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背上的惡靈

說到這汪鎮長的病,汪府裏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搖頭歎息的。本該是四十來歲的壯漢子,看起來卻像六十歲的老頭兒,而且還在一天天的衰老下去。查不出病因,找不到病灶,這幾天又持續惡化,連床都下不了了,吃飯食不知味,睡覺夜不能寐,幹脆賭氣躺在**等死,無論是賓客來訪,或是下人來報,都是統統不見。

阿狸知道汪有齡沒有胃口,便每天早早地起來給他熬粥,為了補充營養,她還特地在粥裏麵加入了黃豆,紅棗,銀耳等物,色澤味俱全,加上她每次給汪有齡喂粥時都會自己先嚐一點試試溫度,如此體貼的伺候著,也隻有在這個時候,汪有齡才肯吃下去一點東西。

這天吃過午飯後,阿狸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走進了汪有齡的房間內。此時汪有齡正盯著天花板愣愣出神。

阿狸輕喚道:“老爺,該喝藥了。”

汪有齡看了阿狸一眼,雙臂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阿狸看到他雙臂隻要一使勁就會顫抖個不住,心頭不禁掠過幾絲酸楚。

汪有齡麵無表情,隻是盯著阿狸,阿狸吹了吹藥碗裏白騰騰的熱氣,將碗口送到汪有齡嘴邊。

望著湯碗裏深褐色的,不知是用什麽做成的湯藥,汪有齡忽然眉頭一皺,怒道:“我不喝!”說罷將手使勁一掀,藥碗登時摔了個底朝天,碎成許多截,藥水也是濺了一地,整個屋子裏瞬間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水味。

阿狸一臉驚愕,邊拾掇著碎瓷片,邊問道:“老爺,你這是怎麽了?這藥可是我熬了整整一個上午的哩!”

汪有齡冷冷地看著阿狸,質問道:“你告訴我,這藥是哪裏來的?連大夫都沒法開藥方子,你一個婦道人家,又哪裏弄來的這些藥?”

阿狸紅著眼眶,解釋道:“這是我們家祖傳的偏方,我記得很早就和老爺說過了的呀。”

汪有齡苦笑道:“你真的當我老糊塗了嗎?什麽偏方,都是你自己編造的!”

汪有齡見阿狸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又繼續道:“我今年才四十二歲,你看看我現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麵相看起來比人家六十歲的老頭還老,而且,我這雙腿,再也站不起來了,你說我還有什麽活頭?”

汪有齡邊說著邊拚命地捶打著自己的雙腿,卻被阿狸哭著攔住了。

“老爺,你這樣阿狸會很難過的……”

汪有齡氣急敗壞道:“自從喝了你熬的藥之後,我的病不僅沒見好,而且還越來越嚴重了,你說,是不是你在藥裏頭搞了什麽鬼,故意想害我是不是?”

阿狸驚得花容失色,忙辯解道:“不是的,不是的,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汪有齡苦澀道:“那你為什麽不和我說實話?”

阿狸低著頭,幽幽道:“阿狸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汪有齡緩緩道:“鄉親們都在說我老汪走了大運了,娶到你這樣一個漂亮媳婦,你別看我嘴裏頭不說,其實我心裏比誰都清楚。你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別說是攀高枝了,就是去給軍閥頭子張大帥做夫人也是綽綽有餘,而你竟然會跑到黑水鎮來,下嫁給我這麽一個糟老頭子,到底是為了什麽?”

阿狸說道:“阿狸無家可歸,老爺肯好心收留,阿狸以身相許也是應該的……”

汪有齡搖了搖頭,說道:“你不用再騙我了,我老汪倒黴了一輩子,突然撿到你這樣一個寶貝,就是我自己也不相信。而且,你的身世我已經派人專門去調查過,全都是子虛烏有的!”

阿狸有些恍惚道:“老爺……從一開始,你就不相信阿狸嗎?”

“我隻是不相信我自己。”

汪有齡忽然抓住阿狸的手,流著淚說道:“阿狸,這些日子你對我的好,我都看在眼裏,我也知足了,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但是請你不要再騙我了好不好,你知道被騙的滋味有多難受麽?尤其是被自己所愛的人欺騙!”

