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裏的秘密

假如我們去深究一些細節,我們甚至可以從最平凡的小事中得出意想不到的答案。就拿華生太太拿毯子的事來說,她放著前麵的樓梯不走,偏要從東廂房把毯子拿下樓,每一步還走得非常小心謹慎,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響。被人發現之後,又迅速把毯子丟在哈爾斯頭上,轉身就狂奔出去。當然,“狂奔”這個詞語是哈爾斯的說辭,盡管有些誇張,不過很傳神。如此說來,這件事情就需要引起我們的重視了。

他們兩個人步履緩慢地穿過草坪,拾級而上。哈爾斯已經恢複了平靜,不知道他正在對華生太太說著什麽,隻看見華生太太溫順地在一旁聽著。截至目前,華生太太在我眼中是一個很有自尊的女性,也很講究辦事效率——當然,即使這樣,麗蒂夠膽的話,仍舊能挑出毛病——可此刻,我在這位稱職管家的臉上讀出了不一般的神情。也許,在她畢恭畢敬的外表下,還隱藏著一顆抗拒的心,而且,我從她身上發現了受到驚嚇的跡象。

“華生太太,你還是把這件不同尋常的事情解釋一下吧!”我嚴厲地說。

“瑞秋小姐,我沒覺得有什麽異常。這毯子是準備拿給托馬斯的,他感覺不太舒服。因為從這邊走離木屋近一些,誰知道,我正準備從螺旋樓梯下去的時候,哈爾斯先生大喊了一聲,又突然衝了過來。我確實被嚇到了,一時著急就把毯子丟到他身上了。”她用低沉而又清晰的聲音回答道,同時,那聲音還有些發顫。

哈爾斯站在牆邊的一麵鏡子前,他正檢查自己額前的傷口。雖然傷口不大,可一直不停地流血,那樣子看起來真讓人擔心。

突然,他別過頭問道:“托馬斯怎麽了?奇怪了,就在你迅速衝出側門,向走廊跑去的時候,我還在外麵瞧見他了呢。”

我知道,哈爾斯表麵上是在檢查傷口,實際上是在鏡子裏偷偷觀察華生太太的反應。

我將毯子拿到燈下麵,指著華麗的褶層問道:“華生太太,這可不是給傭人用的毯子吧?”

“東西都被鎖起來了,我隻找到了這個。”

誠然,她的回答確實屬實。我租下這棟房子的時候,並不包括這些臥具。

哈爾斯接著開始發難:“假如托馬斯身體確實不舒服,你應該告訴我,或者別的家人,我們有義務去探望他,我可以親自給他送去毯子。不應該勞煩你跑腿的。”

華生太太看起來有些不以為然。起先,她像是要據理力爭,可她停頓了一下,快速把身子站直後,又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她用手理了理墨黑色的衣衫,整張臉蠟白蠟白的。

後來,她大概是心裏有了主意,反駁道:“先生,那樣的話,當然最好不過了。你願意親自去一趟,真是難得。我的職責已經盡到了。”

語畢,她轉身走向螺旋樓梯,我從她那徐徐慢行的步履中看到了不容忽視的尊嚴。樓下,隻剩下我們姑侄三人,我們滿是疑惑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白色毯子,麵麵相覷。

哈爾斯開口了:“我說,這個地方還真夠神秘莫測的。我感覺,我們租下這棟房子真是像中了大獎,一天到晚怪事連連。在這個該死的鬼屋子裏待著,我們隻能眼睜睜地等著事情發生,卻毫無應對之策。”

“你覺得這毯子真是要送給托馬斯嗎?”葛奇爾德一臉狐疑地問。

“我出去追華生太太的時候,剛好在木蘭樹底下看到了托馬斯。瑞秋姑姑,我想,這件事情與之前蘿茜遇到的事情結合起來,我們能得出一個結論:小木屋裏藏有一個人。這個人也許是躲在那裏,也許是被藏在那裏,可不管怎樣,我需要親自去小木屋看個究竟。”

