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絕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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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尚最初下山時,不知是否是為了知己知彼,曾在朝歌賣卦為生,後來還做了紂王的下大夫。因為力阻紂王建造鹿台,紂王揚言要炮烙了他,被他提前知道,才狼狽跳下九龍橋,借水遁逃到了西岐附近的磻溪,後來被西伯侯姬昌奉為上賓。直到姬昌死後,薑尚才現出玉虛特派的身份,露出心中的小九九,將姬發尊為周王。

薑子牙在商為官時,太師聞仲一直在北海平叛,直到此前黃飛虎逃出朝歌時,聞仲才從北海平叛歸來不久。他追了黃飛虎一路,卻被元始天尊派弟子撒黃沙變幻的黃家人馬引回了朝歌。所以直到今日,薑尚才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威震四海的大商太師、截教金靈聖母的得意弟子。

聞仲身跨墨麒麟,手執一對蛟龍金鞭。

四不像載著薑尚,打神鞭虛握在手中。

哪吒站在薑尚身後,頗為玩味地望著這番景象。

金吒在一旁低聲說道:“若是算輩分,那聞太師也就是和我們一輩兒的。”

楊戩則道:“若是論法力,十個金吒也抵不過一個聞仲。”

金吒心中不快,冷哼了一聲。

哪吒也驚訝地望了楊戩一眼,此人憑借一己之力扭轉戰局,叫魔家四將盡數死在法寶之下。但相比他的法力,哪吒忽然覺得,楊戩最可怕的或許是智謀與見識才對。

正在此時,陣前兩方的太師與丞相撇開了仁義禮智信,撕破臉皮破口大罵,催動**坐騎,揮鞭戰成一團。

薑尚的身先士卒無疑給了西岐士兵莫大的鼓勵,數萬士兵遠離中央戰陣,兵戈交擊之聲驟然而起,浴血廝殺無止。

哪吒喃喃道:“薑師叔還真是不怕死啊!”

“假如是你被罩上了七死三災之命,我相信,你也不會怕死的。”楊戩苦笑一聲,想要上前助陣,卻看見風火輪在低空劃出一道長長的火紅焰道,帶著駭人的尖嘯,倏忽便至薑、聞二人身前,哪吒大喝道:“休要傷吾師叔!”

火尖槍直戳聞仲額間第三目,聞仲雙鞭急架,再有火起,卻有二蛟自鞭中躍起,將那烈火吞了,在空中爆散為星星點點。

薑尚捂著肩頭,在四不像旁邊打滾,辛甲前來救他時,見他一臉欲哭無淚,口中念念有詞,隻當他在詛咒聞仲,將他扔回四不像身上,便迅速回到後方。

哪吒卻聽得清清楚楚,薑尚離去之時,嘴裏說的分明是:“為何不叫他一鞭抽死我!”

“從沒見過這般將生死視作兒戲的人。”哪吒嘴角一抽,心中不免腹誹這位有嚴重被殺傾向的師叔,但聞仲的雙鞭此時卻像是一陣猛烈至極的暴雨一般潑在了他的心頭。

哪吒不喜歡雨。

那暴雨瓢潑而來,瞬間將他淹沒,讓他仿佛回到了陳塘關前,重新變成了那個決絕而無助的七歲孩子。他感到胸中熊熊燃燒的紅蓮狀烈火,突然被月白色的蓮子瘋狂地吸收著,而這具身體中生生不息的蓬勃巨力,隨之被迅速抽離而出。

麵對戰場之上身體的突然失控,哪吒驚駭莫名,但他卻無法控製這一切的法身,隻能坐視法力流失,眼看著紅蓮業火燒向蓮心。

槍尖不再燃燒,隻剩徒勞招架。混天綾緊緊纏繞,乾坤圈擋在身前,但法力莫名流失的變故,讓哪吒根本無法及時反應。聞仲的蛟龍雄鞭鞭身重重抽擊在乾坤圈上,鞭尾與混天綾糾纏成一團,將哪吒從半空抽到了塵埃裏,帶起飛揚的塵土。哪吒在地上滾了近百丈,在血火混亂的戰場上,突然畫出了一道鮮明的分界。

金鞭抽身的劇痛,遠不及胸中灼心的業火。這具金剛不壞的身體,似乎是將所有身體遭創帶來的痛苦,全都轉嫁到了他的心上。無論是憂愁還是難過,悲傷抑或疑惑,全都化作灼心的紅蓮業火。

哪吒赤紅著雙眼,看著金吒、木吒接連倒在聞仲鞭下,唯有楊戩能夠頂住淩厲攻勢,使大軍在陶榮聚風幡召起的狂風之中,狼狽逃竄回西岐城中。

三日之後,薑尚整頓士卒,再同聞仲一番大戰。哪吒沒傷,但薑尚卻讓他和金吒、木吒等受傷諸將一道,留在相府之中養傷。而等捷報傳來之時,意氣風發的薑尚已經決定:“聞仲蛟龍金鞭既已被我打神鞭斷了一根,便說明他乃榜上有名之人,必有一死,今夜趁勝追擊,定可大獲全勝!”

雖然聞仲法力高深,算到了薑尚趁夜劫營的計謀,但西岐兵來得太過突然,他隻來得及稍做了些準備,就被楊戩、哪吒等人團團圍在垓心。其餘兵馬進攻各大營,木吒趁亂燒了商營糧草,以擾亂聞仲之心。聞仲見敗局已定,無心戀戰之下,差點兒挨了薑尚一記打神鞭,倉促領兵敗逃岐山七十裏。

稍待天明,又有一麵相凶惡的道童振風雷之翅而來,自稱燕山雷震子,乃文王第一百子。見過周王後,便與薑尚同歸相府,會見玉虛同門。

當夜同門歡宴,哪吒飲酒數杯,不醉而睡。心頭之火暫熄,但蓮子心魔深埋體內,居然不靠言語蠱惑,而是開始直接奪取這蓮花化身的控製權。心魔一日不除,就始終是心腹大患。

2

聞仲大敗而歸,不過半月,便又卷土重來,而這次與他同來的還有另外十名截教門人。大軍安營不過一日,便在西岐城外擺下十座大陣。陣曰十絕,薑尚協同哪吒、黃天化、雷震子、楊戩四人前往觀之,方見這十絕陣乃是:天絕陣、地烈陣、風吼陣、寒冰陣、金光陣、化血陣、烈焰陣、落魂陣、紅水陣、紅沙陣。

那十天君在兩軍陣前傲然自陳,說闡、截兩教同屬道門,闡教雖然無理殺害截教門人,但為了不傷和氣,因此擺下十絕陣,希望隻憑借這陣法來見高低,了斷兩教恩怨。

薑尚上前見陣時隻覺得兩眼一抹黑,對麵十座大陣,他居然一個都不認識,隻是輸人不輸陣,因此在兩軍陣前嘴硬,還與十天君約好了時日說要前去破陣。但是一回城中,就登時愁眉苦臉現了原形,眾將商議之時,他也不發一語。

楊戩心細,出門之時,他低聲問哪吒:“你可察覺出師叔有些異樣?”

