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狼巡狂歡夜

青銅玄鏡,上古神物,曆數世之劫而至今日。神廷造物,變幻無方,或移山填海,輪轉星辰,或雲步遁形,動搖水火。然青銅玄鏡,神異殊立,其通四海,可辨善惡。莫論神魔,六族之識悉入之。後神魔之變,青銅入於魔都。神廷以之禦天下,魔府以之察四海也。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工造篇》

巨熊的吼叫聲響徹樹林,離皇和燕牙感覺周圍的樹葉都在沙沙作響,正震驚於此,就覺頭頂上樹葉飄落,紛亂聲中一個人影從天而降。

昏黃的火光從上麵照下來,落到兩人臉上。燕牙抬頭看了看,就見在離地兩丈高的樹上遠遠地落下來黃色的光,一個人手舉火把站在那裏。從這裏望過去,無枝葉遮擋,那人就這樣出現在兩人麵前。那個家夥一臉壞笑地看著離皇二人。

火焰的光芒朝四周放射,照亮了原本黑暗的上空,三支火把的光芒加在一起將周圍照得清晰了許多,三人可以相互望到彼此。

離皇抬頭看著那家夥,隻見光芒裏一個佝僂的身影站在枝枝葉葉間。在這樣的光線下那個身影讓整個場景顯得十分詭異。那家夥站在樹杈上,眯著一雙小眼,借著微弱的光看著燕牙和離皇,心裏琢磨著這兩個在黑夜裏疾速穿行的家夥到底是幹什麽的。他們的方向是遠方的狼群匯集點,不過這並不奇怪,此時此刻,森林裏所有人都在往那個方向匯集。看這兩個人似乎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本事,他們竟然會用奔行這種方式前進,既容易暴露自己又速度奇慢。

三人就這樣互相看著,誰都沒有說話。他們就像周圍的狼叫聲形成的海浪中的一葉孤舟,短暫的安靜終將在驚濤駭浪中化為烏有。

“嘿嘿,殺了他們。”

那家夥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是很冷漠,但他的話實在是冰冷。他以一種戲謔的口吻說出那句話。柔和的光線完全抹掉了他聲音中的殺氣。

巨熊伸出巨大的熊掌撥開兩邊的枝葉,從樹叢裏扯出一段粗壯的樹幹。巨熊兩手握住樹幹,橫掃過來,一陣“劈裏啪啦”的響聲突然就到了離皇和燕牙麵前。那巨熊力氣極大,揮動粗壯的樹幹竟是如旋風般疾速。離皇和燕牙還在愣神的一刹那,殘枝敗葉已掃到了麵前。

離皇翻身後仰,仰麵而倒,樹幹就從他麵上兩尺處掃過,直撲燕牙麵門。燕牙伸手推住樹幹,借勢躍了出去,縱身跳到了旁邊的樹叢裏。那樹幹勢頭不減,直將周圍的枝枝葉葉、矮樹灌木全都掃倒,以致林中地麵一下變得寬廣了。

巨熊將樹幹扔掉,揮動著兩隻熊掌闖了過來。這家夥不止體型巨大,速度也奇快。離皇未及反應,它那如山般的身軀已到了近前,揮掌就要拍離皇腦袋。

離皇短刀尚未拔出,掌力挾風而至,呼呼的風聲從耳邊刮過。離皇翻轉身子,避開巨大的熊掌。就聽“咚”的一聲響,熊掌已經拍在了地上,直將地麵打出一個大坑。巨熊站直了身子,張嘴大吼了起來。這時,破空之聲疾速傳來,三支弩箭從側麵射了過來。原來燕牙避過巨熊的攻擊,三支弩箭已搭在弦上,應弦而出,直射巨熊身軀。

巨熊不明所以,並未躲閃,就見三支弩箭直落在巨熊身上,隻留了半截露在外麵。巨熊雖是受了攻擊,卻並未慘嚎,隻是伸掌在著箭處撓了撓。想來這家夥熊皮甚厚,那樣的三支弩箭射在身上,它竟完全不當回事。

