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風魔來了

粟蒼入林,鳩狼四圍,其假殘軀,無以禦大術。群狼蟻動,白牙獠出其側,詭變無以脫。其欲走甚急,乃以草結之,得兩尺小人,血書金羊諸奴,使伏草而走,其出冥府,血氣陰腐,鳩狼嘯圍之,乃得脫。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妖鬼紀事》

粟蒼的腰上已經係了三個青布口袋,三個口袋在他身後依次列開,看起來十分惹眼。他將那些口袋弄好,看了白猿一眼,便走到先前的岩石處坐下休息了。

這一次粟蒼入夢甚快,想來剛才他一直在等那個草人回來,沒有入夢太深。此刻那草人回到身邊,他已不再有牽掛,竟是安心地睡了過去。

白猿聽著粟蒼漸起的鼾聲,自己卻無法入睡了。此刻太陽已經從東方升起,刺眼的光芒從枝葉間照了下來。白猿感受著那光照,一股淡淡的欣喜從他的心中漸漸生出。或許在森林中的每一個人見到陽光的時候都會是這種心情吧,在森林裏,不管是密不透光的層層枝葉還是隨時都會丟掉性命的殘酷環境,都足以讓人在清晨見到陽光的那一刻壓抑不住內心的欣喜。

更何況昨天晚上的經曆要比平時凶險許多。那些如幽靈般的狼群要比平時那些惡狼凶殘太多。它們應該是從森林深處出來的,可是它們為什麽要追殺這個叫粟蒼的家夥呢?

按常理來講,狼群會在夜晚攻擊任何一個森林裏出現的人,但從昨晚狼群的表現來看,它們明顯是針對特定的目標,至於狼群的目的是什麽,大概隻有從這個叫粟蒼的家夥身上找了。

白猿他自己是想不出什麽的,他可搞不明白粟蒼身上的秘密。不僅如此,他對這片森林都知之甚少,對於森林中那些隱秘的事他一直都搞不清楚。他自己都是稀裏糊塗地來到這片森林的,至於如何到達冥界,他更是毫無頭緒,跟著元丙那些家夥也隻是漫無目的地在森林裏轉悠。好在這個叫粟蒼的家夥知道關於冥界入口的秘聞,跟著他走倒也不失為一種方法。更關鍵的是,這個家夥占據了自己的身體,白猿可不想下半輩子都在這個粟蒼的身體裏過活。

想了這麽多,他沒有一點兒睡意了,抬頭呆呆地看著樹上密密麻麻的枝葉。他突然想到了剛才從這些枝葉中落下來的草人,他記得粟蒼把它甩到了地上,他倒要搞明白那東西有什麽玄妙的。

白猿站起來,走到剛才粟蒼待過的草叢。那個被粟蒼甩出去的草人落在了雜草叢裏,白猿把它拿回來好好看了看。那草人看起來沒有什麽特別的,長不過一尺多,用草地上隨便摘來的雜草編織而成,那些草結打得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倒像是隨意而為。白猿用手扯了扯那些草人的手腳,不過是兩三根草莖編在一起就成了它的四肢,可就是這樣的雙手雙腳竟能在林子裏騰飛閃躍,著實讓人納悶兒。

將這樣一個毫無招架之力、隨手而成的草人變得生龍活虎,粟蒼這家夥到底用了什麽術法呢?白猿想起草人編好後,粟蒼還要在草人身上用自己的血寫上名字,這或許便是那術法的關鍵。白猿將那個草人翻過來看了看。草人身上似乎有些血跡,隻是這一路顛簸下來已經看不清形狀了。

白猿將草人又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他看不出這草人身上的玄妙所在,索性不再想它,將草人放到懷裏,便倚靠著樹幹休息起來。

昨晚太過勞累,兩個人都是困乏已極,而且聽粟蒼的意思,今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見粟蒼已經沉睡過去,他便也低頭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猿隻覺額頭上微有灼熱之感,便醒了過來,抬頭看了看,就見太陽已至正午,一道陽光不偏不倚落到了白猿額頭上。白猿用手遮了遮,將身子挪開,扭頭就見粟蒼已經醒了過來,正站在陰涼的樹蔭下看著他。

白猿揉了揉眼睛,看著粟蒼道:“怎麽了,要趕路了嗎?”

