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母子情誼深
孩提時代對劉不一來說，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悲傷回憶。他也曾擁有過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雖然日子過得清貧節儉，但一家子每天都能在一起，隻是比別人少喝二兩酒，少吃兩口肉，倒也算是其樂融融。直到劉不一六歲時，他爹為了給他們娘倆買件新衣裳過春節，每天去地裏忙完後，又去私礦挖煤掙外快，結果沒幹上幾天，便遇到礦井坍塌，被砸成了肉醬，連個全屍都收不回來。
他爹死後，家裏失去了唯一的頂梁柱，劉不一的娘親也因為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而變得半瘋半傻，時而放聲大笑，時而嚎啕大哭，每天太陽一落山就守在村口等她男人回來，無論刮風下雨，都是一直等到深夜。由於家庭的變故，劉不一從小就飽受人情冷暖，剛開始還有親戚見他們可憐而接濟他們，到後來就沒就沒人再理他了，每次看到劉不一的瘋娘出現在門口時，就知道是來討飯的，都像趕瘟神般地將她趕出門去。為了生存下去，劉不一隻得每天去村裏拾荒，他娘清醒的時候也會做點針線活兒貼補家用，母子倆過得緊巴巴的，經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有時候大半年都沒吃上一頓肉。過年過節時，偶爾有一些好心腸的村民們見著他可憐，會給他扔幾塊豬骨頭，頗有孝心的劉不一則會喜滋滋地拿回去給娘燉湯喝。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到劉不一十五歲的時候。那時村裏有個小孩叫二蛋，仗著他爹是村裏的土豪，囂張跋扈，為所欲為，收了一幫愛湊熱鬧的小屁孩做小弟，自己則當起了架勢十足的“黑老大”。這二蛋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欺負身材矮小的小不一了，由於長期營養不良，小不一是麵黃肌瘦，比同齡的孩子矮上一大截，根本無力反抗。二蛋和小弟們打夠後，往往還會在他身上撒尿，罵他是怪胎，罵他娘是瘋婆子，小不一無法可想，隻能每天躲在被窩裏哭泣，她娘腦子不清醒，不明白怎麽回事，也是跟著他哭。
“你這個瘋女人，快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小不一將氣全撒在了他的娘身上，當這番話罵出口時，他連自己也驚呆了，他娘聽不明白，隻是傻笑著把手中的半截玉米穀子遞給他，卻被劉不一拍飛在地上。劉不一將他的瘋娘關在外麵關了一天一夜，任憑她怎樣叫喊也是堅決不開門。第二天他發現他的瘋娘走了，門口有一個荷葉袋，打開一看，卻是她去鄰居家討來的那半截玉米穀子，相比昨天沾滿了灰塵的樣子，此刻已是洗得幹幹淨淨的，他知道娘是自己舍不得吃，才留給了自己。那一刻，他眼淚刷地一下就流了下來。小不一十分後悔，他娘瘋瘋癲癲的，生活不能自理，要是出了什麽意外怎麽辦？他就去村口找，去爹的墳地裏找，挨家挨戶的問，但都沒有找到娘的身影。
大概又過了五六天，小不一拾荒回家時，又被二蛋那幫人給攔住了。二蛋此時手上牽著一隻惡狗，這狗小不一是認得的，正是二蛋從小養到大的黑王八。黑王八狗仗人勢，衝著小不一就是一頓狂吠，嚇得小不一連連後退。之前二蛋對小不一的瘋娘多多少少有些懼怕，這次他瘋娘不見了，二蛋更加肆無忌憚，竟然放任黑王八去咬小不一。可憐巴巴的小不一被黑王八撲倒在地，又哭又喊，衣服都被撕破了，腿上也被咬開了一道血口，二蛋那幫人非但不加以製止，反而圍在旁邊一個勁的放聲大笑。沒多久，小不一就因為驚嚇過度暈了過去，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他的瘋娘拿著一根鐵棍趕了過來，一棍子將黑王八的頭骨敲碎，接著又哇哇大叫地追著二蛋打，那是小不一頭一次聽到二蛋恐懼的哭聲，心中一口沉鬱的惡氣終於解開了。
等小不一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已經是躺在自家的破木板**了，而他娘則滿手是血地坐在**看著他傻笑。這幾天的不見，娘又變老了不少，頭發都開叉了，也沒人給她梳洗，小不一看在眼裏，酸在心裏，抱著他的瘋娘放聲大哭起來。二蛋的頭上被打出了一個大包，自己從小養到大的黑王八又死在了小不一她娘的棍下，忙哭哭啼啼的去給他爹告狀，二蛋爹大發雷霆，當晚便帶著一票打手拿著棍棒趕到小不一家要給兒子報仇。小不一的瘋娘想要跑，卻被二蛋爹使勁扯住了頭發，一腳踹在了地上，緊接著七八個打手便一齊揮舞著棍棒朝她身上砸去，她腦袋雖然不清楚，但是還知道疼的，她就歇斯底裏的哭啊，叫啊，連小不一也給二蛋爹跪了下來，可卻換不回他臉上的絲毫同情。
那天夜裏，一聲聲淒厲無比的慘叫讓整個村子都心寒不已，等到二蛋爹走後，小不一的娘已經是滿臉是血，氣若遊絲了。這可是他娘啊，是他的白發親娘！小不一背著他娘，挨家挨戶的給人下跪，求人救救他娘，可村民都是給他投去了冷漠的目光，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幫這對可憐的母子倆。小不一就那樣哭啊，喊啊，眼睛都快看不清楚了，他最終還是沒能挽回他娘的生命。他那可憐的瘋娘咳出了幾口血後，就在他背上斷了氣，死後仍然緊緊地抱住小不一不肯放手，仿佛在心痛的說道，娘死了，你可怎麽辦啊……
