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漂流蘆葦

玫瑰正因為有刺,才在陽光下盡情地開放。

——易卜生

引子

2014年6月30日,河流上遊徐徐漂下一具屍體,被參加劃船比賽的特案組在蘆葦**附近發現。死者的麵部已經輕微腐爛,模糊的瓜子臉上爬滿了屍蟲和白蛆,死者身高164厘米,右側的肢體部位已呈白骨化,脖頸處有紫色勒痕,留著一頭染過的酒紅色長發,身上穿著黑色碎花裙,腳上隻剩一隻紅色繡花鞋,腳底被文了一朵玫瑰花,其身上的財物均不知所蹤。

經法醫於風吟初步鑒定,死者右肩膀有輕微骨裂,右腳有打擊痕跡,很可能是劫財後殺人拋屍。但是,腳底的玫瑰花紋又該如何解釋?難道又是監獄裏的“鐵玫瑰”從中作梗嗎?

漂流蘆葦

6月的最後一天上午7點50分,清武裏市的警局來了一男一女。從他們快步走進大廳開始,幾乎每個角落的警察都衝他們打招呼,可神色冰霜的女子始終隻是微微點頭回應。隨後,警察們都停下步伐,望著兩個離去的背影,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穿過一條寬敞的長廊,兩人來到鬧哄哄的辦公室。看清門牌上寫的“特案組專辦”五個黑色粗體字之後,女子推開了門。室內的人望過來,原本嬉皮笑臉的特案組三人,在看到唐寒雨那一刻怔住了。等他們的目光轉移到她身旁的人的時候,三人的笑容都僵住了。

其中,陸明飛最為驚訝,目瞪口呆地指著門口的男人,眼神露出一絲恐懼,說話結巴起來:“你你你,是淩峰?”

淩峰與陸明飛也是初次相識,靦腆一笑,握住他懸在半空的手:“我是淩峰。你們好!初次相見,往後請多指教。”

陸明飛的手被握住時,不禁渾身打了個激靈。縮回手後,他嘀咕道:“我的媽呀,難道人真的可以死而複生嗎?”

站在他身旁的於風吟聽見了這句話,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複你個頭,這種違背科學依據的話,虧你一個刑警隊長說得出口。”

陸明飛也不知怎麽了,和於風吟較真起來,兩人在一旁爭論不休。

薑雲凡倒是記起了前幾日唐寒雨提起過這個名字,可當時她明明說了,四年前淩峰已經殉職在港口的快艇上了。

難不成他還能從墳墓裏爬出來?

另外,他“生前”的所有事跡都已被封存在SSS級機密檔案中,現在已經是個沒有身份也沒有國際刑警資格的人,他來到這裏的目的又是什麽?

薑雲凡仔細打量門口的一對璧人,發現唐寒雨正笑著凝視淩峰,那雙冷如冰窖的眼眸,如今釋放出一種驚喜萬分的炙熱光芒。他故意輕咳兩聲,語氣中釋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冷淡:“你好,我是薑雲凡。請問,你來到這裏是要加入我們特案組?”

淩峰搖搖頭,看了一眼唐寒雨:“不是,但是我手上有……”

“哎呀,大家別站在門口敘舊好嗎?”話說到一半,於風吟懶得理陸明飛,跑過來挽著兩人的手臂,“淩大哥,唐老大,我們打算去劃船,你們也一起去吧!”

“可我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們說……”唐寒雨的話說到一半,就被於風吟推著往市局大門口走。

五人坐在陸明飛的黑色SUV警車上。

於風吟坐在唐寒雨身邊,埋怨道:“組長,今天好不容易放個假,你不能一回來就剝奪我們的假期啊!你不知道,這兩天我們抵抗了外界多大的壓力,再不去劃船解解壓,人都要出毛病了!”

其實,唐寒雨明白,雖然“鐵玫瑰”被抓住了,但特案組手上的證據根本不足以給他定罪。況且他又是禍害多人的罪魁禍首,是民眾都痛恨的惡人,這宗案子自然會引起很多人的重視。假如他被無罪釋放,又在江湖上興風作浪,恐怕大家以後都不敢隨便上街了。現在,特案組背負的重擔堪比巨山,壓得他們心神煩憂。

於是,她看向窗外,發現道路上的車輛越來越少,便問道:“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去南風河,那裏人少,周圍安靜,五百裏之內隻有一個村莊。劃完船,我們還能去附近的水庫抓魚吃。”說完,陸明飛衝他們回頭一笑。

誰知下一刻,心思靈動的於法醫一聽到“魚”就憶起了往事,幽幽地說:“說起吃魚,我就想到曾經的某個案子。某條河中大量肥魚同時死亡,在附近垃圾站發現了碎屍,後來蛙人在河底搜出碎屍袋,打開一看,全是像蔥蒜一樣大小的屍蟲,密密麻麻地黏在屍體上……”

“停!”唐寒雨腦補了那個畫麵,頓時胃裏一陣翻滾,皺眉說,“我們可愛的於同學,你再說下去的話,我吃進肚裏的早餐就要吐出來了。”

“我現在一點兒也不想吃魚了。”陸明飛頭皮發麻,實在想不明白於法醫為何總在談到美食的時候,說些血腥的案子來破壞常人的胃口,而她自己卻能一如既往地胡吃海喝。

於風吟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奸笑兩聲:“那正好,我會替你吃完你的那份肥魚。”

車上另外兩個男人一直沒有吭聲,但在他們三人拌嘴的時候,坐在同一側的兩人透過後視鏡偷偷地打量彼此。四目相交的那瞬間,薑雲凡雙唇緊閉,嫌棄地掃一眼對方,隨後看向窗外廣袤無邊的田野,一手放在窗邊撐著腦袋,迎著熹微晨光,任憑微風吹拂自己的發絲。

淩峰亦收回目光,感覺到薑雲凡的一絲敵意。他知道前座的男人不歡迎自己,更覺得自己的到來破壞了特案組四人這麵完美的鏡子。

忽然,於風吟拉了拉他的手臂,激動地問道:“淩大哥,你不打算解釋一下嗎?你該不會真的是從墳墓裏爬出來的吧?”

淩峰哭笑不得:“來之前,寒雨就介紹了你們。她說於法醫想法天馬行空,性格也是古靈精怪。現在看來,果真如此啊!”

唐寒雨微微一笑,承認自己確實說過這樣的話。

接著,淩峰回憶起來警局見特案組成員的前一天,他和唐寒雨前去見沈廳長的場景。由於淩峰的身份特殊,沈廳長特意叮囑寒雨,要約在一個酒店的包廂裏借吃飯的名義見個麵。

沈廳長向來是個特別注重諾言的人,經常提前到達約定地點。

6月29日上午11點40分,距離約定時間還有二十分鍾,他就已經抵達包廂內,懷著十分複雜的心情等待著久別重逢的那一刻。

十分鍾之後,唐寒雨和淩峰推門而入。沈廳長驚愕地盯著門口朝他敬禮的男人,緩緩起身朝門口的男人回禮。禮畢之後,他雙眼已含著淚光,嘴唇微啟:“小淩子,你讓我們等了這麽久啊!”

