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念頭

“天哪!瑞秋姑姑,怎麽是你!你在這裏做什麽?”站在汽車後麵的哈爾斯驚奇地問。

“散步呀!”我盡可能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而又鎮靜。我當時的那個借口實在太荒謬了!隻不過,我們都來不及多想。

“這兩天你到哪裏去了?我們快擔心死了!”

“快上車吧,我們趕緊回去!”哈爾斯擋在我前麵,從我手中奪過布拉和籃子。

此時,汽車裏的情況,我看得一清二楚。開車的人是瓦拉,他身穿寬鬆的長款大衣,盡管帶著腰帶但看起來依然很隨意,腳上穿著一雙拖鞋。貝利先生沒有一同回來。等我上了車,車子緩緩地向主屋駛去。

我們一路靜默。因為我們準備提及的事情非常嚴重,在車裏不適合說。另外,通往主屋的最後一段路地勢陡峭。沒有一些能耐,要想把車子順利開上去可不容易,車上的汽油快要耗盡了。我們關好前門,在大廳裏相互對望,哈爾斯用年輕有力的手臂抱住我,我轉身麵向燈光。

“可憐的瑞秋姑姑!”他用輕柔的語調說。

我差一點兒又落淚了。

“好了,我得上去看看葛奇爾德。我有許多事情要跟她說。”

哈爾斯剛說完,葛奇爾德恰好準備下樓。很顯然,她一直沒有上床休息。她身上還穿著白色家常服,走路的時候,腳還是有些跛。她緩慢走下樓的情形,我盡收眼底。同時,我特意觀察到她扭傷的是右腳。因為之前傑姆遜說過,從洗衣間滑道裏逃脫的女人,沒有穿鞋的那一隻腳正好是右腳。

此刻,大廳的氣氛有些凝重,但是,兄妹二人並沒有淚灑當場。哈爾斯親吻了一下妹妹的麵頰,兩個人的臉上都充滿緊張和焦慮。

“這幾天還好吧?”

“是的,非常好。”

看得出來,哈爾斯臉上的笑容很勉強。

我把起居室的燈打開,三個人一起進來坐下。半小時前,傑姆遜還坐在這裏公然指控這兩個孩子呢。他認為他們兄妹二人故意隱瞞阿諾.阿姆斯特朗被殺的真相。現在,哈爾斯人就在這裏,我心裏的謎團馬上就能夠解開了。

“我是從報紙上得知這個案件的。當時,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屋子全是女人,卻遇到了這種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凶手會是誰呢?”

“我們也不清楚誰是凶手。不過,情況對你和貝利很不利,差不多在你們離開的時候,凶殺案恰好發生了。警方認為,我們大家,當然也包括你,對這個案件多少有所了解,負責此案的刑警也是這種觀點。”葛奇爾德拉長麵無血色的臉,回答說。

“見鬼!他們知道什麽?”哈爾斯激動極了,一雙眼睛快要瞪出來,“瑞秋姑姑,對不起,那幫警察簡直瘋了!”

我用冰冷的語氣說:“接下來就要看你的態度了。如果你把星期六夜裏,也可以說是淩晨的事情解釋清楚,說明你匆忙離開的原因,事情也不見得那麽糟糕。真不知道這段日子我們是怎麽熬過來的。”

站在原處,他注視了我一會兒,有些遲疑,也有些驚慌。

靜默了一會兒,他開口了:“瑞秋姑姑,這個問題我暫時還不能夠回答。過不了多久,你就明白我離開的原因了。不過,請你放心,我確實在凶殺案發生之前就離開了,葛奇爾德可以證明。”

“可是,傑姆遜先生不大相信我。哈爾斯,我看你還是做好最壞的準備。萬一,我是說萬一,你被逮捕的話,一定要把事情說出來,你可一定要說。”葛奇爾德憂心忡忡地說。

“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時機還未到呢。”他的語氣非常堅決。接著他看著我說,“瑞秋姑姑,那天晚上,我和貝利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們必須離開。這件事情很重要,請原諒我不能說出原因。至於我們去了哪裏,即使必須說出去才能證明我們的清白,我也不會說的。事情實在是荒謬,我們沒必要把一件捏造的罪名當真。”

“那總可以告訴我貝利回城裏去了,還是去了俱樂部吧?”我質問道。

“這個也不能說!因為我也不確定他人在哪裏。”他依然頑固地拒絕。

我側身向前,滿臉嚴肅地問:“你也不想想,誰最可能遭到警方的懷疑。現在警方認為,死者是經過允許才進入屋子的,並且是被一個站在螺旋樓梯上的人殺死的。”

