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 章

安全感其實是一種很矯情的東西,除了自己誰也給不了你。

1

這是張威在拘留所裏的最後一夜,他對每一個人都保持著卑微的態度,隻有夾著尾巴做人,他才能全身而退。其實這半個月來他過得提心吊膽,因為他身上背著三條人命。

回到監舍裏,張威刻意討好的笑臉終於又變成了那副陰鷙的表情。他望著鐵窗外的月亮,心裏卻充滿了殺意。

半個月前的一晚,張威在一家酒吧裏和一個穿著暴露的女孩搭訕,女孩兒很快就被張威帥氣的外表征服了。張威看到時機成熟了,就提出去個安靜的地方聊一聊。

女孩靦腆地點了點頭。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張威表麵上是個喜歡泡吧的花花公子,其實這隻是他的一個愛好。他還有另一個身份,他在燈紅酒綠的世界裏尋找獵物,殺掉無知而且無辜的女孩兒,搶走她們的錢。這才是張威的職業。

張威正打算帶著女孩離開,一隻酒杯突然飛了過來,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頭。張威捂著頭,疼得倒吸了一口氣,血順著指縫流了下來。女孩驚呼了一聲,她不想惹麻煩,急忙離開了。

張威看著手上的血,又看到了嘴邊的獵物也跑了,心裏的火像澆了汽油一樣燃燒起來。他隨手拿起了身邊的酒瓶,去尋找丟杯子的人。

一個穿著粉紅色西服的男人滿不在乎地對他攤了攤手,說:“不好意思,手滑了,你能把我的杯子還給我嗎?”

張威的表情由猙獰變為平靜,他握著酒瓶,一步步地朝著那個穿得像個紅包一樣的男人走去,眼神卻冷得像要結冰一樣。

張威已經走到了男人的麵前,那個男人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張威冷冷地說:“我現在就還給你。”說著他把酒瓶高高地舉了起來,對著男人的頭狠狠地砸去,酒瓶和頭,總有一個會碎掉。

男人沒有躲,就那樣看著張威,眼裏似乎滿是嘲弄。

圍觀的人一片驚呼,酒瓶應聲而碎。那個穿著粉紅西裝的男人突然在兩米外的地方打了一個哈欠。一個陌生的人倒在了張威麵前,不知道為什麽,酒瓶砸中了這個陌生人的頭。

張威知道自己闖禍了,他想跑,卻已經來不及了,幾個五大三粗的保安圍住了他,他們報了警。

張威因為尋釁滋事被拘留了十五天,這十五天他度日如年。

想到這兒,張威忽然覺得身下有點異樣的感覺。他在**發現了一張照片,一眼就認出了是那個穿著粉紅色西服的男人。照片上的男人,樣子有些搞怪,可張威卻笑不出來。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凶狠,像狼。

照片的背麵有一行小字:不如我給你道個歉,我們之間的事就這樣算了吧!

張威冷笑了一聲,把照片揉成一團,放進了嘴裏。這次吃的是照片,等他出去之後,他會把這個人吃掉,他是認真的。

照片在胃裏有點不舒服,張威躺在**,忍不住又回憶起那個男人。

還是在那個酒吧,還是那個獵物。就在張威打算帶著女孩離開的時候,似乎有什麽東西擊中了他。女孩驚叫著離開了,張威隨手拿起身邊的酒瓶要去打那個穿粉色西裝的男人,突然周圍一片驚呼。張威這才發現自己的肚子上竟然插著一把刀,那個人扔過來的東西不是酒杯,而是一把刀!

不遠的地方,男人攤了攤手,無辜地說:“我給過你機會的!”

張威從思緒中回到了現實,驚出一頭冷汗。怎麽和剛才的回憶不一樣?

