什麽,如今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你還不肯改口嗎?”

王熾心裏一酸:“岑兄……”

岑毓英由衷地露出一絲微笑:“我知道你在憂心什麽,為兄勸你一句,建鐵路咱們拚不過洋人,法國在印度支那聯邦[2]成立了滇越鐵路公司,承包商包括意大利、希臘、比利時、德意誌等十餘個國家。朝廷對此也是有心無力,隻得聽之任之,那麽以你之能力,又如何能鬥得過那麽多國家呢?”

王熾點了點頭,心頭隱隱作痛,方蘇雅曾與他說過,這一戰他毫無勝算,看來果然不虛!

“盡人事聽天命吧!”岑毓英伸出手拍了拍王熾的手背,“我還有一事相托,望兄弟成全。”

王熾道:“岑兄隻管說。”

岑毓英瞟了眼站在一旁的岑春煊,眉頭一動,道:“我這逆子,頗是不讓人省心。我走之後,望你代為管教,我也不求他能成大器,隻要不惹事,安安分分的便心滿意足了。”

王熾聽這話,頗有些交代後事的意味,想安慰他幾句,叫他莫要多想,但再看看其臉色,明顯已是病入膏肓之狀,便點頭答應下來。

“過來,跪下!”岑毓英低聲嗬斥一聲,叫岑春煊在王熾麵前落跪,“從今往後,你務必聽王叔叔之言,好生做人。”

岑春煊當然知道父親是在交代後事,一時悲中從來,含淚道:“孩兒記下了!”

王熾見岑春煊雖頑劣了些,稟性卻是不壞,因此叫岑毓英隻管放心,他一定會盡心盡力,不使他走入歧途。

從總督府出來後,王熾徹底絕望了,看來滇越鐵路的路權注定了要落在洋人之手。

七日之後,岑毓英去世,王熾盡管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可聽到此消息時,依然不免老淚縱橫,傷心不已。一同打拚過來的老兄弟們一個個走了,他也年邁了,屬於他們的時代即將過去,那麽下一個時代會是怎樣的,他的兒侄一輩,能撐得起這個飄零的亂世嗎?

響亮的鞭炮和銅鑼聲響徹昆明城,岑毓英的棺木出了城,一直往西南而去,遵照他生前遺囑,運往廣西桂林府,歸葬故裏。昆明城的百姓自發地前來相送,與這位一心為民、氣節如虹的父母官道別,因他的存在,雲南百姓在洋人麵前能抬得起頭來,尋回了尊嚴,那麽就讓他有尊嚴地離開吧!及至出了城門,行至橋邊時,百姓在石橋的兩頭跪了一地,以子侄之禮,為其送行!

看到這一幕,王熾仰首發出一聲深沉的歎息,岑兄,你沒白來人間走一遭,百姓記住了你,曆史記住了你,你所有經曆的苦難,付出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抵達桂林府後,朝廷的聖旨也到了,追贈岑毓英為太子太傅,賜諡號“襄勤”,其子岑春煊以五品京堂候補。

岑毓英故去後,王熾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樣,常常覺得淒涼空虛,沒個可以說知心話、商議局勢之人,因此經常去找唐炯說話,生怕他們之間也沒多少機會可以敘話了一般。

這一日,王熾正在院子裏曬著太陽,突見得二子王堯圖進來道:“父親,個舊礦區出事了。”

王熾聞言,心頭微微一震,坐直了身子。王堯圖道:“方蘇雅從外地勘察線路回昆明時,路上遭遇伏擊,據說參與伏擊的大部分是個舊的礦工。”

“哼!”王熾從鼻孔裏哼的一聲,“百姓對此事不滿,我早有耳聞,是該給他些顏色看看了。”

王堯圖此時業已成年,雖沒有其兄長王宏圖穩重,但經過這幾年的曆練,也成熟了許多,劍眉一揚,道:“父親的意思是聽之任之,由著礦工鬧去嗎?”

王熾抬起頭,嚴肅地道:“何以叫鬧?這是百姓的訴求無法滿足,利益遭遇威脅時做出的正當的反抗。我們不能明幫,也要暗助他們,你吩咐硐主,起義礦工的工錢照發,不得克扣。”

王堯圖應好:“孩兒這就去辦。”

王熾的這一行為,大大刺激了礦工反抗洋人的信心和**,在方蘇雅派人去礦區抓捕伏擊之人時,礦工們再次聯合起來,用簡陋的工具,生生把洋槍隊逼了回去,一鼓作氣,燒了法國的關稅司。當日,個舊官府被迫出兵製止,卻不想照樣遭遇了伏擊,死傷十餘人。

王熾聽到此消息後,這才感到事情並非他想得那麽簡單,這幫人在打擊洋人的同時,把出麵去製止的官兵也當作了敵人,這是要造反啊!

“領頭的是哪個?”

王堯圖答道:“叫周雲祥,本省建水人,此前就曾得罪過官府,這才逃至礦區。平時為人比較仗義,頗有些豪俠之風,振臂一呼,大夥兒都聽他的,竟是嘯聚了兩千餘人。”

“好家夥!”王熾臉色微微一沉,問道,“礦務局有何反應?”

“沈屈已經趕過去了,臨行時通知了礦務公司,大哥怕出事,也一道去了。”王堯圖道,“大哥讓我來通知父親一聲。”

王熾點頭道:“宏圖行事越發的穩當了。”

父子倆正說話間,下人來報說方蘇雅來訪。王熾微微一笑,道:“領他進來吧。”

王堯圖吃驚地道:“他會不會向我們發難?”

“發難是必然的。”王熾的臉上端著笑,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不過方蘇雅與其他的洋人不一樣,即便是發難也是坦然透明的。”

說話間,方蘇雅走了進來,看了眼王堯圖,笑道:“這位是公子嗎?氣宇軒昂,一臉的正氣,恭喜王大掌櫃後繼有人啊!”

王熾帶著王堯圖迎將上去,相互見了禮,落座後奉上茶水,這才說道:“領事大人今日來見我,隻怕是為礦區的事吧?”

方蘇雅摸了摸嘴上自認為十分漂亮的八字須,苦笑道:“此事王大掌櫃在暗中支持了吧?”

王熾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是的。”

方蘇雅皺了皺眉,道:“你覺得如此做能否阻止法國修建鐵路?”

“不能,咱們之間的這場較量,領事大人贏定了。”王熾坦然道,“但是當老百姓的訴求不能滿足時,總需要找一個宣泄的出口,他們鬧這一場其實是正常的,不鬧才不可理解。”

方蘇雅哈哈一笑:“這一次您可能料錯了形勢。”

王熾訝然道:“請領事大人指教。”

方蘇雅端起茶,笑吟吟地道:“王大掌櫃可聽說過義和拳、大刀會嗎?”