粟蒼點了點頭:“要快些,我們的路還有很遠,在這森林裏待得越久便越容易被狼群追上,對我們就越不利,一旦被狼群纏上一時半會兒可脫不開身。”

白猿問道:“要到哪裏去?”

粟蒼把雙手背了過去,轉身走進林子:“跟我來就是了。就算告訴你地方你也找不到。”說完便隱沒在前方的樹叢裏。

白猿不敢耽擱,快步跟了上去。這森林曆經千百年,其間許多地方都少有人跡,山石突兀,林木交錯,要在其中行走實在艱難萬分。其實就眼前這片樹林而言,日間走來,行進速度比夜晚也快不了多少。

就像昨晚白猿感覺到的那樣,這個叫粟蒼的家夥似乎對這片森林十分熟悉,他有著對森林裏一草一木的敏銳感知。這裏對他來說就像是自家花園裏一樣。這讓白猿感到十分驚異。

看著眼前突然探出的山石,橫亙在前的巨樹,白猿正不知如何通過的時候,粟蒼已從容地走了過去。看似無路可走的地方,在粟蒼眼裏卻是暢行無阻。走到近前,白猿才能看到粟蒼是如何從那些密林中通過的,看到他是如何在那些緊挨的山石與巨樹之間找到可以通行的空隙,又是如何巧妙地從那些縫隙裏鑽過去的,而他自己也依樣畫葫蘆,竟也能從容地走了過去。

白猿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身後那一個個被繞過的山石、巨樹。此刻看來它們仍然是不可逾越的,可事實卻是粟蒼帶著他從容不迫地走了過來,要讓白猿自己再去走一遍,恐怕卻未必能行了。

白猿暗暗驚異於粟蒼的神秘。他的能力、他的身份、他的出現都帶著一些奇怪的東西,讓人搞不懂,特別是此刻他所表現出來的對於森林中一切事物的熟悉程度,更是讓人感驚訝。

對於一個人來說,能夠掌握所處環境中毫厘的變化是生存下去的必要條件。可是要做到這一點,除非這個人在這個環境中生活了幾十年,對那裏的草木非常熟悉,才能夠感知到那些變化對自身的影響。

至於森林,由於這裏草木茂盛,山石詭異,其間天氣變化無常,要想完全把這裏的環境摸透,卻又不是幾十年可以做到的了。對於這片廣大的森林,時至今日還沒有聽說關於它邊界的傳聞,也就是說,此刻這門鳩的森林仍然是無邊無際的。不過要說起昨天晚上白猿他們走過的這片森林的話,粟蒼至少已經做到了行走無礙。

白猿想,這個叫粟蒼的家夥,如果不是在這片森林裏待了至少上百年的時間,那他就是天生具有對這陌生環境的敏銳感知力,否則他不可能做到對這裏的一切了如指掌。而如果是後一種情況的話,那粟蒼所具有的這種能力就實在是太可怕了。有了這種能力,要尋找冥界入口還會是什麽難事嗎?