他低頭一看,衣服居然被鮮血浸透了。這時劇烈的疼痛激發了他的獸性,他發瘋一樣撕開了衣服,一條醜陋的傷口出現在他的肚子上,就像是被人砍了一刀。

張威臨死的時候也沒弄清發生了什麽,隻有鮮紅的血從傷口處汩汩地流著。

2

今天的日出和昨天一樣美,太陽的樣子似乎從來沒有變過,隻是我們都知道,那相似的炫目是我們無法回到的過去。

陳沉找了好久才找到斷爺的家,敲了敲門,門卻自動開了。陳沉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屋子裏很整潔,不像是一個單身男人居住的地方。

“斷爺!老板讓我給您送一筆單子。”陳沉清了清嗓子說。

沒有回應。陳沉穿過客廳,硬著頭皮向臥室走去。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地板,老板叮囑過他,不要看斷爺的臉,記住他的樣子是很麻煩的一件事情。

臥室裏空空****的,一個人都沒有。陳沉撓了撓頭,突然,他的注意力落在了臥室那個衣櫃上,斷爺會不會藏在衣櫃裏?

陳沉忽然笑了笑,自己怎麽會有這種想法,正常的人誰會睡在衣櫃裏?

就在陳沉打算走出臥室的時候,那麵衣櫃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個半裸的男人從裏麵跳了出來,“啪、啪、啪”對著陳沉連開了三槍。

陳沉嚇了一跳,左閃右閃居然避開了這三槍。

“喲嗬,老弟好身手啊。老板果然沒看錯人。不過下次你一定避不開我的槍。”隻穿著睡褲的斷爺把一支打彈珠的玩具手槍別在了腰上,看著陳沉,一臉壞笑。

陳沉沒覺得這個惡作劇有多好笑,說:“他們早就提醒過我,說斷爺愛開玩笑,我有心理準備。”但緊接著陳沉就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他已經清楚地看到了斷爺的樣子,陳沉有些生氣,說:“你……”

斷爺急忙擺了擺手,安撫他說:“老弟,我的樣子也不是那麽難看。對了,這次老板讓你送什麽給我?”

陳沉這才想起來自己有正事要做,把手裏的牛皮紙袋交給了斷爺,說:“這次的單子和黑道有關,老板說隻有你擅長和他們打交道。”

斷爺看了一下資料,忽然問:“老弟,今天幾號?”

陳沉一頭霧水,說:“呃,今天21號。”

斷爺拍了拍腦門兒,懊惱地說:“靠,糟了!糟了!”

陳沉第一次看到斷爺這麽失態,忙問:“怎麽了?”

斷爺拉開衣櫃的門,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我忘了一件大事,老弟你身上帶錢了嗎?”

“帶……帶了。”陳沉被衣櫃裏滿滿的粉紅色西裝給驚呆了。斷爺居然沒有別的衣服。

3

生活很有趣,當你多年以後再回憶,會發現當初那些微不足道的細節都是未來的伏筆。

陳沉提了很多水果,跟在斷爺身後。斷爺微笑著和養老院裏的人打招呼,他和這裏的人都很熟悉。在花園裏,有一個老人坐在輪椅上呆呆地望著一朵花,迷茫的眼神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麽。

斷爺走過去,蹲在老人身旁關切地詢問,老人看了斷爺一眼,然後又去盯著那朵花,斷爺對他來說就好像是陌生人。

陳沉把手裏的水果交給老人身邊的護士,然後走到斷爺身邊。斷爺有點失望,問護士:“他怎麽連我都不記得了?”

護士說:“半年前他就已經誰都不記得了,我們給他做過檢查,他的小腦萎縮得很厲害,他認不出你也是正常的。”說完就離開了,留給斷爺和老人獨處的時間。

護士走後,斷爺狡黠地笑了。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照片,是斷爺的自拍照,表情十分搞怪,如果不是那身粉紅色的西裝,很難看出照片上那個人就是五官清秀的斷爺。

老人盯著照片看了很久,眉頭越皺越深,他在努力回憶照片上的人。

斷爺並不著急,他耐心地等待著老人的回憶,他相信老人會記起他的。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蘋果,悠閑地吃了起來。

陳沉覺得很無聊,他正打算說點兒什麽,突然看到老人像是發瘋了一樣嘶吼:“啊!鬼啊……有鬼!救命……救命啊!”