哪吒自來西岐之後,因為體內隱患,時常神遊物外,自顧尚且不暇,又哪裏能注意到薑尚有什麽問題。因此聽了楊戩的話,他愣了一下,反問道:“此話怎講?”

“上天封神,師叔承運。玉虛法旨既言,師叔有七死三災,西岐有三十六路征伐,如今十天君擺下十絕陣,這才到了幾路?往日裏師叔智計卓絕穩若泰山,今日在席間卻坐立不安,無謀無策,便連容貌看來似也有了許多不同。”楊戩皺起眉頭,在額上寫了一個“川”字。

哪吒心間疑惑,卻並未多言,隻道:“師叔吉人天相,楊兄何必多慮,待明日議事之時,我等親口問他便是。”

“吉人天相……”話一出口哪吒就反應過來,薑尚從來都黴運當頭,跟這四個字完全不搭邊。

“隻怕你問他,他也不知。”楊戩也是無語了一陣,才凝眉輕歎,“但願是楊戩多慮了。”

第二日哪吒再來相府廳堂,就知道楊戩所慮不虛。因為一向勤理軍務的薑尚,盡管已經日上三竿了,卻還在房裏捂著被子酣睡不醒。金吒、木吒前去臥房相請,薑尚才半睜睡眼,蹣跚而出,叫他卜算吉凶,他也是顛三倒四地說無風無雨,但話音未落,城中就風雨大作。

西岐因薑尚之故守城不出,而聞仲大軍卻也按兵不動,如此一連過了二十餘日,眾人清晨相聚之時,竟然發現堂堂天尊弟子、天命封神之人,居然就這樣一覺睡死在了被窩裏,聯想到城外商軍行止,眾人才發現其中端倪。

周王姬發聞聽此訊,慌忙來到薑尚榻前跪倒,頓時涕泗橫流,大哭不止。

哪吒曾為遊魂,有過死亡經曆,便寬慰姬發道:“人死有魂,方才我覺有一股陰風往封神台處去了,定是師叔魂魄未散,我這便去往觀之。”

楊戩在薑尚胸前摸索了一陣,兩道劍眉才舒展了些,道:“丞相胸前還熱,定能還陽複活,大王不必憂心。”

不過一炷香工夫,哪吒便從封神台歸來:“封神榜上並無師叔姓名,柏鑒說師叔魂魄的確曾至,但被他推往昆侖山去了。”

楊戩說道:“你去封神台時,恰好赤**師伯拿著一個葫蘆,把薑師叔的一魂一魄裝了回來,原來是聞仲妄圖施術害死薑師叔,才用城外那座落魂陣作怪。”

“怎麽隻剩下一魂一魄,”哪吒疑惑道,“師伯人又去哪兒了?”

金吒答道:“師伯孤身闖進落魂陣,想要救出薑師叔其餘魂魄,後來似乎狼狽不堪,從陣中逃了出來,又去昆侖山請法寶了。”

哪吒大為震驚:“這陣究竟是什麽來頭,師伯在我闡教仙人之中也是名列前茅的高手,卻不光無法破陣,反而從陣裏狼狽逃出?”

哪吒有些不敢置信,赤**修為幾乎與太乙真人相差無幾,但麵對這十絕陣之一時竟然落荒而逃,那豈不是說,就算在他眼中幾乎無所不能的太乙真人到了這裏,也隻能如同赤**一樣?

法力通玄的仙人都無法破除的高深陣法,在西岐城外足足有十座之多,單憑城裏這些人又怎麽能夠破除呢?從楊戩的眼裏,哪吒看到了同樣的憂慮。

赤**從八景宮借來了老君的太極圖後,又往落魂陣中去了一遭,雖搶了陣中封印薑尚魂魄的草人回來,卻為了自保,而把太上老君的太極圖落在了陣中。

薑子牙魂魄歸位之後,還當自己是大睡了一覺,此時才醒。周王姬發大喜而泣:“多虧這位師父,相父才得以複活。”

明明有赤**前來相助,自己又成功死而複生了一次,但薑尚卻開心不起來。

尚未入陣,他便被人害死了一次,聽赤**說闖陣又那麽困難,看來要破這十絕陣,定不容易。一朵沉甸甸的陰雲,壓在了薑子牙的心頭,讓他就連簡單的呼吸都困難不已。而黃龍真人的到來,更是讓他不祥的預感達到了極致。

二仙山麻姑洞黃龍真人入了銀安殿,便對薑尚道:“且在西門外搭一蘆篷,以迎諸位同門。”

蘆篷不日即成,仙聖不絕而來。

哪吒守在蘆篷之外,見到了不少熟麵孔。除去先來的兩位之外,此番來的又有九仙山桃源洞廣成子、夾龍山飛龍洞懼留孫、崆峒山元陽洞靈寶大法師、普陀山落伽洞慈航道人,以及金吒之師文殊廣法天尊,木吒之師普賢真人,韓毒龍、薛惡虎之師道行天尊,黃天化之師清虛道德真君,楊戩之師玉鼎真人。自然,還有經年未見的太乙真人。不過半日光景,元始天尊玉虛門下的十二金仙,居然盡數會聚到了西岐城外。

太乙真人立於群仙之間,定定望著哪吒。哪吒低頭一拜,恭敬地叫了一聲:“師尊。”

乾元山秀美的風光仿佛一張畫卷,攤開在他腦海之中,然而十絕陣的腥風,卻在十二金仙身上罩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將那畫卷扯成了碎片。

太乙真人的白須在風中飄搖:“封神既然已經開始,你為何不破這屢在的殺戒?”

哪吒望著他的眼,太乙真人眼中平靜的狂瀾,好像一陣漩渦將他吞沒。哪吒想告訴太乙真人,關於那蓮子心魔之事,但這念頭剛剛興起,在沉寂了許久之後,那個輕柔的聲音便再度於他心中響起:“我隻是想讓你活下去,親眼看到這個結局,在這個局中,沒有任何人值得你信任。”

“那你呢,你不是人嗎?”

“我隻是八德池裏的一株白蓮。”白蓮輕聲說道。

“哪吒?”哪吒怔怔地站在原地,還想再問,但太乙真人略帶冷意的聲音,卻將他從這場久違的對話中拉出。

不知為何,哪吒忽然覺得,這些師叔、師伯都有些不太對勁兒,就連師父太乙真人似乎也……

定是受了白蓮蠱惑!

哪吒心神猛然一**,“撲通”跪在地上,對太乙真人說道:“實乃玉虛門下人才濟濟,不須弟子出手,便足以克敵製勝。”

3

玉虛門中最後那位來時,先聞半空呦呦鹿鳴,那位道者隨一陣香風倏忽便至。這人麵貌古怪,氣質獨特,並非尋常意義上的仙風道骨之貌。

哪吒看到燃燈,便想起那段不甚愉快的回憶,灼心的紅蓮火焰,似乎正是在他的玲瓏寶塔之中才燃到最烈的吧,詭異的白蓮也是在那之後才開始在自己心中時隱時現。

燃燈道人踏足蘆篷之前,眾仙便早早上前相迎,先有廣成子拱手笑道:“吾等正尋破陣指揮之人,仙師便巧來了。”

薑尚正憂心自己法力低微,資曆又淺,恐怕難服眾位金仙師兄。而他又無計破十絕陣,因此先前便已百般推脫,見廣成子搭好梯子,當即順勢將玉虛符印捧出,恭敬有加道:“老師既來,合該居於主位。”

燃燈道人見是眾望所歸,也不推脫,隻道:“貧道此來,正是為助諸位度此臨頭殺劫而來。”

眾仙紛紛前往蘆篷之內,哪吒低頭候在門外,燃燈道人行經之時,似乎投來兩束飽含深意的目光,叫他渾身都不自在。

哪吒抬頭看時,燃燈道人已進了蘆篷,而白蓮在聽見鹿鳴之後,便已再度消失。

聞仲手下大將鄧忠,卻捧戰書隨後而至:“爾等龜縮不出,太師特命我來下戰書!”

