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黑森林

黃天之下,後土之上,四維之極,渺渺雲荒,冥府之門,門鳩之林。聚三川之詭奇而實府藏,納九府之元凶而隱鬼數。妖獸起於雲間,萬代孤魂聚焉。巨獸號吟於野,長天月退西山,孤崖出絕壁,萬壑藏獸蹤,野鬼叢林嘯,聲叫黑海間,水深萬丈怪淵,蛟龍雲雨迷潭,狼魚吞黑浪,魔怪弄雲電,入得此林者,世間幾人還?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風物篇》

紅色的火苗微微顫動,帶著盤繞而出的縷縷青煙躥到空中。有些潮濕的幹柴伸到火焰裏,在火焰的炙烤下發出劈啪的響聲。離皇的手從袍子裏伸出來,用旁邊的木棍將散落的幹柴朝火堆裏撥了撥,然後把棍子放下,抓住袍子的邊用力地緊了緊。

這裏的夜晚可真夠冷的。離皇抬頭看了看周圍的林子,那些粗壯的樹木矗立在他的周圍,矗立在有限的光芒不能照到的黑暗裏,像一個個凶狠的巨獸,隨時準備吞噬這光明的世界。這裏已經是森林的深處了,一到晚上,濃濃的霧氣便會從草叢裏、石縫裏鑽出來,將整個林子籠罩得灰蒙蒙的,再加上夜的黑暗,在這裏沒有火可不行。

這裏的夜晚一般都很寂靜,除了偶爾響起的鳥叫和狼嚎,很少能聽到其他聲響,但今晚卻很特別,那漆黑的夜真的變得一片死寂,一點兒聲響也沒有了。

離皇來到這裏才幾天的光景,並沒有察覺這個十分微小卻顯而易見的變化。他從身後抓了一把柴草扔進火堆,讓火苗燒得更旺些。看著變旺的火苗,他安心了許多。

幾棵高大的樹木落進了火焰帶來的光明中,離皇掃了一眼這些矗立了千年之久的老家夥,抽了抽凍得有些發青的鼻子。這時候他才發覺,有個家夥似乎已經注意他很久了。

離皇伸手握住了懷裏的短刀,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棵異常粗壯的老鬆樹。鬆樹的後麵是黑暗的世界,與遠處密林的深邃連成了一片。

離皇沒有說話,把懷裏的短刀拔了出來。那家夥就躲在那裏,他也在看著他。橫亙在兩個人之間的黑暗讓他們都在暗自猜測。那家夥應該在那兒待了很久了,一直悄無聲息。離皇搞不清他想要幹什麽。這片森林太過凶險,再加上黑暗的籠罩,離皇可不敢輕舉妄動。

黑暗是凝固的,而時間在流逝,兩個人就這樣對峙著,但終會有人先動起來。

鬆樹後麵傳來一陣稀疏的聲響,倒伏的枯草中露出一截幹瘦的腿,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與黑暗分離,從鬆樹後麵轉了出來。離皇的眉頭皺了一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這人。

這是個長著花白胡子的老頭兒,身子瘦如幹柴,在這個寒冷的夜裏顯得尤其單薄。他的胡子與上麵垂下來的頭發混在一起,亂蓬蓬地搭在麻布做成的破爛衣服上。

銳利的樹枝把他的衣服劃出了幾道口子,借著火光可以清楚地看到老頭兒那嶙峋的身體。一個灰色的破布包斜挎在他身上,鼓囊囊的,看樣子裏麵裝了不少東西,這讓他的身子更顯瘦弱。

老頭兒看了離皇一眼,眼神並未在他身上做過多停留,轉而看著那燃燒的火堆。他嘿嘿地笑了一下,從草叢裏走了出來。離皇這時才注意到,他的腿從膝蓋到腳趾全都**在空氣中。也許是長時間在山林裏行走的緣故,那兩條小腿上有許多細小的傷口,在火光裏十分醒目。

老頭兒拉過身側的挎包,把手伸了進去,似是在摸索什麽。離皇皺了皺眉,緊了緊手裏的短刀,他不能不警惕,因為難以判斷這老頭兒是敵是友。

老頭兒從挎包裏拿出了一根細長的煙鬥,他把煙鬥舉起來朝離皇晃了晃,又伸手指了指那火堆,示意要借個火。他不等離皇回答,就從煙鬥上係著的煙囊裏取出一撮煙絲,將前麵的金屬煙鬥裝得滿滿的,走到火堆前麵蹲了下來。

