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背 負

1

淩悠然最近總在半夜裏驚醒,除了白天在工作室上班的時候能打得起精神,一到晚上她就昏昏沉沉的。

傍晚迷迷糊糊地睡著,她突然覺得口幹舌燥,打開房門想去客廳倒一杯溫水。她打開燈,家裏安靜得嚇人,父母房間的門也是敞開的,卻沒有人睡在**。

她撥通母親的電話,手機傳來聲音:“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她緊張得手心冒虛汗,隻好撥電話給黎淺南:“淺南,我爸媽不在家,電話也打不通。”

“悠然,你等著我,我來接你,淩叔這邊出了一點兒事。”電話那頭,黎淺南簡單地說。

她掛掉電話,一種不安的感覺向她襲來。她迅速穿好衣服,頭發順手紮了個馬尾辮,握著手機坐在沙發上,等著黎淺南。

敲門聲響起,淩悠然打開門,撲進黎淺南的懷裏:“到底怎麽回事,我爸在哪裏?”

黎淺南輕輕拍著她的背:“沒事,出了一點兒小事,我現在帶你過去。”

淩悠然到醫院的時候,羅玉芬正坐在手術室門外的長椅上,睡衣上搭著一件米色的披肩。幾名穿著製服的警察在不遠處站著,她走到長椅旁,蹲下來握住母親的手:“媽,怎麽了這是?”

“悠然,你怎麽來了?”羅玉芬臉色蒼白,望著還在亮著紅燈的手術室,“我剛準備睡覺的時候,接到了你爸出事的消息,我就立馬打了電話給淺南。你爸現在還在手術室裏。”

“媽,我爸都進醫院了,您居然還讓我在家裏睡覺,不告訴我。”淩悠然看著無奈的黎淺南,自己的父親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她竟然還在**睡著,渾然不知。

“悠然,你別怪淺南,是我不讓他告訴你的。”羅玉芬低頭輕歎一口氣。

淩悠然看著站在旁邊的警察,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媽,這些警察怎麽回事?爸怎麽躺到手術室去了?”

“悠然,別問了,待會兒我再告訴你。”黎淺南扶起她,將她環抱在懷裏,直到手術室外的紅燈滅掉。

主治醫生走了出來,對羅玉芬說:“病人脫離危險了,是情緒波動太大導致心髒病突發。現在,病人情緒不能受太大的影響,要好好靜養。”

看到父親被推出來,淩悠然小跑上去,一旁的警察也走上前:“淩小姐,現在有人舉報淩先生接受他人賄賂,我們要對他進行監管,家屬不方便探視。”

“你們胡說什麽?怎麽可能!你們讓開,我要陪著我爸,你們不要說沒有證據的事。”她不顧警察的勸阻,死死地拽住父親的手,父親一早去上班的時候還是笑臉盈盈,而現在卻在昏迷中。

“一切還在調查中,請淩小姐配合我們警方工作。”

淩悠然不相信地搖頭,指著警察:“你們不要亂冤枉人,我爸才不會做那樣的事。”

“悠然,你先放手,這些事情要調查清楚才知道結果。”黎淺南語氣輕柔,“有我在,你別怕。”

淩悠然這才緩緩鬆開父親的手,看著警察將父親推入病房。

“這到底怎麽回事?”淩悠然大吼,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早上還是好好的,一夜之間發生了這麽大的事,讓她怎麽相信,怎麽去平複自己內心的波動。

黎淺南慢慢地將事情的原委告訴她。反貪局接到舉報,對淩澤進行審查,發現他在瑞士、日本的兩個賬戶有高達五千萬元的資產。證據確鑿,於昨天下午六點實施抓捕,在抓捕行動中,淩澤突發心髒病,接著就來了醫院。

“五千萬,五千萬……”淩悠然知道五千萬不是小數目,她不相信那麽正直的父親會收受巨額賄賂。

“淺南,如果這個事情是真的,最終結果會是什麽?”她一時之間,隻想知道結果是什麽。

“如果是真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嚴重的話可能會判死刑,叔叔身為刑警隊大隊長,知法犯法,情況很不妙。”

羅玉芬怎麽也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她抓著女兒的手:“悠然啊,你爸一定是被陷害的,他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情,幾十年來,他都是勤勤懇懇地做事啊!”

