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就是因為我認識以前的你,所以,才不會原諒現在的你。

周末的天空一如既往的幹淨,清亮,遼寂。

桑夏一個人坐了很久的公交車,才抵達繁喧的市中心。

這也沒辦法,大學城總是座落在很偏遠的地方。每個城市都是如此,江城也不例外。

可是,她實在是很想為薑潮下個月的生日挑選一份拿得出手的禮物。

記憶中,唯一一次,她送過薑潮的,隻是一枝玫瑰。

那還是七夕的時候。

大街上處處都是捧著將月季花當玫瑰賣,到處纏著情侶不放的小女孩們。她與薑潮打算去看電影,卻在電影院前買爆米花的時候,被一個流著鼻涕的小女孩拖住了腿,任憑他們連哄帶罵,她就是不肯鬆手。眼看電影就快開始了,桑夏便付了錢。

她將花遞給薑潮,說:“送給你。”

薑潮受寵若驚:“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禮物。好有紀念價值。”

桑夏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是窘迫的紅。一直以來她囊中羞澀,實在送不出像樣的禮物來。

前幾天,她在太平洋百貨裏,看中一款男式皮帶。一個意大利的品牌。桑夏讀不出它的名字。可是,淺淺的暗紋,在咖啡色的襯托下顯得低調而又不缺個性,配上微圓的皮帶頭,絕對精致,很適合薑潮。

薑潮的皮帶已經有些磨損,不知為何,一向很注重形象的他卻沒有換下來。桑夏想,不如送他一條新的吧?

她翻了翻標簽上的價格:1299元。

她倒出了口氣。

若是以前在蓮城的時候,她可以眼也不眨地買下來。可是,現在,一條皮帶,夠她吃幾個月的食堂。

人在沒有錢的時候,總是沒有底氣的,連摸一下都覺得心虛。她甚至覺得服務員都投來鄙夷而嫌棄的眼光。

她猛然縮回手,低著頭快步下樓,逃一般地離開。

在她推開玻璃門的那一瞬間,一個戴著禮帽和墨鏡的男孩,低著頭從另一側的門走了進來。而那個男孩的身後,跟著一個很潮很美的女孩。

桑夏看不清她們的長相,但是,她聽見他們低聲的對話。

女孩說:“等等看中什麽,你挑,我送給你。”

男孩冷淡地說:“我沒有興趣。我隻是來陪你逛的。”

女孩有點不快:“你非得這樣跟我說話嗎?討厭。”

男孩沒有再開口。

桑夏卻因為這種強烈的對比顯得更加沮喪,決定好好地逛一圈,看看能否做些零時工賺些錢。

她知道,其實,薑潮並不在意她送的禮物有多昂貴。否則,他怎麽會把那支已經幹枯到可以做標本的山寨玫瑰,一直插在床頭呢?

她不是不明白,薑潮的心意的。

她無意間聽見他與梁父的電話,原來不是梁父安排,而是他為了自己主動請求回江城的。

隻是,她已不能像年少時愛梁澈一樣,毫無保留地愛一個男生,所以,才更加愧疚地想要在別處彌補。

桑夏找了好幾個工作。有發傳單,賣冰淇淋,促銷飲料,服務生等等。

她想了想,接了那份扮充氣大熊貓發手機傳單的活。因為,這個收入相對來說要高一點。

手機店的經理遲疑地看著眼前這個嬌小鮮嫩的女孩,問:“你行嗎?”

“行的。”桑夏快速地答著。

經理考慮了幾分鍾,因為缺人手,終究還是答應了。

桑夏鑽進了道具裏,她覺得被這種橡膠的東西裹住,很悶,渾身不自在。尤其是,所有的人都像看小醜一樣看著她,更讓她覺得難堪。

她看出那些人的眼神,有同情,有憐惜,有嫌棄,有厭惡,也有冷漠。

可是,她承受得了。

比起她十六歲在蓮城經曆的唾棄與挫折,這些算什麽?

她早已被生活磨練得刀槍不入了。

她努力地調整了狀態,微笑著,站在路邊,向每一個迎麵走來的路人發送傳單。間或與人握手,合影或者接受淘氣的小孩子好奇地摸索。

然後,她看到了穿得跟花蝴蝶似的林詩施。她在心裏一直默念著,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卻沒想到,林詩施大咧咧地跑過來,鼓起腮幫子,做腦殘狀與桑夏拍照。

桑夏看見她那一邊黃色一邊綠色的鞋帶就有些頭暈,更要命的是,她還戳了戳自己的胸,問女伴:“你說,這個是真人的還是機器人?”