淩峰頓時眼眶一紅,衝上去抱住如同生父一般的老師,發覺那張寬厚的背已經不再硬朗,後腦勺的白發和臉上的皺紋一樣明顯,處處都顯示他已經年老的事實。人生不過百歲,而師父老矣。一想到這裏,淩峰就落淚了。

“小淩子,你小子這幾年到哪裏去了?為什麽現在才回來啊?寒雨……”沈廳長看了一眼對方身旁的女子,發現她被方才師生重逢的畫麵感動了,正在擦淚。他頓了頓,繼續說:“她等你很久了。”

淩峰輕輕拍著唐寒雨的背部以示安慰,然後請沈廳長落座:“老師,我們坐下來慢慢說,四年的時光三言兩語道不清。”

三人落座之後,唐寒雨傳來服務員,點了幾道菜,倒了三杯茶。包廂再次剩下三人時,淩峰開始將四年的經曆娓娓道來。

四年前,淩峰攜帶黑匣子逃亡時,自己的快艇不幸被敵人的火箭炮擊中,快艇的火勢從尾部快速蔓延到船頭。與此同時,他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氣流推出快艇,從船頭掉進了水中。在水中憋氣幾十秒之後,聽見敵人離去的聲音,他才努力地往上遊。可沒一會兒,他便覺睡意昏沉,渾身乏力,身體好似一塊沉重的巨石般快速往下沉。就在他閉上眼的時候,隱約感覺自己的手腕被拽住,眼皮外似有越來越明亮的日光。

待他醒來,已是五日後,救他的人是一位漁夫。

然而,被救的淩峰由於之前被大火包圍,不僅背部有一大片肌膚被燒得血肉模糊,還渾身發燙,迷迷糊糊的昏睡中,嘴裏還在念著奇怪的詞語。漁夫一看便知,他的傷勢非常嚴重,很有可能會昏迷不醒,必須立刻送去治療。但漁夫不敢把淩峰送往大醫院,隻得請醫生朋友來家中替淩峰治療。

醫生當時不禁感慨,這個人的求生意識太強大了,他叮囑漁夫,患者若是五天後醒來,就可以脫離生命危險。

淩峰被治療了足足三年,身上的皮膚才漸漸恢複。之後的一年,他一邊治療,一邊托人確認黑匣子中的消息是否屬實。

故事還未說完,於風吟忍不住捂住嘴唇,驚歎道:“我的天,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強大啊!據我所知,肌膚被嚴重燒傷的話,是要植皮的,而且你當時還渾身發燙,在恢複肌膚期間,肯定也斷斷續續發過高燒吧。”

唐寒雨聽後盯著淩峰,泛紅的眼眶含著淚光:“你怎麽不告訴我?這些痛苦,你怎麽能一個人獨自承受呢?”

淩峰迎上她心疼的目光,心髒跳動的節奏忽然加速了。他強裝鎮定,微笑著安慰她:“沒事,都過去了。隻要人活著,那些曾經折磨得你死去活來的事情,那些當時你覺得無望的時光,終究會過去,甚至會使你變得更加強大。當時我在執行任務期間還有點人脈,雖然沒有身份證和護照了,但生存下來不算困難。”

陸明飛透過室內後視鏡看見他們相互疼惜的模樣,打趣道:“淩大哥當時想的肯定是組長,所以求生意識才那麽強烈吧。不過話說回來,於精靈,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拜托,我也是學醫的啊!如果我連患者受傷的處理方法都不清楚,就不用來當法醫了。你問的問題很沒有水平哦,你以為我隻知道和冰冷的屍體打交道?”於風吟輕聲歎了口氣,露出一種“沒文化很可怕”的表情。

陸明飛看到室內後視鏡裏的俏臉,打趣道:“喲嗬,看來我們以後要好好保護唯一的醫護人士啊!”

薑雲凡快受不了車上彌漫著的濃濃的溫暖之情,不耐煩地拿身旁的司機開涮:“陸隊,你就不能安靜一下嗎?”

陸明飛抿住雙唇,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說:關我啥事?

薑雲凡被他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連忙拿出一份報紙,蓋著臉佯裝睡覺。

很快,五人抵達南山河。陸明飛一下車,就對戴草帽的船夫打招呼,兩人在一旁說了幾句話,漁夫便同意借兩艘船給他們。雖然工具是搞定了,但是五個人怎麽分組比賽呢?

大家商量了一會兒,決定讓於風吟當裁判,但兩艘船隻能有一人劃船,經過自願選擇隊友之後,唐寒雨和淩峰自然成為一組。而陸明飛和薑雲凡湊近彼此低聲耳語,兩人點點頭,兩手一擊掌,像是達成了什麽協議。

在於風吟一聲令下,兩艘船離開岸邊。淩峰和陸明飛充當主力,揚著兩隻滿是硬邦邦的肌肉手臂,瘋狂地向不遠處的浮標駛去。

“陸隊,你趕緊劃啊,用力啊,再用力啊,就差一點兒了哦,差一點兒就追上了哦!”薑雲凡在船尾替他加油打氣。

“喂!薑大神,我又不是生孩子,催我用力幹啥?我都已經使出吃奶的力氣了!”陸明飛咬緊牙關,劃得滿頭大汗。

“好吧,那你盡力而為,反正要輸也是一起輸,一起丟臉。”薑雲凡悠然地坐著看天水合一的風景。

陸明飛卻被他的語言成功刺激了,要強的好勝心一下子爆發,兩隻手臂好似機器人一樣不會困頓,發起猛力往前劃船。

就在兩艘船都將抵達岸邊的時候,聞得西北方的蘆葦**裏傳出一聲尖叫,薑雲凡立刻警惕地望去,暗叫不好,恐怕是出了什麽事故。

很快,蘆葦**裏有個當地婦女跌跌撞撞地跑出來,對岸上不遠處的於風吟揮手求助。她氣喘籲籲地跑到於風吟麵前,手指哆嗦地指著蘆葦**:“那裏、那裏有一具漂浮的屍體!”

於風吟看婦女手中沾滿泡沫,有一股洗衣粉的香味,連忙跑過去一看,眼前的畫麵慘不忍睹,若是常人看了必定要嘔吐。死者的麵部已經輕微腐爛,模糊的瓜子臉上爬滿了屍蟲和白蛆,右側的肢體部位已呈白骨化,脖頸處有紫色勒痕,留著一頭染過的酒紅色長發,身上穿著黑色碎花裙,腳上隻剩一隻紅色繡花鞋,其身上的財物均不知所蹤。從穿著打扮來看,應該是個約莫30歲的女性。

劃船的四人聞聲趕往岸邊,薑雲凡和陸明飛率先將船隻停靠在岸邊,一同把發現屍體的婦女扶到案發現場,那裏除了屍體之外,還有一個裝滿孩童衣物的木盆。

在薑雲凡的詢問下,婦女道出自己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看見南山河上遊緩緩漂來黑色的東西。到了近處才發現,那是一具臉上爬滿黑白兩種顏色蟲子的屍體!