見阿狸沉默不語,汪有齡又道:“你是要錢嗎?我可以讓白管家將府裏的現銀全都給你!”

“老爺,請不要這樣……”阿狸傷心道。

汪有齡不聽,又說道:“那你是要我的命?你盡管拿走就是了,何必還要這樣煞費苦心的一天天折磨我?”

“老爺,你再這樣說阿狸會生氣的……阿狸什麽都不想要,隻想讓你健健康康的活下來。”

汪有齡顫抖地捧起阿狸梨花帶雨的麵龐,說道:“告訴我,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來到這裏?”

阿狸見他神情激動,便輕聲道:“老爺,您該休息了。”說罷吐氣如蘭,朝著汪有齡吹出一陣幽風,汪有齡立時變得有些困懨懨,連打了三個哈欠,躺倒在阿狸豐滿的胸脯上。

阿狸摩挲著他兩鬢稀疏的白發,歎了口氣道:“老爺,阿狸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在合上房門的那一霎那,阿狸也在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老爺,你放心,無論用什麽方法,阿狸都會救你的!”

夏夜如水,東鎮家家戶戶都點起了燭火,從南鎮這塊高地遠遠望去,如同一條長長的銀河一般,顯得燈火通明。黑水河另一邊的西鎮則是黑不隆冬的一片,偶爾可以見到幾個螞蟻小的黑影在西鎮內穿梭遊走,一些不知名的嚎叫聲在慘淡的夜空裏張舞糾結,聽得人背脊一陣陣發涼。

巧雲睡覺從來都是認床的,她在這西式裝扮的小洋房中睡得並不安穩,便幹脆爬起來找同樣沒有睡意的茅無極聊聊天。

“師父,你在看什麽呢?”巧雲笑嘻嘻地問道。此時的她已經解開了馬尾辮,一襲如黑瀑般的青絲直垂到腰間,倒比白天多了幾分柔媚。

“哦,是雲兒啊,怎麽還不睡覺?”茅無極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手中不知道在掐算著些什麽,口中念念有詞。

巧雲嘟囔道:“大師兄和二師兄在隔壁打呼嚕跟地震似的,我怎麽可能睡得著嘛!”

茅無極打趣道:“那你也可以打呼嚕,把他們比下去不就行了?”

巧雲笑了笑,撅嘴道:“哼,沒想到師父也愛取笑人家呢!”

茅無極接著說道:“你來得正好,反正你也睡不著,去後院幫為師打一盆洗腳水來可好?那幾個守衛的士兵都睡著了,我也不好意思叫他們。”

巧雲嘻嘻一笑:“幫您打洗腳水沒問題,隻不過別讓我幫您洗腳就好了。”

茅無極聽罷也是哈哈大笑:“這鬼丫頭,跟你兩個師兄處久了,嘴也變滑溜了。”

整棟樓裏的燈幾乎都滅掉了,隻有樓梯和走道上的燈泡仍在閃爍不定。鴻福錢莊什麽都是敢為人先,不僅僅是這西式小洋樓,就在其他鎮民都還在點蠟燭用煤油燈的時候,這裏卻早已經換上電燈泡了。

巧雲端著銅盆下到二樓時,發現樓梯口的燈忽明忽暗的,並不時伴隨有“嗞嗞”的聲音,她一陣心驚,忙快步跑到了一樓去。

此時雖然是夏夜,但在這海拔較高的南鎮裏竟還感覺到一陣陣的清冷,草叢裏不斷傳來夏蟲的低語,仿佛在訴說著一些遙遠的故事。

水井在小洋樓後院的一處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西鎮時不時傳來的嚎叫嚇得巧雲是一驚一乍,雖然心中有些發虛,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前去舀水。

等到巧雲舀完水回來時,才發現額頭和手心裏都是汗,眉毛上的一小撮留海都貼在額頭上了。

回去的路上,再次經過了那該死的二樓,這時巧雲忽然聽到“格格”的怪響,有點像是骨骼摩擦的聲音,伴著這忽明忽暗的燈光,顯得極為詭異。巧雲咽了口口水,隻想快點走掉,然而就在這時,她又聽到“啊”的一聲怪叫,這聲音聽起來像是個男人,似乎十分痛苦一般。