斷爺也被嚇了一跳,一塊蘋果卡在了嗓子裏,拚命地咳嗽。

陳沉慌了,不知道該按住老人,還是去救斷爺。這時,養老院的護士聽到了老人的叫喊聲,急忙把老人送回了房間裏,陳沉急忙拍了拍斷爺的後背,總算把蘋果給拍了出來。斷爺一邊咳嗽,一邊哈哈大笑。

陳沉無奈地扶著斷爺離開,他實在是受夠了這個怪人。斷爺倒是不在乎,他的目的終於達到了。

終於,陳沉耐不住好奇心地撩撥,問:“斷爺,這位老人是您的?”

“哦,他是我二舅!”斷爺強忍住笑意說道。

4

就像光明的背後是黑暗一樣,那些看似光鮮靚麗的人和事,背後也許是不為人知的肮髒和齷齪。

這是斷爺第一次到法庭上旁聽,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擁擠的法庭,看著身邊坐滿了年輕的男男女女,斷爺也覺得自己年輕了不少……這裏不是法庭嗎?怎麽弄得像開演唱會一樣?

“小妹妹,被告是你們的家人嗎?”斷爺問身邊的一個女孩。

女孩白了斷爺一眼,沒好氣地說:“你才是被告的家人呢!我們是來看陸寒的!”

旁邊一個女孩揶揄說:“喲,大叔您一把年紀也追星嗎?”說完,幾個女孩忍不住笑出聲來。

斷爺的肺都要氣炸了,不為別的,就為了那一聲“大叔”。

庭審開始了。過程有點枯燥,都是一些咄咄逼人的問話和有理有據的反駁,好像是被告被指控組織了一個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夥。

斷爺聽得有些犯困,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突然,他被一陣小小的**驚醒了,原來檢方的證人出場了。

一個外形俊朗的奶油小生坐在證人席上,這就是最近紅得發紫的陸寒。法官幾次要求在場旁聽的女孩兒們安靜,她們這才收斂了一些。

斷爺不由得苦笑,要是這些少男少女知道自己的偶像做了那麽多見不得人的事情,不知道還能不能像這樣歇斯底裏地迷戀他。

時代不同了,黑道的勢力滲進了社會的方方麵麵,其中最成功的就是娛樂圈。李老板的社團是勢力最大的一支,為了更好地進軍娛樂圈,他在手底下挑了一名最有潛力的小弟作為娛樂圈的新人力捧,正是現在作為證人要指控李老板的陸寒。

陸寒人機靈,心卻夠狠,十幾年前那件滅門慘案就是他親自炮製的。得到李老板的賞識之後,陸寒成了娛樂圈裏炙手可熱的新人。不過人紅了,心就膨脹了,他不甘心活在李老板和社團的影子裏。他主動將暗中收集的資料交給警方,並答應做汙點證人指證李老板。

斷爺這次的任務就是幫助李老板除掉這個吃裏爬外的陸寒。

被告律師因為被告的身體原因要求暫時休庭,法庭擇日繼續開庭。散場的時候,狂熱的粉絲把陸寒圍得水泄不通。陸寒身邊的警察十分敏感,萬一在這關鍵時刻,讓證人發生意外可不得了。

“陸寒!我愛你!”斷爺站在椅子上,一邊喊著,一邊舉起了一塊寫著陸寒名字、旁邊還畫了幾顆心的板子。

這一聲破了音的叫喊,完全壓過了在場所有粉絲的聲音,連陸寒也忍不住看了斷爺一眼。其他的粉絲都很懊惱,自己怎麽沒想到事先準備好示愛的道具呢!

斷爺看到自己的辦法成功了,用力地擠到人群中,好不容易才來到了陸寒的麵前,卻被一名便衣警察攔住了。陸寒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年長的粉絲實在是哭笑不得,尤其是他那一身粉紅色的西裝簡直比自己還要浮誇。

斷爺表現得十分激動,他把手伸進了西服裏麵的口袋裏。這個動作讓所有警察如臨大敵,紛紛拔出手槍對準了斷爺,大喊:“不許動,把手舉起來!”