陸明飛連忙打電話給老何,讓他立刻帶刑警們前來。不一會兒,警車的鳴笛聲傳遍南山河方圓百裏,引來附近村莊的部分居民前來一探究竟。刑警們快速地封鎖了案發現場,在於風吟的指導下,幾名刑警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具屍體,再裝進黑塑料袋中。

痕跡追蹤

不遠處,唐寒雨下車後,飛快地跑到警戒線外,憑借自己的證件進了現場,但淩峰卻被刑警攔住了。

“對不起,這位先生,你不能進去。”刑警冷冷地說。

“我也是警察,和唐組長他們一起的,你讓我進去吧。”淩峰焦急地呼喚了一聲往前衝的女子,可這時薑雲凡出現在他身邊了。

唐寒雨回頭一望,卻見薑雲凡與淩峰麵對麵,四目相交的瞬間,他們的眼中似有殺氣。

薑雲凡叼著一顆棒棒糖,上下打量對麵的男人,挑釁地問:“你有刑警證件嗎?”

淩峰一怔:“沒有。”

薑雲凡點點頭,譏笑一聲:“那你就沒資格進現場了。”

淩峰刹那間臉色微白,仿佛有一股寒氣從腳底升上來。他望向唐寒雨,似乎在向她求助。她卻緊蹙眉頭,若有所思。眼下,自己身為組長,承擔著案子的所有責任,斷然不能公私不分,況且沈老現在應該知道本市發生了命案,卻沒有下令通知淩峰加入特案組。難道沈老在懷疑什麽嗎?還是因為淩峰在警局的身份再也不能重建?

唐寒雨忽然憶起那日在酒店包廂裏,淩峰說完養傷的事情之後,將自己手中的黑匣子遞給沈老,沈老一看黑匣子中的東西,就麵色凝重,久久沒有吭聲。三人吃飯期間,氣氛稍好,她便多次提起讓淩峰恢複國際刑警的身份。沈老卻用酒店飯菜口味不錯來避開這個話題,讓她一度感到疑惑不已。

她一想到這些,就有點兒為眼前的人感傷。迎上那雙期待的目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委婉地拒絕:“淩峰,很抱歉,沒有上頭的指示,你目前不適合與我們一起破案。”

她一口氣說完後,追上組員的步伐,留淩峰愣在原地,黯然失神。

特案組齊聚之後,唐寒雨觀察了一下現場周圍的環境。

於風吟打開從車上拎來的法醫工具箱,戴上箱子裏的手套,先是對現場拍攝了好幾張照片,再從法醫服的口袋裏掏出一把卷尺,量出死者的身高為164厘米。

隨後,她解開死者碎花裙的扣子,發現屍體已經出現不同程度的腐爛,而腸胃部位由於屍體膨脹而發生了破裂,隻需輕輕一捏,就聽到有氣體被釋放出體外的聲音。這些都證明,受害者的死亡時間可能已經有一周了。

轉而仔細檢查死者的頭部,發現右側太陽穴受到了鈍器重擊,脖頸處有明顯勒痕,這一點已經證明死者是被人殺害的。

而輕微腐爛的麵部,已經衍生出白蛆和黑色的屍蟲。於風吟知道,在屍僵徹底解除之後,以蒼蠅為首的昆蟲便會聞風而來,在屍體的眼、嘴、**和傷口部位產下幼蟲,其孵化出來後,隻需一天,蛆蟲就會鑽入屍體,進入幼蟲生活的第二階段。

於風吟將方才的推論一一敘述,轉身拿出一個廣口玻璃瓶遞給陸明飛:“你負責幫我抓黑色的屍蟲。”

陸明飛接過玻璃瓶,伸出另一隻戴著手套的手,看著於風吟的雙眼像在暗示什麽。可是於風吟並不懂他的意思,反而奇怪地問:“你幹什麽?我不會牽你手的。”

陸明飛“噗”地笑出聲:“你少自戀了,我才不會牽魔女的手。你給我一個捕蟲網……你這眼神是什麽意思,難道叫我徒手抓這些惡心的蟲子嗎?”

“陸隊,我發現你終於聰明了一次哦,我忘記帶捕蟲網了。咦,你的臉色怎麽有點蒼白?眼睛瞪大,眉頭緊鎖,胸口還怦怦直跳,你該不會害怕蟲子吧?”

“嘁,你才害怕,抓就抓,區區一蟲子而已,難不倒本隊長!”

說罷,陸明飛抱著廣口玻璃瓶到屍體麵前,半眯著眼看了看密密麻麻的屍蟲,頓時感覺有萬千螞蟻在頭皮上爬一樣,令他渾身不禁打了個激靈。他知道於風吟正等著看自己的笑話,便強忍著嘔吐的衝動,硬著頭皮蹲下身,開始徒手伸進一堆蟲子裏挑揀黑色的屍蟲。

可是,那些白蛆太鬧心了,時不時就爬到他的手上,扭動著白色的軟軟的軀體。他一麵刮下那些白蛆,一麵挑揀屍蟲,可他的麵部表情卻在告訴自己:我快要崩潰了,太惡心了。

就在他捕捉第13隻蟲子的時候,眼前飄來了一隻扇動翅膀的屍蟲,並準確無誤地落在他的鼻子上。隨著一聲尖叫,在場的警察們都側目看著跌坐在地的陸明飛。

“於風吟,你故意的是不是?我跟你沒完!”陸明飛摘下那隻屍蟲,氣衝衝地說。

“真膽小!也不知道剛才是誰說的,不就是蟲子嘛,還能難倒本隊長?結果呢,膽子比我還小!”於風吟用怪怪的腔調調侃他,臉上還露出嫌棄的表情,卻偷偷在心中哈哈大笑。

陸明飛用紙巾擦了擦鼻子,滿臉無辜地看了看兩人的廣口玻璃瓶,頓時眼前一亮,魔女玻璃瓶中的屍蟲好多啊,起碼是自己的兩倍。他不禁輕聲歎口氣,怪我咯?怕蟲子又不是我的錯。

不一會兒,兩人都抓完了屍蟲。根據兩個廣口玻璃瓶中的屍蟲統計,一共有75隻。由此可以斷定,受害者的死亡時間絕對在一周之前。

於風吟刮下沒有腐敗的皮膚組織裝進小方盒中,說道:“死者30歲左右,身高164厘米,大約在7天前被殺害。我待會兒要回實驗室做一下死者的DNA檢測。”

陸明飛聽後,看向身旁的老刑警,吩咐道:“老何,你帶人去附近的居民家裏詢問一下,有沒有女性失蹤了一周。”

老何點點頭:“我現在就去問問洗衣服的報案人。”

說罷,老何走向站得遠遠的婦女,兩人說了幾句話。婦女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村莊,表示自己就住在附近,對附近一帶很熟悉。老何便領著三個刑警下屬一起朝東邊的村子走去。