就這短短的一會兒工夫,離皇已從地上爬了起來,操起短刀就要刺巨熊的肚子。巨熊哪容得他放肆,揮掌下來,直掃離皇雙腿。這時就見巨熊肩頭一沉,燕牙已跳到了巨熊肩上,操起短弩就要射它後頸。巨熊的手臂已經甩了出去,無法回縮,那弩箭看來要射進它後頸了。燕牙正要發弩,就覺巨熊另一側肩頭一沉,那站在樹上的家夥跳了下來。

燕牙扭頭看那家夥,見他一臉怪笑地望著自己,暗覺不好,調過短弩就要射他。那家夥望著燕牙“嘿嘿”一笑,手中的大棒已經揮了過來。那大棒來得好快,連方位都十分詭異,燕牙竟是避無可避,當頭一下,腦袋就被那家夥打中了。他隻覺自己一陣眩暈,身子不支,從巨熊身上掉了下去。

離皇的短刀尚未刺到巨熊身上,巨熊的長臂已經掃了過來。離皇看到它粗壯的手臂,知道力量奇大,借勢就從巨熊身邊滾開了。離皇單手支地屈膝而起,就要借勢彈出拔刀刺向巨熊,隻是眼前人影一閃,那人已如鬼魅一般站在了他麵前。

離皇此時屈膝半蹲,那家夥雖然身形矮小,此時卻是居高臨下地看著離皇。那家夥看著離皇壞笑,伸手操過自己的那個大棒子,當頭一下就朝離皇腦袋敲了下去。那棒子十分粗大,力道又沉,離皇躲避不及,兩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這人仗著巨熊助力,自己扛著大棒子見機而上,隨機出手,便將離皇和燕牙兩人全都打倒了。他仗著自己身材短小,手段又十分詭異,在離皇和燕牙未及反應過來的時候,打了個措手不及。

看著離皇和燕牙倒在地上,他咧著嘴“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離皇的臉,輕笑道:“就你們兩個,也想去冥界?”說著拿過棒子一下戳在離皇的胸口。他這一下力道甚大,不曾想戳了這一下,竟覺掌心生疼。那棒子著力處十分堅硬,那人微覺驚奇,遲疑了一下便明白過來,是離皇懷裏放有東西。

他將大木棒扔在地上,把手伸到了離皇懷裏,在裏麵翻了半天,找出來一個火折子,一尊長不過五六寸的石塔。這石塔乃是離皇從穆老爹的小屋裏找到的。

那人將石塔拿在手裏,上上下下看了看,實在搞不明白這是什麽東西,想來剛才木棒著力處便在這東西身上。這小石塔造型精致,又被離皇如此珍重地帶在身上,想來定是個寶貝。那人正看得新奇,突覺掌心熾熱難擋,小石塔上熱量不斷積聚,竟然一波接一波地湧到了那人的掌心。那人猛地鬆開手掌,將石塔拋在了地上,不停地對著手心吹氣。他看著落在草地上的石塔,暗暗稱奇。

“這小東西是什麽呢,竟藏有這樣的力量。”他看著自己燙得有些發紅的手掌,自言自語。石塔雖然離開了那人手掌,但熱量仍不斷向外湧動,灼人的熱浪從它身上散發出來,形成一股股小小的氣流,以石塔為中心向四周擴散。

那人就覺熱浪撲麵而來,燙得麵部生疼。再看那石塔,塔的外層竟然變成了紅色,就如同被架在火上灼燒過一般。向外湧動的氣流越來越熱,而氣流的擴散也愈加猛烈,就連周圍的樹葉都被氣流衝得“嘩嘩”作響。那人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通紅的塔體、湧動的氣浪、翻動的樹葉,他感覺這尊小小的石塔似乎馬上就要發生巨大的改變,他的心頭暗暗湧起了一股不祥之感。

