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徐老倌之死

一燈如豆。簡陋的土磚屋裏,茅無極正躺在**,雙目緊閉,胸口像波浪一樣起伏著,搖擺的燭火印照在他堅毅瘦削的臉上,形成了一種朦朧的橘黃色,馬小倩此刻正坐在床邊,出神地盯著他。

就算是在昏睡狀態下,他那兩抹厚重的濃眉依然微蹙著,像一把永遠也解不開的鎖一樣。

這是一個憂傷而深沉的男人,許多話,許多事,他寧願悶在心裏頭發黴,也從不願說出來,就算是與他朝夕相處的三個徒弟,也未必能洞悉他內心的分分毫毫。

“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為什麽現在看到他,心裏竟沒有憤恨的感覺?”

“為什麽明明有機會殺了他,自己卻遲遲不願動手?”

無數個疑問在馬小倩心中纏繞不去,像一卷卷打了結的線團,扯不斷,理還亂。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發現自己其實根本不了解眼前的這個男人,如果他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十惡不赦,方才為什麽又會用自殺式的方法來救自己?

“媚兒,媚兒,對不起……”茅無極依然雙目緊閉,嘴裏卻忽然嚅嚅地念叨了起來,剛擦幹淨的額頭上又冒起了一層層的汗珠。

媚兒是誰?應該是他一生的摯愛吧,以至於他做夢都會叫著她的名字。馬小倩用毛巾輕輕替茅無極揩拭著額上的汗珠,盡量讓力道變得均勻,茅無極急促的呼吸又慢慢開始變得平和了起來。

自己於他而言,自己隻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過客,對於一個過客尚且能豁出性命,對他所愛之人,定然是會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愛一點一滴的全灑在她心田上吧……不知怎的,馬小倩忽然發覺自己竟有些羨慕那個叫媚兒的女人了,但女人的直覺讓她感覺自己的這個想法是多麽的可怕,不管怎麽說,他也是自己的仇人啊,自己無非隻是想像普通人一樣追求一份平常的幸福,卻被他那樣不留情麵地剝奪了,自己之所以變得這樣仇恨,這樣怨戾,全都是拜他所賜!

往事悠悠浮心頭,馬小倩的眼神又開始變得黯然了起來。這時,一簇閃爍如星的熒光悄然從馬小倩身旁飄出,在半空中繞成了螺旋狀,隨後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小精靈。

“姐姐,他怎麽啦?”寶兒懸浮在半空中,一起一浮的,不時在茅無極頭上飛來飛去。

馬小倩被它突然的出現嚇了一跳,當她確定茅無極仍是昏睡不醒的狀態後,不禁慍怒道:“寶兒,姐姐不是說過,沒有我的召喚,不許你隨便出現的麽?要是被這位捉妖天師發現了,你就跑不掉了!”

“如果寶兒有危險了,姐姐一定會救我的對不對?”寶兒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天真而期待地望著馬小倩。

“話是這樣沒錯啦,可是……總歸要小心點好……你也知道,姐姐並非他的對手。”

寶兒繞著茅無極觀察了一陣,又道:“唔……我感覺到他的靈力現在十分虛弱,不如趁著這個時候,趕緊殺掉這個大惡人吧!”

馬小倩一愕,“殺了他?不……現在還不是時候……”

“怎麽還不是時候?他的幾個徒弟都沒在,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哦!”寶兒繼續慫恿道。

“他受了這麽重的傷,我們……總不能趁人之危吧?”

“趁人之危麽……他混淆黑白,在姐姐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用那樣殘酷無情的手段對待你,讓姐姐一直飽受孤獨與悲傷的煎熬,這難道就是君子的行徑麽?”寶兒顯得很激動,米粒大的小嘴嘟得老高。

“自從那件事情發生後,我就再也沒見姐姐你笑過了……”

“我……我……”馬小倩無言以對,黯然地低下了頭,眸子裏滿是憂傷。

“姐姐是不是……喜歡上這個人了?”