“我也相信爸,他一定是被陷害的。”淩悠然將母親抱在懷裏。

黎淺南留在醫院解決後麵的事情,淩悠然打車將情緒不穩定的母親送回家。出租車上,羅玉芬一直低聲哭泣,嘴裏念著:“這就是報應啊,報應。”

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微微亮了,淩悠然給母親吃了安眠藥,隻有這樣,她才能安心入睡。淩悠然一個人站在客廳的窗戶前,望著遠處微微泛白的天邊,她現在唯一能想到要害她父親的人,就隻有他了。

她一直在等,等天再亮一點兒,等太陽出來,她除了等沒有別的辦法了。客廳牆上的時鍾到了早上八點,她拿起手機撥通了名片上的電話。

“喂?”電話那頭慵懶的聲音。

“齊思源,你在哪裏?我爸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電話那頭的人笑了起來:“我在日本度假,你爸這會兒應該快進監獄了吧?”

“齊思源,我不會放過你的。”淩悠然低吼道,將手機緊緊握在手裏。

齊思源看到身旁的女人還在熟睡,低聲笑道:“你不放過的人應該是楚慕格,這件事情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他說完,立馬就把電話掛了,手指輕輕拂過女人的背,俯身在她的背後輕輕一吻:“萌萌,有好戲要看了呢!”

聽到電話裏傳來“嘟嘟嘟”的聲音,淩悠然憤怒地將手機摔在地上。她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腦海中浮現出年少時楚慕格對她笑的模樣。她失控地大吼:“楚慕格,楚慕格,又是楚慕格,怎麽又是你?”

2

淩悠然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去聯係楚慕格,也無法得知任何關於父親的消息。

黎淺南輕撫她的頭:“悠然,吃一點兒吧!”

她抬起頭,雙眼布滿血絲,他知道她已經兩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他拉過她瘦削的手臂:“悠然,還有我呢!”

她點點頭,吃著碗裏的食物,卻咀嚼不出任何滋味,還沒吃幾口,齊思源的名字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你在哪?我知道你在找楚慕格,我帶你去找他啊!”

“市醫院正門口。”她直接掛掉電話,抿嘴笑笑,“是萌萌回來了,我待會兒出去一下。”

她原來什麽事情都會和黎淺南說,而現在她為什麽會對他撒謊?心虛、害怕、擔憂,她自己也說不清,也許更多的是怕他心裏那個美好的淩悠然轟然崩塌。

“好。”黎淺南點頭。

坐上齊思源的車後,淩悠然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齊思源,我想蘇木槿應該看見你就覺得惡心吧!”

車開得太快,將窗外的樹木拉成了長影,車裏的音樂有些悲涼。

有些人得不到就會祝福,有些人得不到就想毀滅。齊思源屬於後者,從他遇見蘇木槿的時候開始,他就想將她占為己有。為了她,他絲毫不顧他和楚慕格之間的友誼。

他討厭楚慕格知道他的秘密,討厭對所有人都冷漠的蘇木槿唯獨對楚慕格格外溫柔,所以他寧願毀掉她,他要所有人陪他下地獄。

車內一直沉默,直到車在MG大廈前停了下來,齊思源才開口:“蘇木槿,你怎麽會惡心我,你最惡心的就是你自己。”他單手撐在淩悠然的座位上,為她解開安全帶,帶她進入大廈。

這是MG集團的獨立大廈,裝潢奢華,安保森嚴,而齊思源就這麽輕易地帶她進來了,連前台看見他,都向他鞠躬問好,他和楚慕格之間的關係必然非同一般。

“你和楚慕格關係很好,你們是朋友?”

齊思源搖搖頭:“不是,我們不是朋友,是敵人,而你會成為我們其中一個人的戰利品。”

“這場戰爭,怎麽看你們兩個都會輸,因為我是淩悠然,因為我有黎淺南。”

電梯門打開,淩悠然被齊思源推進電梯,他單手掐著她的脖子,力度不大,邪魅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扼住你喉嚨的是我,怎麽看這場戰爭都是我贏了。”

淩悠然還沒來得及說話,齊思源為她按了電梯,俊美的臉上一抹邪笑:“頂樓,楚慕格的辦公室,但願他能看在你的麵子上放過你爸。”

電梯門慢慢關上。沒有人知道一個人內心的惡魔到底有多可怕。很多外表善良的人,內心都有醜陋的一麵,隻是從未被發現而已。

電梯直接到了頂樓,淩悠然從電梯裏走出來。這一層樓幾乎都是秘書室,隻有最靠左的房間寫著總裁辦公室,她推門走了進去。

楚慕格正認真地看著最新的企劃書,絲毫沒有發現辦公室有人走了進來,她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直到淩悠然站在辦公桌前,他才抬頭看見她。