唐寒雨用手觸摸了一下死者的繡花鞋,可惜鞋子上沒有任何異常信息。但她的腦海中忽然閃現了一團黑紅色的東西,似乎很像是人的胎記,以及藍色布料上有一行模糊不清的黑白字眼。僅僅十幾秒,瑣碎的畫麵便消失不見。她脫下死者的繡花鞋,仔細看了看她的腳底板,沒有發現黑紅色胎記,卻看見了一朵抹不掉的玫瑰花圖案。

“組長,你有新的發現嗎?”陸明飛湊近一看。

“難道又是‘鐵玫瑰’?”唐寒雨喃喃自語。

“怎麽回事?怎麽可能會是‘鐵玫瑰’?他可在監獄裏待著呢!”陸明飛很是詫異。

“別分心,這不能代表全部。認真地做現場勘查、驗屍等工作。”薑雲凡說著,讓於風吟對準死者的腳底板拍了張照片。

接著,薑雲凡戴上手套蹲下身,緩緩拎起死者的左手,發現死者的手很粗糙,還布滿了繭,屬於典型的體力勞動的群體,但手指上卻戴了一枚價值不菲的戒指。他深彎身子,眉頭一皺,用放大鏡照著死者的指甲縫,看見了一些紅褐色泥土。接著,在刑警們都對腐敗的屍臭味掩鼻遠離的情況下,他毫無顧忌地湊近死者的左手深深地嗅了嗅,聞到泥土裏含著一股奇怪的化肥味。

他欣喜地站起身眺望四周,走到上遊的一片田地,兩指捏起一些泥土到鼻尖嗅,卻都不是那種氣味。他有點兒懊惱,此時此刻自己的黑客朋友不在身邊,無法做一份泥土分析數據來追蹤第一案發現場的位置。

而仍舊在原地屍檢的於風吟微微皺起眉,對死者頭部的致命傷很疑惑,究竟是什麽鈍器造成的呢?她撥開死者的長發,跪在草地上,彎著腰,用放大鏡依次照向死者的幾大致命傷口處。結果,這一照嚇一跳,她指著右側太陽穴的位置,衝不遠處的男子大聲喊道:“薑大神,你過來看看,這是什麽玩意兒?”

薑雲凡停住往玉米地探索的步伐,轉身跑回屍體旁,說道:“這裏不是第一案發現場,死者應該是被殺後拋屍到河裏的吧?”

“根據矽藻檢驗方法,以及死者身上的傷口,基本判斷死者是被殺後拋屍。但是,我叫你過來是發現了另一個東西,你幫我拿著放大鏡。”

薑雲凡接過放大鏡,看著於風吟從法醫工具箱裏拿出一把長約15厘米的鑷子,徐徐探入死者的太陽穴內部,大拇指和食指同時使勁兒,從裏頭夾出了一顆小小的沾血的螺絲釘,然後將它裝進了物證袋。

唐寒雨正好走過來,目睹了螺絲釘的來源處,詫異地問:“好端端的人腦中怎麽會有螺絲釘呢?這肯定跟凶器有關吧?有可能是從凶器上掉下來的?”

她身後的陸明飛看著透明袋中的螺絲釘,一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這玩意兒好像是扳手上的。”

於風吟看了他一眼:“從傷口外形來看,極有可能是扳手所致。但是,從受傷的角度來看,怎麽都不像是扳手。”

陸明飛聽得糊塗了,撓了撓後腦勺:“受傷角度?你能說得通俗一點兒嗎?”

“打個比方,我用右手打你一拳,但你的傷口卻是不規則形狀。經過分析之後,得出結果是我沒有用右手打你。”薑雲凡簡潔地解釋。

陸明飛依然一頭霧水,抱怨道:“你們就不能說人話?”

於風吟翻了個白眼:“笨死了!我的意思是,我懷疑凶手是個左撇子。剛才看了傷口角度和痕跡,如果凶器是扳手,正常人習慣性用右手,那麽打出來的傷口絕對是炸裂型的,血液為噴濺式。而現在,你看,死者的傷口卻是打擊型的,受力麵積為不規則形狀,由此判斷凶手可能是個左撇子。”

陸明飛聽後,恍然大悟:“太高深了,小生受教了。”

唐寒雨蹲下身,歪著腦袋看向死者的脖頸處,皺眉問道:“不對,假設這凶手真是個左撇子,那凶手為何還要勒死受害者呢?直接用扳手就能解決了,何必多此一舉?”

一時之間,大家都沉默了。的確如唐寒雨所說,凶手完全沒有必要畫蛇添足。

畢竟,留下的痕跡越多,就越對凶手不利。

“我覺得,咱們要去上遊河岸進行地毯式搜索,看看有沒有可能找到凶器。”

大家同意唐寒雨的建議,吩咐部分刑警把死者的屍體收走之後,他們立刻往上遊去了。

薑雲凡一路都很困惑,凶手已經用扳手打死了受害者,為何還要勒對方?莫非凶手不止一人?也不對,在現場根本沒有發現第二凶手的痕跡。又往前走了一段泥濘小路,忽然他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這裏怎麽會有一股汽油味?

唐寒雨敏銳地捕捉到他的表情變化,隻見他飛快地往玉米地跑去,也不顧一步一步深陷泥濘中的白色運動鞋。大夥見他這麽怪異,心知他肯定發現了什麽,也跟隨他快速跑去。

到了玉米地,薑雲凡蹲著深深一嗅,兩手伸進草叢堆裏摸索了很久,忽然雙手拔出來一把帶血的扳手,將大家都驚得愣住了——很明顯,這就是凶器。

於風吟第一時間掏出物證袋,將扳手裝入其中,讚揚道:“薑大神,你這鼻子比警犬還要靈啊!不愧是哮天犬轉世哦!太厲害了!”

當事人還沒回擊,就聽到陸明飛在一旁忍不住笑出聲:“哮天犬轉世……別瞪我,我什麽都沒聽到。”

“毒舌香芋,本少爺不跟你計較!”薑雲凡麵無表情地瞥了於風吟一眼,隨即若有所思地說,“不過話說回來,我總覺得這個案子有點兒古怪。”

唐寒雨對他的疑惑很感興趣,問道:“古怪?什麽地方古怪?你說說看。”

“就一普通的殺人案,古怪個啥?咱們現在連凶器都找到了,如果在凶器上找到凶手的指紋,那個王八蛋就死定了!”陸明飛說到最後,恨得咬牙切齒。

薑雲凡來回踱步,搖搖頭:“不對!不對!肯定有什麽地方搞錯了!因為這一切都太順利了!凶手不可能這麽愚蠢……”

特案組三人無奈地搖搖頭,認為他的偏執症又犯了,便沒有搭理他。他們決定分成兩組,唐寒雨和於風吟負責左手邊的南山河上遊,陸明飛和薑雲凡則去右手邊的草地裏尋覓物證。

不一會兒,唐寒雨在河岸邊發現了一條帶血的黑色男士皮帶,將其裝進了物證袋中。

“這條皮帶應該是凶手遺留的,我待會兒拿回去檢測下上麵的血液。”

於風吟的話剛說完,就聽到陸明飛隔得老遠的聲音:“組長,我們發現了一隻繡花鞋,和死者腳上的一模一樣。”

唐寒雨循聲望去,那兩個男人已經走到了三米之外,一片杧果樹林前的草地裏。陸明飛正一臉高興地揮著物證袋,而薑雲凡已經往那片深綠色的杧果林深處前進。

罪案側寫

他們追上薑雲凡,隻見他一人站在幾棵被壓倒的杧果樹前,垂著腦袋不知在看什麽。他們好奇地加快步伐,走近一看,發現那幾棵杧果樹的樹幹上殘留著很多幹涸的血液。

薑雲凡蹲下身,兩指捏起樹下的一些泥土,再次深深一嗅:“就是這個氣味,我終於找到了!死者指甲縫裏的泥土味和這土的氣味一樣!”