寶兒說出這句話後,自己和馬小倩同時吃了一驚。馬小倩慌忙辯解道:“不……寶兒你不要亂說,我隻是……隻是還需要時間……”

然而,這樣蒼白無力的解釋,是無法讓寶兒信服的,隻見寶兒一臉鄭重地說道:“既然姐姐下不了手,就讓寶兒代勞吧!”說完,寶兒雙手結了一個奇怪的印記,準備祭起蠱毒之術。

“不可以!”馬小倩十分堅決地說道,“寶兒,我知道你是為了姐姐好,但是姐姐的事自己會處理,聽話,快點回去,他隨時可能醒來……”

寶兒一向最聽小倩的話了,這倒讓它陷入兩難,它心中想著:“眼看著姐姐作繭自縛,一點一點的陷入痛苦的泥沼中,我卻不能做什麽……實在是一個不合格的妹妹……”

馬小倩眼眶裏忽然噙滿淚水,喃喃道:“我就你這樣一個好姐妹了,連你也要拂逆姐姐的意思嗎?”

“我……我……”

就在這時,茅無極忽然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寶兒趕緊化作一縷花瓣消失無蹤了,茅無極緩緩地睜開了眼,看到馬小倩正在擦眼淚,不禁疑惑道:“你怎麽了?”

馬小倩趕緊轉過了臉去,裝模做樣地去洗毛巾,輕輕答道:“沒什麽……隻是進了顆沙子……”

“你剛才在和誰說話啊?”茅無極從**半坐了起來,問道。

馬小倩一愣,忙閃爍其詞道:“哪有人啊,一定是你聽錯了吧!”

“李副官呢……我不是應該已經死了的嗎?”茅無極顯得如墜霧中。他按壓著太陽穴,想讓混沌的思維變得更清醒點。

“呃,對……你昏過去後,徐老倌的遊擊隊剛好經過,救下了你,李副官也被他們給打死了。”馬小倩背對著茅無極,不停擺弄著手中的毛巾,回答地也是支支吾吾,不過幸好茅無極並沒有起疑。

“是麽?看來又欠了徐大哥一個大人情了……”茅無極笑著搖搖頭道。

此刻茅無極的胸口仍是一陣隱隱作痛,他看到受傷的手掌上已經被敷上了幾片苦瓜葉,涼颼颼的,也沒之前那樣疼了。

馬小倩這時拿著擰幹的毛巾走了過來,毛巾上還在隱隱冒著熱氣,她笑著問道:“我給你塗了祖傳的黑玉斷香膏,對斷腸草之毒有特效,怎麽樣,感覺好點了沒?”

茅無極撥開了苦瓜葉子一看,果然手掌上都是黑糊糊的藥膏,摸上去硬梆梆的,已經板結了。

馬小倩像是看出了茅無極的疑竇,解釋道:“看不出來吧?我可是出生在中醫世家呢!我爹和祖父以前都是有名的郎中,可我學了半瓶子醋就跑到國外留學了,把我爹的胡子都氣歪了。”馬小倩一邊說著,一邊開始咯咯地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你不說我還真沒看出來。”茅無極笑了笑,又道:“你也要多體諒你爹嘛,他也是希望有人能繼承祖宗的衣缽,中醫自黃帝創始,發展至今,已是源遠流長,浩瀚如海,你又何必跑出去學那些西洋的玩意兒呢。”

“唉呀,你怎麽和我爹說話的口氣一樣的,兩個都是老古董!”馬小倩說完,兩人都是開心地笑了起來。

茅無極擦了把臉後,鼻子忽然一抽一抽的,像在使勁嗅著什麽似的。

“好像有股子花香味兒……”茅無極忽然說道。

馬小倩靈機一動,笑嘻嘻道:“唉呀,你鼻子還真靈,人家剛買的曼陀羅香水都被你聞出來了,要不要再仔細聞聞?”馬小倩說著就要將身子往茅無極鼻子上湊,茅無極表情尷尬,趕緊擺著手謝絕了。

馬小倩說道:“對了,我問你個問題啊,你要老實回答我……”

茅無極心中坦**,倒是顯得很大方,“馬小姐但說無妨,茅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別叫我馬小姐了,叫我小倩……”馬小倩略有些羞澀道。

“……”

良久,馬小倩才問道:“我問你啊,你之前已經中毒了,又為什麽要冒著失去生命的危險來救我呢?”