葛奇爾德提出一同前往,可看到她滿臉憔悴的樣子,我拒絕了她的要求,堅持讓她回屋休息,並讓麗蒂服侍她上床。之後,我和哈爾斯出門,向小木屋走去。

這時候,草地上的露水很重,但是,這是通向木屋的捷徑。哈爾斯大膽地從中穿行過去。走到半途,他突然停下了腳步,轉身對我說:“我們還是走車道吧。這哪裏還是草坪,根本就是一片荒原嘛!

遍地都是野草!真不知道管理這裏的園丁哪兒去了?”

“我們沒有請園丁。依照目前這形勢,有人給我們準備一日三餐,還幫我們整理床鋪該知足了。以前在這裏工作的園丁都去俱樂部了。”我和顏悅色地回答。

“是這樣。明天記得提醒我一下,我去鎮上請人幫忙。我認識幾個擅長整理庭院的人。”

事後,我將這段對話記錄了下來,因為這件事跟後麵發生的事情有所關聯:次日,哈爾斯找來的園丁,在接連幾周的事件裏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不過,那天晚上,我的心思全放在防止雙腳被露水打濕上麵,對這件事情沒太在意,或者可以說根本沒有注意。

走了一段路程,我用手指著路邊說道:“你瞧,哈爾斯,我就是在那裏找到被蘿茜丟在路上的籃子。當時,籃子裏堆滿了瓷器碎片。”

也許哈爾斯覺得這件事情非常可疑,至少他的表情向我傳達了這樣的信息。

可當我話音剛落,他立即說道:“那個人很可能是瓦拉。也許,他隻是想跟蘿茜開個玩笑,誰知道玩笑開大了,碎片散了一路,他不得不把路上的碎片逐一撿起,因為它們會紮破汽車輪胎。”

我從他的解釋中得到一個結論:一個人認為自己與真理非常接近時,最後卻輸個徹底。

小木屋四周一片靜寂。樓下客廳的燈還亮著,二樓的一個房間裏也投射出罩燈微弱的光芒。哈爾斯停下了腳步,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小木屋,同時留心查看周圍的環境。

接著,他用充滿憂慮的語氣對我說道:“瑞秋姑姑,也許不應該讓你一起過來。處理這種事情,女人不適合出麵。假如我和裏麵的人動手了,你要盡快‘撤退’。”

從哈爾斯使用的這個專業術語中,我看出了他對我的誠摯關心。

“不,我應該留下來。”我說著,拐進一條旁邊種植著冬青樹的小走廊,置身其中,一股香味撲鼻而來。走到木屋門前,我抓起門環,用力地敲著門板。

前來開門的正是托馬斯,他衣衫整齊,看不出絲毫病態。

見狀,我舉起搭在手臂上的毯子說道:“托馬斯,我聽說你病得很嚴重,特意給你拿了毯子過來。”

托馬斯滿臉疑惑地站在門口,看看我,又看看我手裏的毯子。他那副樣子滑稽極了,要是平常被我看到的話,我一定會忍不住笑起來。

“托馬斯,看起來你沒有生病!你是假裝有病,對嗎?”站在門前台階上的哈爾斯說道。

這個老家夥思考了一陣,邁出房門,順手輕輕掩上身後的房門。

“瑞秋小姐,也許你應該親自進屋看看。事情到了這種程度,我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你早晚會發現的。”他說話的時候賠著小心,同時臉上寫滿困惑。

說完,他又推開房門,我跟在他身後進入房間。哈爾斯最後進屋,他順手把門關上。走到客廳的時候,老托馬突然轉向哈爾斯,一臉嚴肅地說:“先生,你過去不太方便。裏麵住著一位女士。”