哪吒見這人道行低微,卻狐假虎威,忍不住冷哼一聲,接過戰書:“他日交戰,吾必先取你首級!”

鄧忠身處周營,強忍住怒火沒有發作。

薑尚恭敬地將戰書交給燃燈道人,燃燈看也不看,就“唰唰”寫了回複,說道:“去告訴聞仲,三日後我等自當前去破陣。”

鄧忠在蘆篷之外,依稀看見了蘆篷裏一眾玉虛金仙,心中大驚,顧不得和哪吒意氣之爭,拿了回批便速回聞仲大營報信。

兩軍相安無事,待三日期滿,西岐城門大開,哪吒跟隨在燃燈道人、闡教十二仙、薑尚之後,與一眾三代弟子、西岐將領領兵而出。聞仲兵馬出營,鐵青著臉望著燃燈道人。不待他說話,當先便有布下“天絕陣”的秦完從陣中飛出。

燃燈道人騎乘白鹿本在最前,此時卻回身望向十二仙身後的那群弟子將領。不知為何,被燃燈道人陰鷙的目光掃過時,哪吒心中隱隱湧起一陣不安之感。所幸,燃燈的目光並未在他、西岐將領與三代弟子中停留多久,便有一位拎著一杆方天畫戟的仙人從雲中落下,對眾仙道:“師尊特命吾來破此陣。”

燃燈道人點頭默許,那仙人便上陣去。

雷震子探過腦袋來,問楊戩:“你見多識廣,可認識這位是何方神聖?”

楊戩麵露疑惑,似乎也未見過,就聽那仙人對秦天君道:“吾乃玉虛宮第五位弟子鄧華是也。”

二人陣前叫罵一番,鄧華動了真火,便被秦完引進了天絕陣。

此時楊戩才道:“我聽師父說過這位師伯,入門雖早,道行卻不甚高明。以赤**師伯之能,之前持太極圖入落魂陣,都險些失陷。這天絕陣同列十絕,與之相比絕對不會差多少,不知燃燈先生叫鄧師伯去破陣又有何深意?”

雷震子撓了撓背後的羽毛,說道:“說不定這位鄧師伯這幾年道行大為精進,有破此陣之法,故被天尊派來也未可知呢。”

哪吒疑惑道:“我看不像,你看眾位師叔、師伯裏,哪有提著方天畫戟的仙人?”

楊戩麵色不善,搖搖頭,道:“總而言之,明明有我教最強的十二金仙在此,卻讓鄧師叔前去破陣,實在非智者所為。燃燈老師此舉,我看不懂。”

聽了楊戩的話,再想起方才燃燈道人的目光掃過時,那種汗毛奓起的不安,某種莫名的猜測在哪吒心中升起。但自己與謎底之間,似乎又蒙著一層濃霧,叫他看不清,也道不明。

哪吒望向太乙真人的背影,真人青玄道袍不染纖塵,直直垂至地麵。在他目光落在師父身上的刹那,他似乎看到太乙真人動了一動,仿佛下一刻就要回望向他。

哪吒猛然低下頭,他怕看到太乙真人的眼睛。白蓮在他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又由燃燈與眾金仙的怪異舉止而引申出的所有猜測,或許都隱藏在那雙飽含滄桑又有生機湧動的眼中。

哪吒想知道那個答案,但是他又怕假如白蓮的暗示成真,而親手揭開謎底的又是他無比尊敬的師尊太乙真人,他又該如何去麵對太乙真人?

太乙真人似乎隻是站累了,換了個姿勢而已,並未回頭,哪吒這才稍稍平靜了些。

從西岐城外望去,居中而布的天絕陣外罩先天清氣,除了鄧華入陣時帶出幾團混沌之氣,便再無動靜。兩班人馬全都屏氣凝神以待,一時間萬馬齊喑。就在此時,忽然從天絕陣裏傳來秦天君狂妄的笑聲,半炷香前還揮舞畫戟斥責秦完的鄧華,此時卻隻剩一顆血淋淋的頭顱,從天絕陣中高飛而起,骨碌碌地在西岐陣中滾了好遠,正好落在哪吒、楊戩等人跟前。

三代弟子見狀,皆大驚失色,自打封神事起,這可是頭一位死去的玉虛門人!

“你看這鄧華,他的眼神裏似乎……似乎並沒有一般人麵對死亡的恐懼,反而……”楊戩密語傳音道。

經楊戩提醒,哪吒才發現:“反而是解脫,與夙願成真?”

楊戩點頭讚同。

鄧華輕易便死在天絕陣中,燃燈道人卻隻是輕歎了一聲,便轉過身來,對文殊廣法天尊說道:“你可前去破了此陣。”

文殊領命入陣,此番陣中激鬥,衝破陣外清濁兩氣,無邊法力爆散向四麵八方。隻聽文殊廣法天尊在陣中喝道:“秦完,今日便拿你來全吾殺劫!”

這一聲怒喝滿場皆驚,便連燃燈道人臉上也現不喜,轉身回望廣成子、太乙等人一眼。天絕陣布在西岐城外已有月餘,今日卻隨秦完之死,仿若長煙消、薄霧散一般,無聲無息。文殊收去法身,提著秦完的頭,麵上所帶的喜色,似乎並不隻是因為秦完之死。

秦完一死,那邊便有趙江怒不可遏跳出陣來,喝道:“文殊既破天絕陣,何人敢來會吾之地烈陣?”

哪吒心中一緊,果不其然,燃燈道人回首往三代弟子中掃了幾眼,卻把目光停在了道行天尊的弟子韓毒龍身上,道:“便由你去破此陣!”

韓毒龍眼見己方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卻凜然不懼,似乎早有準備,向燃燈道人及道行天尊一拱手,便隨趙江入了地烈陣去。此時青天白日,萬裏無雲,卻忽現聲聲炸雷驚響,隨即而起的灼熱氣息,便連陣外的眾仙諸將亦深為所動。

趙江出陣,不看燃燈,隻對他身後眾仙叫道:“闡教道友,再莫叫這些法力低微之人前來送死了!”

哪吒聞言,心頭巨震。他轉過頭,身邊的楊戩也用同樣的眼神看著他。

雷震子在一旁嘟囔:“是該叫厲害的直接上去嘛,這韓毒龍還不如我呢!”

