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草人

白猿乃一凡夫,結眾入於鳩林,欲往冥府之門。其以五指斃惡狼,金羊見而歎之,以術法欺焉,乃使為奴。金羊以術幻心,使伏林中,見行者而夜襲焉。後鬼門之變,粟蒼動亂鳩林,時白猿伏林中,粟蒼亦以術欺之,奪體而殺諸奴。林中群狼迫甚,其腰懸五首,縱躍林中,諸神魔見之皆歎。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神魔列傳》

白猿躺在黑暗裏,聽著狼叫聲,還有它們的爪子在地上撓動的聲音。那樣的聲音在黑暗裏持續了很久。白猿現在不敢出聲,他可不想把狼都引到自己這邊來。

那些瘋狂的家夥在黑暗中轉悠了很久,想來終是一無所獲,便都散了。白猿躺在樹林裏,聽著狼群遠去的聲音,知道這樹林又要陷入寂靜之中,可是此刻的寂靜對於白猿來說尤為可怕。他什麽都失去了,包括身體。

黑暗就這樣籠罩著他。遠處的密林裏還傳來陣陣狼叫聲,可是這裏卻寂靜無聲。剛才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與他結伴而行的人又都去哪兒了呢?還有那個恐怖的家夥。

他安靜地待在樹林裏,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沒想到黑暗竟然慢慢退去了。他的眼前出現了像燭火一樣微弱的光亮。就在這密林裏,在他身前五六丈的地方。火光在空中晃動了幾下,接著像掉落下去一樣。巨大的火團突然從地下躥了上來,林中的篝火又再度燃燒起來。

白猿用手遮擋住突然放射出的光芒。透過指間的縫隙,他看到那六個家夥又站在了林子裏,連離開時的姿勢都沒有變過。白猿十分震驚,是誰在運用術法呢?是誰讓他們躲過了狼群?

白猿的眼裏隻有那個假的自己,他相信剛才的變化肯定是那家夥耍的手段,可是那個家夥也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什麽破綻。

那些家夥們並沒有討論出個所以然來,不過狼群剛離開這裏不久,隨時都可能回來,他們要快些離開這裏。那些家夥要遠離這是非之地,他們可不知道草叢裏還躺著一個白猿,至於這曾經發生的一切他們更不會知曉,就連白猿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們要走白猿是攔不住的,他現在還控製不了這個新身體,開口說話都很困難。有個人卻不想把他留著這裏,這就是那個占據了他身體的家夥。

那家夥抓住白猿的腳腕將他從草叢裏拖出來。

“咱們可別忘了他,這家夥把狼群引到這兒來,剛才卻在這裏裝死,這可不行。”那家夥直接將白猿扔到了火堆旁。

白猿看著那些家夥們。就在昨天甚至午夜之前自己還和他們是一夥的,此刻卻沒有人能認出自己了。

“粟蒼,他可是被狼群追殺到這裏來的。現在卻是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那家夥指著白猿說道。

“粟蒼?誰是粟蒼,是我嗎?”聽著那家夥叫著這個名字,白猿想,自己現在所寄生的這個身體或許就是粟蒼吧。

“怎麽,你要把他也帶上嗎?看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隻怕會拖累咱們,要他做甚。”說這話的是條介,那個脖子上掛著兩個黑葫蘆的家夥。白猿第一次見到他就對他沒什麽好感,這家夥似乎隻關心自己,對別人的死活他從來不在乎。

“把他留在這裏,他肯定活不過今晚,不如帶上他,免得在這裏喂了狼。”說這話的是元丙,這家夥倒是個實誠人,他那柄斧頭也是非同小可。

“不要多言了,再在這裏耽擱,狼群又會回來的,想要帶上他的,自己背著。”說這話的是烏示司,這家夥不用兵器,但兩個手掌比刀刃還要快。白猿曾親眼見到這家夥徒手就把惡狼撕成了兩半。

他說完這話,條介拿起地上的火把,也不管眾人,自己走進了森林。其他幾個人見他這樣,也都依樣照做。元丙看了看其他人,伸手想要把這個所謂的粟蒼背起來,假白猿伸手擋住了他:“我來吧。”說著把真白猿背在了身上。

七個人前後緊跟著在林子裏行走,那個人背著白猿走在最後。這家夥應該就是粟蒼吧,不過此刻白猿和粟蒼互換了身體。剛才白猿還看到粟蒼似乎和元丙也要換身體來著,但白猿推測這家夥肯定沒有和元丙互換身體,畢竟那時候知道自己躺在草叢裏的人隻有粟蒼一個。