王熾愣了一下,“略有耳聞,乃是近些年才發展起來的起義軍。”

“那可不是普通的起義軍。”方蘇雅摸著胡子道,“他們大喊扶清滅洋,口呼刀槍不入,我很尊重中國神秘的功夫,但是再厲害的功夫,也敵不過槍炮。可惜的是朝廷對這些起義者聽之任之,由其發展,這無疑是官方默許了殺洋滅洋行為。礦區的周雲祥敢鬧事,且鬧得如此之大,其膽氣便是來自朝廷對起義的默許。可您想過嗎,這是在玩火。”

王熾沉默了,從眼下的局麵來看,他同情朝廷,感佩那些起義的熱血誌士,國家無力與洋人抗衡,百姓自發組織滅洋,莫非有錯嗎,還要去鎮壓他們的義舉嗎?可是從國際形勢來看,誠如方蘇雅所說,這是在玩火,西方列強一直虎視眈眈,如果他們在中國的利益受到了損害,會否惱羞成怒,聯合起來把矛頭指向中國?

“感謝領事大人的警告,王熾如雷貫耳。”王熾抬起頭,真誠地道,“然而,國內國際形勢,風起雲湧,瞬息萬變,王熾一介商人,如之奈何?”

說話間,同慶豐昆明掌櫃俞獻廷走進來,遞了張紙給王熾。王熾定睛一看,臉色頓時就變了。

這是一份從重慶發來的電報,上書:英、法、美、俄將於天津海域聯合軍演,京城危矣,我先上京,聽候指示。落款是李耀庭。

“怎麽了?”方蘇雅看著王熾問。王熾把電報遞了過去,方蘇雅拿過來,看了一眼,“看來是義和拳已然鬧到京津一帶,列國示威,是要朝廷鎮壓他們,保障列國在中國的利益。我都還沒得到消息,你卻先收到了,效率之快,令我驚訝。”

王熾歎了口氣,心中百味雜陳:“領事大人,今日怕是不能招待你喝酒了,咱們改日再約。”

方蘇雅心領神會地笑了笑,起身告辭。待方蘇雅走後,王熾的臉色一沉,“馬上給你李伯伯發電報,若京城有變,天順祥要保障出城逃難的百姓。”

王堯圖吃了一驚:“父親……”他本是想說,我們是生意人,如何保障京城那麽多的百姓?全城那麽多人,如何滿足他們的需求?

“我們的國家又要大亂了。國難當頭,盡己之力,聽天之命吧。”王熾道,“在洋人麵前,國內同胞,一脈相承,都是兄弟姐妹,怎能見死不救?”

“孩兒明白了。”王堯圖道,“我這就去給李伯伯發電報。”

走到門口時,恰好撞見於懷清走進來,王堯圖行了一個禮,又急著往外走。於懷清看了眼他的背影,心道:“這二小子著急忙慌地做什麽?”

於懷清已是六十出頭,一頭的蒼發,他年輕時本就好酒,上了年紀後越發厲害,一天三頓,餐餐不落,因此生活穩定了後,非但未見他發福,反而更加消瘦了,走稍遠的地方便需要借助拐杖。

王熾見他拄著根拐杖一搖一晃地進來,忙出去扶他,於懷清卻道:“你年紀也不小了,自個兒小心些就是了。”肩頭一晃,掙脫王熾的手。

王熾笑了聲,沒再堅持,入了座,於懷清開口便問道:“礦區出了事,你做何處置?”

“沈屈和宏圖已經趕過去了,不必擔心。我是在想這個事。”王熾從桌上拿過那份電報,遞給於懷清。

於懷清眯著眼看了會兒,眼睛一亮:“這是筆大生意啊!”

王熾瞟了他一眼,把如何讓王堯圖發電報的事說了。於懷清“唔”的一聲,“家國飄零,兄弟不忘報恩,實屬難得,但這筆生意咱們也不可不做。”

“先生有何想法?”

“京城富人多,一旦生亂,他們必定是要轉移財產,有些貴重的大件物品,不便搬動,隻好變賣,如果我們能把他們搬不走的收購了,也是為百姓行方便。”於懷清興奮地道,“依不才之見,單是讓李兄弟去京城,人手不夠,還得派些人過去。你我已不比當年,走不動了,不妨讓小輩去曆練一下,見見世麵。”

王熾沉吟片晌,道:“先生說的是,待礦區的事一了,就讓他們赴京罷了。”

是日中午,於懷清留在王府吃飯,李曉茹取笑他道:“在家裏沒得好飯吃,今日這餐須好生吃飽一些了。”

於懷清失笑道:“李大小姐還是這副脾性,喜歡捉弄人。不過可能要讓李大小姐失望了,自打上了年紀後,她打不動了,我也跑不動了,鬧了半輩子,如今倒是安生了。”

經於懷清如此一說,李曉茹也不由得看了眼王熾,心想我們又何嚐不是如此呢,以前相互頂嘴吵架,現在家裏靜得很,反倒是缺了些什麽一般。

正自吃飯間,王宏圖突然趕了進來,王熾一看他的臉色,放下筷子,沉聲問道:“出了什麽事?”

王宏圖濃眉一蹙,道:“周雲祥率眾攻破了個舊城。”

“混賬東西!”王熾勃然大怒,順手將碗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一騎快馬往北而去,盡管寒風刮在臉上,疼得厲害,但他依然咬緊了牙關,微低著頭,催馬前往。

父親亡故後,岑春煊想明白了,這個家的頂梁柱走了,那麽他便是全家的希望和依靠,既然托父親餘蔭,那麽就得秉承父親之誌,去完成他未來得及做的事情。家國不幸,列強示威,這天下便該是他們年輕人去打了。

在走之前,他給王熾去了封書信,大意是蒙父之蔭,承父之誌,入京勤王,義不容辭,叔父莫念。王熾收到這封書信時,京城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由讚歎道:“好小子,果然是將門無犬子!”

周雲祥攻占個舊城後,唐炯派兵圍剿,法國方麵也從越南調兵增援,兩方攻擊下,周雲祥戰敗身亡,本是在列強環伺下起義,令人敬佩,隻可惜後來變了質,趁亂占城為王,落得個身首異處。

了結了礦區事務後,王熾指派王宏圖、王堯圖兄弟倆赴京,全力協助李耀庭。兩人均已成年,正想著要像父輩當年一般,去外麵闖**一番,欣然答應,當日便收拾了行李,前往京城。

臨行之時,李曉茹不免殷殷叮囑,說洋人凶狠,凡事須小心。王熾卻道:“當年你的膽子可比我大得多了,緣何兒子出去了,卻這般不放心?”