啪!淩悠然狠狠甩了自己一個耳光,嘴角立馬變得微腫,他站起來,還來不及阻止,她對自己的左臉又是一巴掌:“錯都在我一個人身上,我求你放過我爸。”

從他決定對付淩澤的那一刻開始,他和她隻能站在對立麵。可是計劃並不是這樣的,有人將他的計劃提前了,提前也好,推後也罷,既然都來了,就當都是他做的吧!

“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肯放過我爸?是不是我記起所有的事情就可以了?”淩悠然見他沉默,便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柔和,楚慕格或許是唯一可以救父親的人。

她走到他的跟前,緩緩閉上雙眼:“可是我記不起來,我的童年、我的少年,還有你,我什麽都不記得。”

她睜開眼來,同楚慕格目光相對。

他凝視了她片刻,語氣生硬:“你記不記得,跟我已經沒有關係了,淩澤入獄,那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你也不欠我什麽,我們以後再無瓜葛,你可以回去繼續做你的淩悠然,蘇木槿和你更沒有關係了。”

淩悠然氣憤地將辦公桌上的資料全部掃落在地上,瞥見桌角擺放著一把瑞士軍刀,她拿在手裏,打開折疊小刀,指向楚慕格:“楚慕格,你告訴我,怎麽回得去?你就不該闖入我的生命,李米恩說我是你的災星,你才是我的災星。”

他們曾經多麽相愛,如今卻惡語相向。

她緊握著瑞士軍刀,對準自己的手腕,沒有任何遲疑地劃了下去,鮮血滴落在淺色地板上:“我爸欠你的,我來還,你放過我爸。”

楚慕格抓住淩悠然的手,卻不敢動手去搶那一把刀,現在她所經曆的同當年他經曆的一樣。

不肯相信自己的父親是這樣的人,卻又沒辦法去救,他隻知道,淩澤欠他的,欠他父親的,欠的本來就是要還的。

“我不可能放過淩澤,你也沒欠我什麽,你也不需要還我什麽。”楚慕格冰冷的聲音刺得淩悠然的雙耳生疼。

楚慕格見淩悠然不再那麽激動,搶過她手中的刀,扯下自己的領帶,為她包紮傷口,那一刀傷得極深,整個小臂都是血。

她推開他,濃黑的雙眉下是冷漠的眼神:“楚慕格,我詛咒蘇木槿,這一輩子,怨恨纏身,孤獨至死。”

楚慕格的手掌沾滿了血,淩悠然手腕處的疤痕也許會永遠跟著她,她用如此決絕的方式詛咒自己,她要用蘇木槿來折磨楚慕格。

楚慕格的心髒被重重一擊,外麵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七年前,蘇木槿生日的那天也下了一場大雨,那一天,他們的命運徹底改變。

3

蘇木槿的生日是四月十六日。七年前的生日那天,楚慕格約好蘇木槿,在學校後麵那座廢棄的禮堂見麵,他為她準備了生日禮物,準備帶她逃離這個城市,逃離蘇容笙的控製。

他提前兩天便將禮堂清掃幹淨,掛上氣球和裝飾品,布置了一個漂亮而夢幻的生日場地。

生日當天,當他打開禮堂的大門時,蘇木槿正衣衫不整地窩在破舊的沙發上哭泣,蘇容笙倒在旁邊,滿地血跡,禮堂內彌漫著血腥氣。不遠處,地上放著一把刀,整個刀上也都是血,任人一看,都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蘇木槿雙手抱住自己的頭,恐懼地望著楚慕格。

楚慕格抱著瑟瑟發抖的她:“木槿,我在,沒事了,沒事了啊!”