斷爺嚇了一跳,急忙把手拿了出來,手裏還拿著紙和筆,帶著哭腔說:“我就是想要一個簽名,你們至於拔槍嗎?”

發覺是虛驚一場,警察紛紛收回了槍。陸寒也覺得很尷尬,隻好微笑著在斷爺的本子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人群散盡,一陣風吹過,斷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噴嚏,那張寫著陸寒名字的紙,被他用來擦鼻涕了。

5

道上的人常說:“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在警方指定的賓館裏,陸寒被安排在其中一間房裏。警察叮囑他不能吃未經警方檢驗過的食物,不能靠近窗戶,不能脫離警方的視線,等等。

陸寒悶得要死,不過隻要熬過了這個階段,自己就是自由身了。

突然,手機鈴聲響了。這是陸寒的私人號碼,隻有最親密的人才知道。陸寒看著那個陌生的號碼,猶豫著還是接通了。

“你是哪位?”陸寒試探著問。

斷爺在電話那邊清了清嗓子說:“你好,我是李老板的保鏢,不不不,是李老板的律師。我的當事人說了,隻要你放棄作為證人指控他,他就會永遠不再和你聯係。”

陸寒冷冷地笑了,說:“我太了解社團做事的方法了,這次我放過他,那我還會有命嗎?”說著他狠狠地摔碎了那個電話。

陸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個人是怎麽知道自己的電話號碼的,他現在不想和任何有黑道背景的人有聯係。

陸寒的經紀人帶著一大堆花花綠綠的東西走了進來,這些都是粉絲們送給陸寒的禮物。經過專業檢測,這些禮物都是安全的。

陸寒在娛樂圈裏打拚了這麽久,虛榮的毛病始終沒有改掉。他喜歡接受粉絲禮物的感覺,就像是眾星捧月。

每一件禮物陸寒都要親手拆開。

其中有一件包裝最大、最精美的禮盒讓陸寒產生了興趣。陸寒親手拆開了禮盒,發現裏麵還是一個禮盒。陸寒足足拆了十分鍾,打開了二十幾個禮盒,終於發現了禮物居然是一張薄薄的照片。

陸寒有些生氣了,他要看看是哪個又討厭又吝嗇的粉絲居然這麽捉弄他。照片上是一個穿著粉紅色西服的人,表情十分搞怪。這個人的樣子有點麵熟,陸寒清楚地記得這件粉紅色的西服,就是今天在法庭上的那個大齡粉絲。

想起那個人狂熱的樣子,陸寒也覺得好笑。

當警察把槍對著他的時候,他嚇得差一點兒尿了褲子。要不是他手裏拿著簽名用的紙和筆,也許真會被當成壞人抓走吧。

危險解除之後,他把紙和筆伸了過來,陸寒正要給他簽名,卻發現這個人手裏的紙和筆不見了,一把閃爍著寒意的刀正握在他的手裏,陸寒驚恐地看著麵前這個穿著粉紅色西裝的男人,他的眼裏再也沒有那種浮誇的狂熱了,隻有淡淡的冷漠。

“我給過你機會了。”男人滿不在乎地說,順手將刀插進了陸寒的肚子裏。

從回憶中回到現實,陸寒打了一個冷戰。怎麽回憶和自己經曆的不一樣呢?看來最近這一段時間自己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總是愛胡思亂想。

“啊!殺人了!”一聲尖銳的叫喊聲從經紀人的嘴裏發出。

陸寒正要問是誰殺人了,劇烈的疼痛突然從腹部傳來。他低頭一看,衣服已經變得殷紅一片,一條觸目驚心的傷口出現在了他的肚子上。

陸寒想用這最後的意識思考了一下,為什麽記憶發生了改變?不過這似乎太難了。看著慌亂成一團的警察,他突然覺得很有趣,他想笑,卻笑不出來了。

6

有一句老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斷爺抬起頭望著麵前這座華麗的辦公樓,它屬於李老板。斷爺從頂樓一層層地數下來,居然有好幾十層,斷爺擔心自己數錯了,還想再數一遍,這時幾個穿著黑色西服的人不露痕跡地把斷爺圍在了中間,看過電影的都知道,這種打扮的都是馬仔。