4

昨夜哪吒踏著風火輪在城中巡夜之時,看見道行天尊從韓毒龍房中出來,遠遠瞥見他,道行天尊也不搭理,隻是低頭飛回了蘆篷。而今日韓毒龍入地烈陣前,明明已見一位玉虛二代弟子殞命十絕陣之中,依他法力根性,自知必死,卻依舊凜然不懼。

這世間並非沒有不怕死的人,比如薑尚身為周王相父,每每交戰卻一定要身先士卒。不過那是因為七死三災之命,如同罩在薑尚頭上的無邊黑雲,他除了去麵對,別無他法。而韓毒龍呢?亦是如薑尚一樣,得知了自己無可改變的命運之後,便從容赴死的嗎?

世人一生所遇種種,早已在天道之中有了定數,天命既出,無可改變。世人要做的,便隻是等待。隻需等待,該來的便終究會來。

哪吒躺在西岐城樓上,望著夜空中群星閃爍,孤雲破月,把清冷的月光照在被懼留孫破陣後吊在蘆篷上的趙江身上。他在等一個人的到來,告訴他:“明日就該輪到你了。”但直到第二天日出東方,那個人卻都沒來。

黃天化抱怨道:“這燃燈先生真是奇怪,放著那麽多能人異士不用,偏讓散宜生和晁田這倆凡夫俗子去九鼎鐵叉山八寶雲光洞借定風珠,這不,差點兒讓人劫了去……”

哪吒問道:“怎的最後卻無事?”

黃天化才道:“幸虧我父親督運糧草路過,才收服了那倆叫方弼、方相的強人,拿回了定風珠。”

哪吒點了點頭,此時城中號角聲聲,大軍集結,眾仙也已從城外蘆篷中翩然起身。董全早已在風吼陣外等候多時,燃燈卻一揮手,叫剛隨黃飛虎歸周的方弼前去破陣。

此時便連金吒、木吒都察覺到不對勁兒,皆道:“那方弼雖然孔武有力,卻隻是一凡俗莽夫,怎能破得了此陣呢?”

而昨日裏發了諸多議論的楊戩,此時卻一言不發,雷震子和黃天化點頭附和,不知燃燈何意。

董全自陣中將方弼屍首拋出,其弟方相悲憤不已,便要上前為兄報仇,燃燈道人卻道:“你若欲報仇,且稍待時候,此陣還須慈航真人前去,才可破陣。”便叫黃飛虎把方相拉住了。

慈航入陣,便有漫天遍野的狂風大作,殘風吹出陣來,將兩方將士吹得人仰馬翻。但不過片刻,那狂風便歸於沉寂,隻見陣中飛起慈航道人的法寶清淨琉璃瓶,瓶口朝下,隻聽董全一聲慘叫,便隨整座大陣一道飛入清淨琉璃瓶中。慈航道人踱步而回,向燃燈道人拜道:“弟子幸不辱命,風吼陣已被吾所破。”

哪吒轉過頭,望了望臉色與自己一般鐵青的楊戩,轉身坐到了西岐城牆邊兒上。寒冰陣主袁角叫陣之聲透過重重人牆而至:“闡教門人,誰來探吾寒冰陣?”

哪吒抬頭望著天上流雲,變幻隨意,無所定形。他想起七歲那年,混天綾與乾坤圈帶他飛上天空,在層雲之間與太乙真人相見的場景。

一道人影擋在他和白雲之間。哪吒偏過頭去,淡淡問道:“這次燃燈先生又派了哪位去送死?”

楊戩讓開已無形狀的白雲,坐在哪吒身邊,歎了口氣,道:“薛惡虎死了,普賢師伯前去破陣。”

哪吒愣了愣,隨即冷哼了一聲。當初西岐為魔家四將所圍,苦無糧草,乃是韓毒龍、薛惡虎二人奉道行天尊之命,持寶鬥前來西岐送糧,可才不過數月,這對玉虛同門便已雙雙殞命,魂歸封神台上。

“你說,燃燈老師這般行事卻是為何?”楊戩突然問道。

隱約有個答案自心中浮現,但哪吒卻並未明說,而是看著楊戩。此人法力見聞,皆可稱作闡教三代門人翹楚,無人能出其右者,便連哪吒自己自問也無把握能夠勝過他。哪吒覺得,自己心中模糊的想法,定然早就在楊戩嘴邊遣詞成形,造句成音。

“楊某亦隻是有幾點猜測:其一,燃燈老師先派去的,皆是法力低微、根性淺薄,在仙道之途外不得其門者,如此類者,即便以死助其成神道實乃善事;其二,先有門人死於陣中,後才有師叔伯破其惡陣,此十陣既然名曰十絕,或許是說,要有十人命中注定絕於此……”

哪吒突然哈哈笑道:“楊兄可信天命嗎?”

楊戩一怔,沉默良久,才憋出四個字來:“天命難違。”

哪吒笑了笑,道:“那麽你說,我們兩個是否會有人命絕於這十絕陣中呢?”

二人對視一眼,哪吒沒從楊戩眼中看到一絲一毫的恐懼,他眼中有的隻是海一般的平靜,隻是不知平靜的海麵之下,是否潛藏著澎湃洶湧的暗流。

“天命自然難違,隻是仙道即順天之道,唯有成仙道方可測天道,你又怎知你所知的天命不是何人胡謅的呢?”

“他們畢竟是我等師長啊!”哪吒一臉驚訝地看著楊戩。

“太乙師伯可曾來找過你?”楊戩問道,哪吒搖搖頭。

“如果他來找你,你可千萬要小心些。”楊戩白皙俊美的麵上帶著和善的笑容,眉間仿佛有道光芒閃過,讓哪吒覺得自己內心深處的某種念頭已被此人看破,“自封神伊始至今,你便不肯輕易破了殺戒,恐怕早就對此有所顧慮了吧?”

這時黃天化和雷震子急急跑來,哪吒便低下頭去。黃天化麵色難看至極,道:“剛又來了一名叫作蕭臻的師叔,失陷在金光聖母的金光陣中。”

“誰去破了陣?”楊戩問道。

“廣成子師伯。”雷震子答道,“又有位武夷山白雲洞的散人喬坤請命入化血陣,被孫良殺了……”

“哼,”哪吒冷哼道,“有人不願死而為神,有人卻巴不得能入天庭。”

黃天化卻道:“燃燈先生又派太乙師伯前去破陣了。”

哪吒聞言,急踏風火輪,隻一眨眼,便閃到了仙班之後。卻見太乙真人在陣外與孫天君鬥了幾劍,便腳踏青蓮,隨之入了化血陣。

明知師父法力高深,又有九龍神火罩等幾樣厲害至極的法寶,但這十絕陣詭異莫測,哪吒莫名還是對那位他最尊敬的老者,帶有無盡的擔憂。

但當那熟悉至極的“砰”聲從化血陣中輕輕傳出時,哪吒便放下了對太乙真人的擔憂,孫良應當與他的同門石磯一樣,已然在九龍神火罩中化作一抹飛灰了吧?