李曉茹瞪了他一眼,“那還不是跟著你亂闖的?”

兄弟倆哈哈大笑,說道:“孩兒已長大成人,萬望父親母親安心便是。”

卻說李耀庭一家三口沿重慶而上,順道去了趟那拉青桐的天津老家,李耀庭發跡後,此處就給了天順祥天津分號的人暫時住著,有人住著,屋子有了人氣,就不會敗落。那拉青桐進去的時候,見果然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甚是欣慰,回頭朝丈夫笑了一笑。

李耀庭明白她的意思,亦報以一笑,歲月如梭,當年發生的事已隨塵煙而去,然當年的景物依舊,心中便有了依托。

“外公家真大!”李湛陽在院裏走了一圈回來後道,“當年爹娘就是在這裏相識的嗎?”

李耀庭點了點頭道:“當年英國入侵,從大沽口**,許多百姓都遭了難,幾十年過去了,我們的國家依舊沒有改變,在天津海域示威的還是英國人!”

那拉青桐看了眼丈夫,戰戰兢兢地道:“這一次天津城還會再遭劫難嗎?”

李耀庭秀眉一揚,抬起手扶了扶所戴的圓形眼鏡,眼裏透著抹憂鬱之色,“不好說,要看局勢如何發展。”

是年年底,李耀庭在天津簡單過了個年。1900年的年初,義和拳已改名叫義和團,教團發展迅速,幾乎隨處可見他們在街上練拳的情景。這些人是否能抵抗列強的入侵,老百姓不得而知,事實上朝廷心中也沒底,因此一直采取模棱兩可的態度。如此一來,徹底把洋人惹怒了,剛過完年,一聲炮響,打破了僵局,驅散了過年的氣氛。英、法、美、俄四國在天津海域開始了軍事演習,目的很明確,如若再不鎮壓義和團,他們將代為剿滅。

李耀庭身穿一襲灰色長褂,外罩件坎肩,戴一副圓形眼鏡,大步走出院子,目光轉動間,於儒雅中帶著抹英氣。他骨子裏雖是書生,可又有過人的膽識,麵對危局,未見慌亂,回頭朝李湛陽道:“隨我去趟大沽口。”上了馬車急驅而行。

大沽口這個地方他再熟悉不過了,當年在廣州誤打誤撞,隨紅幫頭領淩二炮北上天津,在這裏跟英軍大幹了一場。舊地重遊,站在這片土地上,麵對的依然是洋人的威脅,這使得李耀庭的熱血陡然沸騰起來。弱者受人欺,這個國家是軟弱了些,可國家與個人一樣,再軟弱的人也有尊嚴,當一個人的尊嚴遭遇嚴重挑釁之時,義和團、大刀會將會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盡管他們暫時還缺乏統一的管理和有效的組織能力,但他們的出現至少表明了一件事,中國人心中的民族意識已然被洋人的大炮打醒了。

大沽口守將名叫羅榮光,湖南乾城[3]人,曾在曾國藩手下當過把總,後入淮軍,赴上海洋槍隊任總兵。此人體形高大,身強力壯,早年在老家時,以種田當木匠為生,因被母親隨口說了句沒出息,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就當了兵。自光緒二年駐守天津至今,是年已然六十七歲,年紀雖大了,火氣卻不見小,李耀庭在營帳門口聽候召見時,便聽到他粗著嗓門兒在訓示部下,“看黃毛鬼那臭架勢,估計離開戰不遠了,老子先跟你們打好招呼,真打起來時,哪個認 了,老子不管他是誰,定斬不饒。如果哪個看見老子 了,你們也隻管來砍老子就是,聽到了沒有?”

底下將領齊聲呼喝,士氣頗旺。李耀庭也是帶過兵的,他明白有什麽樣的將軍就有什麽樣的兵,羅榮光手下的士兵決計差不了。

須臾,裏麵的將領陸續從帳裏出來,李耀庭被召了進去,父子倆低頭拱手見禮。羅榮光聽他報了名諱,問道:“你一個生意人,來我軍營作甚?”

李耀庭道:“安邦救國,匹夫有責,李某雖是一介商人,然報國之心時刻不敢忘卻,將軍若用得著李某的地方,隻管說來。”

羅榮光正眼打量了他一下,饒有興趣地看著李耀庭道:“戰事臨近,一般的商人都卷鋪蓋走人了,唯恐避之不及,你卻主動上來援軍,端的是十分少見,我猜想你絕非一般的商人。”

“早年李某也曾帶兵打過仗。”李耀庭道,“當年僧格林沁將軍駐守大沽口時,李某也曾和英軍打過一場。”

“果然如此!”羅榮光是個直性子,聽了這話,上來拱了拱手,“不瞞你說,我軍缺糧缺彈藥,如若能助我補充糧草彈藥,感激不盡。”

“李某料到了將軍定是缺這些,事前備了一些。”李耀庭道,“今日傍晚之前,便給將軍送到。”

羅榮光眼睛一亮:“多謝了!”

從軍營出來,在城郊遇到一支人馬,李耀庭打眼一望,領頭的那少年將軍圓臉粗眉,與岑毓英頗有幾分相似,不就是岑春煊嗎?其旁邊一人,騎著匹高頭大馬,虎目濃眉,眼睛掃視之間,目光炯炯,煞有氣勢,正是馬如龍之子馬躍虎。這兩位少年人都秉承父親之誌,上京助戰,在半途不期而遇,便一道趕來了天津。

李耀庭乍見故人之子,又驚又喜,連忙迎將上去。馬、岑二人下了馬來,以晚輩之禮相見。

李耀庭看了眼他們身後的人馬,約千人左右,情知是各自父親的舊部,便問道:“你等這是要去往何處?”

岑春煊道:“黃毛鬼在海上耀武揚威,我倆打算去大沽口援戰。”

李耀庭聞言,愣了一下。他剛才在大沽口看得分明,羅榮光缺的何止是糧草彈藥,他更缺的是人,這時候有人願意加入助戰,從情理上講,自然是好的,可麵對故人之子,李耀庭的心不免泛起了狂瀾。

他的心裏非常清楚,國難當頭,凡有誌之士,自當勇往直前,與敵人展開血戰,即便是敗了,犧牲了,至少也能喚起更多的熱血男兒,保家衛國。可人都是有私心的,李耀庭一生從未曾忘過報國,然當他麵對故人之子,麵對洋人的重型槍炮時,他猶豫了。大沽口的防禦在洋人麵前其實不堪一擊,一旦開戰,這些年輕人必是有去無回,他狠得下心讓他們去送死嗎?