巧雲這時看到二樓的盡頭有一間房間裏還幽幽地閃爍著燈光,她將銅盆放在樓梯口,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房間的窗戶上沒有拉上窗簾,很容易便看清了裏麵的狀況。隻見房間內,劉不一正像一隻狗熊一樣,將他那大駝背貼在牆麵上使勁蹭來蹭去,口中還時不時發出哼唧哼唧的呻吟,看樣子是痛並快樂著。

劉不一不經意地一轉頭,忽然發現窗口站著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子,正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這大半夜的來這麽一出,劉不一也是嚇得跳了起來,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茅無極的三弟子巧雲。

“巧雲姑娘,這人嚇人,嚇死人呐,你難道不知道嗎?”劉不一拍著胸口說道。

巧雲看了看房間內那一塊被蹭掉了牆灰的牆麵,沒好氣道:“我還要問你呢,大半夜的在這發神經,不怕嚇死人啊!”

劉不一擺著一張苦瓜臉,解釋道:“唉,老毛病了,我這駝背一到晚上就又酸又痛的,非得蹭上幾下才舒服。”

劉不一環視了一圈,見沒其他人,便將房門完全打開,說道:“巧雲姑娘,這麽晚了找我有事?先進來坐吧。”

“還是不了吧,師父還在樓上等著我呢!”巧雲見這劉不一身匪氣,並非什麽善類,不想和他多有瓜葛。

劉不一笑了笑:“既然都來了,最起碼得進來喝杯水吧。除了老大的房間之外,我這可是第二大的,剛好也可以帶你參觀參觀。”

見巧雲還在猶豫,劉不一又說道:“你們師徒幾個武功如此高強,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巧雲一想也是,當下便點頭道:“好吧,那我就進來坐一小會兒。”

巧雲走了進去,看到房間裏盡是一番西洋裝扮,雖然看起來洋氣,但總感覺花裏花哨的,倒像是一間女子閨房。

房間確實是靚麗,但劉不一卻是個邋裏邋遢的主,臭襪子臭鞋隨地亂扔,連**都可以找到煙蒂和煙灰,巧雲捏著鼻子說道:“這麽漂亮的房間給你住,還真是暴殄天物啊!”

“哪個男人不是這樣?”劉不一邊傻笑著邊將臭鞋襪使勁往床底下踢。

巧雲這時在屋角驚奇地發現了一個梳妝台,不禁捂嘴笑道:“噗~你個大男人還化妝的呀?”

見他沒回話,巧雲回過頭去一望,卻發現他正癡癡地盯著自己的胸脯發愣,不禁又加重了語氣道:“喂,你啞巴啦?人家在問你話呢!”

劉不一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忙回道:“哦……這以前,是鴻福錢莊老板娘的房間,所以……”

巧雲白了劉不一一眼,換了個聲調說道:“哦,我明白了,你們是鳩占鵲巢,實在是很可惡呢!”

劉不一拍了拍別在腰部的勃朗寧手槍,得意道:“這年頭啊,有槍就是爺,有權就是爹。有了槍杆子,不怕不來錢!你看看,錢莊老板娘賺了這麽多錢,最後還不是落到了我們兄弟的腰包裏?”

巧雲鄙夷道:“搶了人家東西,還好意思說呢!”

巧雲走路帶風,發香撲鼻而來,劉不一不禁打了個酥顫,有些心旌飄**,難以自持。

說來也奇怪,一向脾氣暴躁的劉不一麵對巧雲的奚落竟然絲毫不生氣,反倒覺得她罵人的樣子十分可愛。

這時巧雲的目光被擺放在房間正首的一座精美的木質大擺鍾所吸引,而劉不一則一直跟在她身後,雙眼不安分地在她身上來回遊走。

巧雲興奮道:“這東西我在省城裏見過,是西洋鍾吧?不過可比我以前見到的要大得多了。”

劉不一點了點頭,說道:“這是西洋人用來記時的,隻不過他們用的是羅馬計數法,而咱們用的是天幹地支計數法罷了。”

巧雲這時看到擺鍾內的兩道指針即將要在十一的方向重合了。不禁問道:“那按西洋人的規矩,現在是什麽時間?”

劉不一笑道:“馬上要到十一點了,也就是咱們所說的午時啊!”

巧雲讚許道:“看來你懂的還不少呢!”