“他不是人,他想羞辱我,他一直都想這樣,我明明是他女兒啊!他怎麽能對我有這樣的想法,他撕扯我的衣服,我不想,我不願意,所以我就抓到那把刀捅了過去,我不是故意要殺人的,慕格,慕格。”蘇木槿抱著楚慕格的手臂,失控地喊著,她兒時引以為傲的父親,竟然想要占據她。

“木槿,你不要害怕,我保護你,我保護你。”楚慕格緊緊抱著發抖的蘇木槿,窗外的雨和蘇木槿的哭聲混合在一起,那是命運在悲鳴。

“你怎麽保護我,你保護不了我的,我要去坐牢的。我不要,我不要,他死了都不放過我。”蘇木槿顫抖地伸出手,指著躺在血泊中的蘇容笙。她一直活在他的陰影下,現在他死了都不放過她,還要她去坐牢,她不想去那個黑暗的地方,她的人生一直在黑暗裏。

她想要光,想要很多很多的光。

“慕格,慕格,我不想去坐牢,你幫幫我,你替我,好不好?我不想一輩子活在黑暗裏,如果這樣,我寧願去死。”那時的蘇木槿自私地將楚慕格推了出去。

楚慕格怎麽會忍心看著蘇木槿去坐牢,他說過要永遠保護她。他撿起地上的刀,將刀上的指紋用手帕擦掉,然後自己握緊了刀柄。

他知道,這件事情總歸是要有人負責的,如果換成蘇木槿,她會背上弑父的罪名,還要忍受別人的閑言閑語。

楚慕格用蘇木槿的手機報警,稱自己失手殺了人。他一遍遍地叮囑蘇木槿:今天她生日,他約她到這裏為她過生日,蘇容笙尾隨而來,怕孩子早戀,對他說了些難聽的話。他隻是想拿刀嚇唬蘇容笙的,沒想到發生爭吵,不小心將刀捅在了蘇容笙的腹上。

“蘇木槿,你記住了嗎?記住要這樣說,來,我們把衣服穿好。”楚慕格替蘇木槿擦掉眼淚,對著她冰涼的額頭一吻。

“不,慕格,我們一起逃吧!離開這裏,永遠都不回來了。”蘇木槿摟住他的脖子,她柔軟的嘴唇,親吻在他的唇上。他一隻手放在蘇木槿的腰後,一隻手放在她的腦後,蘇木槿的眼淚流了下來,兩人嘴裏都是眼淚的鹹味。

他環著她背後的手滑落了下來,望著她紅著的臉和哭腫的眼睛:“木槿,這件事情總要有人負責的,逃避不是辦法。你答應我,不管我在牢裏待幾年,你都等我,好不好。”

蘇木槿心中微微一顫:“好,好,對不起,慕格,對不起……”

楚慕格又怎麽知道,後來蘇木瑾會因為齊思源手裏的視頻而變卦。

沒過多久,警察就來了,楚慕格被銬上冰冷的手銬帶走了。鑒於蘇木槿精神不穩定,警察將其先送進醫院,等情緒穩定後,再來錄口供。

他願為她背負一切不堪,抵擋所有流言蜚語。

楚慕格撥通電話,低吼道:“誰讓你將計劃提前的,誰讓你把淩澤送進牢裏的。”

陳嚴接了電話,立馬趕了過來,看見辦公室裏一片狼藉,地板上的血跡已經凝固了。楚慕格沮喪地坐在沙發上,低著頭發出虛弱的聲音:“陳嚴,你怎麽能沒有我的允許就把計劃提前了,你知道那裏的血是誰的嗎?蘇木槿的。”後麵的話幾乎是大聲吼出來的。

李米恩說的沒錯,他遇到了蘇木槿,就狠不下心來了,可是不把淩澤送進牢裏,他會一輩子活在對父親的愧疚中。

“不是陳嚴的錯,是我讓他提前的,我怕你不忍心。”李米恩跟著陳嚴一塊趕了過來,她站在楚慕格的身邊,慢慢蹲了下來,抱著他低垂的頭。

楚慕格抬頭,眼眶發紅,緊緊握著她的手:“你怎麽就知道我會不忍心?”

“因為你還愛她,楚慕格,你別騙我了,你從來沒有恨過她,哪怕我李米恩把整顆心掏給你,你都不想要。”李米恩那雙大眼睛被淚水淹沒了,楚慕格拭去她眼角的淚,抱著她說:“米恩,你為什麽總要讓我對你愧疚呢?”

李米恩十五歲遇到楚慕格,十年過去了,她還是沒有走進他的內心。她將所有青春付諸楚慕格一人,他卻將青春都付諸蘇木槿。

淩悠然隨便找了家診所包紮傷口,流了很多血,不過沒有割到大動脈。醫生告訴她,留疤是難免的,醫生在替她包紮傷口的時候,以為她是失戀了,想不開,一個勁地安慰著她。

淩悠然回到家,臉色慘白,羅玉芬去拉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母親小心翼翼地問:“這是怎麽了,悠然?”