權衡再三,李耀庭開口道:“大沽口是去往京城的最後一道防線,現有羅榮光將軍鎮守,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事。當務之急,你等是要把守京師的門戶,一旦京城裏的洋人有所異動,也好及時策應。”

馬躍虎道:“洋人已經入京了嗎?”

李耀庭道:“有一支千人的談判團,帶著精良的裝備,已於前兩日去了京城。城內有義和團及戍衛京師的親兵,倒是不怕,然城外卻是空虛的,你們不妨去廊坊一帶布防,可教洋人進不去也出不來。”

岑春煊不知李耀庭是有意支開他們,隻覺得他說得有理,果然帶著馬躍虎率軍去了。此時的李耀庭決計想不到,洋人突破大沽口之後,廊坊會成為兩軍的主戰場。

那支所謂的千人談判團,主要任務是保護在京的洋人,然而這支裝備精良的洋軍在京城街頭出現之後,更發激起了義和團憤慨之情,打砸教堂、焚燒洋行之事更為頻繁,導致局麵空前緊張。城內的老百姓都知道戰爭可能真的要來了,一些富庶人家已然做好了逃難的準備。

直到數日後,一道消息傳來,徹底壓垮了城內百姓最後一道心理防線,舉城出走。同時也點燃了中外之戰的導火索。

6月初,各國駐京公使見局麵越來越亂,清政府對義和團的態度始終搖擺不定,因此共同決定調一支大部隊入京,以控製局麵。電文發至天津海域的聯軍指揮艦後,於當日便派遣英國遠東艦隊司令西摩爾,率兩千餘名聯軍,從塘沽上岸,趕往天津租界,再從天津上火車,去往京師。

這個消息在京城傳開後,老百姓就徹底慌了,拖家帶口出城往外地避難。是時,王宏圖、王堯圖兄弟早已在三個月之前進入京城,並且準備停當,宣布同慶豐無限量收購老百姓帶不走的貴重物品。天順祥北京分部也響應王熾號召,李耀庭到京後,配合同慶豐,大量收購貴重物品。

此時,在所有人都惶惶然逃難之時,王熾反其道而行,這個舉動對百姓而言,無異於雪中送炭。本來人走之後,那些帶不走的東西,定然會落入他人之手,如今可以帶著同慶豐的銀票,輕裝出行,這還有什麽可說的?拉著馬車,紛紛前去變賣。

隻三日時間,同慶豐、天順祥所收購的物品便堆積如山,虧的是他們準備充分,不然的話,無論如何也堆放不下。

三日時間,足夠使西摩爾所率的聯軍部隊從天津趕到北京了,讓中外各國意外的是,這支裝備精良的部隊,從天津租界上了火車後,就失去了聯係。

慈禧太後意識到事情可能還有轉機,一麵下令鎮壓義和團,一麵下旨讓總理衙門去與各國公使談判,以期事情能夠和平解決。

各國政要可能已然預料到西摩爾遇到了麻煩,但他們決計想不到西摩爾遭遇了怎樣的麻煩。

此時,位於廊坊一帶,共有三支軍隊,一支是岑春煊所率的岑毓英、馬如龍舊部,一支是負責京津鐵路防務的聶士成部,另一支則是義和團,他們加起來總共才兩千人,與西摩爾在兵力上旗鼓相當,但在裝備上卻有天壤之別,一旦交戰,毫無勝算可言。

接到西摩爾率軍而來的消息時,義和團及聶士成想要蠻幹,不管後果如何,先拚了再說。岑春煊卻阻止了他們,道:“正麵與他們交戰,並無勝算,咱們既然要打,就得打他個漂亮仗。”

聶士成問道:“你有何良策?”

岑春煊反問道:“這裏可有炸藥?”

聶士成道:“卑職隻是負責鐵路防務事宜,手中沒有這些東西。”

岑春煊道了聲可惜,又凝神冥思起來。馬躍虎似乎看透了他的意圖,粗眉一動,道:“沒炸藥也能把他搞個天翻地覆。”

岑春煊眼睛一亮:“馬兄弟快些說來!”

馬躍虎道:“就在這鐵軌上做些手腳,容易得緊!”

岑春煊哈哈大笑道:“馬兄弟這招妙也!”當下叫聶士成取工具來,在鐵軌的左右兩邊各截了一段下來,給它們綁上兩條粗繩,然後再把截下來的鐵軌虛接上,到時候敵軍的火車一來,隻需將虛接的兩段鐵軌拉掉,火車必翻無疑。

想到敵軍翻車的情景,眾人都很是高興,派兩人去前方瞭望,其餘人則喝酒去了。

是日傍晚,太陽尚未完全下山,西邊彩霞滿天,聽得瞭望的人說,火車來了,岑春煊低喝一聲,命令各部去鐵軌附近埋伏好。

沒過多久,一輛火車冒著濃濃的黑煙,轟鳴著往這邊駛來。馬躍虎握著鐵拳,虎目裏精光亂射:“這一回管叫你有來無回!”

眼見得火車距斷軌處越來越近,無論如何也刹不住車了,馬躍虎大喝一聲:“拉!”鐵軌兩邊埋伏的人咬牙切齒地用力一拉,兩截鐵軌被拉出幾丈遠。

“跑啊!”馬躍虎又是一聲大喊,帶著眾人往坡上飛奔。

駕駛火車之人敢情是看到前麵的情況了,緊急製動,想要刹住車,快速轉動中的車輪陡然停住,在慣性的作用下,車輪與鐵軌摩擦出大片的火花,尖嘯著往前移動,至鐵軌的缺口處時,轟隆一聲巨響,車頭一彎,衝出鐵軌,龐大的火車轟然倒塌!

車上叫聲一片,前麵幾截車廂內不斷有人被甩出來。岑春煊激動得滿臉通紅:“給老子打,往死裏打!”