大家深知他擁有奇特的嗅覺,對他的話深信不疑。但於風吟追求科學,先是走過去聞了聞泥土,再將一些泥土裝進透明袋中,打算拿回實驗室做泥土分析報告。

“根據我們所找到的物證來看,這裏應該就是第一案發現場了。”唐寒雨環望四周,野地裏的風吹起她的發絲,似乎也在認可她的話。

這時,陸明飛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人是老何。

“陸隊,我基本了解了月亮村的情況。這個村子既簡陋又偏僻,路邊都沒有安裝天網探頭,村民一共80人,主要是老人、婦女、兒童這三種人群。其中有一位盲人的女兒今年27歲,身高164厘米左右。盲人說,他已經聯係不上女兒一周了。他家的鄰居說,他女兒京京是鎮上一家小診所的護士,經常穿著一條碎花裙。最後,我們經過五名以上的村民核實,證明死者就是京京。”手機傳出的聲音很平淡,但特案組的人聽到之後,臉上都浮現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陸明飛滿意地讚揚:“你做得很好!現在,我們在一片杧果樹林這邊發現了新線索。你在村子裏問一問這片杧果林的負責人是誰,然後把人帶過來。”

等待期間,薑雲凡仔細回憶了一下目前案子的進程。根據物證來分析,凶手沒有拿戒指,證明不是劫財。劫色也不太可能,死者身上並沒有被侵犯的痕跡。那麽,凶手的殺人動機是什麽?他想不出來,感覺自己的腦袋像一鍋糨糊,越是往死裏想,越是頭疼。最後,他決定向唐寒雨求助。

“寒雨,你知道凶手為什麽要殺死者嗎?”

此話一出,其他三人緩緩轉過頭看著薑雲凡,眼中流露出訝異之色。

“你們別這樣看我,我又不是神,也有想不通的死結和破不了的案子啊!”薑雲凡指著不遠處冒著霧氣的大山、清澈見底的河流和這一片果園,“你們看這個地方,晚上肯定很安靜,被害者隻要大聲一叫,很多村民就能聽到了。但是,凶手敢在這裏行凶,很有可能是對這個環境非常熟悉。”

唐寒雨點點頭表示認可,分析道:“雖然尚不清楚行凶動機,但根據殺人後拋屍這種犯罪現場的特征,以及帶血的黑色男士皮帶來看,凶手應該是個有組織力的男人。很有可能從事技術性工作,並且與扳手和汽油有關。他很有可能為了逃避警方的搜查,這一周內會換一份工作。最後,他可能是家中的長子。”

陸明飛按照這個思路,若有所思地說:“按照現場的線索來分析,凶手殘留的血液和物證,看起來很像新手作案。他不劫財劫色,應該也不是**殺人,難道是仇殺嗎?”

於風吟冷不丁地冒出來:“她一個護士,怎麽會引來仇殺?”

過了一會兒,陸明飛遠遠望見幾個熟悉的身影,其中有個約莫60歲的白發老人走在前頭。看他矯健的步履,就知道他身體很好,三五步就站在了特案組的跟前。但他的臉色堪比黑鍋,估計心中正憋著一腔怒火。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指著果園,大聲吼道:“他娘的,到底是哪個孫子殺人殺到我的地盤來了?上輩子有什麽仇什麽怨,要這樣害我?!”

等他發泄完,陸明飛已從老何口中得知,眼前的大爺名叫李嚴傑,是這片杧果林的負責人。陸明飛衝大爺微微一笑,問道:“李老板,這片杧果園都是你一人種的嗎?”

李嚴傑的臉色有所緩和,指著不遠處一片紅彤彤的果園:“是啊,這片杧果園和那邊的紅毛丹都是我的。但我這把老骨頭,光憑自己是打理不來這麽大的果園了,就雇了三個員工來幫忙打理。”

陸明飛迫切地問:“那麽,你23日和24日這兩天都在做什麽?有沒有在這裏看到過奇怪的場景?”

“天氣這麽熱,當然是每天都來看看我的果子有沒有壞掉。奇怪的場景?”李嚴傑努力地想了想,然後堅定地點頭,“有啊!有一個晚上,我到河岸邊散步,擔心有人偷果子,便一時心血**去看果園,路上遇到了一個扛著大包裹的男人低著頭從果園那邊走來。”

“那你看清楚他的臉了嗎?把那個男人的特征說一說。”

“晚上林子裏黑燈瞎火,根本看不清臉啊。我問他袋子裏裝了什麽的時候,他都沒理我,匆匆地走了。不過,他扛著袋子的手臂有點兒長,上麵好像有一顆三角形胎記似的東西。人長得比較壯,很像那個小夥子。但是,他跟我差不多高,隱約看到他的脖子較短,而且頭蓋骨比較圓。”李嚴傑雙手指著陸明飛比畫著。

唐寒雨拿出隨身攜帶的小記事本和簽字筆,根據他的敘述,在本子上揮動筆墨。很快,白紙上就有了一幅嫌疑人的模擬畫像。

“李先生,目前我們發現,你的果園為凶案的第一現場。所以,你和你的員工都要跟我們回一趟局裏,接受第二次取證。”陸明飛轉頭對老何叮囑道,“老何,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老何點點頭,開始讓李嚴傑聯係他的員工。李嚴傑卻很不快,反問:“不是,那個警官,你們什麽意思?懷疑我是凶手?我他娘的真倒黴啊,活了大半輩子,隻想賺點兒小錢養老,結果果園被當成凶案現場,警察還要把我當成嫌疑人抓去警局。”

“你放心,隻要你沒有殺人,我們就不會冤枉你。”

特案組四人則按原路返回發現屍體的河岸,遠遠便見淩峰還在警戒線外等待,陸明飛等人識趣地坐上了警車。

唐寒雨伸手替他擋住頭頂的烈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皺緊眉頭:“天氣這麽熱,你怎麽不去樹下乘涼呢?”