“燃燈應當早就知道了十絕陣破解之法。”但是哪吒心中,卻提不起絲毫興奮。因為,十絕還有四陣尚存,而燃燈陰鷙的目光也正好落在了他的身上。

哪吒的心仿佛被燃燈道人揪在手心,驟然提起,他正等著那個時刻的到來,燃燈卻隻對著他怪異地笑了笑,便轉過身去,看到黃龍真人駕鶴前去,阻攔怒發衝冠的聞仲追擊太乙。

“薑尚!待吾明日再與你決一死戰!”站在仙班之首的明明是燃燈道人,聞仲卻單對薑尚放聲怒喝。

哪吒心頭才猛然一鬆,仿佛失魂一般,跟隨楊戩等人之後,回了西岐城。

他不知道這一晚,他要等的那個人會不會來找他。

5

太乙真人終究是來了。

在乾元山時,他終日聽太乙真人講經說法,但太乙真人除了初至時說的幾句話,卻再未對他發過一語。哪吒不知,師父是否是在怪罪自己。

“你我皆如逆流之魚,唯有拚死一搏,方可求得一線生機。”

太乙真人一說話,哪吒耳中便仿佛鍾磬長鳴,轟鳴不止。

“殺劫隻可勇往直前,你若要躲,可是躲不掉的。”太乙真人平素紅潤的麵上,似乎也多了幾分憂色,“你須知,此殺劫應劫之人乃是為師,你身為我門下弟子,也難免為我所累,以致生死難測。無論如何,你切要小心行事。”

“哪吒甘願代師父應此殺劫!”前塵往事曆曆在目,太乙真人對自己的恩情,哪吒丁點兒也沒有忘懷。

“如若殺劫能有這般應法,我闡教滿門又何須憂慮?!”太乙真人一笑而去。

望著師父的背影,哪吒沉默不語,但白蓮心魔忽然輕聲歎道:“還真是當局者迷啊。”

6

但與此前不同的是,那聲音並非來自心中,而是切實出現在了他的耳邊。

哪吒猛然轉身,右邊民居牆壁在清冷的月色下反射著慘白的光,但並無人在此。哪吒摸著胸口,驚奇地發現,就在方才聽到白蓮心魔聲音的時候,胸中那顆蓮心卻忽然停止了跳動。

這具化身究竟是怎麽回事?哪吒恨不得剖開心腹,看看那蓮子到底有什麽詭異之處。一陣涼風突然從街道拐角傳來,帶來一股熟悉的淡淡清香。

“這香味……與當初魂歸乾元時聞到的那蓮花好像!”哪吒捂著沒有心跳的胸膛,循著風中香味轉過街巷。

西岐清冷的月光照耀著平坦的磚石,油亮的磚石盡頭,有一雙纖纖玉足半沐浴著月光,忽然出現在轉角的街口。

哪吒抬起頭,望著那突然出現的女子。

月白的長發如同柔順的絲綢,直直垂落在肩頭。臂膊仿佛密實緊致的蓮藕,從透著粉紅的白蓮裙角中伸出。產自哪吒心頭的紅蓮業火,在女孩兒黑寶石一般通透的雙眼中搖曳。女孩兒黛眉緊蹙,似乎在忍受著極為難熬的痛苦。

紅蓮業火映在哪吒眼中搖擺不定,隻是哪吒再也不會覺得心痛:“你是誰?”

女孩兒的臉上綻放開人畜無害的微笑:“我是你的心啊。”

哪吒在她眼裏跳動的火中,看到陳塘關前的暴雨。七歲的自己握著長劍,將周身的皮肉寸寸剝離,手指撕裂胸膛,掏爛肚腸,所謂的心,隻不過輕輕一握,便激射淋漓的鮮血,墜入滿地麵目全非的爛肉之中。

“我早就沒有心了。”

“我就是你的心啊,紅蓮!”女孩兒張開虛無的懷抱,將哪吒抱在懷中,“放下你經曆過的所有痛苦,將你心頭的烈火熄滅吧。我把你疑惑的一切,全都告訴你。”

自從得到法力之後,各種事件就層出不窮,從不停息,而哪吒也再未感受過像七歲之前那樣被人擁抱的滋味了。因此,即便白蓮輕盈若無的懷抱無比冰涼,他卻還是從那懷抱中感受到了即使太乙真人、殷氏也未曾給過他的刻骨關切。

哪吒不由得點了下頭,說道:“好。”

他看到白蓮眼中的紅蓮業火猛然一縮,幾乎微不可察,而白蓮緊蹙的雙眉這時終於舒展開來,如同一朵傲世孤立的花苞,在哪吒眼前綻放,成為天地間最美豔絕倫的蓮花。

哪吒幾乎看得癡了。白蓮微微一笑,朱唇在他耳邊輕啟,吐出幾個自帶芳香的句子:“在這封神之戰裏,你切莫相信任何人的言語,因為它背後的局遠遠超出了你的想象。”

“你說的任何人,可包括我師父嗎?”哪吒感受著懷抱的溫暖。

白蓮點了點頭,剛要繼續說,略微透明的臉上卻忽然變得無比蒼白:“他來了!”

“誰來了?”哪吒疑惑道,隨即就察覺到了周遭的變化。

西岐城中四處穿行的風,在這一息之間驟然停止,第一滴雨便在此時落下。

遠遠望去,街道盡頭的燃燈道人靜立雨中,並未騎鹿的身形似乎並不如何高大。但他的目光穿透濃稠的黑夜,穿透密實的雨簾,仿佛冷冽的劍,刺進白蓮的後背,穿過與她擁抱著的哪吒的心口,哪吒“砰”的一聲撞在幾十丈之後的牆上,坐倒在廢墟之中。剛剛還抱在懷中的白蓮,卻仿佛幻影一般煙消雲散,完全不見了蹤影。

燃燈倏忽便至哪吒身前,冷哼道:“心魔業障,竟使幻象蠱惑人心,倘若不是我及時發現,恐怕你就要被那心魔給迷惑,失去心智了!”

哪吒討厭雨,但雨滴滴落在他的麵頰之上,絲絲冰涼,讓他仿佛如夢初醒,他睜大眼睛,向燃燈問道:“你是說,方才我是落入了心魔製造的幻象之中?”

燃燈道人點了點頭,說道:“你心智不堅定,在這心魔的蠱惑之下,竟然對兩世為師的太乙真人都心生懷疑。”

燃燈之語仿佛洪鍾大呂,在西岐冰冷的夜雨之中,哪吒猛然醒悟過來。是啊,那心魔的話仿佛有魔力一般,一次次蠱惑之後,自己居然對師尊都不再信任了。而且,她說的可是“不要信任任何人”!

見哪吒若有所悟,燃燈道人適時說道:“心魔久居你心中,倘若不除,定然會對你的修行以及為人產生極大損害,甚至有可能叫你入魔,成為六親不認、殘忍嗜殺的魔頭。”

燃燈說得這般嚴重,哪吒聽得後心一涼,急忙問道:“那老師可有辦法除去心魔?”

燃燈道人麵色凝重,緩緩搖頭道:“要除心魔隻能憑借自己,無法假借外物,我能做的也隻是幫助你暫時將她封印。你心中蓮火乃是至純神火,能夠焚滅一切妖魔,因此,你務必保持心中那團紅蓮之火旺盛不熄,百日之後,心魔自然會被焚化。”

哪吒隻覺得在這雨中自己的思維仿佛泥漿一般遲滯難行,他從殘磚斷瓦之中站起身來,向燃燈道人拜道:“求老師幫我封印心魔!”