“你是粟蒼?”白猿問道。從剛才到現在經過了這麽久的時間,白猿已經漸漸適應了粟蒼的身體,至少一些輕微的活動已經可以做出來。他雖然待在粟蒼的身體裏麵,可他不想做粟蒼。

“算是吧,不過從現在開始你就是粟蒼。”粟蒼開口說話,用白猿的身體說出的話讓白猿很不適應。

“我是白猿,不是粟蒼。”白猿說道。

“從我進入你身體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是了。”

聽著從自己身體裏發出的冰冷聲音,白猿覺得渾身不舒服。

“你到底要幹什麽?”

“哼,你說,如果咱們兩個掉隊了,他們會不會在意?”粟蒼冷不丁地冒出這樣一句話。

白猿想了想不免有些泄氣。這些家夥們根本不可能在意自己的去留,對於這種森林裏臨時組成的聯盟,唯一的目的就是相互協助找到冥界的入口。這種組合隨時都會有人加入,又隨時都會有人離開,多一人、少一人根本就不會引起別人的關心。

粟蒼見白猿沒有回答,冷哼一聲:“這些家夥早晚會死,跟我走你才有活路。”

“去哪?”白猿吃了一驚。這家夥要把自己帶到哪裏去?

粟蒼沒有說話,抬頭看了看前麵。其他五個人似乎對他們兩個並不在意。他把步子逐漸放慢,眼看和前麵的人拉開了一段距離,他便轉身閃進了旁邊的樹林。白猿被這家夥背著,突然陷入了黑暗中。他感覺四周的枝葉胡亂地在自己身上抽打著,眼睛什麽也看不到。離開了那些人,他們手裏便沒有了火把。可是粟蒼在這森林裏行走毫無阻擋,這家夥的眼睛在黑暗裏看得見森林裏的一草一木。

粟蒼在森林裏走得飛快。白猿的耳邊有呼呼的風響。也不知走了多久,那風聲突然止住了。粟蒼定住了身子,把白猿扔在地上。白猿“哎喲”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這一下把他摔得生疼,他從地上站起來就要破口大罵,黑暗裏卻是粟蒼冰冷的聲音。

“你能動了。”

白猿聞言一驚,活動了下自己的手臂,確實是行動正常了,雖然還有些不靈活,卻已無大礙。白猿抬頭看了看,四周一片黑暗,也不知道粟蒼在哪裏。他隻能望著黑暗問道:“你奪走我的身體做什麽?”

“我本來想用他躲避狼群的攻擊,但事實看來狼群要比我想象的厲害得多。你懷裏有火折子,看不見的話可以點著。”粟蒼的聲音從黑中傳來,還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響。

白猿不知道他在做什麽,隻是開口道:“狼群為什麽要攻擊你?”說著他從懷裏掏出火折,準備擺脫這讓人壓抑的黑暗。

“狼群會攻擊所有人,隻要是生存在森林中的人,都會是狼群的攻擊目標。如果有人屠殺過許多的狼,那狼群可能就會對他緊追不放了。”

粟蒼說的不無道理。被狼群這樣追殺,這家夥要殺掉多少惡狼啊。白猿把手裏的火折晃亮了,發出微弱的光。白猿借著微光,看見粟蒼背對著自己蹲在一棵大樹前,後背輕微地顫動,手裏似乎在搗弄著什麽。

“你在做什麽?”