淩峰衝她微微一笑,忽然聽見一陣刺耳的汽笛聲催促著他們趕緊上車。兩人回頭望去,隻見陸明飛不好意思地揮了揮手,他身旁的薑雲凡滿臉不耐煩的神情。淩峰明白了,剛才肯定是薑雲凡按的喇叭。他故意牽起唐寒雨的手,一同走向警車。

直到坐上車,唐寒雨還能感受到胸口怦怦直跳,好像一瞬間又回到了四年前,她和淩峰初次約會的時候,那樣令人緊張而又歡喜。

正值中午,白領下班時間,路況不算很暢順。等紅燈期間,陸明飛很疑惑,明明唐寒雨推測凶手可能是個技術人員,為何還要調查在果園工作的人呢?

他想了想,忍不住問道:“組長,我有一點想不通,你為什麽還要調查果園的人?”

唐寒雨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說道:“即使我們有凶手的模擬畫像,但也不能遺漏任何有可能的線索,不能排除果園老板撒謊的情況。現在要檢測的東西太多,我們對死者的情況不太清楚,也不知道凶手有沒有幫凶、與死者有過什麽糾紛。”

淩峰聽後很感興趣,問她:“寒雨,你們目前拍的現場照片和物證照片能給我看看嗎?”

於風吟正想說照片都在自己手中,卻被薑雲凡搶先一步:“對不起,這屬於係統內部刑事案件,非警務人員不能看。”

車廂的氣氛很尷尬,唐寒雨麵露難色,隻因薑雲凡說的是事實,她也隻能公事公辦,拒絕身旁那顆渴望又期待破案的心。她知道,淩峰對於這些闊別已久的案件很感興趣,很想參與破案。

“香芋魔女,你的法醫中心到了。”陸明飛的話救了唐寒雨一回。

“本仙女先告辭了,一有結果就告訴你們。”於風吟仿佛沒有聽見陸明飛的話,下車之後雙手抱拳,畢恭畢敬地鞠躬送別,逗得大家樂嗬嗬,直誇她像個從古代穿越過來的女子。

關上車門,陸明飛在馬路上掉了個頭,警車很快抵達市局。四人風風火火地走進辦公大廳,唐寒雨走在中央,身旁的三個大男人像護花使者一樣圍住她,引起女警察紛紛側目。

到了辦公室門口,唐寒雨停下步伐,吩咐陸明飛和薑雲凡先去詢問室給果園的工作人員錄口供。然後,她和淩峰轉身走去,踏進了信息調查科的門。

“小王,這是我根據目擊者的敘述畫出來的嫌疑人畫像,上麵標注了他的特征。你用電腦篩選一下太陽鎮上符合畫像的人選,以及月亮村死者京京的身份信息。記住,要快!”唐寒雨囑咐道。

小王接過那一張線條均勻的素描畫像,認真地點頭:“是的,警官!”

唐寒雨搖搖頭:“我沒心情出去吃飯了,還是叫外賣吧。”

淩峰看得出,她一辦案就判若兩人,精神幾乎一直高度集中,追求高效率地工作。他便立刻掏出手機,邊回辦公室邊點外賣。

兩人在辦公室休息了半個鍾頭,外賣小哥就敲響了門,提著兩大袋溢出香味的飯盒放在桌上。一晃眼,外賣小哥跑出去,很快又提著兩袋子飲料進來。淩峰付了錢,打開麵前的兩份飯盒,遞了份清蒸排骨給唐寒雨。

“嘎”的一聲,陸明飛推門而入。薑雲凡尾隨其後,並順手把門帶上。陸明飛一看到桌上的飯盒就兩眼發光,摸著腹部說道:“難怪我一進這條走廊就肚子餓了,原來這裏有好吃的,多謝!”

“不客氣,都是他出的錢,隨便吃!”唐寒雨暗指淩峰,隨後放下筷子,迫切地問道,“口供錄取結果如何?”

薑雲凡也捧起飯盒,吃了兩口魚肉:“除了老板和兩名婦女是同村的之外,還有一位婦女是隔壁太陽村的,而且她最近的行為比較反常。她叫鄧秀,31歲,離異。有人說,她之所以行為反常,是因為孩子一周前因病去世。錄口供期間,她的精神也很潰散。”

陸明飛輕咬筷子,疑惑道:“可是,沒有人能替她證明她一周前不在命案現場。聽李嚴傑說,她失去愛女很痛苦,就把自己關在家裏好多天不見人。”

唐寒雨雖然對此有過感同身受,但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你們去太陽村證實過了嗎?她是否真的一周前沒有出門或見過其他人?”

“沒有。我立刻讓老何帶人去問一問。”陸明飛說完,就出去打電話。

在等待法醫檢測結果之前,唐寒雨建議大家先休息一會兒。畢竟,沒有法醫的科學結論,他們也無法展開深入的調查。晚上8點的時候,在辦公室吃晚飯期間,小王送來了嫌疑人和死者的身份信息。

京京,27歲,護士,身高164厘米。從24歲開始當護士,三年期間換了兩家醫院,原因不明,6月22日因為醫療事故被開除了。

“根據於法醫送來的DNA檢測結果,我們可以確定,死者就是京京。另外,這一個是最符合模擬畫像篩選的嫌疑人,他是宇宙鎮上汽車工廠的修車工人鄧威,32歲,是家中長子,未婚,念初中的時候拿過數學比賽的獎項。但因父母早逝,初三輟學打工,照顧著相依為命的妹妹鄧秀。他好像很想考上大學,考了三次,直到去年才考上,卻沒有去報名念書。我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對生活有追求的人會犯罪呢?”

唐寒雨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小王的猜測,剛按下免提鍵,就聽到於風吟快速地說:“組長,我在黑色皮帶和戒指上發現了很多不屬於死者的指紋和血液,以及通過DNA和指紋匹配,得出的結果都屬於一個叫鄧威的男人。”

“組長,還等什麽呢,讓我們現在就去抓人吧?”陸明飛主動申請,見唐寒雨點頭答應,他立刻拿出警用對講機,邊往外走邊呼喚刑警隊準備行動。

“等等,陸隊,別忘了帶果園老板李嚴傑來警局認人。”淩峰冷不丁地冒一句,引起薑雲凡不爽地側目,顯然很介意他參與破案。

“我先回去了,有事隨時找我。”小王微笑著轉身告辭。

無聲證詞

室內的聲音戛然而止,像瀑布突然停止了流動。剩下的三人相對無言,安靜得像三尊銅像。薑雲凡坐在沙發上,雙手合十撐著下巴,腦海中不斷浮現死者京京、嫌疑人鄧威、果園老板李嚴傑和員工鄧秀的身份信息。他們之間,誰會與死者扯上糾紛關係?凶手的動機究竟是什麽?

薑雲凡皺起眉頭,瞥了一眼對麵的男人:“前輩,你能不說話嗎?你打擾到我想案子了。”

淩峰一臉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確定對方所指是自己之後,反駁道:“我沒說話啊!”