他抬頭看了一眼離皇,見離皇沒有什麽動作,便把煙鬥咬住,伸手從火堆下麵抽出一截幹柴。青色的煙從煙鬥裏冒出來,老頭兒吧嗒吧嗒地吸了兩口,隨手將那截幹柴扔了回去。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隻有紅色的火苗在兩人之間跳動。老頭兒吐出一個煙圈,煙霧籠罩住他的臉。他把兩腿一盤,在火堆旁坐了下來,很是享受地托著煙鬥,看了一眼離皇。

“到冥界裏去?”

老頭兒冷不丁地問了一句,接著又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煙。離皇抬頭看了看他,沒說話。老頭兒又吐出兩個煙圈,炯炯有神的眼睛躲在煙霧後麵,讓離皇覺得格外銳利,似乎一下子就戳到了他的心裏,將他看透。

離皇避開老頭兒的眼睛,低頭緊了緊袍子,朝火堆靠了靠,還是沒有說話。

“你是新來的?”老頭兒繼續問他,又像是自問自答,“來得不是時候啊。”

老頭兒吧嗒吧嗒地抽著煙,伸手指了指天:“時候不對,今天滿月。”

離皇沒有搭理老頭兒,又將外麵的袍子緊了緊,整個身子都縮了進去。來到這裏的幾天,他切實地感受到了這森林的陰冷。這裏的冷不同於其他地方的冷,仿佛是從地底深處冒出來的,順著你的腳尖直鑽入骨髓,讓你無處可躲。

老頭兒見他這樣,笑了笑,拉過身側的挎包,在裏麵摸了半天,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玩意兒。

“嚐嚐這個。”老頭兒把手裏的東西扔了過來。那東西在空中畫了個弧線,落在了離皇麵前。離皇看了看,是一個紅紅的小辣椒。這樣的夜晚吃一個辣椒,辛辣就會把寒冷驅走,夜晚就不會這麽難熬了。然而離皇隻看了一眼,並沒有伸手去拿。

老頭兒把一個辣椒扔進嘴裏,邊吃邊笑道:“吃吧,吃了就不會冷了。”

離皇看著老頭兒嚼著紅辣椒,越發感覺冷了。他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離天亮還早著呢。

離皇透過火光觀察著這個意外出現的老頭兒,卻發現老頭兒身後的林子裏似乎有一個紅點在閃動。離皇懷疑自己看錯了,這密林在黑夜裏幾乎不透光亮,再加上大霧濃重,怎麽可能有光亮透過來?

老頭兒注意到了離皇的目光,扭過頭去,也看見了那在遠處不斷閃動的紅點,便回頭對離皇道:“我把她叫過來。”說完沒等離皇回答,就舉起煙鬥朝那紅光閃動的地方晃了晃。

紅點越來越近,似是朝這邊移過來,它果真是受到了指引嗎?離皇並不相信老頭兒煙鬥上的光能穿透濃重的黑暗。巨人一般的大樹形成了一層層黑色幕布,阻斷了一切光線的傳播。

那紅光悄無聲息,它的光線帶著極強的穿透力照進離皇的眼裏,十分詭異。離皇眯起眼睛,想要看清紅光後麵的人,可是距離太遠了,除了光,他什麽也看不到。

也許是那人來得太過迅速,離皇眼睛裏的紅光突然變成了一片水綠,一個綠衣少女手持紅燈籠從黑暗裏走了出來。離皇看了她一眼便低下了頭,用木棍撥弄著火堆。少女看了離皇一眼,頗感詫異,卻並未多言,一扭頭就看向老頭兒。