事情完全出乎哈爾斯的預料,他把雙手插進褲兜,在大桌子跟前坐了下來,目送我和托馬斯爬上狹窄的樓梯。

此時,一個女人站立在樓梯頂端。我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認出了她,居然是蘿茜!她見到我向後微微退縮了一下,我沒有同她說話,而是順著托馬斯的手勢,走向那扇半開半閉的門。我毫不遲疑地推門而入。

樓上有三間臥室,家具擺設一應俱全。亮燈的房間是一間麵積最大、通風最好的臥室。借著夜用燈的燈光,我看到房間裏放置了一張純白的金屬床。有個女孩在**躺著,也許她已經昏迷了,因為她不時地喃喃自語。蘿茜怯生生地走進房間,並隨手打開了房間的大燈。這時,我終於明白了事實真相!盡管這個女孩因為發燒滿臉發紅,可這並不妨礙我的判斷,她就是露易絲.阿姆斯特朗!

我震驚極了,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半天沒有言語。露易絲居然不在西部,而是一個人躲在小木屋裏,還生了病,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蘿茜上前撫平白色的床罩,又將電燈關上。見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她大膽地開口提醒道:“瑞秋小姐,今晚她的病情恐怕還會加重。”

我拿手背試了試露易絲額頭的溫度,那燙手的溫度使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於是,我去走廊叫住了在那裏徘徊不停的托馬斯。

“你應該早點把真相告訴我!為什麽不早說呢?”我氣憤地質問他。

托馬斯有些誠惶誠恐,之後他用急切的語氣說道:“我確實準備說,隻是露易絲小姐不允許。她回來的那天晚上就生病了,要是那時候請醫生就好了,可她執意不肯。瑞秋小姐,她現在的情況是不是糟糕透了?”

“是夠糟糕的!你去叫哈爾斯先生上來!”我冷淡地說。

哈爾斯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剛來到房間時,因為光線昏暗,他看不清任何東西。等站定以後,他打量了一下蘿茜和我,就把目光停留在**那個輾轉反側的人身上。他大概還沒有仔細端詳就已經猜出了她的身份,因為他看到那個身影之後,幾乎是衝過去的。

“露易絲?”

他用輕柔的聲音試探著叫了一聲,她沒有回答,也沒有認出他。哈爾斯太年輕了,他對生病的情形毫不了解。他慢慢地直起身子,目光依然沒有從她身上移開。接著,他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臂,用沙啞的聲音問道:“瑞秋姑姑,她是不是快死了?為什麽連我都不認識了?”

“別瞎說!她不會死的!請不要掐我,如果你找不到事情做,就去掐托馬斯的喉嚨吧!”我就是這樣的人,隻要什麽事情引起我的關切和同情,總會變得急躁,愛發脾氣。

就在那時,處於昏迷中的露易絲突然咳嗽起來,一聲接著一聲。蘿茜不斷地輕拍她的背部。她咳了一會兒,終於暫時止住了。這時,她認出了我們。哈爾斯異常興奮,在他眼裏,恢複意識跟康複是一個概念。他在露易絲的床邊跪下,說了一堆不著調的話,說什麽她已經沒事了,我們會讓她馬上好起來,她看起來依然很美……很顯然,他一見到露易絲就無法自控了,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幸運的是,我的神智已經清醒,立馬把他叫到門外。

我見他一直遲疑著不肯離開,加重語氣說道:“趕快出去!哈爾斯!我需要蘿茜進來!”