前麵的車廂衝出鐵軌,與山體相撞後,最後幾截車廂雖受了些震動,好在依舊完好,洋兵驚慌之下,紛紛往車下跑。這時,劈裏啪啦的槍聲響起,下車的洋兵都成了槍靶子,成批地往地上倒。

馬躍虎打到興奮處,霍地起身,率眾往下衝去。他頗有其父馬如龍之風,打起仗來熱血上湧,異常神勇,把槍一扔,揮著刀就上去了。岑春煊、聶士成及一幫義和團成員見狀,也不甘落後,爭先恐後地跟了出去。

洋兵尚未從翻車的驚嚇中回過神兒來,又遭遇襲擊,頓時亂作一團,任由西摩爾怎生指揮,亦無濟於事,兩千餘聯軍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消息傳到京城,城內的義和團正遭受著官兵和洋兵的雙重阻截,兩頭受氣,聽到廊坊大捷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舉湧向東交民巷,要把各國駐京使節都殺了,逼朝廷下決心與洋人開戰。

駐京使節接到消息,在清兵的保護下匆忙離開。使節被迫驅離,廊坊殺了英國遠東艦隊司令以及兩千餘名各國聯軍,戰爭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慈禧太後再次召開禦前會議,此時,主戰派的聲音壓過了主和派,慈禧太後於此日下令停止鎮壓義和團,把部分團民收編入軍。這是權衡利弊後的決定,與其讓洋人在京城橫衝直撞,不如與義和團聯合,與洋人較量一番。

一場戰爭已然無可避免,6月16日晚上10點,聯軍向大沽口的清軍下了最後通牒,要求清軍在次日淩晨兩點之前退出大沽口,否則將用武力奪取!

羅榮光握著拳頭,臉色鐵青,大喊道:“老子要是退一步,就跟你姓!”命令三軍做好戰前準備,並且讓所有將領簽下生死狀,說這場仗不是為朝廷打的,也不是為了背後的百姓,而是為了尊嚴而戰,在對方的恫嚇下便灰溜溜遁走,實非男人所為,更非當兵的男人所為,洋人要想衝進來,除非從老子的屍體上踩過去!

各將領都知道生死存亡的時刻到了,這個時候,就算是退,能退往何處去,京城嗎?在洋人的鐵蹄下哪裏還有一片淨土?橫豎是死,不如死得壯烈些,混他個青史留名!

當晚,眾將簽下生死狀,指揮各自的部隊,準備死戰。

午夜12點50分,許是洋人感覺到了對岸的清兵死戰之決心,也不想浪費時間幹耗了,提前開炮,轟轟數聲巨響,大口徑的重型炮彈吐著火舌,擦亮了天津海域,羅榮光下令還擊,炮火連天,震徹天際,中外之戰正式爆發。

二十二艘軍艦輪番向大沽口開炮,在大口徑重炮的轟炸下,清軍及所在炮台損失嚴重,一小時後,清軍彈藥庫被炸毀,三小時後,清軍彈盡械絕,聯軍艦隊開始向岸邊登陸。羅榮光知道生命的最後時刻到了,抓起刀大喊一聲:“弟兄們,隨老子殺上去!”他一馬當先,不退反進,衝出炮台去,與洋人展開肉搏。六個小時後,羅榮光所率的清兵,全軍陣亡!

大沽口淪陷後,聯軍開始湧向天津城,與天津城的軍民展開激戰。與此同時,八國列強為了各自的利益,陸續增兵,一個月後,天津淪陷。8月4日,聯軍沿運河北上京師。他們在路過廊坊時,這才知道西摩爾軍隊已全部陣亡,大怒之下,聲言必報此血仇。是時,岑春煊、馬躍虎已入京勤王,隻留下聶士成和一部分義和團成員,自非聯軍敵手,稍戰即潰。

北京告急,留在京城的官員和百姓均是人心惶惶,王氏兄弟守著同慶豐的大批貴重物品,一時也是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便來找李耀庭商議。李耀庭擔心聯軍入城後,會洗劫京城,萬一被洋人搶了去,虧損可就大了,然問題是這麽多東西,一時間要往何處藏呢?

王宏圖道:“運往何處?”

李湛陽道:“聯軍的目標是北京,對北京外圍可能並無多大興趣,最好是往北邊的荒蕪之地運,可保無虞。”

王堯圖笑道:“這主意好!”

“宣化府有同慶豐的一個分號,就運往那邊的倉庫。”王宏圖道,“李叔叔覺得如何?”

李耀庭點頭道:“事不宜遲,即刻召集同慶豐、天順祥一切可調動的人手,再雇一支馬幫,務必要在洋人入京之前,把貨物運出去。”

三日後,收購上來的貨物已然全部運出城去,李耀庭不由得鬆了口氣。回頭看妻子時,見她鎖著眉頭,以為是觸景生情,又想起了當年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便問道:“你是怎麽了?”

那拉青桐道:“都到這把年紀了,當年那事,早已在我心中漸漸淡忘,我隻是擔心岑春煊、馬躍虎那兩個孩子,小小年紀,敢於和凶殘的洋人作戰,委實是好孩子,可萬一有所不測,卻如何向故人交代?”

李耀庭聞言,吃了一驚,這才想起當日在天津攛掇他們去廊坊一帶之事,現如今城郊已為洋人占領,他們倆究竟怎麽樣了?

王宏圖道:“北京分號的掌櫃識得當地的達官貴人,要不小侄托他去打聽一下?”

李耀庭歎道:“如今兵荒馬亂,誰會留意那一小股人馬,打聽也是徒然,隻能聽天由命,等候他們的消息了。”

次日,就在李耀庭為他們擔心時,岑春煊竟找上門來了。李耀庭乍見這圓頭圓臉的小子,喜極而泣,“好小子,總算見到你了!”

那拉青桐問道:“廊坊一帶,已為洋人占領,你是如何逃出來的,馬躍虎又去了何處?”

岑春煊道:“我們把西摩爾的部隊殲滅之後,就來了京城,並未遭遇聯軍主力。如今我們在宮裏防衛,馬兄弟尚留在宮中。今日小侄此行,實乃有要事向李叔叔商議。”

李耀庭道:“隻管說便是。”

岑春煊道:“聯軍兵臨城下,南方的勤王之軍,隻是拖延,不肯入京,兩廣總督李鴻章也並沒率軍北上,一味讓朝廷和談。然而北京的局麵已非朝廷所能控製,義和團與洋人之間的衝突愈演愈烈,太後覺得聯軍入城不過是早晚的事,因此,她已做好了離京的打算。”

眾人聞言,均是吃驚不小,太後、皇上帶著大小臣子離京,也就是意味著要把大好的京師拱手交予洋人,這天下隨時都有可能成為洋人的天下,大清真的要亡國了嗎?一股末日的威脅和恐懼瞬間襲上大家的心頭,俱皆臉色大變。

李耀庭沉吟片晌,道:“那麽太後的意思是……”

“太後的意思是,希望王叔叔再幫朝廷一把,在禦駕離京之後,沿途代為照應。”

李耀庭突然覺得這十分可笑,轉念一想,似乎又覺得是有必要的,一國之尊,代表的是一個國家的尊嚴,豈能惶惶如喪家之犬乎?當下朝岑春煊道:“你等著,我馬上給王兄弟發電。”

這一日,王熾收到李耀庭的電報後,痛心疾首,迭聲歎氣:“國破家亡,莫非真的要國破家亡了嗎?”