石塔的外麵變得越來越紅,此刻看來竟有些耀眼。隨著紅色不斷加深,終於,炫目的通紅幻化成了熾熱跳動的火焰,火苗將石塔完全罩住。那人看著這一切,他能明顯地感覺到灼熱的氣流正一波波地朝自己襲來。他有些害怕,一步步地朝後退去。

火苗的顏色和塔體的紅色一樣,在不斷地加深,而體積也在不斷地變大,很短的時間就化成了五六尺高的火焰。火焰隨著氣流的波動,突然躥到了那人身前,那人“啊”的一聲大叫,就見雙腳已經紅腫,那火焰將他燙傷了。緊接著,紅色的火焰跑到一丈多高,瞬間就要形成一道火牆將那人圍住。那人反應極快,轉身跑到了身後的大樹前麵,抱著樹幹爬了上去。

巨熊見火焰出來也早已跑到樹林裏,哪裏還管這人的死活。火焰仍在不斷變大,瞬間就已達到七八丈高,將整個樹林照得通紅。那人爬上樹,回頭一瞧,見火焰已到身後五六尺處,正驚慌之間,就見樹林裏光芒大盛,炫目的紅色從火焰的根部躥了上來。他暗叫不好,抓著樹幹就要**走,那紅色隻這一會兒就到了這火焰的頂部。紅色積聚,化成萬點星火,突然射向了四麵八方,竟將四周的樹木燒得焦黑,一片葉子也不剩了。至於那家夥,若是他動作夠快的話,或許便逃過了這一擊。

在這火焰化成了萬千星火之後,樹林裏一下子靜了下來,也暗了下來。那尊小小的石塔在完成了這次熾烈的暴發之後,似乎也耗盡了力量,原本在它表麵不斷湧現的紅色都消失了。當顏色褪去之後它又恢複了本來的樣子。

鬱鬱蔥蔥的葉子被剛才猛烈的火焰灼燒,一瞬間全都化成灰燼,經風一吹,都從枝頭飄落。樹林裏竟然罕見地下起了黑雨。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從石塔被拿出來到灼燒整個樹林,就這一會兒,就使這周圍的樹林發生了巨變。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東西,還會隱藏著如此巨大的力量呢。

火焰灼燒過後,樹林裏一時沒有了聲響,遠處的狼叫聲仍然沸騰。淒厲的狼叫聲時不時地會從樹木間漏過來。那家夥的木棒十分沉重,那一棒子下去竟使離皇他倆在林子裏睡了好大一會兒。

在他們沉睡的這會兒,樹林裏卻發生了翻天巨變,所以他們醒來的時候十分迷茫。狼叫聲還在森林裏四處湧現,瘋狂的狼群就像是一群群地鼠,如幽靈似的從森林裏湧出來,根本無法知道它們是從哪裏來的。地洞裏,樹叢下,岩石間,總之能夠藏身的地方都湧出了惡狼。整個森林的狼都在行動。這是門鳩的狼群幾百年幾千年才出現一次的狂歡,它們要把森林掀個底朝天,將那個從冥界逃出來的家夥揪出來。現在,這狂歡的狼叫聲形成的巨大海洋全都朝一個點匯聚,那裏就是旋渦的中心。

但這個中心自今晚出現之後,就一直處在不斷移動之中。不錯,是在不斷移動之中。在狼群的圍追堵截之下,任何人都會想著怎樣逃脫,從整個森林的狼群包圍中逃脫。但從聲音就可以聽出來,它雖然在不斷移動,但從未逃出過狼叫聲最強有力的交匯點,暫時的偏移之後狼群很快就會調整,尖牙利爪會再次圍攏上去。

狼群是有組織的,它們可不是從森林裏湧出來的散兵遊勇。各自為戰對於一個在森林裏存在了幾千年的群體來說也不可能。它們有一個內在的指揮機製,這個機製在調動著整個森林裏的狼群,它把那些森林裏各個角落的惡狼聯合起來,使它們成為一個協同作戰的整體。在平時,在月圓之夜,惡狼們從森林的各個藏身之地鑽出來,組成大小不等的屠殺群體,在森林裏四處屠殺那些遊**的亡魂。那時它們之間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協同,但今夜,這個群狼亂舞的夜晚,狼群的協同卻表現出了令人驚歎的組織性。