“放心吧!凶手不是我,也不是貝利。”他篤定地說。

盡管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可是我看到葛奇爾德的臉上迅速掠過一抹警告之意。

隨後,我平靜地敘述了我和麗蒂獨守空屋的情形、發現屍體的整個過程,以及今天晚上蘿茜被人追趕的離奇經曆。桌上放置的籃子為這個神秘事件做了無聲的證明。

最後,我猶豫再三,又透露了一件事:“哈爾斯,這件事情,我甚至跟葛奇爾德都沒有提,發生命案的那天清晨,我在屋外的花園裏發現一把左輪手槍,那是你的手槍,哈爾斯。”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好一會兒,一臉迷惑地轉向葛奇爾德。

“貝利不是把我的槍拿走了嗎?”

她沒有回答,而是起身點燃一根香煙,這個舉動著實讓我驚訝。當時,我就在她旁邊站著,她夾著香煙的手在不停地顫抖。

“就算他帶走了槍,你也不要說出來。要不然的話,傑姆遜一定會認定貝利折返回來並殺了人。他現在就懷疑你們兩個。”我用鋒利的言辭說道。

“不,他沒有繞回來。”哈爾斯的說辭依然堅定,“對了,葛奇爾德,那晚你遞給貝利的手槍到底是誰的,不是我的那一把嗎?”

葛奇爾德終於緩過神,回答道:“不是你的。你的槍裏麵裝有子彈。貝利當時的情況很令人擔憂,我就把自己用過一兩年的手槍拿給了他,因為裏麵沒裝子彈。”

哈爾斯高舉雙臂,做出投降的姿勢。

“虧你想得出來,這正是女孩子慣用的伎倆。為什麽不依照我的話做呢?瞧你做得好事!把沒裝子彈的手槍給了貝利,還把我的手槍藏在後麵的花園裏。我的手槍是點三八口徑,這與小阿姆斯特朗身上的傷口完全吻合,到時候,警方就會一致認為子彈是從我的槍口發出的。我簡直是百口莫辯!真是活見鬼!”

“沒那麽嚴重!槍還在我這裏呢,別人不知道槍的事情。”我插嘴說。

“真讓人受不了!那槍分明不是我丟的!我以為是你自己埋進去的!”

兄妹兩個隔著書桌怒目相向,兩個人的眼睛裏都投射出猜疑的目光。後來,葛奇爾德先停止了爭辯,她的話語時斷時續:“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候,哈爾斯。我們時刻麵臨著危險。說起來真是可笑,我們明明知道對方是清白的。哈爾斯,給我一個肯定的回答吧!”

他開始一個勁地安慰她,兩個人的爭吵就這樣收場了。不過,我上樓休息的時候,哈爾斯一個人坐在起居室裏。我想,他此刻正在重新分析這個案件的內容吧。他知道一些事實,但是不肯明說。他們兄妹兩個都知道案發當晚貝利離開以及沒有一同回來的原因。可是,這兩個孩子要是對我沒有足夠信任的話,我永遠別指望了解真相。

就在我準備上床睡覺時,哈爾斯敲響我的房門。我穿好家常服——葛奇爾德稱它為室內服,我就跟著她一起這麽叫了——就請他進屋了。奇怪的是,這個孩子居然捧腹笑起來。我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邊,等待他的下文。他這一下笑得更誇張了,抓著我的手臂,把我拉到鏡子跟前。

“下麵,我們請看瑞秋小姐的美容經驗。”

經他這麽一說,我連忙看看鏡中的自己。原來,我忘記擦掉臉上塗著的除皺霜了。這副樣子應該很奇怪吧。我一直堅信一點,照顧好自己的容貌是每個女人的職責。這種行為,盡管在有時候顯得自欺欺人,可女人還是不願意被別人看到。我微笑著將這件事情敷衍過去。之後,哈爾斯的臉色又變得凝重起來,我留心他說出的每一句話。

“瑞秋姑姑,說實在的,”他用我的象牙梳子背麵把香煙撚滅後,說道,“我並不是故意隱瞞事情的真相,可是,最初的幾天我實在沒法去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去殺小阿姆斯特朗的。如果換在以前,那家夥把我激怒了,恰好我手中還拿有槍,我一定不會輕饒他。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瑞秋姑姑,我對露易絲是真心的,我想娶她,處於這樣的情況,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殺死她的哥哥的。”

“是她的繼兄。”我糾正道,“你當然不會,哈爾斯。你應該早點把這些事情告訴我。”

“瑞秋姑姑,”他慢條斯理地回答,“我不告訴你是有原因的,其一,你已經替我選中了一個女孩——”