對於這個家夥,白猿的好奇已經大過了恐懼。他不僅奪走了白猿的身體,似乎對於這片森林還十分熟悉。這個家夥的能耐不隻這些,跟著他找到冥界入口的可能會更大。

粟蒼沒有說話,手上的動作一直沒停。白猿手拿火折走上前去,借著微弱的光亮,就見粟蒼擺弄著從樹上折下來的鮮嫩枝條,手指動作飛快,看樣子是要將這些枝條編成什麽東西。

“你在做什麽呢?”白猿對粟蒼的行為感到奇怪。此時已是深夜,縱然不趕路也應爬到樹上躲避一下狼群的攻擊,在樹底下擺弄那些枝條做什麽。

“不想點兒辦法狼群還是會跟來的,再被它們圍住咱倆可都跑不了。”粟蒼手上的動作一刻不停,背對著白猿說出這不明不白的話。

白猿在他身邊蹲了下去,將火折舉得近了些,看著那些枝條在粟蒼手裏被編織出的形狀,隻見一個人形漸漸顯出來。

“你編這個假人做什麽,他能擋住狼群的攻擊?”白猿奇怪地看著粟蒼,他可不敢相信這麽個“草包”會有用。

“那個使斧頭的家夥叫什麽名字?”粟蒼沒有回答白猿的話,隻是埋頭編織,同時問白猿了這樣一個問題。

“元丙,那家夥叫元丙,他可是一身的力氣,那柄斧子可有兩百斤重。”白猿想起了那天元丙一斧子砍倒一棵大樹的場景。

粟蒼點了點頭:“有力氣就好,看來這家夥能多撐一會兒。”說著,粟蒼把手指伸到嘴裏,用力咬破。白猿突然見他這樣,卻是吃了一驚,不知道這家夥又要做什麽,隻見粟蒼用流血的手指飛快地在那假人身上寫了兩個字。白猿看得明白,那兩個字是“元丙”。

“你寫元丙的名字做什麽?”白猿看著粟蒼做這一切,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粟蒼沒有回答他,伸手在那個假人身上畫了個圈,又在圈的中心點了一下。

“看好了,一會兒可有好戲上演。”粟蒼拿著假人在白猿麵前晃了晃,接著朝假人身上吹了口氣。白猿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假人,不知道會有什麽新奇的事發生。

假人被粟蒼吹了口氣,兩隻假手突然動了起來,把粟蒼的手掌掰開,從掌心跳了下去。小假人落到草地上,卻是站的極穩,雙腳邁動,到了前麵的大樹旁,順著樹幹爬了上去。

白猿眼看著它爬上去,消失在黑暗中,早已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它、它要到哪裏去?”

粟蒼站了起來,看著那假人走遠,好一會兒才道:“走吧,一會兒就有好戲看了。”說完便轉身朝前麵走去。

白猿快步跟了上去。粟蒼的雙眼能在黑暗中視物,白猿可做不到,況且火折又不能長時間燃燒,若是走快了就會滅掉。白猿把火折熄了,收起來,在黑暗裏聽著粟蒼的腳步聲緊跟住他。

“你想不想到冥界去。”

粟蒼突然冒出這麽一句,將正凝神細聽腳步聲的白猿嚇了一跳。此時四周一片黑暗,冷不丁地冒出“冥界”這兩個字還真讓人心裏發毛。雖然這森林裏的每個人都以到達冥界作為最終目標,但當這個詞在耳畔響起,聯想到它所代表的那個恐怖地方,又怎能不讓聞者心驚?“冥界”這兩個字本來代表的就是死亡與恐怖。隻是在巨大的**麵前,所有人都有意地忽略了這一點。或許此刻的黑暗讓白猿重新意識到了冥界的凶險。對於粟蒼的問話,他沒有立刻回答。

黑暗裏白猿看不見粟蒼的表情,看不見倒還好,如果在這樣黑暗的森林裏,你看到自己的臉在自己麵前,那種恐懼感更是一種折磨。粟蒼可以察覺到白猿的反應,他看到了白猿的遲疑,他想:這個家夥看來還需要更大的**啊。

“如你想去的話,我可以帶你去。不想去的話,就算了。”粟蒼輕描淡寫地道。

“你知道在哪裏?”白猿問道。

“大概吧,嘿嘿。”粟蒼在黑暗裏詭異地笑著,“在森林裏待得久了,自然會聽到許多關於那地方的傳聞,真真假假的誰知道呢。不過即使是傳聞,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聽到的,怎麽也算秘聞吧。這秘聞裏的內容即使不能帶我們找到那入口,裏麵的東西多少也和那入口有些關聯。這樣的秘聞知道得多了,說不定哪天也就把入口找了出來,你說呢?”

白猿聽著那家夥的聲音從前麵傳來。聲音在黑暗裏回**,雖然細小如絲,卻清晰地傳入白猿的耳朵裏。白猿想了想,問道:“你知道秘聞?”