這個叫粟蒼的家夥會是進入冥界的人嗎?這樣的一個想法突然從白猿的心中閃過。他具有這樣一種能力:對周圍環境的哪怕極微小的變化他也能夠知道得清清楚楚。靠這種能力,他可以將這片森林的每一角落都覺察到,通過這些角落的變化甚至是山川的走勢來判定冥界的入口所在。有了這個能力,尋找冥界入口將不再是那樣困難了。

想到這些,白猿感覺那個進入冥界的想法不再是不切實際了。那個想法已經變成了一種可以感覺到、觸摸到的東西,也就是說,跟著粟蒼這家夥,就有可能進入冥界。

粟蒼在前麵疾行,白猿緊走幾步跟了上去。兩人從中午開始出發,如今已經走了近一個時辰。林間的空氣被太陽灼烤,已經變得熱了起來。這應該是一天中森林裏最熱的時候,過了這個點兒林子裏又要涼下去了。

在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森林裏許多生靈都開始出來活動了。當然狼群除外,白天可是他們休息的時間。那些生靈經過了一上午的活動,正午時分又都趴下休息了,而白猿兩人卻在此刻急急地趕路。也不知他們兩個是運氣好,還是粟蒼那家夥的能力使然,這一路上他們兩個竟沒遇到任何凶禽猛獸,極為順暢。

兩人又走了近半個時辰,眼前的景致突然開闊起來。原來兩人走到了一處斷崖邊上,居高臨下望去,下麵是一處開闊非常的平原,幾乎一眼望不到邊際。在這平原上同樣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參天大樹,遠遠望去,那些大樹又比山上的樹木蒼勁多了。這片平原和這山林一樣,它們都屬於門鳩,這裏是門鳩的森林,而這片森林是何等的廣大啊,至今還沒有人找到它的邊際。

粟蒼走到斷崖邊上,看著下麵望不到邊際的森林,對白猿道:“咱們要穿過這片森林,才能到達目的地。”

白猿也走到崖邊上,朝下看了看。下麵的這片平原離他們尚遠,隻是因為站在這斷崖上,感覺森林就在眼前一般,要按他們兩個的腳程,至少要走一天的時間才能從這山頭上走下去。

“咱們要到什麽地方去?”白猿問粟蒼。

粟蒼看了看山下廣闊的森林,伸手指了指遙不可及的遠方。白猿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在很遠的地方,似乎有座黑色的大山被煙霧籠罩著,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此時陽光充足,林間霧氣已經消散,但因那大山距此甚遠,山上又好像有濃煙升起將其隱藏,竟是看不清形狀,隻是感覺那大山從這平原盡頭處拔地而起,突然挺立於天地之間,如一道屏風一樣將這平原裏的山林裹住了。白猿看不清那山的樣子,隻是覺得那山峰奇拔異常,和平時在森林裏所見的山體全然不同。他問粟蒼那是一座什麽山。

粟蒼輕笑了一下:“那山便是你我的墳墓。”說完便不再看白猿,站在斷崖上迎風而立,雙眼看著那奇拔的山峰出神。

“那便是你我的墳墓了。”白猿回味著這句話,疑惑地看著粟蒼。你我的墳墓,那不就是冥界了嗎?粟蒼要表達的是這樣一個意思嗎?不管是不是,白猿自己從他的話裏體會出了這層深意。

看來這個家夥真的能到冥界呢?跟著他,白猿也會有機會。

粟蒼在斷崖上站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對白猿道:“走吧,時間差不多了,再走一會兒天就要黑了。”

白猿點了點頭,跟著他從斷崖上下來。這一路,白猿想通了許多問題。現在他要安心地跟著這個叫粟蒼的家夥,跟著他才能有機會進入冥界。

兩個人繞過斷崖所在的山頭,順著下山的路走下去。這山不甚陡峭,但占地極廣,兩個人要想走到山下的平原還是要走很久的。他們很快就隱沒在了密林中,天空中的光芒很快就被枝葉給擋住了。此時太陽已經偏西,況且山林中本就天黑得早,兩人鑽到密林中就覺這山林異常陰暗。

粟蒼感覺到了黑暗,皺了皺眉,加快了腳步。兩人幾乎已經走了一天一夜,粟蒼感覺不到累,可白猿卻是餓得不行了。在他們經過一條山澗的時候,白猿用手中的木杖刺水中的魚。粟蒼站在那兒看著他,他知道白猿一天未曾進食,便看著他將那些魚捉了上來。