茅無極本以為是什麽刁難問題,這時不禁憨笑了起來,“祖師有訓,救人如救己,這是茅某的份內之事,換了誰我都會去救的,馬小姐……不,小倩姑娘如果是要言謝,就大可不必了。”

“換了誰都一樣嗎?”馬小倩的聲音忽然低落了下來。

這時,透過白紙糊成的窗戶,隱隱可以看到有幾個黑影正朝屋子這邊走了過來,茅無極心中一凜,衝馬小倩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隨後趕緊吹熄了蠟燭,屋子裏立時變得漆黑一片。

不一會兒,破朽的木門被敲得震天響,屋外還不時傳來對話的人聲。

“好像是人耶!”馬小倩站起身要去開門,卻被茅無極給拉住了,風雨漂泊了幾十年,讓他變得異常沉穩與謹慎。

屋外不知誰說了一句,“剛才亮著燈,應該有人的啊!”隨後又是一陣大力的捶門聲。

“有人嗎?開門呐!”另一個人扯著嗓子喊道,聲音顯得急促而慌張。

這種像含了口痰的沙啞音色茅無極是再熟悉不過了,他長長地鬆了口氣,道:“去開門吧,是二麻子。”

馬小倩剛把門打開了一條縫,二麻子就急不可耐地衝了進來,與他同行的還有三個打遊擊的隊員,每個人都是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看起來十分狼狽。

剛進門,二麻子就趕緊將門給鎖死,又在門縫裏頭緊張兮兮地向外望了一陣,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茅無極重新又將蠟燭給點上,問道:“二麻子,你們幾個慌慌張張地幹什麽呢?”

二麻子顯然是不知道屋子裏有其他人,聽到這聲音的時候嚇了一大跳,當看到是茅無極後,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你這是幹什麽啊?”茅無極顯得有些意外,他看到有個年紀小點的遊擊隊員已經開始抽泣了起來,忙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二麻子低著頭,抽著鼻子說道:“道長,俺對不住你啊,沒能保護好師父……”

茅無極吃了一驚,“什麽?!你說徐大哥他……”

二麻子哽咽道:“他……死啦!嗚嗚嗚……”

“徐大哥……怎麽可能!”茅無極一下子跌坐在了床板上。

“先站起來說。”馬小倩將二麻子給扶了起來,又給他們三人一人遞了一杯熱開水壓驚。

二麻子抿了一口熱開水,神色稍微平靜了些,又道:“都怪我,師父要不是為了救我,也不會遭到毒手!”

茅無極還是有些不相信,“徐大哥武功這麽好,那些僵屍怎麽可能殺得了他?”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蝦仔(三個遊擊隊員之一)忽然顫聲說道:“是一個……長著尾巴的僵屍,它的尾巴能任意伸長,隻有一隻眼睛,嘴裏還能吐出可怕的觸手,我們十幾個人,被它咬死了八個,徐老倌是為了掩護我們逃跑,才獨自留下來與它周旋……”

“還有這樣可怕的僵屍?我可是從來沒聽說過呢!”馬小倩邊說著,邊拿出一個小本子記下來,準備寫進調查報告裏。

聽著蝦仔的描述,茅無極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想起了第一次喪屍入侵時,佇立在屋頂上的那個孤桀詭異的身影,口中喃喃說道:“果然是它!”

二麻子一愣,“道長見過那僵屍嗎?”

茅無極頷首道,“那可不是普通的僵屍,它是一隻‘變屍’,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陰羅山上的喪屍應該就是在它的率領下進攻黑水鎮的。”

“變屍?”大夥兒都是瞪大了眼睛,馬小倩也是饒有興致地等著下文。

“變屍是在僵屍形成過程中發生了某種變異而產生的,往往帶有其他僵屍所不具備的異能,具體原因現在還未可知,但像這樣強大的變屍是十分罕見的。一旦形成,必是一方之禍。”茅無極解釋道。

說著,茅無極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又問道二麻子:“你是親眼看到徐大哥死在它手上了麽?”