桑夏痛得真想把臉露出來,叫一句:“戳你妹啊戳。”

但是她忍住了。

她認為,如果不發生更糗的事,目前還是忍氣吞聲的好。

於是,她很友好地配合林詩施,然後,歡送了她。

站了一天,桑夏撐到後來,腿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好在生意不錯,經理結工資的時候,給她算了些小小的提成,有好幾百塊呢!

桑夏覺得這個年輕的男經理真的很有愛。

如果每個周末都能賺幾百塊,那一個月之後,她就可以買下那款皮帶了。她雀躍著,居然覺得她的腳,一點也不痛了。

回校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桑夏卻發現林詩施和蘇蓉煙在她的寢室門前焦急地走來走去,看見她,立刻迎上去,問:“你去哪了?怎麽一天都沒消息?”

她拿出手機,這才發現,好幾個未接電話。有蘇蓉煙與林詩施的。

奇怪的是,薑潮卻沒有找她。

大抵是在忙著一周後的籃球賽訓練吧?桑夏沒有想太多。

她望著眼前這兩個如此緊張自己的女孩,有些感動。即便她總是我行我素,不肯靠近誰半步,但是,溫暖總是好過清冷。

她再怎麽清冷,內心到底還是柔軟的。

她正想著怎麽解釋自己去了哪裏時,突然感覺腳一陣鑽心的痛,她皺著眉,彎下身子想要去摸。

蘇蓉煙看出來,立刻問:“你是不是走太久了?”

桑夏點點頭。

蘇蓉煙就讓林詩施幫忙,幫她扶進寢室,自己飛快地跑回自己的寢室,拿藥箱,又折回來,幫桑夏檢查了腳。

“還好有你。”桑夏感激地對幫她揉腳的蘇蓉煙說。

她便說:“所以,我們注定會是好朋友。”

沉默了半天的林詩施聽到她們的對話,冷不防地說了句:“懶得理你們,真夠肉麻的。”

桑夏順眼一望,眼前一黑。

林詩施正用自己的電腦,打開她的QQ空間,上傳白天在市區拍的照片。

有一張,正是她與扮大熊貓的桑夏。

她突然轉過頭,仔細地盯著桑夏的眼睛,說:“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大熊貓的眼睛很像你。細長細長的。”

桑夏心虛地扔了一個枕頭給她,還是不解氣,就將自己的襪子丟了過去,讓林詩施又叫又笑。惹得桑夏的室友用幹咳來抗議。

桑夏隻得作罷,趕她回寢室去。

而蘇蓉煙看了看大熊貓,又看了看桑夏。她又露了那種讓人難以捉摸的表情。

她什麽也沒問,隻是說:“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桑夏點點頭,她就起身了。

她不知道,桑夏望著她的背影,心就突然與腳一樣,痛得那麽無能為力起來。

蘇蓉煙能幫她治療腳傷,卻給她的心裏增添了一些新傷。

這幾天,她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那個,林詩施總是在耳邊旁敲側擊地提醒的問題。

她也問自己,是不是該去尋找答案?

盡管每當林詩施說起的時候,她裝作聽不懂。但是,連愚鈍的林詩施都看出了端倪,她的心裏怎麽可能沒有數呢?

她不知道那一晚薑潮到底去了哪裏。是不是真的去追小偷,而打算送給她的禮物真的是丟了嗎?

她不是傻瓜。不是,看不穿,蘇蓉煙的兩份炒年糕裏,有一份是點給薑潮的。

薑潮喜歡吃什麽,桑夏怎麽會不知道?她不知道的是,蘇蓉煙那般有默契地點出了兩份。想來,兩人的故事是有前言後語的。

可是,她不肯說穿。所以打了圓場。

既然,薑潮與蘇蓉煙都不願坦白,她又何必刨根問底呢?

大抵是因為,她有切身的感受吧?所以,才能這般豁達。

更何況,她並不想失去薑潮。這是她在這個城市唯一的溫暖,所以,她像磁盤一樣牢牢吸附。

那一晚之後,生活又重新還原成之前的模樣。薑潮的反常也似乎被忽略掉。他仍然每天流連於籃球場與教室之間,就像桑夏始終在圖書館與寢室之間。

生活像向日葵一樣簡單而明媚。

桑夏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來天台了。

上一次,是信紙丟掉的那一天,也就是第一次見到沈欽年的那一天。

她在一個閑雜的下午,爬了上去。然後,發現沈欽年坐在她平時坐的位置,暖暖的陽光像瀑布一樣灑在他的身上,有一種很神秘的橙色的光彩。

他突然轉過臉用一種難以理喻的眼神望著她。桑夏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掏空似的,不由自主地不安。

她問:“你怎麽在這?”