能從冥界逃出來的家夥,其手段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逃亡遁走之術更是其強項。但即便如此,在狼群的圍追堵截之下,那人終歸還是不能逃出狼群的重重圍困。那人從冥界來到這片森林,從他暴露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森林裏所有狼群的目標,當他強大到一兩個狼群已經不能發揮作用的時候,整個森林的狼群便被調動起來,開始了這史無前例的圍堵。

那個旋渦中心在不斷地移動。在這個中心裏麵,便是森林裏所有人追尋的困獸。狼群就是為了追捕他而織成了一張大網。此刻他已經被罩在了這網裏,想要逃出去已經不可能。

那個旋渦中心離這裏時遠時近,聒噪的聲響便如同海浪一樣一波波地向這裏傳來。此刻在這森林裏,一定有無數的人向那裏趕去。所有人都奢望著在狼群屠殺以前將那人捉住,捉住了那家夥便搶得了進入冥界的先機。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也不曉得旋渦的中心移動了多少次,仿佛就是一瞬間的事,刹那間改變就發生了。在這一刻,那個不斷移動的中心突然頓住了。由遠方那沸騰的旋渦中心傳來的狼叫共鳴,就這樣固定在那裏不動了。

這種聲音的穩定傳送隻持續了片刻,狼叫聲突然變大。緊接著,原本有波動卻強弱分明的聲音也變得不規律起來。強弱的區分逐漸開始變得模糊,原本的旋渦中心突然變得不是那麽明顯了,那個中心正在消散。

這是怎麽了?是那人已經被狼群給殺掉了嗎?那個中心的消散是因為狼群的行動結束了,因此而匯集起來的狼群就要散去了嗎?

沒有人能夠解答這些問題,而接下來發生的變化將會帶來更多的疑問。在這個時候,狼群似乎分散開來,同時存在著兩處狼叫聲所形成的旋渦中心。難道這意味著有兩個獵物被狼群圍堵?

一切都太過詭異了,已經完全和之前的設想不一樣了。難道從冥界逃出來的是兩個人?此時狼群分開圍堵兩個目標,這樣一來狼叫聲就形成了兩個中心。如此這般持續了一段時間,終是先前的那個中心弱了下去,狼叫聲慢慢消失,而散開的狼群全都朝另一個中心湧了過去。

這一切轉換得自然流暢。從聲音判斷,中間雖有小小的混亂,但很快狼群便找到了方向,重新集結形成了新的圍堵。這就是狼群的可怕之處,它們是有組織的,所有的狼都是整個屠殺群體中的一員。

燕牙和離皇當然不會知道這些,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他倆還處在昏睡當中。直到這一切都結束了一個多時辰,離皇才醒過來。他揉了揉自己有些發脹的腦袋,抬頭看了看。此時仍是深夜,雙目所見漆黑一片。他仔細聽了聽,四周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也不知現在是什麽情形,伸手到懷裏拿火折,手伸到懷裏掏了半天卻沒有找到,他不知道自己幾時將它弄丟了。

他正自奇怪,就見身前一丈多遠處亮起了火光。燕牙也醒了過來,晃著了火折。燕牙找著自己掉落的火把點了起來,樹林裏一時有了光亮。離皇撐著地麵站了起來,就覺掌心處硌得生疼,回頭一看,是放在自己懷裏的那座小石塔,不知為何掉了出來。

他將那小塔撿了起來放進懷裏,又在草叢裏找到了自己掉落的火把。火把點亮之後,他們看到了讓人驚訝的事情:周圍的樹木不知怎的,都變得光禿禿的,連那些樹幹也都像被火燒過一樣變得烏黑。

兩個人互相看了看,眼中俱是驚訝之色。離皇看著四周的情景,用手撚了撚灰燼,奇怪地說:“這裏剛才發生了什麽?是火災嗎?那個奇怪的家夥去哪裏了?”