她搖搖頭。

黎淺南那邊打來了電話,好幾天過去了,終於聽到了好消息。

黎淺南那邊已經動用了自己和黎氏集團所有的關係,將整件事情壓了下來。案件進度暫時有所延緩,淩澤受賄案還需要進一步調查,目前允許家屬到醫院探視。

隻是五千萬的數目太龐大了,向淩澤行賄的人員也承認行賄數額,並出示了證據。這是蓄謀已久的栽贓,幾乎找不到任何疑點。

淩悠然和母親趕去了醫院,淩澤已經醒了,臉上戴著氧氣罩,右手插著針管在輸液,整個人虛弱不已。她上前握住父親的手,他的嘴一張一合,用微弱的聲音說:“悠然,你要相信爸爸。”

前段時間因為父親打了她一巴掌,她還和他慪氣,而現在父親卻躺在了病**,她緊緊握住父親的雙手:“爸,我和媽都相信你,你好好養病,我和淺南會想辦法的,不會有事的。”

淩澤聽了這些話,才緩緩閉上眼睛,父母最在乎的便是自己在兒女心中的形象。別人的目光對他們而言遠不及子女的重要。病房內羅玉芬陪著淩澤,淩悠然被黎淺南喊了出來。

事情遠比他們想象的要棘手,黎淺南沒有辦法疏通關係,上麵的人像躲瘟疫一樣,死活不願意幫忙。哪怕他將黎氏抬出來,他們都說公事公辦,無人讓步。

“這明顯是要把我爸送進牢裏,淺南,你千萬別拿錢疏通關係什麽的,我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楚慕格為什麽要這樣對待自己的父親,而要知道其中的原因,大概隻能去問齊思源了。

“悠然,後天是我媽的生日會,你得陪我出席,畢竟你是我的未婚妻。當然,如果你實在不想去也沒關係,我會和我爸媽說的。”

兩家幾十年的交情,現在父母不能出席,淩悠然自己肯定是要出席的,她拉著黎淺南的手:“我當然是要去的,但你得給我準備晚禮服。”

“好!”見到她臉上難得露出笑容,黎淺南也釋懷一笑。

淩悠然此時充滿了內疚,她不敢告訴他關於楚慕格的事情,她想藏著這個秘密。現在她能擁有他,已然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了。

她不想因為任何人破壞這份幸福,所以,讓她自私一點兒吧,讓他隻擁有純潔美好的淩悠然。

4

黎淺南母親這場生日會,更像是一場商業宴會。宴會是在黎家的莊園舉行的,前兩天大雨衝刷過的地麵,到處都是濕氣,卻絲毫不影響來賓的心情。

淩悠然穿著一件粉色薄紗的長袖露背裙,將受傷的手臂隱藏了起來,蓬鬆的劉海垂在前額,濃密的秀發紮成了散亂的丸子頭,加上她的鵝蛋臉,看起來甜美可愛。她挽著黎淺南的手臂,穿梭在人群中。

不遠處,黎淺南的母親龔文娜,穿著嫩青色旗袍,踩著銀色高跟鞋,全身上下散發著優雅氣息,不像六十歲的人,年輕得像四十歲左右的貴婦。陪在她身旁的是黎淺南的父親黎永生。

“伯母,生日快樂。”淩悠然將上次挑選好的禮物遞到龔文娜的手中。

龔文娜接過禮物,寵溺地撫摸著她的臉頰:“悠然,瘦了不少,我們都知道你爸爸的事了,我和你黎叔叔會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你爸的。”

“伯母,今天您生日,咱們不聊不開心的。”淩悠然挽過龔文娜的臂膀,親昵地靠在上麵,兩人看起來像母女一般親熱。

宴會裏突然人聲鼎沸,原來是楚慕格和李米恩來了。李米恩穿著印花長裙,長發披肩,楚慕格穿著黑色西裝。一個是國內一線明星,一個是這個城市極具影響力的集團大總裁,兩個人一出場便成了整個宴會的焦點。