“自然是,你跟著我,咱們兩個組成一個聯盟,按照秘聞的指引去尋找入口。”粟蒼在黑暗裏說道。白猿看不見他的表情,猜不透他是怎麽想的,他並沒有急於回答,他要好好想想這家夥要幹什麽。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樹林一下變得寂靜起來,能夠清楚地聽到腳掌踩枯葉的聲音。

這種寂靜是相對而言的。在他們周圍,寂寂無聲,可遠方仍不時傳來隱秘的獸嚎,隻是狼叫聲已經好久沒有傳來了。就在他倆都無話可說的時候,一聲尖利的狼嘯突然從遠方傳來,把白猿嚇了一跳。

黑暗中的粟蒼扭頭朝遠處看了看,臉上露出詭秘的一笑:“嘿嘿,開始了,這個夜晚不再安靜了。”

白猿扭頭朝叫聲傳來的方向看了看,那裏是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到。他奇怪地望著粟蒼所在的地方,對著一片模糊的黑暗問道:“什麽開始了,是不是狼群又回來了?”

“它們是回來了,回到了它們該去的地方。不過這一切都和我們無關了,咱們應該遠離它們。”粟蒼的話裏總是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從出現的那一刻起就處處古怪,隻是這種古怪在森林裏也就見怪不怪了。

“咱們應該爬到樹上去,這樣狼群即使追上來也無法傷害到我們。”白猿提醒道。這可是躲避狼群攻擊的最有效辦法,森林裏的人都知道。

“呀,你要幹什麽?”白猿的身子突然頓住了,猛地朝後退了兩步。他感覺到那家夥突然轉過身,想要將他的臉貼過來。

“對於一般的狼群,你說的方法足夠了。”粟蒼的聲音從黑暗裏傳來,帶著絲絲冷氣噴到白猿的臉上。他清楚地察覺到粟蒼的臉就在他麵前一兩寸的地方。

“對於現在的狼群來說,上樹可不行。咱們得離它們遠遠的,不然咱倆都得死。”粟蒼似乎轉過了身去。他說話的聲音遁入前方的黑暗。白猿不知道這個狼群和以前的狼群有什麽不同,難道它們會爬樹不成。

“拿著。”

粟蒼在黑暗裏似乎遞過來什麽東西。白猿看不見,隻得伸手到前麵抓了一把。一根稍顯粗壯的木棍戳到了他的手心,他將它緊握住,另一頭卻是握在了粟蒼手裏。見白猿已將木棍握住,粟蒼突然邁動步子,快步朝前走去。白猿不得已,隻得被那木棍牽著緊跟上去。

這樣一來,兩人在林子裏的行進速度加快不少。白猿聽到耳畔的風聲呼呼直響,遠處的狼叫聲卻是聽不到了。這一陣兒速度加快,兩人再無言語。白猿雖有無數疑問,但被木棍扯著疾走來不及開口相問。

走了好一陣兒,白猿感覺雙腳生疼,像是斷了一樣。想來這具身體極其虛弱,白猿還未完全適應,又被扯著在山林裏一陣疾走,雙腳有些支撐不住了。

此時已是後半夜,林子裏不見一絲光亮,隻聽風聲呼呼,再不聞其他了。白猿咬牙堅持,隨著粟蒼的牽引前行。就覺木棍突然刹住,自己的身子無法止住,一下撞到了粟蒼身上。

粟蒼如同木樁一般立在那裏,既冷又硬,把白猿撞得生疼。他朝後退了兩步,揉了揉被撞疼的胸口,似有些不滿地道:“怎麽了,怎麽突然停下來?”

“不要出聲。”粟蒼的聲音還是那樣冰冷,透著不容商量的堅決。白猿沒有再說話,將手裏的木棍丟在地上。他豎起耳朵,傾聽著周遭的聲響。在這樣詭異的黑夜裏,除了狼叫聲,別的聲響還真不易聽到。白猿想,粟蒼也在靜聽這寂靜的黑暗吧,可那裏麵有什麽呢,至少他覺得什麽都沒有。

粟蒼不說話,他也不敢出聲,兩個人就這樣在黑暗裏站著,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沒過多久,突然傳來一串“嘩啦啦”的聲響,那聲響從身後的樹林裏一路傳來,片刻間就到了兩個人的上麵。白猿知道有什麽東西躥了過來,而且就在他們的頭頂上,可粟蒼這個詭異的家夥仍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自然也不敢移動分毫。

聲響在他們頭頂上方停了下來,白猿緊張得雙手成拳,正打算做搏命一擊,就聽身側的草叢傳來一聲悶響,似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他正要把兩隻手舞動起來,粟蒼卻是輕歎了一聲。