白猿用木杖穿了三四條魚扛在肩上,快步走到粟蒼身邊。粟蒼看著白猿,伸手從木杖上扯下一條魚,張口就咬。白猿被他這舉動驚住了,滿臉驚訝地看著粟蒼。

粟蒼在生魚身上狠狠地咬了兩口吞下去,伸手抹了抹嘴角流下的魚血,很是享受的樣子。這時他才看到白猿正驚訝地望著自己,奇怪道:“怎麽,你不吃嗎?”

白猿道:“咱們是不是應該找個地方生一堆火,將這些魚烤了再吃。”

粟蒼一愣,冷笑了一下,將那魚狠咬了兩下,然後全都扔進了嘴裏:“要在這裏生存,吃生食也是一種必須會的技能。”說完,他便大口嚼起魚肉。

白猿看著他將生魚咬碎了吞下去,咬了咬了牙,也抓過一條魚咬了起來。那魚剛死不久,腥味極濃,剛到口中白猿就想把它吐出來。粟蒼猛地出手,一下將露在外麵的半條魚拍了進去。那一整條魚都進了白猿的嘴裏,刺鼻的腥味灌滿了他的喉腔,咀嚼出來的魚血從他的嘴角流了下來。白猿強忍著腥味,一點點地將生魚咬碎,又一點點地吞下了肚子。

在腥味的刺激下,白猿似乎都能感覺到魚肉從喉嚨一路滑下去。那種感覺讓他忍不住想嘔吐。白猿幾次想要將它們吐出來,可嘴巴都被粟蒼捂住了,吐不出來,隻能強吞下去。白猿因為一天未曾進食,那生魚所具有的原始氣息順著胃裏的血液流到全身各處,瞬間一股暖意從他的全身各處升起。這或許就是一股原始的力量,這股力量具有這片森林裏所特有的野蠻。

進入森林的任何一個生靈都已經是這森林的一部分,靠這森林裏的一切生存,又不斷改變和影響著森林,甚至死後反哺於這片森林,來到這裏就要融入進去。

看著白猿將生魚吞了下去,粟蒼輕笑了一下:“若你連這個都做不到,是無法在這森林裏生存的。要知道想在這裏生存下去,比昨晚情況更凶險、比吃生食更加難以接受的事還多得是。”說完,他伸手從白猿的木杖上抓了條魚下來,大嚼著朝前麵走。

白猿剛才吞了條生魚下肚,此刻胃裏已是翻江倒海。雖然粟蒼剛才說的是事實,可他也不想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再去體驗那種感覺了。

粟蒼帶著他又走進了森林,這時候林子裏更加陰暗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森林裏隻會越來越暗,因為太陽已經到了天空的西邊,森林的夜晚總是要來的早些。

兩人走的是下山的路,山體並不是特別陡峭,白猿走起來也不是特別困難,而粟蒼在森林裏走慣了更不會感到什麽不適。兩人一路下行,向著那山下的廣大平原走去,而夜晚終於來臨了。

在太陽就要下山的時候,白猿想要休息一下再走,粟蒼隻是搖了搖頭告訴他,今晚他們不會再休息了。自從進了林子,白猿的視線就被周圍的林木所遮擋,已無法辨認方向,他隻能跟著粟蒼在林間穿行。當黑暗來臨的時候,他又一次失去了在森林裏獨立行走的能力,他隻能靠著粟蒼的牽引才能躲過那一棵棵粗壯無比的巨樹。