如削骨肉一般的痛苦,像潮水一般湧來,哪吒在劇烈的痛苦之中昏迷過去。他像是一具沒有心跳的死屍,倒在西岐頹圮的雨夜之中。

7

哮天犬的舌頭落在哪吒臉上時,就注定了西岐城中一場事故的發生。楊戩來得遲了,隻看見自家細犬嗚咽哀號著化作一道黑影,撞毀了整條街道的房屋。

哪吒麵無表情,從灰塵浮土中走出來:“管好你的狗。”

楊戩搖搖頭,道:“聞仲又請來了新幫手。”

他話音剛落,城北塔樓上“嗚嗚”的號角聲便已響徹全城,不熄的戰火再次在西岐城外燃燒起來。二人飛在空中,卻見眾仙已經灰頭土臉回歸蘆篷之中。金吒、木吒飛上天來,道:“此番來了個厲害的人物,乃是峨眉山的趙公明,黃龍師伯被他抓走了,赤**、廣成子等幾位師伯也受了傷。”

哪吒冷哼一聲,無神地道:“無妨,有燃燈先生在,又何懼之?”

薑尚如願又在趙公明手中死了一遭,燃燈道人在趙公明手中的二十四顆定海珠下,也隻能落荒而逃。後來燃燈帶著曹寶歸來時,那定海珠不知被曹寶用什麽方法奪來,落在了他的手上。趙公明攜金蛟剪再來時,燃燈道人幹脆逃回了昆侖山,不知從何處找來了一件極為厲害的咒術法寶——釘頭七箭書。

他在岐山擺下釘頭七箭書,如同當初落魂陣收走薑尚的三魂七魄一般,饒是趙公明神勇,也不由得在此種邪術之下日漸失魂。聞仲聞訊派人來盜走此書,而哪吒的封神殺戒,便是在與楊戩一道奪回釘頭七箭書之時所破。

那晚過後,包裹在胸中蓮火裏的月白蓮心便不再跳動,但哪吒的腦海中卻時不時還是會浮現出白蓮俏麗的容顏,柔聲地跟自己說道:“紅蓮!不要相信他。”隨即他搖頭將那聲音驅除:“這心魔竟然厲害至此,不過百日之後,恐怕你就再也無法幹擾我了。”

“殺吧!”紅蓮狀的業火在他眼中燃燒,在風火輪的尖嘯聲中,姚少司還未及反應,便被火尖槍穿心破腹,好像隻穿透了一層腐朽的木板一樣。陳九公也已死在楊戩手中,二人將釘頭七箭書送還岐山之時,楊戩在陣後對他說道:“原來那些教外之人入十絕陣前,竟已皆被眾位師叔伯收為弟子了。”

哪吒若有所思,卻一言不發,與楊戩一道兒回了岐山。薑尚等在封神台前,見他倆拿回釘頭七箭書,大喜過望道:“隻消再過三五日,趙公明定然魂歸此處!”

臨走之前,哪吒又去看了一眼封神榜。那榜飄浮在封神台上,曆經數次大戰,已有數十人名姓羅列其上。在這些人中,有與他一起並肩作戰的同門,也有親眼見證死亡的敵人。楊戩忽然說道:“不知我倆有無活著見到這封神榜寫滿姓名的那天。”

“既已摸到仙道之門,你就真的不想進去看看,他們告訴你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嗎?”

哪吒原本無神的雙眼突然直直望著楊戩,從他眼中爆發出熊熊戰意,斬釘截鐵道:“我們便去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天意!”

封神榜在月色中飄**,榜上神名在月光下閃閃發光,那光芒照著楊戩和哪吒,直如燈火吸引飛蛾,楊戩卻驀然將封神榜卷起,說道:“我多日來猜想,恐怕是因玉虛宮奉天道封神,也就必然會有無數人死在玉虛門人手下,而這些人及其背後人物的反撲,恐怕即是所謂的殺劫。”

“你是說……”哪吒遲疑了一下,說道,“通天聖人?”

楊戩點了點頭:“尤其十絕陣前,截教門人已經死傷眾多,而我教之人就連一個身死封神的也沒有,依著‘他’的脾氣,恐怕早就要怒火衝天了。所以十絕陣決十人生死,或許能叫‘他’的怒火稍稍平息一些。”

“但既然受命封神,封神榜上還留有大片未顯名姓,恐怕……恐怕之後還將有更多的人死於此戰之中,這般用我們這些門人之血平息怒火,又有什麽用處呢?”

“拖延!”楊戩眼中放出精光,“或許天尊有所準備,但還未萬全。”

“既然我倆都已破了殺戒,接下來要做的便是不遂老天之意,努力地活下去,一起看到這結局。”

兩人的手在封神榜前緊緊握在一起。

哪吒胸中蓮火微微跳動,燒得更加旺盛。

8

雷震子揮舞黃金棍,振動風雷翅,仿佛成了傳聲筒一般,來回飛翔,傳遞戰報。

“燃燈先生居然未使人祭陣,而是親自去破了白禮的烈焰陣!”雷震子大喜過望,往來更勤。自十絕陣擺在西岐城外以來,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楊戩點點頭,低聲道:“這也就是說,其實要破十絕陣,並非一定要有人死在陣中。”

“赤**師伯破了姚賓的落魂陣,從陣中取回了老君的太極圖,但是方相無辜先死在了陣中。”雷震子垂頭喪氣,戰戰兢兢,“你說,下一個會不會是我啊?”

“不會的,死的大多是些無用之人,你很有用,不會讓你白白去送死的。”哪吒、楊戩坐在城牆底下的陰涼裏,安慰雷震子再去查探。

之前相助燃燈道人從趙公明手中奪得定海珠的曹寶,卻被燃燈派去紅水陣中送死,而後清虛道德真君才出馬殺了王變,破了紅水陣。至此,叫薑尚無比苦惱的十絕陣僅餘紅沙這一座孤陣。

而趙公明也終究是死了。

哪吒看著鄰家大哥一般的周王,忽然覺察到了他的可悲。可以說,是闡教將他推到了這個位置,並尊他為上天所選之明主,一力保舉,但這一切又是這位王子真正想要的嗎?在他周圍和對麵,處處皆是法力高強之輩,隻需心念一動,便能叫他身首異處,他雖是周王、天命聖君,卻又怎能違背這些人的意思呢?

姬發摘帶,脫袍子,任燃燈在他身上貼上符印,穿好衣物便欲入陣去,燃燈道人卻忽然阻道:“賢王且慢。”

當他的目光再往一眾三代弟子身前掃過時,哪吒隻覺得仿佛那夜穿心的利劍再次透體而過,使紅蓮之火飄搖如風中敗絮,仿佛置身冰窟之中。

“哪吒、楊戩保周王入陣!”

二人對視一眼,似乎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心底的話語:“終於,到我們了嗎?”