白猿聽到粟蒼的腳步聲,他走到了旁邊的草叢裏。白猿看不到粟蒼在做什麽,他從懷裏掏出火折子,使這林子裏有了光亮。在微弱的光亮中,粟蒼背對著他蹲在草叢邊上。白猿走到他身後,看到了令人驚訝的一幕。

剛才那個爬樹而去的草人又回來了,不僅如此,它還背著一個如西瓜般大小的青布口袋。白猿對眼前的景象驚訝不已,他本以為這草人被粟蒼施了什麽咒法,必奔行不遠,術法失去之後必然會掉下來,卻不料它自個還能回來,而且帶回這樣一個青布口袋。

白猿正自驚訝地看著這一切,粟蒼已把青布口袋從草人身上拿了下來。草人身上的負重沒有了,身子一下子軟了下去,緩緩倒在地上。此刻那草人倒在草叢中,與一般的雜草無異,實在無法想到就在剛才這個東西還像是活的一樣。

粟蒼將那口袋係在自己腰上,撿起草人看了看,冷哼一聲,不屑地將草人扔了出去。白猿看著他,好奇地問道:“這草人剛才幹什麽去了?”

粟蒼沒有回頭,低著頭在草叢裏翻找著:“幹什麽去了?給咱倆找活路去了,隻是沒想到才這麽一會兒就回來了,真讓人喪氣。”粟蒼說這話的時候頭也不回,兩隻手在草叢裏不斷地翻找。

找活路,就憑它?白猿搞不明白粟蒼在說什麽,他看著粟蒼在草叢裏又翻出一根根的雜草,他把那些雜草抓在手裏,手指又像上一次那樣動起來,他又在編草人了。剛把先前的草人扔掉,現在又要再編另一個,他要做什麽呢?

這樣看來,剛才那個草人應該就像死掉了一樣,救不活了,或者粟蒼懶得去救,他現在又要造另一個草人了。白猿拿著火折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的手指飛快地轉動,一個一尺來高的小人就要從他的手裏出來了。他的動作非常熟練,手指毫不遲疑,看來草人這個東西他是經常做的。

粟蒼把那個編好的草人拿在手裏看了看,感覺沒什麽問題了,突然扭頭看著白猿:“那個使短槍的人叫什麽名字?”

“使短槍的,你說結砥嗎?”被他這樣突然發問,白猿有些蒙,下意識地反問道。

粟蒼沒有理他,扭頭將自己的手指再次咬破,飛快地在草人身上寫下“結砥”兩個字,然後畫了圈,點了點。他將草人拿到嘴邊,又像剛才那樣吹了口氣。果然,那草人的兩隻假手伸展開來,掙脫他的手掌跳到了地上。

白猿看著這個家夥鑽到了草叢裏,抱著前麵大樹的樹幹就爬了上去。黑暗很快就吞沒了它,隨之而來的是像剛才那樣的聲響。白猿和粟蒼聽著那聲響漸漸遠去了,直到再也聽不見。

“走吧,咱們又能安心趕一段路了,至少這會兒狼群是追不上來了。”粟蒼看著草人消失的黑暗中,對白猿說道。

白猿站在那裏沒有動,看著黑暗不說話。粟蒼見狀,隻是冷哼一聲:“看什麽,過不多久它就會回來的。那時候咱倆可就危險了。”

白猿扭頭看著他,滿是狐疑地道:“它到底是做什麽的,它又到哪裏去了?”

“狼群,它去盯著狼群了。若是狼群追來了,它會回來報信的。”粟蒼輕描淡寫地道。

白猿對他的話半信半疑,伸手指了指粟蒼腰間的布袋:“那這是什麽?”這個布袋是剛才那個草人帶回來的,白猿對裏麵的東西很好奇。

“這是我的東西,你不需要知道。你可不要打它的主意。”粟蒼瞪了白猿一眼,轉身就走。白猿隻得跟了上去。

兩人還是在黑暗的叢林裏行走,隻是白猿手裏的火折時時晃動,走得過快就會熄滅,不能緊跟上粟蒼。看到粟蒼的身影就要遠離這光芒,白猿衝著他的背影喊道:“那個草人你是怎麽做的?”