“你好像有話要對寒雨說,心裏應該想了無數種對白吧?喏,談戀愛請到茶水間,出門右拐,不送。”薑雲凡指著門口。

話音剛落,手機振動的聲音響起,提示著唐寒雨閱讀新短信。她連忙打開一看,是於風吟發來的鑒定報告:扳手的傷口確實是左撇子的人造成的,但是根據傷口的鑒定結果顯示,勒住受害者脖子的工具並不是皮帶,而是一種粗糙的繩子。

報告照片的下麵,還有於風吟解釋的一段話:由於在現場時,屍體已被浸泡得又白又皺,看不明顯脖子上的傷痕,而今傷痕逐漸彰顯,便做了傷口鑒定檢測。

“幸好香芋做了鑒定,否則這一步要是錯了,這個案子就更難偵破了。”薑雲凡說道。

“但是,這意思是凶手把勒住受害者的工具藏起來,卻遺漏了扳手?”唐寒雨問道。

淩峰前一秒還在順著唐寒雨的問題思考,後一秒就滿臉大悟,奇怪地問:“是啊,這家夥心這麽大?隻藏起來一個犯罪工具,卻不回去撿起扳手,這也太奇怪了!”

“不對,或許,我們都想錯了。”薑雲凡喃喃自語。

但是,來不及反悔了,陸明飛已經把鄧威帶到了審訊室,正等著他們倆過去審問。

進審訊室之前,唐寒雨看了一眼薑雲凡,見他麵色平靜,這才打開門進去,坐在陸明飛的身旁。而淩峰則在隔壁的監控室觀察室內的情況。

對麵的鄧威看起來是個遵紀守法的老實人,但被生活所迫的他,表麵看起來與實際年齡增長了10歲,稀少的發絲顯得他的腦袋更圓了。他穿著工廠的藍色製服,上麵有黑白字體寫著他的名字。唐寒雨看到這裏,忽然憶起了那個畫麵,難道凶手真的就是他嗎?

“我承認,是我殺了那個小護士。”鄧威徐徐抬頭,眼神中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很好,我喜歡你這種主動承認自己犯罪的凶手。”薑雲凡冷眼看著他,話鋒一轉,“但是,在你入獄之前,我想聽你說說你殺人的過程。”

鄧威一愣,微微低頭,手銬上的十指不由得相互交叉,忽然轉念一想,搖頭道:“模擬犯罪現場不是你們最在行的嗎?還用得著我說?”

唐寒雨手中拿著一張鄧威與家人笑得燦爛的合影,再望向對麵那張麵色發黃,額頭和臉頰都冒著紅腫痘痘的男人,知道他最近應該很焦慮,而身體呈防衛姿態,雙手不自覺相握,則表現了他的緊張不安。之所以反問薑雲凡,是想轉移特案組的注意力,從而讓自己有喘氣的時間和機會,說明他不是個糊塗人。

一般情況下,警察還未指出證據之前,凶手都不會主動承認罪行,可他為什麽這麽急迫地承認?為什麽薑雲凡要他描述犯罪過程?

陸明飛敲了一下桌麵,衝對麵的男子吼道:“你給我老實點兒!現在是要你回答,而不是讓你提問!”

鄧威一臉平靜,雲淡風輕地說:“人是我殺的,你們把我抓起來就行了,別他媽嘮嘮叨叨地問來問去了。”

唐寒雨心中有很多疑惑,忍不住地開口問:“鄧威,我還頭一次見到你這麽想坐牢的人。你明明去年的時候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大學,為什麽不去讀書?生活中遇到了什麽挫折吧,難受就說出來,別腐爛在肚子裏。否則,你在乎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鄧威抬起頭,看著唐寒雨那雙不含任何雜質的眼眸,她剛才的聲音真溫和啊。不知道為何,她似乎有種魔力,讓人差一點兒就要將多年來的隱忍傾瀉而出了。還好,他忍住了,衝特案組搖頭拒絕。

薑雲凡定了定神,不打算繼續耗下去,便轉頭說道:“陸隊,既然他不肯說,那就先扣留,明天天一亮就派人把他抓去果園,來一次謀殺現場重現。”

特案組臨走時,鄧威依然垂著腦袋,沒有絲毫想要為自己脫罪的舉動。淩峰從監控室出來,默默無聲地跟在他們三人的身後,大家分別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第二天,薑雲凡早早起來,催促著陸明飛起床,淩峰也被吵醒了,恰好這時唐寒雨來敲門了。五分鍾之後,四人再次前往審訊室。鄧威依然什麽都不肯說,也不打算脫罪。於是,陸明飛拿著對講機呼喚隊友。很快,三名刑警推開審訊室的門,押著鄧威去坐警車。

特案組的人跟隨其後,淩峰也從監控室出來,一起擠上了陸明飛的警車。他知道薑雲凡不是普通人,執意要帶鄧威去果園,一定是有什麽目的,或者發現了新的線索。

薑雲凡看他一直無動於衷,湊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鄧威頓時心中一緊,兩眼在人群中搜索,很快又收回目光,然後二話不說,走到那幾棵杧果樹前。

陸明飛看著那張決然的背影,好奇地問薑雲凡:“你對他說了什麽?”

薑雲凡神秘兮兮地說:“等會兒你就知道了,事情就快水落石出。”

唐寒雨聽後,心中有一絲期待,側首望去。鄧威指著那一棵樹,表示自己在考大學的考場上認識了京京,而且兩人談過一場戀愛,約老情人出來見一麵是很容易的事。到了果園,他指著京京問當初分手的時候,她為什麽要騙自己。京京卻無言以對,而且沒有後悔和道歉之意。

鄧威將她推到樹枝上,用力地吻了下去。呼之而來的就是響亮的一記耳光,鄧威越發憤怒,把她的腦袋往樹上撞,再用扳手和皮帶……

“等等,我們檢測死者脖子上的傷痕時,發現被勒的工具不是皮帶,這一點你怎麽辯解?”薑雲凡打斷他的演練。

“什麽?”鄧威臉色一白,暗想這怎麽可能,浸泡之後的屍體還能還原傷痕?他看向薑雲凡,吞吞吐吐地解釋,“我記不太清楚了,好像當時我在草地裏順手撿了條繩子,一怒之下就用繩子……後麵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

“不,不是這樣的。讓我來幫你回憶一下當時的場景。”薑雲凡搖了搖右手的食指,獨自走到一棵帶著血跡的杧果樹前,“假如我是受害者,凶手與我洽談不合,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見我寧死不屈,這時,凶手心底的憤怒一擁而上,抓著我的頭用力地撞向樹幹。之後,我後腦勺的血液就殘留在那裏了。接著,凶手擔心受害者會大聲呼叫引來村民,於是隨手拿起自己的繩索勒住了受害者的脖子。很快,受害者就被勒死了。這證明凶手手臂的力氣比較大。”

人群中發出一聲聲唏噓,唐寒雨下意識聞聲而望去,不經意間,看見一個約莫28歲的女子用草帽遮遮掩掩,而且悄悄退出了人群。

忽然,唐寒雨的腦海中閃現了那張鄧威與家人的合影,站在鄧威身旁的妹妹鄧秀與草帽女子非常相似。而且她的反應很不正常,與自己相依為命的親哥哥被抓,她怎麽能像路人一樣平靜地看戲呢?