“等你。”

桑夏不信:“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我一直在這,你總會來。”

桑夏有點恍惚,她的手始終交錯在胸前。從心理學上來說,這是一種警惕與強烈的自我保護的姿態。

沈欽年笑了,說:“看你嚇的,逗你的。我沒事等你做什麽?我隻是恰巧遇見了你。”

桑夏也笑,問:“那你在這做什麽呢?”

“在找答案。你呢?”

“我也在找答案。”她隨口答著,在沈欽年的身邊坐了上來。

她仍然覺得天空這般逼近自己,讓她喘不過氣來,隻是與往常不同的是,身邊做了個並肩而坐的男生。

她沒有問他在找什麽答案,她覺得與自己沒關係。

而事實上,不知道為什麽,隱藏在她的內心那種不好的預感,隨著時間的推移,愈來愈強烈了。

她覺得自己無從宣泄,本想來寫心事,看來是不能了。

沈欽年一直探究地望著她。

他最近也很困擾。

他的腦海裏,不停地下定論,卻又自己推翻自己。所以,他接連很多天坐在這裏,莫名地有了各種各樣的情緒。

當然,他內心的這些小掙紮,桑夏是不會知曉的。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隻是並肩坐著,看起來,那麽和曛,卻各懷鬼胎。

突然,沈欽年的手機響了。他一看,是自己的母親。

他的嘴角露出溫暖的微笑,細聲細語地說著。

桑夏的臉側了過去,她不可思議地聽出了他說的,正是蓮城的方言。

“你是蓮城的嗎?”

“是啊,怎麽,你也是?”

桑夏的眼神陡然閃爍起來。她聽出了沈欽年的激動。

當然,在任何時候,異地遇同鄉,總是令人兩眼淚汪汪的事。隻可惜,桑夏不能承認。

她要將自己的過去滴水不漏地封鎖,所以,她說:“我一個朋友,就是蓮城的。她給家裏打電話的時候,我覺得很好聽便有了印象。”

沈欽年“哦”了一聲,沒有追問。

“蓮城是個很美的地方,每年七月,池塘裏都開滿了荷花,所以,叫蓮城。夜晚的時候,聽著青蛙的聲音,漫步在小路上,真是很愜意啊。”

沈欽年的話,帶著桑夏回到自己的十六歲。

她坐在梁澈的單車後座上,優哉遊哉地**著雙腳,校服的裙擺隨風擺動,像浪花一樣,一波一波。梁澈不時地回過頭,唱著《小情歌》,目光清澈,笑容明媚。

這是她最美好的時光。

她不得不承認,梁澈那張始終微笑的臉,在記憶裏,早已被流年淌過,變成了水痕斑駁的模樣。總是在某個瞬間,在她的腦海泛濫開來。

令她的心時不時地鈍痛。

沈欽年在天台上,與桑夏說了很久的蓮城,他看穿了她的眼裏盛不住將要溢出來的回憶,但是他沒有拆穿。

他一直覺得回憶是可恥的。可是,現在,他想,如果回憶能夠讓人快樂一些,為何非要遺忘?

隻是,對他而言,蓮城沒有美好的回憶。

他不願再提起自己的父親。

從小到大,他一直在外讀書,與父親並沒有接觸很多。可是,在他心目中,父親就像一棵偉岸的白楊樹,卻有一天,這個形象轟然倒塌掉。

他打電話回家,母親忍不住失聲痛哭,他才得知,父親利用高官職權淩辱了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女孩懷孕了,找到了自己家,父親卻不承認,甚至出手傷人。那個女孩在走投無路的時候,跳樓自殺了。

這件事,在蓮城鬧得很轟動,一時間成為飯後茶餘的消遣,頻頻被人掛在嘴邊。母親終日以淚洗麵。

沈欽年一直覺得很恥辱,所以,無法和任何人提起。

他也知道,桑夏就是那個女孩的妹妹。

他坐在她平日裏坐的位置,想象著她的恐慌與痛苦,卻不能告訴她,其實他真的撿到她的信紙,不小心偷窺了她的秘密。更不能告訴他,他其實就是那個壞人的兒子。

他決定盡自己的能力來彌補她。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他們從天台下來,便撞見了林詩施。