粟蒼的身子頓了頓了,待他跟了上來才道:“那自然是我的術法,你是做不來的。”

“我可不是要做那個東西,我隻是奇怪你要運起這些術法,卻為何還要別人的名字,比如結砥。”白猿盯著粟蒼的身子,一字一句道。

“有了他們的名字,這些無意識的草包才能活起來。這自然是我術法的奧妙。你要問這麽明白幹什麽。”粟蒼有些不悅地道。

“那這草人帶來的布袋又是什麽,是否也是這術法運用所需要的?”白猿對青布口袋裏的東西仍然十分好奇。

粟蒼頓住了身子,回頭看著白猿:“看來你對這東西很感興趣。既然如此,你如果想看看,你隻管看罷了,我是不會攔你的。”粟蒼定定地站在那裏,卻是不作任何動作,隻等白猿過來拿那青布口袋。

白猿見粟蒼對那口袋並不是特別保密,遲疑了一下走上前去,伸手要去解青布口袋,手到半途,卻見粟蒼兩眼中俱是冷意,心裏不由一緊,手又縮了回來,哈哈道:“都是你術法中的東西,我拿來看什麽。”

粟蒼冷笑了一下,伸手將青布口袋往後掩了掩,回頭看了看遠處幽暗的森林,冷言道:“別再耽擱了,再磨蹭狼群就追上來了,到時候咱倆都跑不了。”

白猿將手裏的火折熄滅,抄過旁邊的一截樹枝遞了過去。粟蒼抓住樹枝,未等白猿做好準備,便雙腳如風地在林子裏飛奔起來。和先前一樣,兩人急切地在林子裏趕路。白猿的雙眼在這樣黑暗的森林裏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他隻是跟著粟蒼,被他手中的樹枝所牽引,做著亡命般的飛奔。

這樣的飛奔讓白猿分辨不清時間、方位和距離,他現在隻有一個要到達冥界的信念,跟著一個今天晚上剛在森林裏遇到的家夥,進行一場不知道結局的旅程。現在看起來這段旅程要比之前的更加凶險。

這個叫粟蒼的家夥不知道怎麽惹到了狼群,被狼群這樣瘋狂追殺,而白猿此刻已經和他捆在了一起,想要遠離這樣的凶險已是不能。

而且剛才聽粟蒼說,追殺而來的狼群似乎比森林裏平常遇到的狼群更加凶殘。看粟蒼那惶急的樣子,好像就算是這樣的飛奔,也無法完全擺脫追殺的狼群。為了擺脫它們,粟蒼甚至祭起了術法,隻是不知道這樣能不能把那群瘋狂的家夥甩開。從剛才第一個草人的表現來看,粟蒼並不滿意,所以才會做了第二個,隻是不知道這個又能撐多久。

白猿被粟蒼拉著在森林裏飛奔,四周的黑暗讓他無法感知距離和時間。他隻知道兩人在森林中似乎暢通無阻。開始他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直到在一段左轉右轉的飛奔過後,那偶爾擦在臉上的枝葉讓他想到了他們靈巧地避開了森林裏每一株參天大樹的阻擋。

要知道這森林裏幾乎是沒有路的,要想在森林裏行走,隻能靠自己的雙腳在岩石間、樹叢中開辟出道路來,那樣開辟出的道路總是布滿橫亙的枯木、突兀的岩石,要想在那樣的路上飛奔是極其困難的。而此刻二人卻是行進極快,中間毫無停滯,粟蒼卻是如何做到的呢?

如果不是術法極強,那就是粟蒼對這片森林極其熟悉,他有著對這裏一草一木、一石一葉微妙變化的靈敏感知,這種感知或許是通過修煉得來的極強的能力。不過白猿卻從未聽說過這種術法。他看著粟蒼在黑暗的森林裏穿梭,靈巧地躲過那些大樹的阻擋,避開腳下岩石的羈絆,甚至連被牽引的他都能毫無阻滯。這種步法是和這片森林融為一體的,它更像是一種本能。

白猿在奔跑之中深刻地體會著存在於粟蒼體內的這種本能,仿佛他就是這片森林的主人一樣,這讓他對粟蒼的身份更加好奇。隻是在他想要繼續思考下去的時候,林子裏的雜亂聲響打斷了他。

那聲響來自於他們身後,起初十分微小並未引起白猿的注意,直到那“嘩啦啦”的聲響打斷了他的思考,他才意識到那製造聲響的東西已經來到了他身後不遠的地方。那聲響跟隨他們許久。白猿以為粟蒼並未聽到那聲音,剛想出聲提醒,就覺手裏的樹枝猛地刹住。有了上一次的經驗,白猿知道如何應付了,他猛地將手掌鬆開,雙腳使力才將身子刹住。這次反應夠快,不然的話又要撞到粟蒼的身上了。