哮天犬嗚咽一聲,拿腦袋在楊戩腿邊輕蹭,楊戩拍拍它的腦袋,輕聲道:“乖乖在此等我,去去便來。”

9

彼時十天君齊來西岐城外,擺下十絕陣,那是何等威風凜凜不可一世。但如今十陣已破九,除卻掛在蘆篷上生不如死的趙江與這紅沙陣中的張紹之外,其餘八位盡已魂歸封神台,成為榜上幾撇寫就的神名。

張紹身穿一襲黑衣,頭戴魚尾冠,赤髯環鬢,麵如凍綠,提著兩口寶劍在陣前悲憤叫罵。周王見那道人情緒激動、麵貌凶惡,**戰馬登時駐足不前。哪吒心中忽然興起一股惡趣,假如讓這位天命聖主死在西岐城外十絕陣中,該是何等有趣?到那時闡教滿門,該當做何解釋,又要以何等名義去伐商紂?

張紹大喝道:“薑尚老賊又遣何人來我陣中送死?”

哪吒腳下風火輪嗡嗡鳴響,毫不示弱道:“此乃我大周王,天命聖主,今日親自前來破你這紅沙陣。”

張紹麵露喜色,拂袖進陣:“入得陣來,也好檢驗檢驗你這位聖主的成色!”

姬發不敢向前入陣,亦不能回頭歸城,正望左右,卻被哪吒與楊戩一人抓著一邊肩頭,被迫從戰馬上起身,沒入了紅沙陣滾滾黑煙之中。

待入陣中,方見內裏玄機。惡陣正中乃是一座高台,台上立一尊寶鼎,紋饕餮繪檮杌,鼎中紅沙滾滾,仿佛沸騰的水,高台之下,又有大坑。張紹立在鼎前,怒喝道:“此坑便是爾等葬身之所!”

哪吒與楊戩對視一眼,便知對方心中所想。

哪吒腳踏風火輪,縱身而起,先聲奪人:“先殺張紹!”

楊戩化身金光,持槍同去。二人飛在空中,卻見張紹雙手插入鼎中,抓起紅沙一把,迎風一揚,身後便傳來周王一聲慘叫。二人身形稍一停滯,便見周王被紅沙所縛,已然墜入深坑之中,鼻不能呼,口不能言。再回頭時,紅沙仿佛飛蝗,劈麵打來。

楊戩滿頭大汗,急道:“我有八九玄功護體,他奈何不得我,你快出陣去!”

說好了要一起活下去,又怎能丟你一人在這裏?哪吒沉默無言,卻掄起乾坤圈,將麵前紅沙盡數擊散,風火輪在紅沙陣中尖嘯,哪吒衝向楊戩。

張紹手中不停,隻此片刻,竟已將那寶鼎中的紅沙揚出了一半還多,重重壓在楊戩頭頂,在哪吒到達之前,將楊戩壓在了坑底,隆起一個頂天的人形。不過旋踵,那人形卻已消失不見,沙人失去骨架,頃刻便塌。

“楊戩!”約定要一起揭開謎底的人,就這般化作塵埃,哪吒心中悲憤,大聲驚呼。

張天君扛鼎而傾,鼎中紅沙粒粒流盡,在陣中掀起無邊狂浪。哪吒討厭海浪,但那紅色的海浪掀天而來,籠蓋四野,將他包圍。哪吒好像不會水的遊人,被淹沒在紅色的海洋中,不能動彈,不能呼吸。唯一能動的東西,隻有胸中跳動的蓮火,以及停止跳動的蓮心。

粒粒紅沙在身上滾過,如同刀割,如同焰灼。紅沙將蓮花化身堅韌的皮膚燒得滾燙,尖刀輕易便劃破那層軟障,淹沒在紅海之中的蓮花,花瓣一絲一絲被抽離,一片一片被拔去。也許這一生,就注定要經常與骨肉分離。

法力幾乎耗盡,連紅蓮之火幾乎都無力維持。此時未到百日,原本透著月白光華的蓮心中,是他曾經一心想要清除掉的白蓮心魔。

那夜的雨有些不對勁兒,燃燈說白蓮用幻境蠱惑自己,但其實真正這麽做的,恐怕是他才對吧!痛苦讓哪吒的頭腦更加清明,蓮火微微一擺,頓時熄滅。

燃燈苦心至此,封印白蓮不讓她說出真相,還在自己身上留下烙印,為的應當就是今日吧!讓自己為他頂殺劫!

哪吒輕聲問心:“白蓮,你還在嗎?”

時間仿佛在此刻沉寂,哪吒早在內外交加的痛苦之中麻痹,紅沙割裂、融化了他的身體,待紅沙退去之時,張紹看到的,隻有空空的肚腹晾在空氣裏,而混天綾與乾坤圈卻全部捂在他的胸口,仿佛那裏藏著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一般。

張紹冷哼一聲,心中的怒火卻並未燒毀他的理智:“你兩世侵擾我教中石磯,使闡截兩教產生裂隙,以致如今刀兵相見,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

這一切在他心裏明明早有答案,哪吒卻依舊勉強一笑,嘴上道:“一切皆乃天命如此,怎說我是受人指使?”

他抓起一把紅沙,在陣中掀起大浪,哪吒沒入紅沙,如遭浪擊。滾燙的紅色沙礫,將他殘缺的身體一寸寸焚化。哪吒在紅沙陣絕望的等候之中,唯一能夠讓他撐到張紹前來的,就隻有在混天綾、乾坤圈守護之下的白蓮之心了。

白蓮清麗脫俗的容顏時常在他腦海中浮現,而燃燈封印他之前,那冷冰冰的擁抱,在哪吒回憶起來卻也是那般溫暖。畢竟,那是除了母親,第一個那樣擁抱自己的“人”吧。

“三霄娘娘擺下九曲黃河陣,你教那所謂十二金仙盡數被困陣中,削去頂上三花,已與凡人無異,待明日,我便殺一兩個金仙來,為我教中兄弟報仇!”

張紹撤去紅沙再撒時,哪吒已經隻留下半身,混天綾沒了法力支撐,也無法再護住胸口。燃燈留下的燈盞烙印,在紅沙之中一寸寸消失,而變化就在此時產生。

暴露出來的月白蓮心原本黯淡無比,但在紅蓮熄滅、燈盞消失之後,她卻再度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源源不斷的生命氣息從蓮心之中湧出,來修補哪吒破敗的身軀。

仿佛蓮種發芽,寸寸生長,也讓哪吒知道了,為何說成長的痛苦要比毀滅更痛苦百倍。

“我誤會你是心魔,還一直想用蓮火殺你,可你為何還要這般耗盡生命之力來救我?”他躺在紅沙之中無法動彈,晶瑩的淚水從他布滿坑洞,卻在不斷修複的兩頰緩緩滴落。

一個幾乎透明的女子,身著月白的蓮燈,仿佛遺世獨立的天外仙子,溫柔地擦去他兩頰的淚水,癡迷地望著他的臉,說道:“因為你是紅蓮啊!”

“你曾經為了我,拋棄天王之子的身份,跳入八德池中化為與我並蒂的紅蓮。你可知道,在那段無須言語,便能日日交心的時光裏,我有多麽快樂嗎?”