李曉茹見他這副樣子,忙過來相問是何事,王熾遂將電報遞了過去。李曉茹一看,臉色大變:“你打算如何做?”

王熾聽著外麵樹上知了聒噪,心煩意亂:“你覺得應如何做?”

李曉茹想了想,道:“不管這個國家如何,我們都是她的子民,也不管她如何貧困軟弱,我們都是靠她發家的,不仁不義之事,做不得。”

王熾點了點頭:“電告李兄弟,倘若朝廷真到了那一步,沿途同慶豐分號代為支應朝廷用度,不計多寡,滿足太後、皇上開銷所需。”

李曉茹稱好,挪步時又回頭道:“於先生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我前兩日去看他時,已是臥床難起,你抽時間去看看他吧。”

王熾被知了吵得正自心煩,起身道:“現在就去。”

到了興文公當,夥計見了,連忙要出來見禮,王熾擺擺手,示意免了,徑往裏走,到了院裏,隻聽得姚大寡婦念叨:“你這酸秀才啊,我本是一個寡婦,決意孤獨終老,你偏生要來勾搭,不教我安生。與你廝守了半輩子,也想過生個瓜娃子,好歹有個後,你倒好,越老越不正經,日日酗酒,把身子搞壞了,不但沒給我留個種,還想要拋下我,讓我再次守寡,你個冤家啊……”

王熾在院子裏靜靜地聽著,百感交集,抬起頭眯著昏花的眼睛,望向天空,一輪紅日已然偏西,掛在山頭像一顆搖搖欲墜的火球,盡管曾經在天空中耀眼過,用它炙熱的光普照過這片大地,可終歸是難免隨時都要墜落山頭的命運。

這是命,是萬物存亡的法則,天地之間,芸芸眾生,俱皆難逃!

王熾眯了眯眼睛,於懷清跟著他走南闖北,曆經千難萬險,是他的軍師,他的魂。他今日所創造的一切,都有於懷清的一份功勞,如果他走了,那麽也就意味著他王熾的魂,也要丟了。

王熾轉過頭看向不遠處的廂房,於懷清一生灑脫自在,不拘泥於世俗,在功成名就前跟著他奔波,事業有成後秉性未移,喝酒交友為樂,經營生意為本,倒是把家庭忽略了,行將就木之時,依然未有子嗣,也怪不得姚大寡婦埋怨。

王熾走進去之時,姚大寡婦依舊坐在床頭念叨著,於懷清則隻是靜靜地聽話,未曾說一句話。見王熾入內,於懷清這才打斷姚大寡婦道:“王兄弟來了,你也別念叨了,快給兄弟沏茶。”

於懷清微微一笑:“記得你我初次相見的情形嗎?”

“自然是記得的。”王熾道,“在重慶府的大牢裏,得見先生,這才有了王四之今日。”

於懷清搖頭道:“是不才遇見了你,才有今日啊。想當初不才屢試不第,一時心中抑鬱,把那些當官的罵了,招來牢獄之災,上天有眼,教不才遇見了兄弟,不然的話,哪天要是死了,隻怕也是餓死於街頭,如何能這般的蓋著描龍繡鳳之被褥,躺在這鏤花雕玉的**?不才這一生能跟著兄弟你走到今日,死了也無悔了。”

王熾聞言,呼吸急促起來,漸漸地眼圈也紅了,眼裏閃著淚花:“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即便不曾遇見王四,早晚也會出人頭地。如今倒好,一天到晚地操心,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誠如嫂子所言,也沒留下個種,在你倆麵前盡孝。”

“那還不是怪他自己!”姚大寡婦抹了把淚水,“就這些天,人都不能下床了,他非是還要飲酒。”

“怪我,怪我!”於懷清忙道,“怪我這人實在忒是固執。”

王熾驚道:“你到現在還沒斷酒嗎?”

“這輩子都沒斷過,活到盡頭了,還要斷了它,卻是哪門子道理?”

王熾見他說這句話時,眼裏依然閃爍著玩世不恭的神色,不由得嘴角一撇,露出抹微笑來。是啊,灑脫了一輩子,何必要在行將入土之時,反而受到拘束呢,這是哪門子道理?

五日後,於懷清駕鶴西歸,臨死前還是醉醺醺的,走得倒是沒有任何痛苦,就像是沉沉地睡過去了一般,很是安詳。

先生一路走好!王熾看著於懷清的屍體,在心中默默地喊了一聲,從那一日起,他的魂就真的丟了,東西總是丟三落四,任何事情總要有人提醒時,方才想得起來。李曉茹知道他傷心,也沒怪他,隻默默地替他打理同慶豐。

王熾看著李曉茹忙碌的樣子,心中暗自慶幸,虧得是討了她做老婆,裏裏外外由她撐著,他放心得很。

話休絮煩,且說岑春煊接到王熾的電報後,得知其會全力支持太後和皇上撤離,便入宮稟與慈禧太後知曉。慈禧太後聞言,好歹在萬般無奈之時有了保障,心裏也就少了一重擔憂,眼下八國聯軍向北京挺進,她知道和談的可能性已然十分渺茫,便頒發了一份《宣戰詔書》,動員朝中大臣,以及京城的熱血誌士,齊心協力,共同抗敵。

然而事情並沒有往慈禧太後有利的方向發展,清軍在津京之間布了兩道防線,派遣的是當時裝備最為精良的武衛軍,由直隸總督裕祿親自坐鎮。8月5日淩晨,日本軍隊率先開炮,隨後各國軍隊跟進,清軍全線敗退,裕祿含恨自盡。

為了捍衛紫禁城,盡管清軍做了最為頑強地抵抗,可大勢已去,當日晚上9點,聯軍攻破城門,湧入京師。

1900年8月15日淩晨,慈禧太後帶著皇帝以及大臣,匆匆地離了京城,往西逃竄。聯軍入城後,下令特許搶劫三日,天子腳下,就這樣變成了地獄。

虧的是同慶豐、天順祥分號在此之前,把全部的貴重物品轉移了,不然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大家聚集於一處,躲在屋子裏,連大門都不敢邁出去。然盡管如此,那拉青桐依舊嚇得麵無人色。

幾十年前,大沽口一聲炮響後,天津變成了地獄,雖說隨著年齡的增加,那件事給她留下的傷早已愈合,歲月甚至把她的傷疤抹平了。可是,當她看到洋人在京城燒殺擄掠的時候,她的舊傷被無情地挑開,再次滴出血來。

李耀庭一把擁住她,“不要怕,不要怕!”