“那倒沒有,不過我們離開的時候,師父已經是遍體鱗傷了,我想十有八九……”二麻子說著眼神又黯淡了下來。

“帶我去看看!”茅無極果斷地說道。

“還去啊?我們才剛逃出來……”蝦仔嘴裏嘟囔著。

茅無極瞪了他一眼,毅然決然地說道:“隻要有一線希望就不應該放棄,說不定徐大哥正等著我們幫忙呢!”

“要去你們去……反正,我是不想去了……”蝦仔一想到那隻變屍的恐怖模樣,仍是一陣心有餘悸,話一說完,另外兩個遊擊隊員也小聲響應著,他們都不敢正眼看茅無極,像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

“孬種!”二麻子罵了一聲,隨後說道:“道長,我帶你去!”

茅無極也不和那幾個遊擊隊員計較,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出發吧!”

“可是你的傷還沒完全好耶……”馬小倩提醒了一句,茅無極朝她笑了笑,卻當作沒聽見似的離開了。

“真是個讓人傷腦筋的人……”馬小倩扁著嘴嘀咕了一陣,也跟了上去。等他們一離開,蝦仔立馬把門給鎖得死死的,在屋子黑漆漆的黑暗中,惶惶然地等待著天明。

茅無極一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後,一小隊饑餓的紫僵一跳一跳地從老木屋門口經過,“阿嚏!”老木屋內忽然傳來了一聲噴嚏聲,紫僵隊伍立刻停下了,五六雙寒光閃閃的綠色眼睛齊刷刷地向屋子裏看去……

按照二麻子的指引,茅無極一行人來到了遊擊隊與變屍相遇的地方。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堆屍體,武器斷的斷,折的折,散落了一地。徐老倌此刻正背靠在一堵矮牆旁,耷拉著腦袋,一動也不動。

“師父,師父!”二麻子失聲叫了出來,他使勁搖晃著徐老倌軟綿綿的身體,此時的徐老倌渾身都是傷口,衣服也被被染成了鮮紅色,一雙精鐵拳套仍然保持著緊握的姿勢,似乎隨時都準備應戰一般。

當二麻子看到徐老倌脖子上那兩排黑漆漆的牙洞後,心頓時涼了半截。

“師父,你怎麽就這麽走了,連見徒兒最後一麵也不肯麽?”二麻子趴在徐老倌身上撕心裂肺地哭著,比死了親爹還難受,鼻涕眼淚流得到處都是。

茅無極心中悲愴無比,深深地歎了口氣,背過身去不願再看,馬小倩也是黯然地低下了頭。

就在這無語凝咽的悲傷時刻,徐老倌忽然雙眼一睜,醒了過來,口中對二麻子罵道:“你個悖時砍腦殼的,哭你個仙人板板,老子……老子還沒死哩!”徐老倌話還沒說完,就開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二麻子見徐老倌還活著,立刻破涕為笑了,聲音都激動得發顫:“師父你原來沒死啊,可嚇死我了!”茅無極和馬小倩互相看了一眼,也欣喜地圍了過來。

“你這臭小子,少在這裏咒老子!”徐老倌雖然嘴上罵著,心裏卻是暖洋洋的,這二麻子雖然資質愚笨了點,但畢竟還是很有孝心的,不枉自己與他這師徒一場了。

自從被那變屍黃鑽咬到脖子後,徐老倌的喉嚨就哽得難受,像卡住了一塊雞骨頭,他用力地咳出了一大口帶著血的濃痰,卻不慎粘在了二麻子身上,二麻子也顧不上擦掉,依舊一臉樂嗬嗬的。

“你來了……”徐老倌抬起了一隻手伸向茅無極,慘白的臉上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

茅無極趕緊蹲下來,將那隻顫抖的手握住,雖然隔著冰冷的拳套,但仍然能彼此感受到對方心中那份相敬如賓的友情。

“道長,我……我……”徐老倌結結巴巴地說著,茅無極點了點頭道,“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黑水鎮人民不會忘記你。”

徐老倌搖了搖頭,苦笑道:“這人不服老還真不行,要是再早個幾十年,那王八羔子的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此時的徐老倌就像一盞快燒盡了的煤油燈,隨時都有可能熄滅,這看似堅強的模樣顯然是裝出來的,茅無極什麽都明白,隻聽他說道:“徐大哥,你先別說話,我來做法逼出你的屍毒。”

“沒用了,沒用了的……”徐老倌釋然的笑著,“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你還是留著氣力去對付那個王八羔子吧,它在世一天,鎮民就多一天危險……”

茅無極還想要說什麽,卻被徐老倌倔強的眼神給擋了回去,隻得愴然地歎了口氣。

徐老倌知道他心裏難受,便寬慰道:“嗬,四十年前我就該死了,幸好是師父救了我,能活到今天呐,我是賺的!”