黎永生看楚慕格向這邊走了過來,拉著黎淺南迎過去,淩悠然也跟著走了過去。

商界的人,不管年紀大小,稱呼是以這個人在圈內的影響力而定的。“此次楚總能來參加黎某愛妻的生日會,真是讓舍下蓬蓽生輝啊!”黎永生端起桌上的香檳遞給楚慕格。

“黎總,您這是說哪裏的話,我在您麵前也是個小輩,您叫我慕格就好了。”楚慕格接過香檳。

“那好,慕格,這是我兒子淺南,比你略長幾歲,可惜不是塊做生意的料,不如你精明啊!”黎永生和楚慕格聊得很歡,一旁的李米恩和淩悠然一直默默地凝視對方。

黎永生剛想介紹自己的準兒媳婦,李米恩便先向淩悠然問好:“淩小姐,好久不見。”

“哎呀!原來米恩小姐和悠然認識啊!”黎永生倒是顯得很高興。

“我和淩小姐一起拍過雜誌,我們很合拍。”都說李米恩的演技不差,淩悠然今天才見識到。前段時間,李米恩還恨不得把她趕得越遠越好,而現在,她裝得好像她們之間多熟絡似的。

“那你們年輕人先聊,我帶著犬子去那邊一下,悠然照顧下楚總和米恩小姐。”黎永生說完就走開了,黎淺南低頭親昵地在淩悠然耳邊說了幾句話就尾隨而去了。

沒有旁人在,氣氛一下變得沉重,三個人心裏各自揣著想法,楚慕格搖晃著杯中的酒:“看樣子,你和黎淺南的感情很好?”

“我們從小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然感情好,楚總和米恩小姐感情也很好呢!”如楚慕格所說,他們之間已是陌生人。

楚慕格輕嗤一聲:“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齊思源在不遠處望著三個人小半會時間了,他舉著酒杯走過去,一手搭在淩悠然的肩上:“我們是不是要幹一杯,慶祝我們四人的重逢?”

淩悠然將他扣在自己肩上的手拿開,挑釁地望著楚慕格:“蘇木槿早就死了,你們怕是搞錯人了吧!這樣無聊的遊戲,恕我不奉陪。”

“淩悠然,你給我閉嘴。”楚慕格死死盯著她。

她將杯中的酒倒在地上,後退一步:“這一杯,我替你敬蘇木槿。”她轉身離開時,楚慕格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道太重,疼得淩悠然悶哼一聲,臉色霎時變得蒼白。他慌忙放開她,差點兒忘記了她手腕還有傷。

淩悠然冷冷看了他一眼,瀟灑地轉身離開,走到黎淺南的身邊。

楚慕格的手失落地放了下來,他和蘇木槿怕是回不去了,她和黎淺南說話時,那低頭嬌羞的模樣,早在七年前就不屬於他了。

齊思源舉手拍著巴掌:“蘇木槿真是厲害啊,咒自己死的話都能說出來。”

“你也閉嘴吧!”楚慕格沒好氣地對他說。

齊思源一聲嗤笑,獵物在那邊,他才懶得和楚慕格多聊。

李米恩看了看楚慕格,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淩悠然,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淩悠然看見齊思源往她和黎淺南的方向走來,生怕他又來搗什麽亂。

“哥,這就是我未來的嫂子呀!長得可真漂亮。”齊思源一副痞氣的笑容,他和黎淺南的關係嚇得淩悠然失手把酒杯掉在地上。

黎淺南不解地望著她,她聽到這句話,竟然這麽慌張,傻子都能看出來,他們認識,而且關係不淺。

“悠然,這是我弟,齊思源。”黎淺南雖然猜到了其中一些端倪,還是向淩悠然介紹了齊思源,她輕輕點頭,假裝不認識。

黎淺南是黎永生的私生子。龔文娜和黎永生在大學便認識了,並且生下了黎淺南,但是龔文娜那時無法幫助黎永生的事業,黎永生被家裏逼迫,娶了齊思源的母親。黎淺南一直跟著母親龔文娜。

黎永生在這個大城市做生意時,重新遇見了龔文娜,那時黎淺南已經七歲了。黎永生愛的人本就一直是龔文娜,隻是礙於齊家的勢力,一直不能離婚而已。齊家隻有一個女兒,所以要求孩子跟著姓齊。

龔文娜也不要求他離婚,隻想做他背後的女人。黎永生便一直依附著齊家的勢力打下自己的事業。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是十幾年。