今晚的粟蒼和昨晚有很大的不同,他的那些變化白猿都能感覺到。今天粟蒼似乎變得有些慌亂,他總是時不時地停下來,一個人靜靜地站在林子裏,也不說話。有好幾次,他突然間停住身子,險些讓後麵緊跟的白猿撞了上去。開始的時候,粟蒼還隻是一個人站在那裏發呆,然後牽著白猿繼續向前走。那還隻是天剛黑下來的時候,可到了後來,快到戌時的時候,粟蒼停頓得更頻繁了,而且還一個人喃喃自語:“奇怪,好奇怪。”白猿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隻是站在他的身邊不說話。

粟蒼站了好一會兒,扭頭看著白猿:“你不覺得奇怪嗎,今天晚上竟然沒有狼叫聲。”

經粟蒼提醒,白猿才意識到天黑以後他們還沒有聽到狼叫聲。這下連他也納悶兒起來。狼群最近幾個晚上夜夜出動,可今天突然聽不到它們的叫聲,不禁讓人感到奇怪。

在以前,狼群隻在月圓之夜出動。最近幾天它們改變了已有上萬年的出行規律,每晚必是傾巢而出。最近森林裏一直有傳聞,有人從冥界逃了出來,狼群為了執行冥界守門人門鳩的命令才會發起這樣瘋狂的舉動。

而在今晚,它們變得異常安靜,這是不是意味著,它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它們的行動已經結束,那個從冥界逃出來的家夥已經被它們屠殺了?這裏麵的事情白猿想不明白,他也不打算去想。要找到那個從冥界逃出來的家夥,他做不到,對於他來說,那是超出他能力之外的事,而眼前這個粟蒼或許能帶他找到冥界的入口。可他沒有想過,自有傳說以來,還沒有人能夠到達冥界。如果粟蒼找到了冥界的入口,他又是什麽人呢?

“那人被殺掉了?”白猿看著粟蒼輕聲問道。

“誰?”粟蒼皺著眉反問道。

“那個從冥界裏逃出來的家夥啊。”白猿道,“最近這森林裏一直有傳聞,有人從冥界逃出來了,所以狼群才會夜夜出動去捉他。”

“是這樣,整個森林都知道這件事了。”粟蒼若有所思地道,“消息傳得還挺快,不知道是誰散播出來的。”

“應該是穆老頭兒那裏吧,森林裏恐怕沒有比他再見多識廣的人了。”說到這裏,白猿小心地問道:“你覺得這消息是真是假呢?”

“哼,我怎麽知道,這可不關我的事。”粟蒼冷哼了一聲,轉身要走入那林中,突然身子又頓住了,轉身又蹲到剛才站過的草叢裏,伸手拔下幾株雜草,手指又開始飛動起來。看樣子,他又要開始編草人了。

白猿就站在他身邊,四周是一片黑暗,他的雙眼看不清遠處黑暗的森林,隻能看到火折周圍的一片地方。他能聽到身邊草葉飛動的聲音,那聲音窸窸窣窣,在這樣的環境裏聽起來特別清晰。他看到粟蒼蹲在那裏,後背不停地顫動,而他一個人拿著火折站在後麵。這樣的景象,讓他心裏發毛,好像四周的黑暗都要壓過來一樣。

過了一會兒,粟蒼站了起來,他的身子離白猿極近,聲音卻是極輕微地在白猿耳邊響起:“那個使玄鐵葫蘆的人叫什麽名字。”

粟蒼果然是在做草人,這次又要用到那些人的名字了。白猿想了一下,還是把“條介”這兩個字說了出來。粟蒼在黑暗裏點了點頭,接著道:“那不用兵刃的家夥叫什麽呢。”

這次他一下問了兩個人的名字,白猿感到有些意外。他這次是要同時放兩個草人嗎?今晚的情況和昨晚果然有些不同啊。那家夥叫烏示司,他不使用兵刃的,不過他那雙手卻是極厲害的,比那些有兵刃的家夥還要厲害許多。就在前幾天晚上,他們被一撮惡狼圍攻的時候,白猿親眼見他手撕惡狼,將一頭惡狼的身體生生扯開。他的手掌也不知是怎麽練的,也許是天生如此,手指上的骨節都鼓得跟雞蛋似的了。若不是這樣的手掌,如何能洞穿惡狼的身體?