她的臉迅速地竄紅。自從那日被沈欽年誤解責罵之後,每每遇見他,她都這般小心翼翼。

桑夏看著有些心疼,便拉住她的手,對沈欽年說:“那天,你真的誤會她了。施詩是個好女孩,你就算不喜歡,也可以像以前一樣做朋友啊。”

沈欽年便對林詩施說:“對不起。”

林詩施的臉就更紅了,她小聲地嗔怪桑夏:“幹嘛在人家麵前說喜歡不喜歡的。”

桑夏與沈欽年被她窘迫可愛的樣子給逗樂了。

林詩施也笑,她拍拍胸脯說:“小女子拿得起放得下,我保證不糾纏你。”

沈欽年反倒被弄得不好意思,撓撓頭。

桑夏拍拍兩人的肩,欣慰地想,也許,這是最好的結果。

桑夏幾乎隔一天就要去專櫃看看那條皮帶,然後叮囑服務員,一定要給她留一條,等她湊夠了錢,就會來買。

起先,那個穿著高檔製服的女孩很冷漠,可是,來得多了,就有些動容了。

她拿出計算器,劈裏啪啦地按了按,然後說:“這是最後一條了。看你這麽誠心,給你打個折,有1000塊就拿走吧。”

桑夏掏出包裏所有的錢,還差兩百多塊。

女孩歎氣道:“這個我沒有辦法了,老板知道會罵我的。”

桑夏的臉上寫滿了沮喪,她放不下身段去哀求。她已經磨著臉皮,做了最大的努力。

女孩看著她可憐楚楚的模樣,於心不忍,終於在她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拐角處的時候,跑上前,說:“我給你留三天。三天之後,你不來,我就賣給別的客人了。”

桑夏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她連聲說“謝謝”。

女孩便感歎道:“你男朋友真幸福,遇見你這樣的好女孩。”

桑夏抿著嘴笑了。

比起薑潮對她做的,這又算得了什麽?

她從原先不想上課就去天台,已經變成因為要打工,不得不曠課。她想盡快湊足錢,把皮帶買下來。

她給薑潮發了條信息,說自己在畫室趕功課,過兩天,再找他。

他很快地回了信息:“好的,你要注意休息。”

桑夏在超市門前促銷飲料,站到腳都痛了,終於在第三天的晚上,賺到了兩百多塊。

她樂顛顛地跑去太平洋百貨的三樓,氣喘籲籲地說:“給我包起來。”

可是,女孩歉疚的表情將她的興奮衝散得無影無蹤。

“對不起,我特意叮囑白天的同事留給你,可是,下午另一個女孩子來買,她以為是你,賣掉了。”

女孩不停地解釋,道歉,弄得桑夏的怨言堵在喉嚨了,想咽咽不下,想吐也吐不出。

半晌,她擠出笑容,說:“沒有關係。”

再怎麽努力去爭取一樣東西,結果還是與它失之交臂。

這就是定數吧。

她轉過身,落寞地離開。

包裏的一千塊,賺的那麽辛苦,現在,對她來說,毫無價值。

她低落地坐公交車回去,薑潮打電話來,問:“出關了嗎?今天晚上,江藝對戰江工院,我打前鋒。你一定要來捧我的場。”

桑夏無力地“嗯”了一聲。

薑潮關切地問:“你在哪?聲音怎麽這麽虛弱?你沒事吧?”

“我沒事,就是有點累。等等就去找你。”

她掛了電話,眼淚就“撲漱”掉了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難過。好像真的失去什麽一樣。

她趕回學校的時候,球賽才剛剛開始。

薑潮穿著好看的紅色隊服神采奕奕地向她揮手。那王者的光芒,已經漸漸地在場上射放。

林詩施看到桑夏,不停地招手。

桑夏坐下來,便問:“蘇蓉煙呢?”

林詩施斜了一眼,努了努嘴。桑夏便看見,蘇蓉煙掛著工作人員的牌子,有模有樣地坐在記分席上。

她便狐疑地問:“她怎麽在那記分?她很懂籃球嗎?”

林詩施聳聳肩:“誰不會寫阿拉伯數字啊?沈欽年叫她寫幾,她就寫幾,這有什麽難?”

桑夏這才發現,原來蘇蓉煙的旁邊坐著的是沈欽年啊。他們離得很近,臉都快湊在一起了。蘇蓉煙一直甜甜地笑著,這樣傾國傾城貌,誰招架得住啊?