燕牙皺著眉看著周圍的一切,突然間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凝神細聽,片刻間他的神情緊張起來。離皇見他這樣子,隨即也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了。

森林此刻異常安靜,沒有一點兒聲響,甚至連狼叫聲也沒有了。先前那些惡狼的瘋狂嚎叫聲都消失了,森林又恢複了好久不曾有過的安靜。

“沒有了,所有的叫聲都沒有了。”燕牙泄氣地道,“就這一會兒工夫,所有的狼都不見了。”

離皇皺著眉仍在細聽遠方的聲響,奢望著從黑暗裏聽到幾聲零星的狼叫,或是希望那些聲音的消失隻是因為距離狼群太遠。可是黑暗裏真的就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了,連像平常那樣偶爾的一兩聲狼叫也聽不到了。在過去,夜裏聽到的狼叫聲是每個在森林裏生存的人最懼怕的東西,可是現在,他們兩個卻十分渴望聽到哪怕一聲狼叫。但是一切都結束了,又一個從冥界逃出來的家夥走到了他必然的結局。

燕牙頹然地坐在地,歎了口氣:“完了,錯過了這次絕好的機會,要想找到其他的線索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他本是一個心性極堅韌的人,也知道冥界入口不是一天兩天便能找到的。這本是一個極難做成的事,隻是這個突然從冥界逃出來的家夥讓這事情變得容易了許多,讓進入冥界不再是奢望。隻是當這個希望剛剛出現就被打碎時,他還是不免喪氣。

“咱們要不要到那裏去看看?”離皇看著遠方的黑暗,開口問燕牙。

“哪裏?”燕牙看著離皇。他不知道離皇說的是什麽地方。

“那個地方。”離皇伸手指了指遠方黑暗的森林,“就是先前狼群匯集的地方,或許我們應該去看看那裏究竟是什麽情形。”

“嗯?”燕牙遲疑了一下。經離皇這樣一說,他對那個地方竟也充滿了好奇。那個狼群圍堵行動的終結點,或許還殘留著什麽蛛絲馬跡也說不定。想到這裏,燕牙從地上跳了起來,對離皇道:“要這樣做的話就要快些了,晚了又被別人搶了先。”他拿起自己的火把衝進了森林。

兩個人又成了先前的樣子,一前一後在森林裏奔跑起來。對冥界入口的渴求讓他們忘記了一切,也忘記了去探究剛才林子裏出現的奇怪景象。

先前狼群匯集的地方離他們還有些距離,兩人在林子裏跑了一個時辰仍然沒有趕到。就在他們兩個這樣拚命奔跑的時候,東方的天空卻顯出了魚肚白,黑夜要過去了。

天空漸漸亮了起來,林子裏的黑夜也逐漸退去。隻是樹木茂盛,陽光不易進來,等到能看清周圍的東西,已經是日上三竿了。兩人熄了火把,發現自己竟然在林子裏跑了整整一個晚上。

他們就這樣不知疲倦地跑著。此時,他們發現周圍的樹林變得破敗不堪。低矮的灌木和雜草,有的被折斷,有的直接被壓倒在地。粗壯的樹幹上留有狼爪的痕跡。隨著他們不斷前行,這種印跡越來越多,而樹木的破敗程度也在不斷加重。有的地方,整塊的樹皮被掀了下來,那些樹幹上的抓痕竟深達樹幹內。可以想象,沿著這個方向前進,狼群變得越來越凶狠。他們正在接近昨晚狼群屠殺的地方。