白猿把名字告訴了粟蒼。粟蒼並沒有再去做草人,隻說了句:“走吧。”伸手扯住木杖,牽著白猿鑽進了林子裏。

粟蒼走得飛快,火折很快就熄滅了。森林裏既黑又靜,隻能聽到兩人腳踩在枯枝上的聲音。這時候,連白猿也感到森林詭異異常了。森林裏真的是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了,再加上那無盡的黑暗,仿佛這世間隻有他們兩個人一樣,若不是手裏的木杖還扯著粟蒼,他都要懷疑自己不存在了。

這森林肯定有問題,就算沒有狼叫聲,偶爾響起的虎嘯或者蟲鳴總該有吧。但白猿什麽也聽不到。白猿想問問粟蒼這是怎麽回事,粟蒼卻猛地站住了身子,低聲道:“爬樹。”白猿還未反應過來,就覺手中的木杖被鬆開,粟蒼已經撒手了。

白猿知道情況有變,也不及細想,抱著身邊的一棵大樹就爬了上去。這林中的大樹都是長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樹幹少說也有一人來粗,白猿要抱著樹幹爬上去也實在費了不少力氣。

他抱著大樹爬了半天,才到了一個橫杈上。此刻上麵仍然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沒辦法,白猿隻好又掏出了火折。火折的微光剛剛亮起,白猿就見一雙破爛的鞋子掛在自己眼前。他大吃一驚,抬頭一看,就見粟蒼坐在自己斜上方的樹杈上,一雙腳就搭在那裏。白猿暗暗鬆了口氣。

粟蒼坐在樹杈上,雙手飛快地編動著手裏的草莖。在他的腿上已經放了一個編好的草人,而他的手裏,還在編織著另一個更大的草人。白猿坐在下麵的樹杈上,借著火折上微弱的光看著粟蒼把草人完成,又看著他在兩個草人身上寫好了名字,直到那兩個草人又隱沒在黑暗裏。

“把火熄掉。”粟蒼冷冷地道。

白猿把手裏的火折熄滅,放到了懷裏,抬頭一看,卻是嚇了一跳。這四周的樹林裏竟閃出了無數的藍色幽光,那些都是狼的眼睛啊。白猿扭頭朝四周看了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就在他們身邊的這片樹林裏,到處都是那藍色的幽光。看來,他們已經陷入狼群的包圍之中了,隻是這些可惡的家夥們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呢?剛才還什麽都沒有,這一會兒就聚集了許多狼。

“看來咱們已經被它們包圍了。”粟蒼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有些焦躁。今晚的事太過奇怪,他暫時還搞不明白,他寄希望於那兩個草人在這時候能起點兒作用。

這時候,就聽遠方的森林裏突然傳出了一聲淒厲的狼叫聲。這聲音來得突然,叫聲又十分詭異,再加上樹林裏原本就寂靜了那麽久,這突然一聲叫竟嚇得白猿一哆嗦。他心裏想,完了,狼群要發起攻擊了,他們兩個人恐怕都要變成惡狼的食物了。

那一聲狼叫過後,緊接著響起另一聲狼叫,然後一波又一波的狼叫聲從遠方傳來。白猿坐在樹上,耳朵裏全是那恐怖的叫聲,眼前所見的也是密布的藍色幽光,他的身體對即將發生的一切都產生了恐懼,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緊抓著樹幹的手指都摳進了樹身。他想使自己鎮定下來,在努力地克製自己身體的顫抖,可是他做不到。