桑夏的心裏突然有點酸楚。

林詩施卻像是看穿她的心思,說:“你看她那狐媚樣,眼睛瞟來瞟去的。哪像我們家桑夏啊。氣質美。”

桑夏沒有接她的話。

從她的角度,看得見蘇蓉煙的眼神。

林詩施說的沒錯,她的眼睛在瞟一個人,那就是自己的掛牌男朋友,薑潮。

桑夏有些失神,卻被一陣哄鬧聲給驚醒。她循聲望去,江工院一個球員衝到了蘇蓉煙的麵前,氣勢洶洶的樣子。

蘇蓉煙低著頭,一臉的委屈。而沈欽年在一旁不停地道歉,解釋,以及維護。

他看起來,似乎很緊張蘇蓉煙。

桑夏問:“怎麽了?”

林詩施幸災樂禍地說:“能怎麽?記錯分了唄。”

還沒得她反應過來,薑潮便衝過去,揍了那個隊員一拳,蘇蓉煙“啊”得叫了一聲。沈欽年訓道:“你瘋了嗎?幹嘛動手?”

而那個隊員已經回過神,和薑潮扭打在一起。其他的兩隊人員也都虎視眈眈的要打起來。

全場頓時亂成一團。所有的人都圍上去,勸架的,調解的,以及看熱鬧的。

隻有桑夏,杵在原地。

她感覺自己成了不相幹的人,看著薑潮像英雄一樣,救了別的美人。

她站起身,飛快地跑了出去。

林詩施趕緊追了出去。她這個家夥,一點不知輕重,還撒了把鹽說:“我早跟你說,他倆肯定有事,你不聽勸。看到了吧?他為她打架啊!他是你男朋友啊!他為你打過架沒?”

桑夏無處宣泄的怨氣突然爆發了出來,她歇斯底裏地叫道:“你閉嘴!”

林詩施怔住了。她第一次看見桑夏這樣發飆,她知趣地閉上了嘴。

桑夏記得,前不久她還對林詩施說,人的心哪能用搶呢?

可是,很多事情就是這樣被一語成讖。

薑潮卻對這場籃球風波沒有一點解釋,他甚至可以向沒事人一般打電話給桑夏,約她去吃皮蛋瘦肉粥。

桑夏一直忍著。

對於別人不主動說出來的真相,她也裝作風平浪靜。更何況,她又不是真的是他的誰。

隻是,她的內心卻波濤洶湧著。

薑潮一如既往地細致,知道她不吃生薑,將碗裏的生薑碎片一點點地挑出來,遞給了她。

桑夏沉默地吃著,薑潮的心就疼了。

她看起來這樣心事重重,原本蒼白的臉色看起來更憔悴了,他怎麽會看不出來呢?

他隻是避開不提。

他怎麽告訴桑夏,他與蘇蓉煙的故事呢?

這關乎蘇蓉煙的隱私。

他對蘇蓉煙,是既愧疚又記恨。他已經很小心地躲開她了,可是,她卻毫無預兆地成了桑夏的好朋友,在自己的世界裏若隱若現。

他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還是隻是巧合。

他想了很久,打電話給蘇蓉煙,約她在天台見麵。

他不知道桑夏經常來這裏。他想,這應該是學校裏最隱蔽的地方。

蘇蓉煙見了他,眼眸便已有了千萬語言,她強忍著,不讓自己流淚。

“你回來,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

薑潮沒有接她的話,卻說:“蓉煙,放了我,好嗎?”

蘇蓉煙幽幽地問:“你真的很喜歡桑夏嗎?”

薑潮堅定地說:“是的,我很喜歡她。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那,我呢?”蘇蓉煙失控地抓住了他的手。

薑潮推開她的手,他將臉撇過去,說:“蓉煙,我曾經是很喜歡你,可是,現在,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不,薑潮,我知道自己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好不好?”蘇蓉煙的淚傾泄而下,她囁嚅著,丟棄了所有的尊嚴,不停地哀求著。

“就是因為我認識以前的你,所以,才不會原諒現在的你。”薑潮的聲音依舊很溫柔,卻始終決絕。

蘇蓉煙卻突然捧起他的臉,很熟練地伸出舌頭,撬開了他的牙齒,吸附了他的舌頭。

薑潮被這突如其來的吻震得措手不及,一時間,沒有回過神。

蘇蓉煙放開了他,難過地問:“你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嗎?你忘了我了嗎?”

薑潮怎麽會忘了呢?他的心,最初的綻放,所有的懵懵懂懂的嚐試,都是與蘇蓉煙一起完成的。可是,如果蘇蓉煙已經先走,又怎麽能怪他不在原地等呢?