“帶我去見你們老板吧。”斷爺最討厭黑色西服了,一點品味都沒有。

這座大樓的頂層全都是李老板的辦公室,他在這裏辦公,也在這裏進行一些肮髒齷齪的生意。

“斷先生,久仰久仰。”李老板見到斷爺,熱情地和斷爺握手。

斷爺禮貌地和李老板握手,說:“我也久仰李老大……李老板的大名。”說著他不露痕跡地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這次多虧了斷先生幫忙,要不然我的麻煩可大了。大家都知道我已經金盆洗手了,道上的生意早就不過問了,可是有些人就是不肯放過我。”李老板笑著說。

斷爺不喜歡這個人,雖然李老板的語氣懇切、態度溫和,但是眼神裏還是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圓滑世故。

“不用客氣,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斷爺淡淡地說。

李老板恍然大悟,瀟灑地打了一個響指,身後的小弟識趣地把支票本和筆遞了過來。

斷爺看到了支票上的那一大串“0”,他數了好幾遍,果然還是對數字不敏感。

“斷先生做事幹淨利落,公司裏很多人都自歎不如啊。不知道斷先生用了什麽方法?”李老板有意無意地套著斷爺的話。

斷爺毫不在意,微笑著說:“因為我活在別人的記憶裏呀。”

李老板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很快他換了一個更燦爛的笑容,說:“哈哈,既然斷先生不方便透露,我也不勉強了。”

斷爺鬆了一口氣,看來這場談話要結束了,他早就坐不住了。

見斷爺要起身離開,李老板悠悠地說:“不知道斷先生肯不肯屈尊到我的公司裏工作呢?”

斷爺聽了,想笑又覺得不合適,隻好強忍著笑意說:“幫你做事?我對我的老板可是很忠心的。”

李老板對斷爺的態度有些惱怒,眼神裏已經有了淡淡的殺意。他的耐心到了極限,說:“斷先生,你覺得多少錢會讓你的忠心動搖呢?”

斷爺很認真地在心裏計算了一下,好半天才說:“我實在是討厭數學,別再問我跟數字有關的問題了。”

李老板覺得自己被戲弄了,憤怒地拍了一下麵前的茶幾,幾個穿著黑色西服的馬仔把斷爺團團圍住了。

李老板點燃了一根雪茄,很快空氣中就彌漫起了一種奇異的煙草香味。他不再是那個平易近人的商人,現在他又變成了那個無惡不作的黑道老大。

“斷先生,我是很有誠意的,但是今天我出錢你幫我做事,要是明天我的仇家出錢讓你除掉我,你也會照做嘍?”李老板冷冷地說。

“當然了,我是有職業操守的。”斷爺滿不在乎地說。

李老板眼神中的寒意一閃而過,輕輕地揮了揮手,手下的馬仔就要一擁而上。

“等等!我勸你還是冷靜一下吧。別讓你的手下白白送死,而且我殺人是很貴的。”斷爺善意地提醒著。

李老板“哈哈”大笑,說:“我差點兒把一個重要的客人忘了。”說著拍了拍手。

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坐著輪椅的老人被推了進來,老人的目光有些呆滯,嘴角還流著口水。

斷爺瞪大了眼睛,驚呼了一聲:

“二舅!”

7

不管你承不承認,這個世界上沒有毫無關聯的兩件事。

時間退回到十年前。還是那間隱秘的公寓,那時還沒有陳沉,他還在上小學,公寓的圓桌也沒有那麽大。燈光隻照亮圓桌的中心,每個人都隱匿在光線之外的黑暗中。一個上了年紀的人縮在公寓的角落裏,他的嘴裏時不時發出奇怪的叫喊聲,驚恐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這家夥我要怎麽處理,你們幫我想個辦法好嗎?”斷爺快要哭了,他哀求著其他人。