成片成片倒下的樹木減少了兩人前進路上的阻力,踩著那些倒伏在地上的殘枝,當然還有那些如雨點般印在地上的狼爪痕跡,他們前進時順暢多了。

這裏的枝枝葉葉都被昨晚的那場屠殺破壞得麵目全非。由於那些枝葉的敗落,這裏的樹林露出了許多空隙,陽光照進來不少,落到林地上,落到那些殘枝敗葉上,顯得有些蒼白。

此時太陽剛剛從東方升起,林子裏的霧氣還十分濃重。在夜晚是黑暗讓人的視野變得有限,而在清晨,霧氣又讓人們看到那些樹木隱藏在層層白煙之中。這些霧氣散下去還要好一會兒,蒙蒙的白色與眼前的景象湊在一起顯得有些嚇人。

可以想象,昨晚是多麽龐大的一群狼在這裏活動,才能把樹林破壞成這個樣子。單獨的個體甚至數量較小的狼群都無法造成這樣的破壞。眼前的景象裏沒有一點兒生機,被那樣龐大的狼群碾壓過的森林怎麽會有生機呢,所有活著的生命都應該在昨晚的那場屠殺中消失了。狼群真不愧為這森林裏的死神,所到之處,不會有一個活著的生命。

燕牙在兩棵低矮灌木之間發現了第一具狼的屍體。這家夥的腦袋直接被兩邊的樹幹夾住了,也不知道它是怎麽卡進去的,整個上下顎都被夾碎了。它那長滿尖牙的下顎被夾得變了形,與上顎完全錯了位,眼睛和鼻孔中都流出了血,腦袋應該也碎了。

看這隻狼的體形,少說也有兩百來斤,再加上它的尖牙利爪,能夠製住這樣一個大家夥而讓它毫無還手之力,那殺死它的也必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

燕牙盯著狼屍細看,離皇卻在死狼身後的樹叢裏又發現了幾具狼屍,空氣中充滿了濃烈的血腥味。這些狼屍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遍地血汙。

這幾具狼屍相互擠壓,靠在一起,身上的紅色連成了一片,如同一塊紅色的布將它們罩住。離皇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加上空氣中充斥的血腥味,讓他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他用袍子捂住口鼻,蹲下身子看了看。這些狼屍上,在肚腹間都有一個洞,洞口有拳頭般大小,開口處破敗,倒似用手撕開似的。

燕牙湊過來看了看,開口道:“好像是被人徒手洞穿了身體,直接把肚皮撕開了。”

離皇皺了皺眉,回頭看了看燕牙,他也受不得這血腥味,將口鼻全都捂住了。燕牙說得不錯,那傷口不像是任何兵器造成的,徒手洞穿這惡狼的肚腹倒有可能。傷口處早就沒有了血液,最後流出的血凝固在了那裏。看來那些沾滿身體的鮮血全都是從這些傷口中流出的。

那人隻憑一雙手掌,便洞穿了這許多狼的身體,而且從傷口處情形判斷,出手幹淨利落,毫不遲疑,這人的手段定是十分高明。兩人看著那些傷口,同時在想那個製造這些屍體的家夥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就離皇和燕牙來說,他們就沒有這樣的力量和手段。

離皇站起身往前看了看。後麵還有幾具狼屍堆在那裏,這幾具屍體沒有肚腹間的傷口,不過對它們身上的傷口離皇十分熟悉。這幾具狼屍外麵看不出明顯的傷口,胸口卻被人震碎了,胸骨也都散了架。這樣的死狀離皇和燕牙昨天就已經見過了,這就是昨天他們一直追蹤的那群人。昨天所見到的三具無頭死屍也曾經是這一群人中的成員,如今那刀、槍、斧的主人都已經死了,現在看來那個使銅錘的家夥還在。

“看來咱們又找到目標了。”燕牙蹲下身子看著這些狼屍,“昨天咱們追蹤的那群人果然是狼群的目標,隻是不知道這些家夥們現在是否還活著。”

離皇看了看四周,搖了搖頭:“看看周圍的景象就知道了,那些瘋狂的狼群不達目的是不會散去的,更何況它們昨晚糾集了如此多的同類,恐怕沒有人能夠逃脫出去。”