“這些都是以前張大帥教的,他說國人都太落伍了,要多向洋人學學才行!對了,他還教我們一首詩呢!”

巧雲不屑道:“哦,不是都說張大帥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麽,他竟然還會作詩啊?”

劉不一見她不相信,便一本正經地念道:“手上洋槍炮,身上洋裝耀,嘴裏洋餐嚼,懷中洋妞笑!”

巧雲聽到最後一句,不禁臉上一紅,說道:“這是什麽打油詩啊?真是爛透了!”心中卻想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這樣的大帥,也難怪他們會淪為兵匪。”

巧雲走馬觀花地看完一圈,口中讚許道:“房間是不錯,要是你肯再多收拾收拾就好了。”

劉不一朝著巧雲眨了眨眼,輕佻道:“唉,房間是漂亮,可一個人住著挺寂寞的,既然你也喜歡這裏,不如搬進來和我一起住怎樣?嘿嘿……”

巧雲臉上泛起一陣紅潮,嬌啐一口:“你少在這裏胡說八道,我要回去了!”

巧雲說罷便生氣地朝房門走去。

然而,早已是心癢難耐的劉不一卻攔在了門口,眯著眼笑嘻嘻地看著她。

“你想要做什麽?快讓開!”巧雲怒道。

“長夜漫漫,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做些雲雨之事,你說還能幹什麽?”劉不一邪笑著,在巧雲吹彈欲破的臉上摸了一下,卻被驚慌的巧雲立馬推開了。

“你敢輕薄我,我要告訴師父去!”巧雲柳眉倒豎,警告道。

然而劉不一卻是個賴皮的主,不僅不理會她,反倒向她越靠越近,巧雲無奈,隻得一步步地向後退。

劉不一見巧雲一臉慌張,心中十分得意,也更加得寸進尺,趁著巧雲後退的瞬間,一隻手蠻橫地摟住了巧雲纖細的腰部。

巧雲見他如此無理,不禁“呀”地一聲驚叫,雙手扶住他的手臂,暗使巧力,將他往身後重重一帶,這劉管帶便如同一件衣服般被甩了出去,四肢張開趴倒在地上。

巧雲見他摔也摔得這樣奇怪,強忍住笑:“這叫自作自受,活該!”

見巧雲要走,劉不一又死纏爛打地抱住巧雲的腳,裝作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口中調笑道:“不要走啊,人家舍不得你嘛!”

巧雲心中很是生氣,右腳一抬想要甩開他,然而腳雖是抽出來了,可繡花鞋卻被他抓在了手裏。

“討厭!快把鞋還給我!”巧雲嬌斥道。

“你讓我親一口我就還給你。”趴在地上的劉不一色相畢露,輕浮道。

“實在是太可惡了!看我怎麽修理你!”巧雲柳眉一豎,使勁踹了劉不一的肚子幾下,最後又將腳丫踩在劉不一的頭上,讓他臉貼著地,吃了一鼻子灰。

巧雲的腳丫嬌小玲瓏,粉嫩無比,劉不一忍不住將鼻子貼在玉足上貪婪地嗅了幾下。

“呀!”巧雲見他如此輕浮,羞得是滿臉通紅,當下秀拳緊撚,雨點般的拳頭落了下來,將劉不一痛揍了一頓。

“你說,以後還敢不敢欺負人了?”巧雲交叉著雙手,居高臨下地質問道。

“不敢了不敢了,女孩子應該溫柔些嘛,怎麽下這麽重的手啊。”劉不一此刻已是鼻青臉腫,隻能扶著牆站起來,哭喪著臉道。

就在這時,擺鍾忽然發出“咚咚”的聲音,時針和分針重合在一起,已經是到了午夜十一點。

空氣中似乎出現了一絲奇妙的變化,密閉的房間內竟刮出幾陣冷風。

本來準備開門出去的巧雲卻忽然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劉不一的方向,瞳孔放得老大,仿佛看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

劉不一邊揉著有些青腫的臉,笑道:“怎麽,巧雲妹妹想通了,舍不得哥哥我啦?”

隔了好一會兒,巧雲才回過神來,說道:“我問你,你的駝背是生下來就這樣的麽?”