斷爺被指派去處理掉一個人。這個人挪用了慈善機構的善款,導致十幾名貧困的患者沒了救命錢,也就是說這個人間接地殺了十幾個人。

那一天是中國農曆的七月十五,鬼節。

斷爺突發奇想,在玩具店裏買了一個最恐怖的麵具。就在那個人準備遠走高飛的時候,斷爺突然戴著麵具出現在他的家裏。本來就是做了虧心事,又在這樣一個尷尬的日子裏,那個人理所當然地被嚇瘋了。

斷爺犯難了,老板給所有人都立下了一個規矩,每一個十惡不赦的人,隻要誠心悔改,也應該給他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所以斷爺應該在殺掉他之前問一問他,是不是願意改過。不過顯然他現在已經聽不懂問題了。

“三哥,不如你讓修羅把他吃了吧,一了百了。”斷爺想起了那隻叫作修羅的狗。

老三忙說:“那可不行,修羅吃了這種不明不白的東西會鬧肚子的。”

在一旁打盹兒的修羅聽到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好奇地看了一眼斷爺。斷爺莫名地打了一個冷戰,忙說:“好好好,不吃。”修羅這才打了一個哈欠,又睡了。“老夏,你給他算一卦,看看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斷爺苦苦哀求夏先生。

“這天機可不是隨便能泄露的,而且他沒死就一定有沒死的道理。至少現在還不是他死的時候。”夏先生像個江湖騙子一樣,說得雲山霧罩。

“你們太沒義氣了!老板,這個事情你要幫我做主啊!”斷爺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對著黑暗中的一個座位說。

一個聲音從那個位置上傳來:“阿斷,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決。我看這個人就由你來照顧吧。你不能殺他,你要把他當成你親舅舅一樣照顧。我的話你聽懂了嗎?”

斷爺像泄了氣的皮球,有氣無力地說:“我知道了,老板。”

所有人都離開了公寓,隻剩下無奈的斷爺,斷爺發誓以後要改掉自己乖張的性格,做一個嚴肅的人。

斷爺扶起了那個被他嚇瘋了的人。那個人看到斷爺的時候,馬上就發出了殺豬一樣的叫喊聲,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斷爺又把那個恐怖的麵具戴在了頭上。

斷爺笑夠了,這才帶著那個人離開。他聯係了一家養老院,他真的要好好照顧這個人,除了老板,沒有人知道斷爺的秘密。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活在別人的記憶裏。現在斷爺寄生在這個人的記憶裏了。

臨走時,斷爺又對著他做了一個鬼臉,果然他又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

斷爺這才心滿意足地說:“我會常來看你的,二舅!”

8

被人抓住了把柄,就像是被線禁錮的風箏,無論飛得多高、多遠,那都不是真正的自由。

看到二舅被人用槍指著頭,斷爺的語氣也緩和了很多,他說:“李老板,不如這樣,你放了我二舅,這件事我就當沒發生過,我們各走各的路。”

李老板露出了一絲猙獰的笑意,說:“現在才知道害怕,不覺得有點晚嗎?有人跟我說過,要想殺了你,一定要先殺了你舅舅。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是看到你緊張的樣子,我就覺得很有意思。”

輪椅上的老人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的目光落在了斷爺的臉上,他的眉頭越皺越深,像是在努力地回憶著什麽。斷爺看著老人,突然做了一個奇怪的鬼臉,老人嚇了一跳,他更迷惑了。過了片刻,老人把目光輕輕地移開,他終究還是沒有想起斷爺。

“嘭”的一聲,老人的頭被子彈打穿了。

“二舅!”斷爺看到老人倒在了血泊裏,發出了痛心的吼聲。

“哼,別急,下一個就是你。”李老板一揮手,幾支手槍同時指向了斷爺。

斷爺還在哭喊,不過漸漸地哭喊聲變成了瘋狂的笑聲:“哈哈哈哈,我終於解脫了!老夏這老東西算得還真準!”笑著笑著,斷爺突然不笑了,表情十分凝重,他喃喃道:“是誰出賣了我呢?”

李老板皺起了眉頭,難道這個人被嚇傻了?