燕牙站起身子,看了看遠處因薄霧繚繞而若隱若現的幾具狼屍。燕牙說道:“也許吧,我們到前麵看看。”說著從這幾具狼屍旁邊繞了過去。

離皇在他後麵跟著,周圍的樹叢中散布著一些狼屍,那些屍體上的傷口對他們來說已經十分熟悉了。隨著他們的前進,周圍的狼屍也漸漸多了起來,與之對應,周圍的樹林破敗得也更加厲害。

燕牙循著那些狼屍前進,抬眼間看到對麵的大樹下露出了一雙人的腳掌。他皺了皺眉,回頭給離皇指了指。離皇看到後也是眉頭緊鎖。那雙腳掌伸在草叢外麵,腿和身子被一棵大樹給擋住了,要想看到他必須繞到樹後麵。

離皇先把短刀操在了手裏,給燕牙打了個手勢,輕手輕腳地摸了過去。燕牙也從背後拿下短弩,將弩箭搭上。離皇往前走了有五六步,繞過擋住視線的大樹。眼前的景象將他驚得說不出話來。他歎了口氣,將短刀插了回去,回頭無奈地看了燕牙一眼。燕牙也將短弩收了起來,走了過去。

那雙腳的主人已經死了,身子斜靠在大樹的樹幹上。這倒沒什麽奇怪的,讓離皇和燕牙震驚的是那家夥的腦袋沒有了。和前麵的三具死屍一樣,他的腦袋也被取走了,這讓離皇和燕牙感到很泄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離皇和燕牙走了過去,蹲在這具屍體前麵。這人穿一身灰色的麻布衣服,半截小腿露在外麵,上麵有細長的腿毛。他的小腿和手臂都非常粗壯,一看就是在山林裏行走慣了的人,但離皇和燕牙的目光卻停留在了這人的手掌上。

這人的手掌寬厚,十指修長,指尖處指甲尖利,微有彎曲,似有倒鉤一般。讓人有些意外的是,這人的兩隻手掌現在變得黢黑,上麵沾了一層黑黑的東西。

離皇和燕牙十分熟悉這黑黑的東西,那是幹涸的血液。看來,這人在死前曾用手掌搏殺過惡狼,甚至可以想象,這家夥就是那個徒手洞穿惡狼身體的人,他曾用這雙手摳入惡狼體內,手撕其肚腹。可是現在,他也成了一具無頭死屍。

他會是那個從冥界逃出來的家夥嗎?看他手撕惡狼的手段,要比前麵那幾個死掉的家夥強許多,但僅憑這些他還不足以從冥界逃出來。因為他比離皇和燕牙強不了多少。離皇和燕牙心裏是這樣想的。如果這樣就能從冥界逃出來,他倆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的,除非這家夥還有其他手段,不過這一路走來並沒有這方麵的發現。

還有那個一直以來的疑問:這幾個人的腦袋在哪兒?從昨天到現在,他們一路走到這個狼群圍堵的中心,這個謎團就一直困擾著燕牙和離皇。如果昨天見到的幾具屍體,都是由於小型狼群的圍堵造成的話,那群人也許還有時間去割掉腦袋拿走,可是在這裏,在這個地方,這個森林中所有狼匯集的地方,在這個幾乎是狼群有史以來最大的圍捕中,出現的惡狼要比平時見到的那些狼強壯幾倍,而凶惡程度更是十幾倍二十幾倍,他們又怎麽會有時間去做這些事呢?可事實就是如此,這群家夥們冒著丟掉性命的危險也要把腦袋拿走,腦袋上到底會有什麽呢?

這個狼群瘋狂屠殺的中心,所存在的謎團比昨天一路見到的還要多。這些謎團讓離皇和燕牙摸不著頭腦。現在看來,那群人還沒有死光呢,至少那個使用銅錘的家夥還沒有出現,或許所有的答案都在這人身上。

燕牙抬起頭看了看周圍,他確信那個家夥沒有死在這裏。隻是他這一抬頭,雙目所及處又讓他皺起了眉。在大樹後麵的樹叢裏,一截垂下的樹枝下麵,一具白骨立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