“我不怕。”那拉青桐看了眼丈夫,用眼神告訴他,她真的沒有害怕,隻是恐慌,隻是為京城的百姓感到擔憂。這三天之內,會有多少家庭破裂,又會有多少女人被洋人**?

看著妻子的神色,李耀庭秀眉一動,咬了咬嘴唇,用低沉的聲音道:“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將這幫畜生趕出中國去,會將今天所遭受的恥辱,以及被踐踏的尊嚴統統要回來。如果這個願望沒有在我們身上實現,我們還有兒子,這幫張牙舞爪的魔鬼,一定會被趕出中國!”

李湛陽走到父母身邊,握住母親冷涼的手,鄭重地向著她點了點頭。王宏圖、王堯圖兄弟也隱約聽說過一些關於那拉青桐的遭遇,受此氛圍影響,也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為這個國家的振興而不懈努力。

這一刻的誓言和決心,永遠銘刻在了這些人的心底,北京的浩劫過後,他們紛紛投入到了抵製和反抗洋人的大潮中去。民國元年,李氏父子為孫文及其同盟會,做出了巨大貢獻,此乃後話,姑且按下不表。

卻說慈禧太後離開京城後,一路往西南而逃。王熾果然兌現諾言,聖駕過處,各地同慶豐分號慷慨相助,逃亡路上,並未使太後和皇上受到絲毫的委屈和冷待。

慈禧太後也念及王熾的好,閑暇之餘,總說王熾實乃朝廷之棟梁。然而,接下來慈禧太後的舉止,卻讓王熾感到徹骨的心寒。

慈禧太後心中很清楚,洋人用武力拿下了清廷之國都,不向他們服軟是決計不行的,於是在逃亡途中,用光緒帝的名義發了一道《罪己詔》,呈遞給聯軍。

所謂的罪己詔,一般用於朝廷發生重大變故,或天災人禍、政局動**之時,此時當政者發布罪己之詔,有穩定民心,號召民眾與朝廷同甘共苦之作用。而慈禧太後的這一道《罪己詔》,卻是名不符實,其一,光緒帝不過是個傀儡,所有的決策都是出自太後之手,當此國家危亡之際,光緒帝罪從何來?其二,在《罪己詔》裏,慈禧太後更多的是譴責義和團,以及引起這場戰爭的諸多有功之臣,殺侵略者的反而有罪,豈非咄咄怪事?

所謂的禍首,自然指的是慈禧本人,為了阻止聯軍南下,慈禧太後隻能交出朝中的有功之臣,並下令大力清剿義和團。

馬躍虎、岑春煊兩人一路從京城護駕至西安,就在慈禧太後身邊,聽得太後在清查打殺洋人的功臣,兩人都是吃驚不小。然而作為親自參與了此次事件的朝廷官員,他們同時也非常明白,局麵發展到今天這一步,若非殺身成仁,就要亡國了,既如此,就用這副皮囊,救萬民於水火吧!

馬、岑兩人,均存此心,一道去見太後。慈禧太後看了眼這一對年輕人,大歎道:“馬如龍、岑毓英為朝廷恪盡職守,鞠躬盡瘁,皆是難得的良才,哀家也是有良心的,你等父子兩代,忠於朝廷,哀家記在心裏了。你倆商量一下,隻其中一人赴京也就是了。”

慈禧太後網開一麵,也算是為忠良留後了,可是這一去,乃是去送性命的,非同小可,慈禧太後並未直接下旨,由他們自行抉擇。

岑春煊隻略微猶豫了一下,豈料馬躍虎便大聲道:“當日毀鐵軌之計是奴才提出來的,西摩爾也是奴才所殺,既然非要有一人赴京送死,當由奴才前去!”

麵對生死抉擇,麵對馬躍虎慷慨赴死的決心,岑春煊立時熱血沸騰,紅了眼眶,“馬兄弟,廊坊一戰,是我下的命令,與你何幹啊!”

馬躍虎卻不與他爭辯,粗眉一揚,隻說道:“家中尚有老母,若蒙兄弟代為盡孝,死而無憾了!”

在馬躍虎被押送京師的當天,岑春煊羞憤難當,總覺得兩個人幹下的事,讓馬躍虎一人承擔,忒是不道德,情急之下,給王熾發了電報,希望太後能看在王熾一路支援朝廷的分兒上,網開一麵,留馬躍虎一條性命。

王熾接到電報後,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渾身發抖,李曉茹見他這副狀態,委實嚇壞了:“你這是怎麽了?”

王熾顫抖地抬起手,兩眼通紅:“救他,不惜一切……留他性命!”

李曉茹從沒見王熾如此慌張過,從他手裏拿過電報來一看,隻覺腦子裏轟的一聲,眼前一黑,險些昏厥。他們一起經過了那段**燃燒的歲月,一起為了理想拚盡了全力,在為這個國家和民族付出了世人難以想象的代價後,何以臨了連子孫都難以善終?

一連串的淚水劃落在李曉茹業已蒼老的臉龐,歲月褪盡了她的青春和**,可一起攜手共進的情誼卻是任誰都無法抹去的,她抬起頭看向王熾,哽咽道:“該如何救他?”

是啊,該如何救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如何才能留他性命?王熾強行使自己平靜下來,慢慢地起了身,驀地大喊道:“來人,給西安發電報,若能留得馬躍虎性命,王四願以死相謝!”

王熾收到回複,捶胸頓足,老淚縱橫,仰天悲呼:“馬兄弟,王四有罪,未能實現你臨終所托,罪該萬死啊……”呼聲未歇,突覺胸口發悶,熱血上湧,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來,昏死過去。

席茂之、孔孝綱兄弟聞訊趕來,看到王熾的樣子時,俱皆悲痛不已。兩個時辰後,經過大夫的診治,王熾幽幽醒轉,見到席、孔二人時,有氣無力地說道:“兩位哥哥,電告北京的李兄弟,讓他代為收屍,運回長沙。”

席茂之忙道:“王兄弟隻管放心休養,這些事我們自會辦妥。”為使王熾心安,席茂之當日便親自給李耀庭發了電報。

事情並沒有按照預期的發展,八國與朝廷就懲治禍黨和賠款問題一直未能達成一致,在這段時間裏,對王熾及同慶豐所有人員來說都是煎熬的,等著故人之子死期的來臨,漫說是王熾這染病之軀,縱然是常人亦是難以承受,因此王熾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同慶豐上下忙作一團,想盡各種辦法想讓王熾康複起來,奈何哀莫過於心死,在送別那些曾經出生入死的兄弟後,他已無法承擔與後輩的訣別,徹底崩潰了。

1901年9月7日,《辛醜條約》簽署,隨後不久生效並執行。這一天的北京城毫無年味可言,到處都彌漫著哀傷和悲痛的氣氛。

一百二十餘名愛國誌士,在洋人的刀槍下被執行死刑,那一顆顆被砍下的頭顱,一聲聲臨刑前的呐喊,仿若警鍾,在所有國人的心頭敲響!