“穆先生,時間不早了,巡遊就要開始了,咱們快回去吧。”少女的聲音十分輕柔,每一個字的末尾都帶著絲絲的顫音。

老頭兒抬頭看了看林子的上空:“嘿嘿,今夜是滿月,不過霧氣太重了,還真是黑呀。”說著將煙灰扣在地上,又將煙鬥放進挎包裏,站起了身。

“年輕人,有興趣到我那兒喝一杯嗎?寒冷的夜裏,喝一杯酒可比在這裏吃辣椒好多了。”老頭兒充滿笑意地看著離皇。

離皇眉頭一皺,伸腳將地上的紅辣椒踢到了火堆裏,隻聽見一聲爆響,辣椒瞬間化為灰燼。老頭兒微微一笑,轉身走進了樹林。水綠衣衫的少女驚訝地看著這個緊縮著身子的男子,在火堆旁蹲了下來。

離皇抬頭看了看她,紅色的光落在她的臉上,將她秀麗的容顏映得越發明豔。她把一個紅通通的小玩意兒放在草地上,隨後轉身跑開了。

離皇看著那身水綠衣衫消失在黑暗中,藏在袍子裏的手輕輕地顫動了下,但終究沒有動。

這個夜晚的確比平常黑暗許多,樹林上方的濃霧加重了這種黑暗,它們從穹頂般的樹冠上壓下來,把這火堆的光芒壓成扁扁的一團,趴在離地不過幾尺的地方。這種黑暗讓離皇喘不過氣來。鬆香味飄**在離皇的周圍,夾雜著刺鼻的辣椒味,這股嗆人的味道真讓人難以忍受。

離皇抽了抽鼻子,掃了一眼姑娘留下的辣椒,努力轉過臉,朝火堆裏加了一把幹柴,希望鬆脂氣味快些將那辣椒味掩蓋住。幹柴上的鬆脂被火苗一舔,猛地爆裂開來,發出劈啪的響聲,在寂靜的黑夜裏格外刺耳。

離皇專心聽著那爆裂聲,並沒有注意到任何細微的變化。那輕微的響聲來自他的身後,等他意識到的時候,響聲已經十分清晰了。那是枯枝折斷、野草倒伏的聲響,是身體在密林裏穿梭、風從耳邊吹過的聲響,由遠及近,快速而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中。

離皇不知道那是什麽,又握緊了手裏的刀。樹林還是那樣黑,聲音卻迅速地散布到了他的四周。在看不見的黑暗裏,無數的生命正不受控製地躁動著,它們忍受著樹枝的抽打、岩石的碰撞、枯草的牽絆,帶著野蠻的身體在林子裏飛馳。

一個、兩個、三個……它們像一道道閃電,從離皇的身邊快速閃過。在離皇的眼裏,它們是風馳電掣的黑色魅影,越聚越多,聲音在黑夜裏響徹天際,夾雜著聲嘶力竭的吼叫。

腳步聲連成一線,早已分不清到底在何方,直到那灰色的身軀躥進了火光裏。它越過離皇的頭頂,落到他麵前的草地上,隻一瞬間就又消失在黑暗中。

離皇看到了它。它身手矯捷,肢體粗壯,落地甚穩,四肢觸地時迸發出強勁的力量,一閃而過的身子瞬間被黑暗淹沒,隻留下了利爪摳出的草皮。

可是,這場黑夜裏的巡遊遠沒有結束,整個森林都發出了原始的震顫。剛才的一幕太過短暫,離皇隻看到了那家夥的一個背影,虯結的肌肉將它身上的皮毛繃得根根直立,如鋼針般插在堅硬的脊背上。

這僅僅是個開始,這樣的身姿一個接一個從離皇的眼前閃過,而讓他記住的隻有身後的腳步聲、劃過耳側的風聲和眼前不斷被掀起的草皮。

迅疾的風從耳邊刮過,四射的火光出現在離皇眼前。那家夥的沉重身軀落到了火堆裏,似乎比預想中的落點偏了許多,直接將火堆砸散了。離皇猛地伸手擋在眼前,掃開了撲麵而來的火屑。

那家夥直接從火堆裏滑了出去,就勢在地上翻了一下,兩條強勁的後肢一發力,就猛地挺了起來,定定地站在那裏。

離皇看著這個站在灰燼中央的怪物,它全身都帶著還未熄滅的火屑,但它對此毫無畏懼。這家夥是從冥界裏來的嗎?它竟然對火焰毫無畏懼!