茅無極無言以對,隻是默默的點頭,徐老倌這時嘴角擠出一絲微笑,“道長,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但我徐老倌一直當你是最好的朋友!”

一番肺腑之言說得茅無極心中酸澀無比,從不流眼淚的他這時眼中也變得濕潤了,他緊緊握住徐老倌的手,也說道:“我也……一直當你是我的好大哥!”

徐老倌一愣,仿佛有些受寵若驚,“那……那我可以叫你一聲老弟嗎?”

“當然!”茅無極哽咽著說道。

“老弟……”

“大哥……”

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笑聲是那樣爽朗,多少真摯的情誼,多少深切的話語,全都蘊含在這發自內心的一笑中。誠然,人生短短幾十年,能得一交心知己,夫複何求呢?

在茅無極和徐老倌談話時,二麻子站在一邊並沒有聽見,但看到他倆都笑得如此開心後,心中也是跟著高興起來。

也許是預感到自己時間不多了,徐老倌隨後又叫來了二麻子,想單獨和這個唯一的徒兒說上幾句知心話。

“師父,等你好了之後,我白天幫你捏泥人,晚上回去你教我鐵掌功夫好不好?我也想像祖師爺那樣成為鋤強扶弱的一代大俠!”二麻子笑臉盈盈地說了一大通,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生活。

二麻子見徐老倌隻看著他不說話,又笑道:“嗨,我知道您老在想些什麽,您是怕我學了本事就走了,你一個人老無所依對吧?”二麻子拍著胸脯,頗為豪邁地說道:“師父,別的不說,這個您絕對放心!我二麻子可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我現在在道長麵前發誓,有我二麻子一口吃的,就有您一口吃的,我一定給您伺候到終老,行不行?”

“好小子,算師父沒白疼你……”徐老倌嘴角微微一笑,隨後將套在手上的精鐵拳套取了下來,塞到了二麻子手裏。

“這雙‘破軍’拳套,是師父最寶貴的東西,以後就給你保管了。”

二麻子將破軍戴在手上左看右看,十分喜歡,嘴裏問道:“師父你自己不戴啦?”

“師父也用不著了,以後你帶著這雙拳套,就如同師父在你身邊……”

這時徐老倌眼神又黯淡了下來,“師父恐怕……沒辦法再教你武功了……”

“為什麽啊?”二麻子有些失望地說道,“是不是覺得我不是塊練武的料啊……”

“天資不足,可以後天彌補,笨鳥先飛就是這個道理,隻要肯刻苦,假以時日,你也能取得一番成就!”

“師父,怎麽說得……好像你要離開我了似的?”

徐老倌不回答,隻是往鎮北的方向一指,那裏是他家的方向,隻聽他嘴中喃喃道,“我家裏的八仙桌底下,有一塊活動的土磚,裏麵有你師公的‘鐵掌秘籍’……”話一說完,徐老倌竟猛地一下噴出了一大口鮮血,眼睛也翻出了白仁子了。

二麻子慌了神,一把抱住了徐老倌,口中喊道:“師父!!師父你可別嚇我啊……”眼見徐老倌一臉死灰狀,又轉過頭來求著茅無極:“道長,求求你,快救救我師父啊!我就這麽一個親人了……”

看著這樣師徒情深的場麵,茅無極又想起了自己的兩個徒兒,為人師者哪一個不是把徒弟當兒子和女兒來看待呢?想著想著,眼中又漸漸潮濕了起來,而身旁的馬小倩已經轉過臉去,身子一顫一顫的,不想讓人看到她流淚的樣子。

“師父,你說過要教我武功的啊,怎麽可以食言呢,怎麽可以……”二麻子臉上兩行熱淚滾滾而下,徐老倌強忍著心痛,不去理他,隻是轉頭看向了茅無極,緩緩吐出了幾個字,“讓二麻子來吧……”

“什麽意思啊?”二麻子沒聽懂,茅無極沉重地點了點頭,將手中的天師劍交給了二麻子。

“這是幹什麽啊?”二麻子一臉詫異道。

“臭小子,用這把劍,從這裏刺進去。”徐老倌說著,在自己眉心處比劃了一下。

“!!!”