白蓮隻是一道靈體,她將殘破的身子擁抱在虛無的懷抱之中,哪吒感受到她徹骨的悲傷:“後來燃燈將你從池中摘走,我不知道他把你送到了哪裏,就隻能日日夜夜盼望著能夠與你再度相遇。我在池中等了那麽久,聽到他們一件件暗中謀劃著封神之戰的陰謀,一直無比擔心你在外麵的世界中能否不被牽扯進去。”

哪吒的臉隻剩下一半,根本無法發聲,就隻能聽著白蓮淚流滿麵地講述:“直到後來我也被他摘下,誰想到居然真的再次遇到了你!我真的好開心、好快樂,好想每天和你說話談心啊,但是蓮子上的封印讓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紅蓮業火雖然給我帶來了無盡的疼痛,卻也讓我能夠切身體會你的痛苦。”

終於,蓮花化身恢複如初,而那清婉如蓮的女子卻也就此消失不見。

“白蓮!”哪吒在痛苦的眼淚之中承受著每粒沙的轟擊,直到有一粒溫暖的沙子流過他身邊時,叫著他的名字:“哪吒!”

那是楊戩的聲音!

那粒沙子又道:“我在混天綾梢上,你將我送出紅沙,我才好現出原形。”

身體修補好之後,哪吒的法力也恢複了許多,混天綾如臂聽使,剛擠出紅沙之海,楊戩便“砰”地變化,現出真身。他伸手探入紅沙之中搜尋一番,拽著混天綾將哪吒拉出了紅沙。

火尖槍從紅沙之中躍然而起,落在了哪吒手中。二人正要去看周王如何,卻聽張紹在陣外慌亂道:“道兄,你是為善最樂之士,恐怕並非破陣之流,還是……”

南極仙翁則朗聲道:“此陣今日該是我破,料你也難以久活陽世!”

二人便分左右,藏在陣門左右。不過片刻,張紹匆匆入門,方欲上那高台施法,卻被混天綾翻浪裹住,乾坤圈打爛他的頭顱,火尖槍戳透他的心髒。楊戩則在一旁拊掌歎曰:“你可總算要大開殺戒了!”

哪吒一腳將張紹從槍尖踹下,看他被紅沙淹沒,頃刻便屍骨無存。南極仙翁此時入陣,見到他倆,不由得一怔,隨即撫須笑道:“本仙從不殺生,天尊卻命我來破此陣,原來破陣之人早在陣中。周王何在?”

他二人這才從滾滾紅沙之中翻找周王。饒是哪吒蓮花化身亦不能在紅沙之中留存,但周王雖已氣絕,身體卻仍舊完好無損,楊戩自責道:“皆是我倆保護不力,才叫周王葬身於此!”

南極仙翁則淡淡一笑,道:“天命聖主,又豈能輕易夭亡?”

紅沙陣已如風中飄絮,陡然消散,二人背上周王屍首,跟在仙翁身後入了蘆篷。燃燈道人早已等候在那兒,見到楊戩時還微微點頭,但見到哪吒時卻麵色大變。他轉身揭去周王身上符印,又將一粒丹藥用水送服,說道:“欲成大事必有災厄,薑尚有七死三災,周王亦逃不過這百日之劫。”

話音剛落,周王便在他身後悠悠轉醒,慌忙起身,道:“多謝老師施法相救姬發!”

倘若他不傻的話,就應當知曉其中關節,姬發當然不傻,卻表現得仿佛全然不知,這就不能不叫哪吒對這位鄰家大哥一般的凡人君主,第一次產生由衷的鄙夷。但這鄙夷不過片刻,隨即而來卻是完全的理解,畢竟在仙人強大的力量麵前,他能做的也隻能是無奈地順從。

闡教二代弟子命中注定的必死之劫,終究還是生生度過了。

元始天尊與太上老君兩位聖人為破九曲黃河陣,聯袂而來,破陣之後便又雙雙離去,但他們留在這方天地之間的威壓,卻叫哪吒感覺到無比的壓抑。在那兩股威壓之下,便連胸中的紅蓮業火也隻能微微跳動。

哪吒縱起風火輪,落入城外聞仲大營之中,怒喝道:“殺!”

那遲來的殺聲震天撼地,嚇破無數商軍膽魄,火尖槍直入戰陣,黑紅色的業火從槍尖噴湧而出,不過一槍,便將陣中搏殺的彩雲仙子戳翻在地。業火瞬間便包裹住仙子全身,彩雲仙子淒厲慘叫,頃刻化作白骨骷髏,哪吒再送一槍,結果了她的痛苦。

既然兩教注定惡戰,那我也不會再有任何留手!

10

哪吒足踏風火輪,手握火尖槍,乾坤圈、混天綾纏繞身上,在這月黑風高之夜,靜靜望著那支敗陣之軍踏起煙塵,往黃花山逃亡而來。

此刻,他是天地之間渺渺一粟,卻也是頂天立地的巨大戰神!

敗軍足有數萬,而哪吒獨身一人。待那兵馬臨近,哪吒方才飛上半空,喝道:“聞仲休逃,此處便是你歸天之地!”

大軍在此怒喝之下停滯不前,聞太師提著蛟龍鞭,縱起墨麒麟飛上半空,怒道:“黃口小兒,怎敢欺吾!”

他身後有鄧忠、辛環、吉立、餘慶四人趕上,將哪吒團團圍在正中。

哪吒凜然不懼,施展開法寶先阻聞仲,卻持槍先至鄧忠麵前,道:“當日你來下戰書之時,我便曾說過,陣前交戰,必先取你首級!”

鄧忠悚然,縱身疾退,但乾坤圈棄了聞仲,卻從鄧忠身後一圈打爛他的左肩,哪吒長槍刺去,鄧忠頃刻殞命,在紅蓮之火中化為灰燼。

此時吉立不知進退,悲憤而來,隨即也化作哪吒槍下鬼。聞仲怒極,但短時間無法破開這兩件法寶,而哪吒分明要殺光他部下才肯與他正麵交鋒,當即領辛環、餘慶,奪路而走。

哪吒也不追擊,隻是縱身入他軍中一番廝殺,截斷中軍,直殺得紅蓮燒心刺骨,才道:“願降者免死!”

商軍早就被這一人殺破了膽,哪裏還敢反抗,頓時丟盔棄甲,跪倒一片。

啟明星將起之時,哪吒坐在西岐城樓之上,看到絕龍嶺火光衝天,無數火龍升騰而起,喃喃道:“聞仲終究是死了。”紅蓮在他胸中燒灼,哪吒攤開沾滿鮮血的手,問自己:“你還在嗎?”月夜寂靜,無人作答。

11

太乙真人離開西岐之前,哪吒去見了他。真人在九曲黃河陣中應了次殺劫,所幸三霄娘娘顧慮頗多,隻削去十二金仙頂上三花,而未取他們性命,元始天尊與太上老君才能及時相救。

真人撫須苦笑,道:“看到了吧?天命殺劫,是無人可替的。”

苦澀的笑容頓時僵在太乙真人麵上,溫度似乎瞬間就冷卻了下來。

哪吒未停,仍兀自道:“恐怕十絕陣中死去的,便有替你……”

“別說了!”太乙真人怒喝一身,須發爆散,渾身上下散發出絕強的氣場,將哪吒出口之言硬生生逼回他口中。

十絕陣造成的裂隙,在這兩世師徒之間造成了巨大的溝壑,哪吒望著溝壑那邊的師父,如此陌生,那般遙遠。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曾住心中的白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