“這是借口,我隻是覺得她還不錯,就介紹你們認識。”我連忙解釋,頓時臉紅了起來。

可他並不理會,接著上麵的話說:“其二,阿姆斯特朗家族並不歡迎我。”

“什麽?他們憑什麽?老阿姆斯特朗還一文不名,駕著篷車翻山越嶺的時候,你的祖父已經當上內戰時期的州長了。”

“現在提這些幹嗎?那位州長已經不在人世了。目前,我在這場婚姻裏並不占優勢,”哈爾斯打斷我的話,“我作為瑞秋家族的男士,認為自己配不上露易絲,不過——”

“你說的雖然是實話,可是沒必要自貶身價。這不是瑞秋家族的做派。”他的話讓我失望透頂,我還是耐著性子安慰道。

他微笑著回應我,那笑容跟個孩子似的。“是的,你說的沒錯。幸運的是,露易絲並不像她的家人那樣,她不在乎我是否是戰時州長的子孫。但是,她很愛自己的母親,跟繼父的關係不是很好。假如她媽媽同意,我們的事情就有希望。現在,你理解我的處境了吧?可是,又攤上這個案件,真是讓我苦不堪言!”

“可是整個案子本來就很荒唐,再說,葛奇爾德完全可以為你作證,證明你在小阿姆斯特朗到達之前就離開了,這是你擺脫罪名的有力證詞。”我爭辯道。

哈爾斯起身站立,不停地在房間裏踱步。此時,他臉上的愉悅神情已經消失殆盡。

過了許久,他總算又開口了:“她不能出麵作證。雖然,葛奇爾德的說辭完全屬實。可問題是,她對事實有所保留。那晚兩點半,阿諾.阿姆斯特朗就進屋了。他還在桌球室逗留了五分鍾,當時,我們都在裏麵。他帶來了一樣東西。”

“哈爾斯,快把真相告訴我!每一次我想幫你脫罪時,你自己卻把路口堵上。他到底帶什麽來了?”

“是一封發給貝利的電報,這封電報是鎮上派專人送到的。因為貝利跟我們來這裏了,送電報的人也回城裏去了,俱樂部的服務生沒辦法,隻好把電報交給了小阿姆斯特朗。當時,他正好要來附近走動,而且來到這裏的時候,已經喝了一整天的酒。”

“他送來電報以後就離開了嗎?”

“是的。”

“那電報上是什麽內容?”

“等一些事情時機成熟,我會第一個告訴你。現在還需要一些時間。”他臉上寫滿抑鬱。

“葛奇爾德的說辭裏還提到了電話。”

“真是個傻姑娘,她絕對稱得上忠貞不二。實話跟你講,瑞秋姑姑,壓根沒有電話這回事。但願那個刑警已經明白這一點,不要把她的話太當真。”

“那就是說,她返回的時候,是取你們忘在那裏的電報。你們忘記把它拿走了。”

“也許是這樣!當時,我們太激動了,簡直被衝昏了頭。她就害怕我們忘記帶走電報。瑞秋姑姑,你經過認真思考發現情況對我們三個很不利,是嗎?不過,我向你發誓,我們沒有殺他,盡管他確實很討厭,可他也是一個可憐蟲。”

我瞥了一眼房間的隔門,門的另一邊就是葛奇爾德的更衣室。接著,用很低的聲音說道:“哈爾斯,我腦子裏一直存在著一個可怕的念頭——我懷疑葛奇爾德在那晚動過你的槍。我猜想,你和貝利離開後,那個惡魔又跑回來了,她迫於無奈,就——”

我實在不忍心說下去。哈爾斯靜靜地站在原地,嘴唇緊緊地抿在一起。我做了個深呼吸,繼續說道:“我想,她聽到門響動的聲音,誤以為是你和貝利又回來了,就跑過去開門。她發現自己弄錯了以後,就慌張地向樓上跑去。可是,她實在太畏懼他了,就失手扳動了手槍。”

“不會的!別自己嚇自己了!這隻是你的推測!”他激動地反駁。

“那槍的事情該怎麽解釋?你的槍就埋在花床裏。而且她還扭傷了腳踝,你能給解釋一下,她是怎麽扭傷的嗎?”

“這有什麽可解釋的?女孩子扭傷腳是再正常不過了,因為她們總喜歡穿高跟鞋。”

不過,我依然決定把一件事告訴他,就算他認為我已經神經失常,我也非說不可。

我的聲音低沉極了,像是在自言自語。而他聽完後的反應更令我沮喪,我感覺他那副樣子,就好像剛剛從我手裏領了一份死亡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