“你師父隻是不想成為我們的敵人……”茅無極說道。

二麻子此刻什麽都明白了,他看了看徐老倌,又看了看手中的長劍,忽然將劍扔在了地上,雙手捂住耳朵,發瘋似地大喊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徐老倌也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力氣,忽然朝二麻子大聲咆哮道:“快把劍撿起來!別老像個娘們兒似的,一點事就哭哭啼啼的,聽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嗎?要想變強,首先就要戰勝自己的怯懦,做為鐵掌門的繼承人,理應心如鋼鐵,老為這些感情的事拖泥帶水,讓我如何放心得下?”

這一席話把二麻子給說懵了,他又重新將天師劍給拾了起來,高高地向著徐老倌舉了起來。

“能死在我徒弟手裏,也不枉來這人世走一遭了。”徐老倌如釋重負地笑道。

二麻子雙眼通紅,握著天師劍的手顫抖不已,卻是遲遲沒有刺下,徐老倌這時卻忽然開始劇烈**了起來,口中不斷吐著一股股令人惡心的白沫。

“快點,沒時間了……”茅無極語意悲涼地提醒道。

“你個狗日的……快點……動手……”徐老倌嘴裏斷斷續續地喊著,身體卻已經不受控製了,全身的青筋都冒了出來,看起來十分痛苦。

“師父,徒弟給您送行了!”二麻子緩緩吐出一行字,隨後使出全身的力氣,將天師劍往徐老倌的眉心處刺下去。天師劍本來就比尋常的劍要鋒利,這時隻聽一陣清脆的骨裂之聲,劍尖已是完全沒進了徐老倌的腦袋裏。徐老倌大張的嘴這時也緩緩合上了,雙眼半睜半閉,已經安然死去,死時臉上卻是帶著輕鬆的表情。

二麻子這時又大喊了一聲,將天師劍從徐老倌的腦袋裏給拔了出來,一團乳白色的腦漿子隨著劍尖一並給帶了出來,他將劍還給了茅無極,整個過程,他都是麵無表情,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想哭就哭出來吧……”茅無極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二麻子身子一抖,鼻子一酸,再也按捺不住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馬小倩溫軟的玉手這時伸到了茅無極的手心裏,與他十指相扣,茅無極感到有些突然,但見她那雙剪水雙瞳中滿是真誠與鼓勵,正朝著自己會心地微笑,心中頓覺一陣溫暖。

兩人相對無言,就那樣佇立在風中,彼此感受對方手心的溫暖,豬肉榮死了,徐老倌也死了,還有許許多多不知名的兄弟姐妹們,他們為了黑水鎮的和平,為了人們的幸福生活而付出自己的生命,而自己一直徒然悲痛,讓消極情緒磨滅了自己的鬥誌,不是讓他們的鮮血白流了麽?茅無極這時想起了一句詩,“死者長已矣,生者尚悲歌。死去何足道,托體同山阿!”是嗬!自己應該順著死難同胞的腳步,繼續奮鬥下去,這無邊的黑暗終會過去,漫天的光明終會到來,總有一天,黑水鎮的人民會重新過上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到那時,也算是對死者最大的告慰了!

混沌的夜色中,凜冽的寒風咆哮著,肆虐了黑水鎮裏每一個奄奄一息的泥瓦房,不時發出“嗚嗚”的聲音,如泣如訴,似真而幻,像極了一個怨婦麵對自己垂死的丈夫時哭天搶地的哀鳴。遠處的房頂上不時有瓦片滑落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如同輕生者墜樓時的沉悶聲響,聽得人心中一驚一乍的。

茅無極扶起二麻子準備離開,這時,身後黑洞洞的夜色裏,忽然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正慢慢向著幾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