“當然不是!”一見巧雲提起了自己的駝背,劉不一顯得有些激動,“十六年前,我可和你那二師兄一樣,是個玉樹臨風的小青年呢!”

“怎麽突然問這個?”劉不一這時才發現巧雲原來是一直盯著自己的背後看,他回過頭去,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巧雲打斷道:“你先別管為什麽,那十六年前是發生了什麽事,才會讓你駝成這樣的?”

劉不一歎了口氣,苦著臉說道:“唉,巧雲妹妹,你是不知道,在被招安前,我和黑旋風都是占山為王的土匪,有一次我們幹了一票大的,回去後老大擺了慶功宴,我們個個都喝得是爛醉如泥,哪知道第二天早上我的背就開始駝了,怎麽伸也伸不直,就像是什麽東西給壓在了背上一樣。”

巧雲點了點頭,又道:“一夜之間背就駝了,你自己不感覺奇怪嗎?”

“誰說不是呢!”劉不一怨忿道,“想我劉不一好歹也是個帥小夥兒啊,自從駝背後不知道落了多少笑柄,去看大夫也查不出個什麽所以然來,後來就一直這樣了。”

劉不一見巧雲一副欲言又止,惶恐不安的模樣,不禁冷聲道:“你突然問我這些,就是想奚落恥笑我一番嗎?也罷,我劉不一老油條一根了,被人當驢騎的時候都有,不會跟你計較這些的。”

“不是的,你誤會了。”巧雲輕咬著下唇,仿佛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一般,一字一頓道:“你背上,有一個老婆婆……”

劉不一笑道:“你這調皮丫頭,準時又在拿我尋開心了,這大晚上的,哪會有什麽老婆婆啊?”

巧雲並不理會他的質疑,隻是緊張地盯著劉不一的背後,緩緩說道:“她現在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又是一股冷風拂過,仿若一條蛇從劉不一的脖子裏直往下竄,劉不一打了個哆嗦,朝身後猛一回頭,顫聲道:“這大半夜的……你可別嚇我!”

巧雲惱道:“我嚇你做什麽?你忘了我和師父都是茅山道士了?我天生就是陰陽眼,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劉不一見巧雲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嚇得跳了起來,慌忙抓來一床棉被包住自己,連頭也埋了進去。

巧雲搖頭道:“沒用的,它是鬼魂,既然纏上了你,又怎麽可能甩得掉它呢?”

“拜托……你別嚇唬我了……我最怕……最怕這些不幹淨的東西……”劉不一顫抖的聲音從棉被裏傳了出來。

巧雲見這劉不一竟然如此膽小,不禁惱怒地扯掉了他身上的棉被,那個恐怖的死魂靈也跟著從棉被裏冒了出來。隻見它衣衫襤褸,通體發綠,麵如白紙,眼珠子裏更是漆黑一片,看不見白仁,而雙腳則使勁地交叉夾住劉不一的胸脯,兩隻幹枯的手臂則緊緊地摟在劉不一肥厚的脖子上。

巧雲發現自己每次數落劉不一時,那死魂靈都會向自己投來怨忿的目光,臉上溝溝壑壑的皺紋擠作一團,仿若一個幹癟的桔子一樣,看得巧雲不寒而栗。

“你……為什麽一直纏著他?”巧雲鼓起了勇氣,試探性地問道。

那死魂靈並不說話,隻是緩慢而機械地將目光看向身下的劉不一。

劉不一咽了口口水,額頭上冷汗涔涔,他緊張地問道:“巧雲妹子,你你……在和誰說話?”

“還能有誰,當然是你身上的那個人……”

劉不一又繼續問道:“它……對你說了些什麽?”

巧雲癟著嘴搖了搖頭,道:“它什麽也沒說,隻是一直盯著你看。”

劉不一哭喪著臉道:“天呐,我劉不一招誰惹誰了啊,怎麽就觸了這麽個黴頭呢!唉,難怪這幾年總感覺諸事不順的。”

緊接著,劉不一又雙手合十,邊拜邊說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可千萬別再纏著我啦,改明兒我一定對給你多燒點紙錢,求求你了……”

那死魂靈依舊是默不作聲,四肢如同蟹鉗一般緊緊地夾在劉不一身上,一動也不動,仿佛本來就是劉不一身上的一塊肉一般,他走到哪,它就跟到哪。

劉不一急不可耐道:“巧雲妹子,你快想想辦法救救我啊!”