那家夥調轉著身子,張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這是一頭壯碩的狼,除了不懼火焰,它和普通的狼毫無二致,但離皇不確定它到底是不是一頭狼,畢竟這片森林與普通的森林完全不同。

從跌入火堆到觸地而起,這家夥就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此刻長牙外露,身上毛發奓立,帶著通體的火焰,由內到外鼓**著殺氣。所有這些都預示著不祥。

離皇未及伸手入懷拔刀,那碩大的狼軀已借著強勁有力的後肢彈了過來。利風迎麵而至,離皇的身子猛地一縮,黑袍一裹,雙腿發力,身子在地上就勢一滾,便從鋒利的狼爪下滑了過去。隻是在離皇回望的一刹那,鋒利的狼爪已經伸到了他眼前,他來不及拔刀,便伸手抓住了狼的兩隻前爪,飛起一腳狠狠地踹在了狼腹上。狼軀彈了起來,被離皇一把掀翻在地。

離皇飛快地站了起來,拔腿跑進了林子。身後傳來了狼的嚎叫,其中充斥的不是痛苦,而是不甘,是憤怒,蒼涼而尖銳,如火般刺穿了離皇的耳膜。

“嗒嗒”的聲響近在咫尺,離皇不用回頭也知道那家夥追到了自己的身後。腳步聲一個接一個,從離皇的身後到左右,已經不是一頭狼了,剛才在林子裏穿梭的家夥們似乎都朝他聚了過來。腳步聲漸漸變得整齊劃一,這些可惡的家夥們似乎訓練有素。這是離皇進入這片森林後受到的第一個考驗,失敗的結果隻有一個,死。

離皇眼角的餘光裏出現了一段流動的光。那個跌進火堆的家夥借助強勁的四肢在林子裏疾速穿梭,而它身上附著的火屑還沒有熄滅,就這樣帶出了一段流動的光。離皇看著那流光不斷接近,把短刀握在手裏,在它躥到眼前的一刹那,揮刀砍了出去。

那流動的火光在離皇麵前猛地頓住了,他的刀利落地刺進了對方的身體,緊接著,冰冷的血“哧”地灑到了他的手臂上,刺骨的冷氣直鑽入他的體內。

鮮血的迸射,惡狼的慘叫,冰冷裏透著淒涼,離皇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惡狼掙開插進它身體的刀刃,猛地一甩身,從離皇身邊閃開了。邪惡之火終於退去,但其他的家夥卻正借著火光退去的刹那奮勇向前。

那不知由多少隻爪子匯集而成的“嗒嗒”聲一波接一波地衝擊著離皇的耳朵,銳利的攻擊正破空而來。

這一次的攻擊完全出乎離皇的意料。冰冷的利齒猛地刺透了他的手臂,他隻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冷順著血液鑽進了他的心髒,在那冰冷擴散到全身之前,他猛地揮刀朝那即將咬合的上下齶砍了過去。

結結實實的一刀,離皇感到手臂上猛地一鬆,那家夥的嘴已經鬆開,鮮血正不斷地從傷口處流出來。他伸手摸了一把,傷口很深,皮肉都被撕開了,鮮血沾滿了他的手掌。離皇把手上的血在衣服上抹幹,重新把短刀握在手裏。接下來,鋒利的獠牙會接二連三地襲來,可離皇的身子卻無法承受越來越多的傷口。

躲在黑暗中的惡狼亮出了自己的獠牙,瘋狂地朝離皇撲來。離皇揮刀朝它們砍去,雖然他看不見它們,卻是刀不虛發。

狼牙與短刀相觸,發出的是金屬般的撞擊聲,這些凶厲的獠牙竟是如此堅硬!