小不一在他娘的墳前守了三天三夜，眼淚也哭幹了，喉嚨也喊啞了。臨走時，他對著娘的墓碑發誓，一定要混出個人樣兒，給這些勢利的鄉親們看看！他相信他娘一定會聽見的。當晚，小不一去村東頭的獵戶家偷了把獵槍，然後偷偷的潛入到二蛋家，朝著熟睡的一家五口連開了五槍，槍槍照著腦門子打，腦漿子濺得四處都是。為了躲避追捕，小不一逃到了附近山上的黑風寨裏，當家的黑旋風見他年紀雖小，但還有些膽識，便將他收留在身邊當幫手。那幾年，劉不一跟著黑旋風打家劫舍，殺人放火，壞事做盡，很快就被提到了二當家的位置，直到後來被張繼堯的部隊給招安收編。
說到此處，劉不一已經是淚水漣漣，他哭著喊道：“老娘啊，你聽得見孩兒說話嗎？孩兒真的好想你啊！”
巧雲這時也是感覺心裏頭酸酸的，很不是滋味。“沒想到……你還有這樣一段悲慘的往事……”
劉不一忽然拉著巧雲道：“巧雲妹子，你告訴我，怎樣才能見到我娘？你告訴我好不好？”
巧雲歎了一口氣，道：“人鬼殊途，我幫不了你。”
劉不一哽咽道：“我娘吃了一輩子的苦，從來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我真是太沒用了！”
巧雲使勁搖晃著劉不一，仿佛要讓他清醒過來。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娘已經死了！現在在你背上的，隻是一個無形無影的鬼魂而已！”
劉不一苦澀道：“我娘這是要帶我走了，她要我下去陪著她。”
巧雲搖了搖頭道：“如果真是這樣，你現在早就已經死了。”
“…………”
巧雲這時問道：“你說過，在你駝背之前，曾幹了一票大的，可就是去殺害二蛋一家？”
劉不一咬牙切齒道：“他們殺了我娘，我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
巧雲托著下巴，柳眉一皺，歎息道：“唉，你娘這是不想看到你墮落下去，走上一條不歸路啊！”
劉不一一愕：“什麽？……難怪，我每殺一個人都會感覺腰酸背痛的，原來是娘她……”
巧雲點頭道：“有哪個為人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有出息的？你自己算算，這十六年你跟著黑旋風做了多少壞事，善惡終有報，你娘之所以一直沒走，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覺醒，別再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兒了！”
劉不一聽完羞愧難當，跪在地上一個勁的扇自己耳光子：“娘啊，俺對不起你……”
巧雲這時留意到不一他娘的鬼魂竟揮著手臂試圖想去抓住他，不讓他打自己，但無奈是靈體，兩手相交也是直接穿了過去，形同空氣。這一瞬間，巧雲覺得她似乎並沒有那樣可怕了，就算是冰冷恐怖的鬼魂也是有著溫情的一麵。
巧雲勸道：“好了好了。你別這樣折磨自己了，你娘看到會心疼的。”
“今天晚上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你娘對你放心了，就自然會離開。”
巧雲這時才想起給師父打的洗腳水還落在樓梯口，便告辭先走了。身後的劉不一嚎啕大哭，仿佛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被罰跪在搓衣板上一般。
此時已經是到了醜時，巧雲急匆匆地趕到茅無極房間時，發現他正在喝著茶，微笑地望著自己。
“師父，你的洗腳水……”
還沒待巧雲說完，茅無極便道：“雲兒，劉不一身上那鬼魂應該走了吧？”
巧雲愣神道：“師父……你早就知道啦？”
茅無極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讓巧雲將這鬼魂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茅無極歎息道：“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呐！”
巧雲這時笑道：“原來師父你讓我去打洗腳水是假，去幫劉不一才是真呀！”
“哈哈哈……為師第一次見到他便感覺不對勁，但看他身後那隻鬼魂並無惡意，我便推斷這其中必有蹊蹺，你天生便有陰陽眼，所以今晚才讓你過去查上一查。”
巧雲癟嘴道：“哼，你讓我一個人去，就不怕他對我無禮啊？”
茅無極捋須笑道：“就他那點三腳貓功夫，哪能和我家雲兒比啊！”
“嘻嘻，說得也是！”
“對了，師父，有一件事我怎麽也想不明白。”
“說說看？”
巧雲托著下巴，一副思考狀：“為什麽我的陰陽眼會時而失靈，時而正常呢？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沒看到那鬼魂，而且今晚去他房間裏時，也沒有看到，直到過了午時才恢複正常呢！”
茅無極道：“雲兒，你忘記了？今年是閏年兼閏月。”
巧雲一拍腦袋，恍然道：“哦……你看我都過糊塗了，離上個閏年已經有四個年頭啦！”
茅無極和煦一笑：“沒錯。你八字全陰，乃是十分罕見的命格，加之你這雙天生的陰陽眼，多少修道之人想求都求不來。隻是為何到了閏年閏月就會失效，為師一時也想不明白。”
巧雲將銅盆端到茅無極身邊，笑嘻嘻道：“好啦，別再為這事兒費腦子了，你還嫌自己的白頭發不夠多啊？快來洗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