直到齊思源十六歲的時候,黎永生出軌的事情暴露,也虧得那件事,龔文娜等了二十年,終於坐上了黎太太這個位置。

齊思源十八歲那年,離開阜城,表麵上答應幫父親打理生意,其實隻是為了擊垮父親而已。

隻是,讓他驚喜的是,他發現了淩悠然的存在,他一眼就認出了她就是蘇木槿,他報複的對象又多了一個。

齊思源從來不以黎家人的身份出現在任何公共場所,外界一直以為黎氏隻有一個少東家,那就是黎淺南。可是黎淺南一直都以醫學作為事業,所以黎永生對齊思源有了培養之意,還送他去日本熟悉那邊的產業。

齊思源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淩悠然:“我們可不是真兄弟,同父異母,但是他是私生子,我才是正牌,他媽小三上位。”

淩悠然第一次看見黎淺南發脾氣:“齊思源,你給我閉嘴,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我隻是陳述事實。”

正在這時,黎永生朝這邊走了過來,齊思源親昵地迎上去,摟著父親的胳膊,把他帶到楚慕格的麵前。三個男人坐在一旁,談論著一筆生意。

黎永生對齊思源一直是有愧疚的,如果不是他,自己這個兒子又怎麽會失去母親。

而更讓他羞愧的是,自己的兒子竟然會跟蹤自己,令那麽不堪的事情暴露出來。自那以後,他就再也不願意回到阜城了。

阜城,仿佛埋藏著所有人都不願意回想的過去。

黎永生已經決定讓齊思源接自己的班,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這個兒子恨他已經到了想摧毀他的地步。

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我們自己,誰都不願意原諒誰,誰都不願過上最簡單的生活。

5

齊思源到停車場時,看見淩悠然站在她的車前。

他打開車門:“蘇木槿,你這又是想幹什麽?”

“齊思源,救我父親,什麽代價都可以,你不是很想讓我恢複記憶嗎?我也配合你。”

他笑了笑,示意她上車。他怎麽會幫她救淩澤,他最想看到的就是她和楚慕格永遠互相責備,走不到一起。她蘇木槿讓他失去了親人,他當然也想看看她失去親人後痛苦的模樣。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下著大雨,你站在屋簷下伸出手,抿嘴微笑,看著雨水從你的指縫裏流出去。我不由自主地跟著你做一樣的動作,那個時候我以為你是個愛笑的女生。”齊思源發動車子,自顧自地說著。

齊思源是在高一開學之際遇見蘇木槿的,那是初秋時節,同學們都在教學樓的門口等著大雨停下。

那時的蘇木槿穿著白色校服,烏黑的長發垂在腰間,她左手抱著懷裏的書本,右手伸了出去,感受雨水從指縫流過的感覺。齊思源被她吸引,站在她的身旁,和她做著同樣的動作。他望著她抿嘴微笑,時間就像是靜止了一樣。

她抬頭,發現他正看著她,眼神立刻變得冷漠,撐起雨傘就離開了。齊思源對蘇木槿一見鍾情,她的笑,她那冷漠的眼神,都讓他難以忘懷。

“你知道楚慕格為什麽要那麽對我父親嗎?因為要報複我嗎?我欠他的大概真的很多吧!”淩悠然低頭苦笑。

“他怎麽會報複你,他報複的是淩澤,這是你爸欠他的。”

兩個人就這樣心平氣和地聊著,沒有針鋒相對。

將淩悠然送到小區門口,他遞給她一張房卡:“長城酒店,後天晚上八點你來這個房間找我,我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會考慮幫你救淩澤的。”她用奇怪的眼神望著他,他笑了笑,“放心,不是讓你賣身,我不會乘人之危的。”

淩悠然接過房卡放進包裏,輕輕說了聲“再見”就進了小區,現在唯一能幫她的人就是他。

齊思源點燃手中的煙,他問過醫生,恢複記憶最好的辦法便是喚起失憶的人最美好或者最痛苦的記憶。美好的記憶蘇木槿怕是沒有了,痛苦的記憶倒是有一大堆,大概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她親手殺了蘇容笙,又讓楚慕格替她頂罪吧!