四周的嚎叫聲如洪水一樣將離皇包圍,狼群不斷地朝他逼近。離皇的反應開始有些慌亂,腳步變得踉蹌起來。突然間,漆黑的森林卻如同閃電劃過一樣,變得明亮起來。四周一下子冒出了十幾個火堆,將離皇圍在了中間。

群狼本在森林中追逐,但火堆放出的耀眼光芒將它們賴以隱藏身形的黑暗全都驅散了。群狼停了下來,那些在黑暗裏任意肆虐的獠牙全都顯露了出來,一排排的,透著森森冷意。無數頭惡狼瞪著一雙雙噬血的眼睛看著他,它們的喉嚨裏都咕嚕咕嚕地響著,那正被拚命壓抑的嚎叫隨時可能迸發出來。

電光石火之間,一個巨大的身影突然從天而降,隻見一個黑如镔鐵的尾鉤直掃下來。那尾鉤極是靈活,在林木之間來回穿梭,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極其詭異。

變化突然,群狼尚未反應過來,尾鉤便穿過林木之間的空隙,朝一頭壯碩的惡狼襲了過去。

那鉤尖極其尖銳,直刺進惡狼的脖子,貼著頸骨透穿過去,狼皮毛下的血肉都迸翻出來,形成了一個一指來粗的窟窿。

突然受襲的惡狼被這劇烈的疼痛灼燒,痛苦的嚎叫又因尾鉤卡住了氣管而難以發出半點兒聲響。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那尾鉤猛地收緊,插在惡狼脖子上的尾尖拉著那壯碩的身軀從林子裏退出來。惡狼還在極力地掙紮,兩隻前爪將林地的草皮都推了起來。

尾鉤是從林子上方的枝叢中垂下來的,雖有火光的映照,但上方樹木枝葉濃密,無法看清它的主人。

拉著尾鉤的尾巴是一節一節的,每一次的牽動中,每節尾巴都有一個鼓起與收縮的過程,傳遞著極強的力量,足以將惡狼從林子裏拖出來。

尾巴是黑色的,被熾烈的火光照得有些發亮。它將惡狼的前肢抬離了地麵,沒有了地麵的阻力,再多的掙紮也是徒勞。隻聽上方傳來一陣“咚咚”的聲響,無數葉子掉落下來。尾巴也隨著聲響慢慢縮上去,惡狼四隻爪子掙紮著也很快消失在枝葉中間。

從火光突現到此刻尾鉤消失,時間極短,群狼也終於從驚愕中反應過來,壯碩的身軀從林中彈射而出。

離皇此刻深陷群狼的包圍之中,幾十頭惡狼爭先恐後地朝他亮出獠牙。他那柄短刀早已沾滿鮮血,身上也已有了幾處傷,如果再受到圍攻,怕是要喪命於此。

一頭惡狼的前爪已經搭到了離皇的肩上,他的短刀與直奔自己咽喉而去的四顆白牙相擊,根本無暇顧及縱躍而來的另一頭惡狼。

眼看群狼撲來,林子上方響起了暴雷般的一聲大吼,漫天的樹葉如雪片一般飛下,伴隨著枝幹折斷的聲響,一個巨大的身影直直地俯衝下來。

那家夥離地三尺時在半空中翻了個身,兩腳直插進地裏。他落身之處正在離皇與群狼之間,那些尚未撲上來的惡狼都擠在周圍的林子裏,看到這家夥突然出現在這裏,它們的眼睛裏似是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離皇吃了一驚,隻見那人穿一條黑布褲子,上身卻**著,亂蓬蓬的頭發朝後披散著,最不可思議的是這家夥背上長著一對巨大的翅膀。那翅膀展開有一丈來長,看上去似是肉質的,剛才他正是憑著這對翅膀從空中急旋而下。

那人將翅膀收了起來,雙手叉腰看著周圍的狼群。

“好,好,好,都在這裏了,看來今晚收獲不小。”

說完這話,那人的身子便如機簧彈射一般,直撲外圍的狼群。群狼正處於仇恨之中,後肢早已蓄滿力道,個個如待發之箭。但他的動作迅疾,遠勝群狼,未待狼群發動,他已身至手至,五指如鋼爪一般將一頭惡狼的脖子洞穿。