他坐在樓梯頂端不肯走遠,僅僅在給醫生打電話的時候離開了一會兒。接下來,他想幫我們請醫生,誰知越幫越忙,經常擋住我們的去路。我沒有辦法,隻好把他從屋子裏抓出去,要求他卸掉汽車後座,把車子弄成救護車的樣子,以便我們挪動病人。

他回來的時候把葛奇爾德也帶到了小木屋,同時還攜帶了許多離譜的東西,比如,一大堆長絨毛巾和一箱子芥末敷泥。因為葛奇爾德跟露易絲先前就認識,所以露易絲看到她出現時,眼睛亮了一下,很開心的樣子。

因為卡薩洛瓦鎮的醫生不在,我們就從別的鎮上請來醫生。在醫生還沒有到達“陽光居室”前,我與托馬斯進行了一次長談。我從他口中得知了如下事實:

上周六晚上,大約十點左右,托馬斯正在小木屋的客廳裏看書。有人突然在外麵敲門,因為屋子裏隻有他一人,他有些猶豫,不知道是否應該開門。經過一番掙紮,他還是把門打開了,發現敲門人居然是露易絲!現任的阿姆斯特朗太太很小的時候,托馬斯就是她家的長工了,露易絲也是他看著長大的。露易絲的突然來訪,讓他大吃一驚。

他把興奮而疲勞的露易絲領進客廳坐下,之後就去主屋找華生太太,三個人交談了很久,直到深夜才結束。當時,露易絲像是遭遇了什麽麻煩,看起來一副驚魂甫定的樣子。華生太太給她泡了點茶,她喝過茶後,請求兩人不要對外透露自己的行蹤。她回來以前對“陽光居室”被租出去的事情一無所知。

不過可以肯定一點,無論她的麻煩是什麽,“陽光居室”的出租把情況變得更糟糕了。她困惑極了,但她並沒有講明自己中途回來的原因,僅僅承認繼父和母親仍然留在加州。托馬斯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辦好,他忽然想起小阿姆斯特朗正在附近的綠林俱樂部。於是,他於午夜時分,前往俱樂部找小阿姆斯特朗。誰知,在半途中就遇到了他,還將他帶回了小木屋。

因為情況特殊,托馬斯和華生太太一致認為把露易絲暫時安頓在小木屋比較好。她哥哥到達木屋時,華生太太去主屋拿床單了。接下來,小阿姆斯特朗和露易絲又談論了很長時間。當時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這位先生還發了很大的脾氣。大約在淩晨兩點,他就離開小木屋,朝主屋方向走去。三點左右,就在螺旋樓梯底下被人開槍打死了。

次日一早,露易絲就生病了。她執意要見哥哥。他們沒有把小阿姆斯特朗的死訊告訴她,隻是借口說他從鎮上離開了。她怎麽也不肯讓醫生前來看病,也不想讓家人知道自己住在這裏。華生太太和托馬斯都特別忙,他們照顧不過來,隻好請蘿茜過來幫忙,由她負責把食物給露易絲送去,並幫著保守秘密。

最後,托馬斯坦言,對於隱瞞露易絲行跡一事,他自始至終都感到不安。小阿姆斯特朗被殺當晚,他們都見過他,並且對這位先生沒有好感。至於露易絲為什麽要逃離加州,為什麽逃離之後,既不去費茲太太家裏,也不去鎮上的其他親友那裏,他也不知道答案。

因為露易絲繼父的死亡,阿姆斯特朗一家迅速從加州趕回來的概率很小。事已至此,我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我想,托馬斯跟我的想法一樣。不過,露易絲還不知道家中已經有兩個人不在了。

我們繞了一大圈,從一個謎團掉進了另一個謎團裏。現在,我已經得知蘿茜提走一籃盤子的原因,但還不清楚是誰在車道上攔住她,並跟她說話。就算我已經知道躲在小木屋的人是露易絲,可我並不知道她堅持躲在那裏的原因。就算我還知道在阿諾.阿姆斯特朗被殺當晚曾經來小木屋見過露易絲,可是依舊無法得出有利於命案偵破的線索。

此外,把我和麗蒂嚇得夠戧的那個午夜訪客是誰?從洗衣間滑道裏逃走的人又是誰?傑克.貝利究竟是個惡人,還是無辜的?時間將會為這些疑問一一解答,但是我們需要等待一些時日。真希望早一天能夠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