“開槍!”李老板像死神一樣發號施令。

幾支手槍同時開火,幾十顆子彈打在了斷爺身上,那場麵除了血腥之外,還有點兒……壯觀。

被打成了“篩子”的斷爺,在倒下的那一刻,用最後的意識把手指做成了手槍的樣子,對李老板開了虛無的一槍,就像是小孩子做遊戲一樣。

陳沉被電話鈴聲驚醒了,看了看時間,兩點。

是老板的電話,老板讓他去郊區的樹林裏為斷爺收屍。

淩晨的夜,沒有月光。陳沉在樹林挖出了斷爺的屍體,他小心翼翼地把斷爺臉上的泥土清理幹淨,不知道為什麽,陳沉的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悲痛。斷爺的屍體被子彈打爛了,沒辦法送到殯儀館,送去的話殯儀館一定會報警的。陳沉就在樹林裏火化了斷爺的屍體,他忽然覺得應該為斷爺開一個追悼會。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對方很快就接了,就像是早就知道他會打電話一樣。陳沉說:“夏先生,斷爺的事情您都知道了吧。我們給他開一個追悼會吧。”

“都說生死由命,可對於像我們這樣的人來說,生和死的界限早就不那麽明確了。我們生死不由命,因為我們的命都在老板手裏。老弟,你以後就明白了,好了,我現在要睡覺了,你也早點睡吧。”說完,夏先生就掛掉了電話。

陳沉聽不懂夏先生的話,他又撥通了一個號碼。電話那邊好半天才接通,裏麵卻沒人說話,隻有呼呼的喘氣聲。

陳沉等了半天,才聽到老三說:“修羅!我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亂接我的電話,你這樣會嚇到別人的。呃,喂,是陳老弟嗎?”

陳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老三,老三一聽就火了:“靠,還來,我可不上當,老弟我勸你也別給阿斷開什麽追悼會,他會笑你一輩子的。”說完,老三也掛了電話。

陳沉沒辦法,隻好把骨灰帶回了斷爺的家裏。斷爺的家還是那麽整潔,他把骨灰放到臥室的**。忽然想起來斷爺好像不睡在**,他一向都睡在衣櫃裏的。

想到這兒,他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那個衣櫃,他想起了上一次見到斷爺從衣櫃裏出現的樣子:斷爺拿著一把玩具手槍,對著自己開了一槍,一道藍汪汪的水柱射向了自己,自己被嚇了一跳,竟然沒有躲開。斷爺手裏居然拿著一把水槍,水裏還被他摻進了顏料。看著一臉藍汪汪的陳沉,斷爺忍不住哈哈大笑,說:“老弟,我說過的,下一次你一定躲不過我的槍!”

想到這兒,陳沉突然打了一個冷戰,為什麽回憶和經過的不一樣?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臉,臉上都是藍色的顏料。這時衣櫃的門被打開了,斷爺捂著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滾。

斷爺邊笑邊說:“老弟,開不開心,意不意外?”

陳沉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該為斷爺的死而複生開心,還是為他捉弄自己而生氣。

陳沉不知道,斷爺之所以會死而複生,是因為從那個被斷爺叫作“二舅”的人徹底忘記斷爺的時候起,斷爺就已經寄生在陳沉的記憶裏了。

9

有些人的直覺一向都很準,比如李老板。

這一晚李老板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夢裏,他夢見了年輕時親手殺掉的那些人又來找他索命了。

李老板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去浴室裏洗了澡,洗完之後對著浴室的鏡子擠掉了臉上的一顆粉刺。這時手機響了,李老板隨手打開,是一條彩信。裏麵是一張搞怪的照片,他一眼就認出了是斷爺。李老板一下就火了,是誰敢跟他開這樣的玩笑?等他查出來的時候,就是那個人的死期。

想到斷爺,李老板又皺起了眉頭,那個人真是一個瘋子,臨死的時候還用手對著他開了一槍,哼,幼稚。

不知道為什麽冷汗順著額頭流了下來,李老板下意識地擦了一下,一手殷紅。

通過浴室的鏡子,李老板看到自己的額頭上莫名地出現了一個洞,血汩汩地向外冒著。

就像有人對著他的額頭開了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