“蘇木槿,讓我們一起下地獄吧!”齊思源丟掉手中的煙,仰頭大笑,突然想起鹿萌萌在日本對他說的話:“齊思源,你就是個瘋子,而我像個傻子一樣愛著你這個瘋子。”

淩悠然這兩天都有點兒頭疼,早上到工作室的時候,路鳴在她手裏塞了一盒藥:“先把自己身體照顧好,不然怎麽撐下去。”

雖然黎淺南已經想辦法封鎖消息,不過沒有密不透風的牆,五千萬巨額貪汙的事情已經在網絡上傳開了。整個工作室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淩悠然。

“淩悠然,你爸坐牢了?判了多久?這麽嚴重的事,起碼得判個無期徒刑吧!”楊夢迪發出尖銳的笑聲。

淩悠然繼續處理著手上的工作,甚至沒有抬頭去看楊夢迪一眼。楊夢迪搶過她手裏的資料,輕聲說:“您心真寬呢!不過說實話,打死我都不相信你爸能貪五千萬,就那麽芝麻綠豆點大的官,警察局和反貪局的人都是傻子吧,這也信?”

她抬頭看著楊夢迪,黎淺南這點倒沒說錯,眼前這人並沒什麽壞心,隻是說話難聽了點兒。楊夢迪說的沒錯,父親怎麽貪得了五千萬,這件事情充滿疑點,可她卻無法幫父親洗脫罪名。

“謝謝你。”聽了她的話,楊夢迪奇怪地“嗯”了一聲,搖著頭離開她的辦公桌,嘴裏念著:“淩悠然,難道被刺激過頭了?”

一下班,淩悠然就直奔醫院探望淩澤,然後打車前往長城酒店。她在包裏放了一把十五厘米的短刀,還帶了錄音筆。

她站在酒店大堂內,鹿萌萌打來電話,她本不想接的,想了想還是按下接聽鍵。手機裏傳來對方焦急的聲音:“悠然,你在哪裏?”

“長城酒店,怎麽了?”

“你趕快出酒店,我……”鹿萌萌的話還沒說完,淩悠然的手機便被人搶走了。

她回過頭,齊思源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這麽準時,走吧!”

“我們不能在大廳聊嗎?”她伸手去搶手機,被齊思源躲了過去。

他俯身在她耳旁說:“你不是想知道所有事情嗎?我有一個錄像,你看完以後就明白了,錄像在房間裏。”接著他又調侃一句,“怎麽,怕我吃了你?我還沒有餓到那種地步。”

“別那麽多廢話,帶路!”

淩悠然隨齊思源一起來到位於頂樓的豪華套房。客房的水晶燈非常明亮,齊思源坐在沙發上,將對麵的液晶電視打開。

她呆呆地站在沙發旁,看著電視上的畫麵。一個長發少女穿著校服走在操場上,背影落寞得很。接下來的影像記錄了這個少女趴在課桌上睡覺時的樣子,還有她在黑板上答題時的樣子,可所有的畫麵都隻有背影或者側臉。

“她就是蘇木槿嗎?”淩悠然指著影像裏的自己,她看不到正臉,卻能感受到年少時的自己是多麽孤獨。

這時齊思源已經從沙發上起身,他回答道:“對,蘇木槿。”接著他又問道,“淩悠然,喝咖啡嗎?”看到她輕輕點頭,他笑了笑,走到一旁衝了一杯速溶咖啡。

淩悠然接過齊思源衝好的咖啡,一臉不悅地問:“你既然那麽迷戀蘇木槿,為什麽還要招惹萌萌?”她能看出來,齊思源挺在乎蘇木槿的,那麽鹿萌萌呢,他對鹿萌萌似乎沒有任何真意可言。

齊思源的告白一點兒都不深情,淩悠然冷笑地指著影像裏的人:“你的愛就是偷拍別人嗎?”

“淩悠然,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他用遙控器將電視機關掉,房間裏變得安靜,“楚慕格坐過三年牢,因為不小心殺了蘇木槿的父親蘇容笙,但是真正殺蘇容笙的人是你——蘇木槿。”他的話讓淩悠然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她全身發抖,失控地大喊:“不可能,不可能,蘇木槿怎麽可能殺人?你騙人!”這個真相太殘酷了,她怎麽能接受?

“蘇木槿,你就是個殺人犯,殺的人還是自己的父親。”齊思源將淩悠然發抖的身體抱在懷裏,低頭在她的耳畔重複著她是殺人犯的話。

她哭喪著臉,抬頭望著他,卻看不清他的模樣,頭部暈眩得很,她死死拽著他的襯衣,虛弱地問:“你給我喝的是什麽?”

“先乖乖地躺一會兒,等下還有好戲呢!”淩悠然感覺整個房間都在旋轉,好像有幾個齊思源在說話。

她的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楚慕格,你在哪裏?

她沉沉地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