這一幕太過凶殘,離皇已經呆住。周圍的惡狼卻是反應迅速,那人手掌尚未拔出,兩頭惡狼已伸著鋒利的爪子齊襲他麵門。那人嘿嘿一笑,大喝一聲“著”,左手便甩了出去。

隻見那人甩出一件東西,速度飛快,落到惡狼的腦門兒上,也不知發生了什麽,惡狼便身子前傾,翻滾著從林子裏躥了出來,在地上胡亂地撓著,隻片刻工夫,便癱在地上不動了。

剛才那黑色東西飛得太快,離皇沒有看清它的模樣。此刻狼癱倒在自己麵前,他才看見狼頭上趴著個一寸來高的小人兒。

離皇正暗自訝異,那小人兒站了起來,伸手從惡狼腦袋上拔出一柄長劍,那柄長劍如鋼針一樣細小。

此時後麵的狼群已如潮水般湧來,前麵一頭直朝那小人兒撲去。狼爪極快,但一擊不中,小人兒已順著狼的前肢躥上了它的腦袋,長劍入腦,隻一下惡狼便已斃命。

這小人兒反應極快,出手利落,是個極厲害的角色。後麵的狼群還要向前,隻聽半空中“喀啦”一聲響,一具狼屍掉了下來,正是剛才被那尾鉤拉上去的惡狼。隨著一陣枝葉聲響,黑色的尾鉤又甩了下來,在火光中猛抽兩下,立時又有兩頭惡狼斃命。

這三個家夥在離皇麵前大砍大殺,原本極其凶惡的處境被他們搞得一團亂。離皇聽到的是狼群痛苦的嚎叫,看到的是一頭頭惡狼被他們放倒,他握緊短刀一動不動。

這場屠殺持續了一刻鍾,除了最後幾頭狼逃跑之外,其他的都殞命於此。林子裏橫七豎八地躺著無數具狼屍。

那人收了雙翅,甩了甩手上的狼血,得意道:“此處再不會有狼群過來,要到下一個地方去了,天亮之前可要多殺一些。”

那個一寸來高的小人兒跳到他的肩上,回頭看了看離皇:“老大,這人怎麽辦?”

“管他做什麽,讓他自生自滅便是了。”

“我倒是希望老大把他賞給我,讓我玩一玩。”

那人將小人兒拿在手裏:“今晚還有許多狼要殺,不能這麽貪玩。”說完,雙翅伸展,身子騰空而起,不見了。

離皇抬頭看著上方的樹木,幾片樹葉飄落下來,再也沒有了動靜。幾十具狼屍堆在周圍,原本明亮的火堆也暗了下去。剛才發生的一切太過意外,如果不是眼前的這些景象,離皇真不敢相信那場屠殺是真實的。

夜晚即將過去,他不敢再去別的地方,剛才那人說了,這裏不會再有狼群,在這裏等待天亮或許是最安全的。

森林中還有狼的嚎叫聲,不過離此甚遠。離皇靜靜地坐在那些狼屍中間,看著火光黯淡下去,黑夜重新歸於沉寂。

天亮的時候,林子裏起了濃重的霧氣,離皇坐在地上小憩了一下,卻不敢多睡,有半個時辰便醒了過來。

他蹲下身子檢查那些狼身上的傷口,有的被折斷了脖子,有的被撕裂了身體,有的則被咬破了喉嚨。那個長著翅膀的家夥是怎麽做到這些的?他到底是不是人?

離皇把手從冰冷的狼屍上移開,低頭看了看自己被狼牙劃開的小臂,上麵的血已經止住了,傷口上沾了些白色的唾液。看到這些唾液,離皇感到有些惡心。他從地上撿了幾片樹葉,將那些白色的唾液全都擦掉,然後狠狠地將樹葉扔在了地上。他跨過那些橫七豎八的狼屍,踩進潮濕的草叢裏。狼群是從周圍的林子裏衝出來的,現在它們全都死在了這裏,會引來更多的狼,也許還會引來其他的猛獸,他不能待在這裏。

他繞過了幾株大樹,一地的狼屍就看不見了。四周的霧氣還沒有消散,他把短刀緊緊地握在手裏,在這片林子裏,他可不敢掉以輕心。

清晨的霧氣甚是濃重,四周的景物都看不清,他在這裏走了十幾丈,一股讓人惡心的腐爛氣味從前麵傳來。這股氣味來得很突然,仿佛前進與後退之間便是這股氣味的界限。

在荒無人煙的林子裏嗅到這樣的氣味是一種危險將要到來的信號。林子裏本來陰氣濃重,此時更是到了極致。透過霧氣,離皇隱隱約約看到前麵似乎有一個幾尺來高的小土堆,離這個土堆越近,那股腐爛的氣味就越濃重。