接連而起的狼叫聲響徹了整個森林。白猿自從來到這森林,還從沒見過這樣多的惡狼。現在他們隻有兩個人,隻怕是凶多吉少。

這數百隻狼將他們包圍住,而在遙遠的看不見的地方,不知道還有多少隻狼。狼叫聲連續不斷地傳來,聽聲音數量不在少數。白猿聽到狼叫聲漸次響起,似乎正有大批的狼朝遠處奔去。不隻如此,那些圍在他們兩人周圍的藍色幽光也在變少。

白猿就看著那些稍遠一些的藍色眼睛逐漸隱沒在了黑暗裏,但近一些的狼群仍然守在這裏不肯離開。白猿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遠方的狼叫聲越來越響,似乎並沒有衝到這邊來的意思。

“奇怪,怎麽會這個樣子?”粟蒼的聲音從上麵傳來。剛才發生的事情看來連他也搞不懂了。

白猿抬頭看了看粟蒼,可雙眼所及都是黑暗,哪裏能夠看到他。白猿對著黑暗說道:“狼群怎麽了,它們要做什麽?”

“狼群已經知道我們在這裏了,可是實在奇怪,它們又是怎麽知道的呢?我早就把草人放出去了,這些家夥是怎麽追蹤到這裏的呢?這是不可能的。”粟蒼有些不敢相信,似是在那裏自語道。

那些守候在此的狼群已經開始行動了,周圍的藍色眼睛慢慢地朝這裏聚攏過來。粟蒼跳到了白猿坐著的樹杈上,沉聲道:“走。”說著雙手扣住了白猿的雙肩,手指用力,抓著白猿的身子飛了起來。

白猿雙眼在夜間不能視物,隻能任由粟蒼抓著自己在樹上飛躍。粟蒼力氣極大,手上抓了一個人在樹梢上飛躍竟是毫無停滯。這山林間的大樹少說也長了上百年之久,枝幹高大,相互交錯。粟蒼在其間飛躍竟是穿梭自如。

兩人在樹上跳出了有幾十丈遠,扭頭看去,就見林子裏的那些狼也隨之而動,在黑夜裏隻見藍色的光芒緊跟著粟蒼他們流動過來。

粟蒼在樹上站住了身子,看著那些緩緩靠過來的狼群,狠狠地咒罵起來:“這些畜生,它們是怎麽找到我的。這是不可能的。它們應該去追那些草人才對,而不是在這裏死死糾纏我,你說是不是。”他這樣咒罵著,完了詢問似的向白猿征求意見。

“先不管它們,讓它們看看我的腳力如何。”粟蒼不待白猿回話,雙腳蹬著樹幹躥了出去。他的身子移動得飛快。白猿隻覺耳邊風聲響起,卻是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粟蒼的身子剛有移動,下麵的狼群就隨之而動了。它們的速度也是極快,要知道它們可是在森林裏生存了幾萬年,論對這森林的熟悉程度,它們可一點兒也不比粟蒼差。

此時樹林一片漆黑,對於白猿來說什麽也看不到。一對對藍色眼睛在林子裏晃動。那些眼睛由於數量眾多,又都泛著幽光,在速度極快的情況下竟化成了一條條的光線。白猿隻看見那些光線在自己周圍匯聚,越來越多,而且越來越近。

他能感覺到粟蒼在努力地躥動,想要擺脫狼群的追擊,但在白猿看來,他做的這些都是徒勞的,狼群的數量不但沒有少,反而是越來越多。在快速奔行中,白猿看到有幾條藍色的光線高高地躍了起來。對,它們是躍了起來,有幾丈高。這把白猿嚇了一跳。這些狼正在嚐試跳到樹上來,想要從前麵或者後麵驅趕他們。一般的狼能跳個五六尺高已經不錯了,能跳幾丈高的狼他以前還沒有見過。

看到那幾對高高跳起的藍色眼睛,白猿感到粟蒼扣在自己肩頭的手指明顯加重了力道,耳邊響起了粟蒼那夾雜著憤怒與緊張的冰冷聲音:“他們都已經追到這裏來了。這些可惡的家夥,竟然從那樣深的森林裏出來,不會連門鳩也來了吧。哼哼,這可是傾巢出動啊。”