巧雲冷哼道:“你作惡多端,殺人如麻,這個老婆婆一定是冤死在你槍下的,死後才**魂不散,一直纏著你,這都是你自作自受!”

劉不一一聽急了:“這可真是冤枉啊!我跟著老大這幾年,確實殺過不少人,但基本上都是和敵對勢力火並時殺的,大多數都是男人啊!要是連老人和小孩子都不放過,那我還算是個人嗎,你說對不對?”

巧雲狐疑道:“這樣說來,這個老婆婆不是你殺的?”

劉不一點頭如搗蒜,道:“我劉不一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從來也是敢作敢當,沒做過就是沒做過,絕對不會刻意隱瞞的!”

巧雲一隻手托在下巴上,沉吟道:“那就奇怪了,你已經駝背十六年了,按這樣推算,這個鬼魂應該是在十六年前就纏上了你,你仔細回憶一下,十六年前有沒有發生什麽離奇的事情?”

忽然,巧雲像想到了什麽似的,臉上一怒,質問道:“你平時浪**成性,經常**良家婦女,會不會這個老婆婆是因為不堪受辱,然後自殺身亡了?”

劉不一一愣,隨即窘迫道:“巧雲妹子,我再怎麽色,也隻是對你們這樣的漂亮小姑娘,怎麽可能對一個老太婆……”

正說著,劉不一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奇怪的想法,隻聽他問道:“巧雲妹子,你剛才說,我背上的鬼魂是個老太婆對不對?”

“沒錯啊,怎麽啦?”

劉不一麵色驚恐,接著說道:“那你把她的相貌穿著描述給我聽聽!”

隨著巧雲的描述,劉不一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真的……真的是她麽?”

“她是誰?”巧雲疑惑道。

隻見劉不一猶疑了一陣,又道:“巧雲妹子,你幫我看看,她右邊的耳朵是不是沒有了?”

巧雲犯愁道:“她現在埋著頭,耳朵被頭發遮住了,根本看不到啊!”

劉不一傻乎乎道:“你扒開她的頭發,不就看到了嗎?”

巧雲斜瞥了他一眼,回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鬼魂是靈體形式的存在,怎麽可能觸碰到她嘛!真是笨得可以!”

見劉不一一臉擔心的樣子,巧雲知道他心裏八成是有了譜了,隻是想最後做一次確認。巧雲回想著之前數落劉不一時,會惹怒這個死魂靈,便故伎重演,便衝著劉不一罵道:“你這個禽獸不如的畜生,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劉不一愣了愣,以為巧雲還在為之前輕薄她的事生氣,忙用雙手抱住了頭部。

果不出巧雲所料,她這一罵,那死魂靈口中發出一聲低吼,立刻抬起頭來,一道淩厲的目光射向巧雲,仿佛要將她挫骨揚灰一般,巧雲隻感覺一陣心驚肉跳,不禁後退了兩步。

就在這時,她發現這個死魂靈竟然沒有右耳,耳根處隻有一圈結了痂的弧形傷口,看這傷口凹凸不平,仿佛一座隆起的小肉球,倒讓人不禁懷疑這右耳是不是別人給硬扯下來一般。

那死魂靈仍在低吼,巧雲緊張地盯著她,小聲道:“她……確實沒有右耳……”

“啊!”劉不一忽然發出一陣驚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不堪,雙膝一軟就跪倒在了地上,捂著頭嚎啕大哭。

巧雲沒料到他忽然會變成這樣,一時間竟是呆立在原地,茫然不知所錯。

等劉不一情緒稍定後,巧雲奇怪地問道:“你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劉不一抬起頭來,眼睛都哭紅了,臉上兩道淚痕清晰可見,隻見他揩了一把鼻涕,顫聲道:“她……她是我的老娘啊!”

巧雲看了看那個麵目猙獰的死魂靈,愕然道:“你說,她是你娘?”隨即,她仿佛明白了什麽似的,自言自語道:“難怪,我隻要一罵你她就會生氣,她這是舐犢情深啊!”

劉不一黯然神傷,長歎一聲,娓娓道出了那段他深埋心底已久的悲情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