踩著腳底下的雜草,離皇沒讓自己發出聲響。小土堆被幾棵粗壯的樹幹圍在中間,如果不從離皇剛才走來的方向看,在這樣的林子裏還真不易發現。

繞過那幾棵大樹來到它跟前的時候,離皇忍不住要嘔吐。陣陣惡臭從這個土堆裏散發出來,腐爛的氣味直衝進他的鼻子,不隻如此,這個小小的土堆還釋放著一陣陣微小但快速的氣流,帶著那惡心至極的氣味向四周湧動。離皇捂著鼻子朝前探了探腦袋。

一片醒目而又冰冷的白色在他眼前變得清晰起來,他猛地向後退了幾步。這哪裏是什麽土堆,分明是一層層堆疊起來的白骨!離皇看得明白,那不是人的骨頭,是狼的,是一個個狼頭骨堆疊起來的墳頭。它們很有規律地排列著,幾乎沒有縫隙,整個骨墳堆得十分牢固。

是有人故意將它們排列成這樣的。這人為什麽這樣做?最為奇怪的是,這些已經化成白骨的狼頭,為何會散發出如此的氣味?

那些微小而快速的氣流也是從那些狼骨裏麵散發出來的。骨洞中還長出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藤類,順著骨墳伸到了周圍的草叢裏,密密麻麻地鋪滿了地麵。離皇不由得向後退去,狼頭上的一個個骨洞像極了一個個血盆大口,似乎要把他吞下去。

陰風突至,罩住了離皇的全身,離皇感覺腰間一緊,接著一股劇痛傳來,自己的身子被什麽東西纏住了,那東西順著樹幹把自己拖了上去。那東西速度極快,本來還在眼前的骨墳頓時便隱沒在了濃霧中。

他好像被什麽東西刺中了,腰間像有無數鋼針刺入。那東西帶著他一路狂奔,用力極大,每動一下,整棵大樹都會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而每一次的晃動都會給他帶來百倍的痛苦。

腰間的力量突然失去,這種放鬆讓離皇從痛苦中清醒過來,霧氣散開,迎麵而來的是碗口粗的半截樹幹,它被削得異常尖利,自己的身子則朝它直直地撞了上去。離皇猛地伸手抓住身旁的一段樹枝,但樹枝不吃力,直接被拉斷了。

幸好身子的下墜並未持續多久,一根伸出來的樹枝把他攔腰截住,這時,那股陰風又躥了上來。離皇翻身躲開,此時他才看清那家夥的樣貌。那家夥正舉著兩隻大鉗子趴在樹上,尾巴翹得老高,身子幾乎有一丈長。離皇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大的蠍子。

蠍子猛地朝離皇撲來,它體形巨大,把樹幹都壓彎了。離皇剛才被它的尾鉤勾住,上麵似乎有毒液,此刻移動起來很是困難。他在樹幹上推了一把,身子直直地掉了下去。這樹有十幾丈高,好在中間橫出了許多枝節,離皇才沒有摔死。他從地上爬起來,轉身要跑,卻見身後的林子裏竟然全都是骨墳,那空洞洞的狼眼讓人心生懼意。

這時,一陣劇烈的“喀喀”聲從上麵傳來。那巨蠍把林子裏的霧氣都攪亂了,在這些霧氣將離皇的視線完全遮擋以前,他必須趕緊躲進林子裏。

骨墳實在不足以阻擋巨蠍,它那黑色的身子“咚”地一下落在了離皇麵前,那些本來排列得十分有規律的骨墳被它砸得四散開來,露出了裏麵半截黑黝黝的樹樁。這些樹樁和骨頭肯定有著莫大的關係,隻是此刻離皇沒有時間去關心這個了,因為那家夥已經橫衝直撞地撲了過來。

巨蠍來得很快,尾鉤也甩了過來,上麵似乎還冒著黑色的毒氣。離皇被它蟄過一次,行動早已遲緩,又被它刺到了。那尾鉤甚是尖利,直接穿透了離皇的肩膀,眼看離皇就要被它拖過去了,一雙大手從天而降,用力地按住了離皇的身子。離皇此刻已經不能忍受那種痛苦,一下子暈了過去,在失去意識之前,他看到了一隻握成拳的白色手骨在眼前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