白猿晃亮了火折,看見粟蒼就站在自己身前不足一尺的地方,正抬頭看著頭頂上方。那一陣雜亂聲響在他們上方停住,白猿看見一個東西突然從黑暗中落了下來,粟蒼伸手將它接住了。

是剛才爬走的那個草人。它這次回來和第一個草人回來時的樣子差不多,身後也背了個青布口袋。

粟蒼像剛才那樣將青布口袋拿了下來,將草人扔在了地上。這一次的動作要比上一次迅速許多,但看起來似乎有些慌亂。他彎腰到草叢裏尋找雜草,張口就道:“使長刀的那人叫什麽?”

“長刀?”白猿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

“你想死在這裏嗎?”粟蒼回頭瞪了他一眼。白猿的遲疑他察覺得出來,這個家夥再耽誤下去兩人都會陷入群狼的包圍之中。

“拔度。”白猿被粟蒼雙眼瞪視,竟是脫口而出。

粟蒼的雙手飛快地編織著草人,又用自己手指上的血將名字寫上。這一次動作飛快,隻不過一眨眼的工夫,那草人就從粟蒼的手裏跳了下去,順著樹幹爬了上去。

兩人看著草人在黑暗中消失,直到林子裏再無聲響。白猿知道接下來他們又要開始一段時間的飛奔。那個草人在引開狼群,當然是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往哪個方向跑,白猿可完全搞不清楚,他隻知道跟著粟蒼一路狂奔下去就可以了。

從半夜裏被這個家夥無端地吵醒,繼而卷入了這不明不白的追殺之中。可以說,這個晚上白猿一直處在亡命的狀態之中,而此刻,雖然四周仍是漆黑一片,算來天也要大亮了吧。

這森林裏到了晚上便霧氣濃重,鼻子都可以嗅到空氣的潮濕,隻是今晚霧氣並不是特別濃厚。兩人踩著滿地的枯葉在林間穿行。白猿漸漸地能夠看到前麵那個疾行的身影了,他抬頭看了看,上方樹枝的空隙裏已經透出了點點微光。樹木高大,枝葉茂密,光亮極難照射下來,不過枝葉間透出的那一點兒微光讓白猿知道太陽就要出來了。

借著微光,白猿漸漸地看清了前麵那個正在疾行的自己。當然,那個隻是自己的身體軀殼,裏麵裝著的卻是粟蒼的靈魂。白猿看著粟蒼心裏很不舒服。

他們兩個又在林子裏走了好一會兒,日光已透過樹木照進來許多,周遭的一切都看得清楚了。

粟蒼停住步子,扭頭看了看四周的樹林,身子定在那裏不再移動。白猿見他不動,也定住了身子。粟蒼就站在那裏看著,聽著,似乎在極力搜尋著什麽。白猿凝神細聽,林子裏仍是寂靜如常。

過了好一會兒,粟蒼扭頭道:“好了,天亮了,狼群不會來了。”

白猿鬆了口氣,問道:“那咱們現在要去哪裏?”

“休息,”粟蒼道,“就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吧,等等再說。”

“等等?”白猿有些奇怪道,“等什麽?”

粟蒼笑了笑,沒有說話,走到一塊山石邊上坐了下來,閉上雙眼便開始休息。白猿見他這樣,也不再開口問他,他既然說要休息,白猿也隻好休息了。他在旁邊找了一截枯木坐了上去,看著東方漸漸升起的太陽,困意上來,忍不住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傳來一陣“嘩啦啦”的聲響,不似風聲,卻是十分熟悉。白猿頗感意外,睜開眼睛,就見粟蒼已經站了起來,頭頂上方的枝葉晃動,一個暗綠色的影子落了下來。

昨晚走掉的第三個草人也回來了,不過此時已不是黑夜。在日光照耀下白猿將那個草人看得分外清楚。那家夥身後背著青布口袋。由於身子用雜草編成,又被口袋壓著,它在樹枝上跳躍,每跳一下仿佛就要被那口袋壓彎一般。白猿看著那個一顫一顫的草人躥到了他們頭頂,兩隻手扒著樹枝轉了個彎便從上麵落下來。

粟蒼等著那草人落下來,突然伸手將它抄住,由於出手太猛,竟將那草人捏扁了。粟蒼搖了搖頭,將青布口袋摘了下來係在腰間,甩手將草人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