“對不起。”

他冷漠地說,毅然地推開了蘇蓉煙,轉身下了天台。

他打桑夏的電話,無法接通。找了很久,他來到了後山,看見她一個人坐在草叢裏,眼神渙散。

他坐在桑夏的身邊,打算向她坦白一切,包括他與蘇蓉煙的過往,包括他對桑夏的感情。

可是,不等他開口,她便起身,拉住了打算離開後山的沈欽年。

她就這樣,在一個混亂的氛圍裏,倉皇地,吻了一個自己並不熟悉的男孩。

眼淚順著右眼角,流了出來,可是,薑潮,站在桑夏的左邊。他不會看到,桑夏的心裏有多悲涼。

他隻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措手不及,所以,杵在原處,說不出話。

被她強吻的沈欽年始終很淡定。他甚至,假裝不經意地伸出手,擦掉了她的眼淚。

桑夏理了理情緒,轉過臉,微笑著對薑潮說:“對不起,我們的關係到此結束了。”

他的眼裏,是難以置信的疼。如同當初的梁澈。

“桑夏,你也要用當初對待梁澈的方式來趕我走嗎?”他在心裏默默的問,卻沒有說出口,扭頭就走。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在蘇蓉煙吻住他的那瞬間,桑夏剛好捧著信紙,打算上天台。卻在樓道口,撞見這樣親昵的一幕。

他的臉在陽光下那麽真實,那麽刺眼。

桑夏的心,就同書一起,那麽沉重地砸在了地上,淩亂而狼狽。她像一個路人甲一般,撿起書掉頭走下去。

他們,居然毫無察覺。

她其實一點也不想這樣子,可是,她一定要這麽做,才能將幸福還給這個被自己霸占了兩年的好孩子。

盡管,她知道,今後,她將更加孤獨。

桑夏哭得很狼狽,她已經無暇顧及,沈欽年是否還沒有走。

她隻是需要用很多的眼淚將她內心的失落全部都填滿。

然後,她聽見他輕輕地叫了聲:“喂。”

桑夏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還在這幹嘛?看笑話嗎?”

沈欽年便笑了。桑夏這才發現,他的牙齒,真好看。幹淨,潔白,完整。就像他的外表一樣。

如果說,薑潮是顆璀璨的星,張揚而刺眼,那麽,他就是朦朧的月亮,柔軟而清冷。

他微微蹙了蹙眉頭,遞過一張紙巾:“你哭太久了。”

桑夏不肯接,固執地說道:“關你什麽事?”

“你奪走了我的初吻,你說關不關我的事?”

桑夏沒有想到,他說出這麽一句,噎得半死,立刻語無倫次起來,說道:“放心,我會對你負責任的。”

“別,我還怕吃虧了呢。”沈欽年貧道,他補上一句:“我有喜歡的女生的。”

“是蘇蓉煙吧?”桑夏試探道。

沈欽年挑了挑眉毛,算是默認,桑夏的心裏莫名地就有了酸意。

她沒好氣地說:“你沒戲了,薑潮已經和蘇蓉煙好上了。”

沈欽年笑道:“所以,你就借我來演戲,挽回你小小的尊嚴?桑夏,你真像個孩子。”

桑夏聳聳肩,不置可否。

他便抓起桑夏的手,將紙巾塞進她的手裏,又拿過她的手機,將自己的號碼輸了進去。

她奪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打通了他的手機。

他說:“桑夏,以後有什麽事需要幫忙,可以找我。但是,記住,不要再哭了。也不要再強吻我了。”

他將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低著頭,自顧自地走開。

他的身影,在這樣蕭條的天氣裏,顯得更加單薄而落寞。桑夏想,這樣的肩膀,大抵是承載不了太多的東西。比如愛,比如責任,比如災難。

他的內心到底像不像外表這麽清澈呢?

桑夏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已經冷卻了的嘴唇。

柔軟的,清甜的。

她不明白,蘇蓉煙到底是什麽樣的女生?

她與薑潮的關係,令桑夏措手不及。她想知道答案,卻不肯去尋找答案。

她寧願,去“剪時光”折騰自己的頭發。

她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摸掉了一小縷。她有些神傷,最近太苦悶,連頭發都開始掉得離譜了。

她想,該去換換發型了。

她打算把原本給薑潮買皮帶的一千塊,全部用光。就像將與薑潮來不及發展的感情,完完全全地扔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