兩人正在樹上疾奔,就聽見一股如潮水般的響聲從前麵傳來。粟蒼猛地頓住了身子。這一次停得極為突然,粟蒼的兩隻手掌差些將白猿的肩膀扯掉。白猿疼得忍不住叫出聲來。

粟蒼的身子猛地在那兒站住,雙眼迷惑而又緊張地盯著前方。那如潮水般的聲響傳了過來,此刻停下來才聽清楚,那是無數的狼叫聲啊。狼叫聲此起彼伏,如波濤洶湧的潮水。

白猿明顯感覺到粟蒼的身子顫了一下,看來這接二連三發生的意外情況終於讓他產生了驚慌。在這如潮水般的叫聲後麵還不知道有多少惡狼正往這裏奔來。粟蒼朝四周看了看,那些藍色的眼睛越聚越多,可以說滿目所見俱是蒼狼。就在不遠處,那些高大的樹上已經開始出現藍色的眼睛了,這些家夥們終於爬上了高大的樹幹,隨時都會躥過來對粟蒼他們進行血腥的撕咬。

粟蒼沒想到他們會這麽快就上來,這些惡狼比他以前所見的那些還要凶惡,它們或許來自森林深處。

粟蒼知道待得越久,逃出去的機會越小。他抓過白猿的肩膀,雙足借力疾速地躥了出去。而那些早已待在樹上的惡狼,它們的四隻腳掌在這滾圓的樹幹上撥動起來又如何呢?

粟蒼知道,這些家夥在樹上跑起來一點兒也不比平地上慢。它們不斷縮小著與粟蒼之間的距離。可以想象,在那對泛著藍色幽光的眼睛下麵,雪亮的利牙早就準備好了,隻差一場即將開始的屠殺盛宴。

這是怎樣的一種盛景啊,前後左右都是疾速移動的藍色星光,而那藍光在快速移動中變成了一條條將要纏繞粟蒼他們的藍色光線。你可以驚歎這種景象的炫麗,如果你可以忘記那後麵一對對凶殘的白牙的話。

更加恐怖的是,這些惡狼隻圍在粟蒼的周圍,慢慢地讓他們陷入更加結實的包圍中去。而這一切都是無聲的,當然除了遠處那如潮水一樣的狼叫聲。而稍近一些,正在圍堵粟蒼他們的狼群卻是一點兒聲音也沒有發出。

越是這種寂靜就愈加恐怖,狼心裏都憋著一團火,身體裏揣著一股勁兒,雙眼中充滿著仇恨,而這些都還沒有變成叫聲在這森林裏響徹。這些都蓄積在了鋒利的牙刀上,隻有在牙刀撕裂粟蒼身體的那一刻才會隨著鮮血迸射出來,也隻有這樣才能熄滅狼群心中的仇恨之火。

粟蒼自是感覺到了這些,也許他一直都在感受著,自從被狼群追擊開始,他的身體已經無數次被這些牙刀撕裂了,鮮血已經流的足夠多了。不隻是粟蒼,連白猿也感覺到了這種不尋常的氣氛,這種無聲的追殺讓他的身體為之戰栗,不由自主地顫抖。他在這森林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情況啊。

狼群是想先把粟蒼他們圍住,然後再發動進攻嗎?可是事情並不像想象中那樣順利。林子裏起風了,那種突然而至的風,從高高的樹冠上衝下來,將那些枝葉吹得嘩啦啦地響。

粟蒼停下了疾行的腳步,身子在樹上站住了。他看著周圍飛奔的狼群,幽幽地歎了口氣:“起風了。”

剛才那陣風一掃而過,白猿並未在意,經他一說才奇怪道:“那又怎麽了?”

“哼哼,”粟蒼冷笑了一下,“風魔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