“鄧秀的女兒最近因病去世,行為有些不正常,不僅很長時間沒有出門見過人,還經常在家酗酒。”唐寒雨突然憶起之前對果園工作人員調查時薑雲凡說的話,她悄悄地走到陸明飛的身邊,示意他帶人去鄧秀的家裏搜查一下有沒有帶血的繩索。

鄧威支支吾吾,深知自己無力反駁,接下來多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會成為暴露自己不是凶手的事實。但他更害怕的是,會波及自己想要保護的那個人。

“你故意製造假的物證,目的不僅僅是想把警察破案的方向引入歧途,而且還想保護一個人。我說得沒錯吧?”

唐寒雨看著自信的薑雲凡,這才明白其實他早已有了懷疑的對象,而鄧威之所以會乖乖地演練犯罪現場,是因為他剛才湊近對方耳旁時提到了鄧秀——鄧威最寵愛的妹妹!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陸明飛擠出一條道路,身後是兩個刑警押著鄧秀。鄧威一看到鄧秀,頓時臉色大變,瘋了一般撞倒刑警。還沒來得及衝到鄧秀的身邊,陸明飛就把他製伏了,並掏出裝著血跡的繩索,冷冷道:“這是在鄧秀家發現的,請你們兄妹倆跟我們走一趟!”

鄧威拖住薑雲凡,猛地搖頭:“不是她,是我,是我殺的人,抓我一個人!”

薑雲凡默默地看著鄧威被陸明飛強行拖走,他跟隨警察們從果園走出來,在路口與淩峰擦肩而過。

淩峰笑道:“薑長官名不虛傳,這下我算是知道沈老為什麽會重用你了。”

薑雲凡停下步伐:“雖然我不知道你這麽關注我有什麽目的,但你現在肯定是想加入特案組吧?你之前做過什麽偉大的事,我都一無所知,但是我覺得你不適合加入我們。”

言罷,他繼續往前走,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不待見淩峰?甚至不知為何,總覺得淩峰身上揣著秘密!

所有人都抵達市局之後,唐寒雨和薑雲凡立刻去了審訊室。而陸明飛為了盡快拿到繩索與死者脖頸上的傷痕有關的檢測報告,帶著物證馬不停蹄地前往法醫中心。

在審訊室裏,鄧秀緊緊閉著發白的嘴唇,頂著發黑的眼圈,抬起頭,看了看對麵的唐寒雨和薑雲凡。三雙眼眸對視的刹那,她心神慌亂地伸手捋了捋額頭的劉海兒,再次低下頭。她十指交叉放在胸前的桌麵上,手指關節捏得發白,與鄧威第一次在審訊室的表現很像。

但唐寒雨知道,鄧威之前焦慮是因為擔憂妹妹被警察抓去坐牢,自己卻保護不了她,沒有完成九泉之下的父母的囑托。而眼前的農耕婦女則是害怕自己的事情被暴露,害怕遭受牢獄之苦。

可事已至此,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鄧秀,你哥哥對你好嗎?”唐寒雨為了讓嫌疑人輕鬆地與自己對話,決定和她聊一聊家常,見對方點點頭,又問,“怎麽個好法?”

“他為了我輟學去打工,讓我讀完書,穿好看的衣服,還會做菜給我吃。讀書的時候,班上的同學欺負我,他會為我出頭。為了讓我嫁個好人家,他一天要打兩份工,給我置辦嫁妝。”鄧秀頓了頓,笑容漸漸淡了,轉而眼神充滿悲傷,“後來,我因為生病的女兒離了婚。他為了給我的女兒治病,放棄讀大學,更加努力地工作,導致現在30多歲還沒結婚。而我可憐的女兒,最終還是走了。”

“來了,他每天給我做飯,看著我睡著才離開。他是世上最好的哥哥,是我對不住他,是我對不住他,是我有罪!”鄧秀一邊落淚一邊扇自己耳光,仿佛這樣可以減少沉重的罪孽。

一周之前,鄧秀的女兒因病去世,她便鬱鬱寡歡,一蹶不振。鄧威十分擔憂,害怕她因此患上抑鬱症,特意請假去照顧她。每日為她買菜做飯,晾曬衣服被子,任由她發脾氣,等她睡著了就在隔壁屋小憩。連續這樣三天後,那天清晨,鄧威買菜回來,發現鄧秀的精神好了很多,晚上他便安心地睡著了。

鄧秀趁此悄悄地打開門,自己溜到了隔壁月亮村,找到護士京京,兩人因為鄧秀女兒病死的事情吵了起來。爭吵之際,鄧秀內心的猛獸發怒了,抓住京京的頭發往樹上撞,接著掏出口袋裏的繩索,一把勒住京京的脖子。由於她幹農活力氣大,京京很快就被勒死了。她發現京京沒有掙紮,也沒有出聲,探了探對方的鼻息,害怕得小聲哭了起來。

鄧威醒來不見妹妹,便出來尋她,沒想到在果園看到了這一幕。他背著恐懼的鄧秀回了家,之後自己再次來到果園,故意製造一些假的線索,然後把屍體丟進了河流,以為這樣警察就不會發現凶手是他妹妹。

於鄧威而言,這是血骨基因的親情。無論妹妹犯多大的錯誤,或者自己曾有多傷心,兩人的關係始終無法割離。即使妹妹曾經任性地選擇那個負心漢,但見到她獨自養育女兒太過艱難,他也總忍不住去幫一把,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使她們母女的日子好過一點兒。

但是,錯了就是錯了,有時候包庇別人的錯誤,並不會迎來很好的回報,哪怕對方是自己最親愛的人。

鄧秀認罪並且交代犯罪過程和殺人動機的期間,陸明飛帶來了兩份報告,一份是DNA檢測報告,上麵顯示繩索的血液屬於死者京京。

“鄧秀,你女兒的死亡,真的不是醫療事故,你自己看吧。”陸明飛將另外一份報告遞給眼前錯愕的女人。

“其實,醫護人員和家屬之間彼此信任,對治療病人有極好的作用。對於醫生而言,他們得到病人及其家屬的信任及諒解,會重新燃起當醫生時的初心。即使不是醫護人員和家屬之間的關係,換作任何一個普通人,得到別人的一絲溫暖和善意,都會對這個世界重燃希望吧,更何況是問心無愧的人間天使呢!”

陸明飛頗有感慨地說出這一番話,對麵的女人已經雙手捂住臉,哭得泣不成聲。她毀了別人的餘生,也搭上了自己的餘生,辜負了兄長的寵愛。而人的一生到底有多長呢,誰都不知曉,往往等到人想珍惜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同意你的觀點。但我現在最想知道,為什麽死者的腳底會有一朵玫瑰花?鄧秀應該不會畫畫,玫瑰花是別人畫上去的,那個人會是誰呢?”薑雲凡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不安心,從位子上站起來,“不行,我要去監獄會一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