李耀庭留了那拉青桐在屋裏,帶著李湛陽、王氏兄弟去了刑場,他們看見馬躍虎被反剪著雙手跪在地上,又濃又粗的眉毛緊緊地擰著,年輕的臉上頗有當年馬如龍的執拗和不屈的英雄氣概,麵對死亡,臉上未曾呈現絲毫的畏懼,隻有不屈和憤慨。

“砰、砰、砰”槍聲響起,所跪之人一個個倒下,馬躍虎在最後時刻,陡然喊道:“黃毛鬼,總有一天讓你們血債血償!”

馬躍虎倒在了地上,李耀庭隻覺胸口發悶,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滴落。馬兄弟,你父子二人,兩代英雄,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為了這個國家和民族,你們拋頭顱灑熱血,不惜以身赴義,國家會記住你們,百姓會記住你們,他們不會讓你們的鮮血白流!

是日午後,李耀庭把馬躍虎的屍體搶了回來,帶著妻子親自押送回湘。留了李湛陽及王氏兄弟,讓他們繼續在京城善後。

王熾接到李耀庭從長沙發來的電報時,已病得不能起床,卻依然掙紮著說是要去長沙。李曉茹、席茂之等人好勸歹勸,這才把他留了下來,說是無論如何也要等你身體好些了再行動身。

人的意誌很多時候能夠主宰身體,為了能盡快成行,王熾的身體恢複得很快,三月之後,已然能下床行走了,便催著李曉茹、席茂之、孔孝綱等人動身,眾人應好,商量好於次日啟程。

剛剛商議完畢,便接到從朝廷傳來的聖旨,王熾不知是何事,連忙率了眾人出來接旨。

原來,《辛醜條約》簽署後,慈禧太後、光緒帝領著眾臣返回了京城,因念及王熾功績,一日在朝堂上說起此事,想起李鴻章生前曾對王熾稱讚道:“此人樂善好施,累捐巨款,猶如朝廷之國庫也!”

慈禧太後深以為然,道:“無王熾之助,國體何存啊!”下旨誥封三代一品封典,允許在紫禁城騎馬,並召王熾入京麵聖。

這樣的封賞於商人而言,是絕無僅有的,王熾之封賞以及聲望,遠超於其同時代的巨商胡雪岩!

可惜的是,對此時的王熾來說,那些虛名猶如糞土,加上急著要去長沙,哪有心思進京麵聖,便以身體抱恙為由,婉拒了太後的好意。次日一早,如期動身,去了長沙。

從昆明到長沙路途遙遠,且隨行之人都是年邁老朽,加上天氣越來越熱,更是走不快,足足一月有餘,方才抵達,甫入長沙,便即接到噩耗,曾小雪鬱鬱而終,已於七日前仙逝!

李耀庭、那拉青桐在安葬了馬躍虎後,得知曾小雪狀況不佳,便留了下來,陪她走完了生命的最後一程。

王熾唏噓不已,顫顫巍巍地跪在墓前,磕了三個響頭,哽咽道:“馬兄弟,事已至此,即便王四磕破了頭,亦是難贖其罪,你我兄弟肝膽相照,大概你也不稀罕我磕的這幾個響頭。罷了罷了,我也年邁,來日無多,等到了那邊相聚,你我再做兄弟,到時候你要打要罵,隨意便是!”

了卻了這一樁心願,王熾與李耀庭告辭,一南一北繼續維持這個商業帝國。北京事了後,王氏兄弟從京師回滇,向父親稟報此行的收獲,在聯軍入京前,同慶豐、天順祥大量收購官民帶不走的貴重物品,局勢穩定後,再將那批貨物拋售,由於收購時價錢較低,而售出時又以高價拋出,獲利頗豐。

王熾靜靜地聽著,聽兄弟倆說完後,緩緩地道:“貨物本無價,因時局而異。記得,行商亦可行善,不相衝突,此正是人需我予,人棄我取之道也。”

兄弟倆心悅誠服,道:“謹聽父親教誨,兒自當牢記!”

王熾情知自己大限將至,便將長子王宏圖喚到床前,叮囑道:“為父生平,有兩件憾事:一是未能救得馬躍虎,使之死於洋人的槍口之下;二是無法奪取滇越鐵路之路權,一條沒有主權的大動脈橫穿昆明,始終是個隱患。你且牢記,將來若有機會,定要將它買過來,使之成為真正屬於我們的鐵路。”

王宏圖聽得出來,父親這是在交代後事,連忙垂手恭立,鄭重地道:“父親放心,兒一定把它從洋人手裏搶回來,使之成為真正屬於我們自己的鐵路!”

同年12月25日,王熾病故於同慶豐總部,享年六十八歲。其遺體被運回彌勒鄉十八寨,葉落歸根。

也就是在王熾逝世的這一年,滇越鐵路破土動工,曆時七年,動用二三十萬勞工,每天出工者三到六萬人不等,日夜不斷,開山鑿嶺。至鐵路建成後,死亡民工逾萬,被後人稱之為死亡鐵路。

王宏圖秉承父誌,經營同慶豐,於光緒三十二年、宣統元年連任昆明商務總局總理,創辦昆明耀龍電燈公司、昆明自來水公司等現代化企業,並成功購得滇越鐵路路權,完成了父親的夙願。

李曉茹在王熾去世五年後,亦離開人世,與王熾合葬於十八寨。

李耀庭痛恨洋人,也怨恨清廷的無能。清末民初,他大力發展現代工業,以此抵製洋貨,將兩個兒子李湛陽、李龢陽送往日本留學。長子回國後參與同盟會參加革命,次子李龢陽在日本結識孫文,後為孫文在上海發動的“肇和號巡洋艦”起義籌集經費……父子兩代人,為辛亥革命以及中華民族的複興,做出了巨大貢獻。

民國元年(1912年),李耀庭病逝於重慶宜園[5],享年七十六歲。

全書終)

[1]岑毓英字顏卿。

[2]印度支那聯邦:法國在東南亞殖民地的稱呼,為聯邦製,地域包括老撾、越南和柬埔寨。

[3]乾城:今湖南吉首。

[4]克林德:德國駐京使節,在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前被神機營章京恩海所殺。

[5]今改禮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