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開著車來到了山腳下,在大概11點鍾的時候,我把車停在了聖貝拉蒂諾的普雷斯特旅店旁邊。我把旅行包從車的後備廂裏拿出來,剛走沒幾步,一個服務生就把手中的包接了過去。他身著鑲邊褲子、白色襯衫,還打著黑色領結。

正在值班的櫃台人員身著一套白色亞麻西服,他是一個愚蠢的家夥,不管是對我,還是任何事情都非常淡漠。他把筆遞給我,嘴裏打著哈欠,如同在回憶童年時光一樣,目光望著遠方。

那個幫我拿著包的服務生,一起和我乘著電梯來到二樓。我們拐過一個彎,路過了很多房間,越往裏走越熱。服務生帶著我來到了一個小房間,打開了門,走進去,我看到房間裏麵有一扇窗戶,還有一個通氣孔。在天花板的角落裏,冷氣孔上麵還綁著一個帶子,輕輕地飄動著,這麽做是為了表示空氣在流通,冷氣孔的大小,如同一塊女人的手絹。

這個服務生的態度就像是塊被凍住的雞肉,非常冷漠。他的身材又高又瘦,皮膚呈黃色,一看就知道他不年輕了。他的眼睛中帶著酒的氣息,嘴巴裏嚼著口香糖。他抬起頭看著窗戶欄杆,然後才看著我,並把旅行包放在了椅子上。

“這間房實在太小了,連身子都轉不過來,我想要一間貴點的。”

“你還能有間房,已經非常幸運了,現在鎮子上早已人滿為患了。”

我說道:“拿一些薑汁汽水、杯子以及冰塊給我們。”

“我們?”

“是的。假如你剛好也想喝一杯。”

“哦,好吧,正好很晚了。”

說完,他走了出去。排氣孔的風帶著一股子熱鐵鏽的味道,我走到它跟前,把外衣脫掉,摘下領帶,然後繼續脫掉襯衫,還有內衣。我走進浴室,浸泡在半溫熱的水中。等著那個沒精神的高個子服務生端著托盤回來的時候,我終於可以有喘息的工夫了。他把門關上,拿了兩隻酒杯,我拿出一瓶麥酒,然後我們互相客氣地笑了笑,開始喝了起來。汗水從我的脖頸處滑向了後背,我還沒有把杯子放下來,就已經滑到了襪子上,不過我依然覺得很不錯。我在**坐著,看著他。

“你能待到多長時間?”

“怎麽了?”

“有些事情,想讓你回憶下。”

他說道:“他娘的,我什麽都不想回憶。”

我從身後的褲子口袋中掏出錢包,在**放了一張皺巴巴的一元紙幣,說道:“我要把錢花掉,但至於怎樣花掉它,就需要用我特殊的方式了。”

“抱歉,我覺著你應該是個警察。”

“在玩這種遊戲時,你什麽時候看見過有警察會用自己的錢?快別傻了,你應該說,我是個偵探。”

“這些讓人喜愛的酒已經讓我的頭腦靈活起來了。我對這個很感興趣。”

“體驗一下。我可以稱你為‘從休斯敦過來的得州大高個’嗎?” 我把一張一美元的紙幣遞給了他。

“我是從阿馬裏洛過來的,不過沒有關係。你喜歡我的得州口音嗎?我看其他人都很喜歡聽,不過我不喜歡。”

“那你就留著吧。反正這麽做,你也不會吃虧。”

他把錢疊了疊,麻利地放進了褲子兜裏,笑了笑。

“6月12日,禮拜五的時候,你正在幹什麽?我指的是那天的傍晚,或者夜裏。”

他思索著,喝一口酒,然後用酒漱了下牙床,緩慢地晃了晃冰塊,說道:“6點至12點鍾,我在這裏上班。”

“有個女人住進了這裏,她有著一頭漂亮的金發,身材窈窕,在等著搭乘夜車,是開往艾爾帕索的車。因為禮拜天的早上,她在艾爾帕索,所以我猜測她肯定是搭乘了那班火車。她來的時候駕駛著一輛汽車,登記的名字是克裏斯德爾·德裏斯·金斯利,地址是比佛利山卡森大道965號。我想找到那個幫她辦理登記入住,還有退房的服務生,我要跟他聊一下,她很有可能登記的名字就是這個,或者是其他什麽人的名字,甚至可能沒有登記,但她的汽車還在旅店的車庫裏。你好好想想,就可以再次得到一塊錢。”

我又把一張一美元的紙幣掏了出來,錢已經進入到了他的兜裏,發出了如同毛毛蟲打架的聲音。

他鎮靜地說道:“這個可以做到。”

他放下杯子,走出房間,關上門。我把酒喝完,又倒了一杯,然後又朝著浴室走去,打算再用溫水浸泡一下身子。這時,牆壁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我朝浴室門和床之間的那塊地方擠了進去,接起電話。

是那個發得州語調的,他說道:“上個禮拜是桑尼在值班。幫她辦理退房手續的,是我們另一個叫蘭斯的服務生,現在他就在這裏。”

“好的。把他帶上來,可以嗎?”

正當我品嚐著第二杯酒,打算再來一杯的時候,敲門的聲音傳來了。我把門打開,門口的那個人醜陋的像是一隻老鼠,他長著一雙綠色的眼睛,嘴巴像女孩子一樣緊緊地抿著。

他看著我,還帶著一絲嘲笑,進來的時候,扭得像跳舞一樣。

“需要喝酒嗎?”

他鎮定地說道:“好的。”說著,他就為自己倒了一大杯,裏麵還加了一些薑汁汽水。接著就“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了。他薄薄的唇上叼著一根煙,從兜裏掏出火柴,將其點燃。他繼續看著我,吐著煙霧。**的金錢,他都沒正眼瞧,隻是用眼角瞥了一下。在他襯衣口袋上繡著的不是號碼,而是兩個字“領班”。

“你就是蘭斯嗎?”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不是。我們這裏沒有,也不願意被他人所雇用的偵探打擾。在這個地方,偵探不受歡迎。”

“謝謝,沒有其他的事情了。”

他有些不高興地瞥了下小嘴:“啊?”

“滾蛋吧。”

他哼了一下,說道:“我還以為,你想見我呢。”

“你是服務生的領班嗎?”

“是的。”

“很感謝你能上來,我要給你一塊錢,同時想請你喝上一杯。”我拿給他說道。

他連一聲謝謝都沒有講,就直接把錢放進了兜裏。他眯起眼睛,顯得很苛刻的樣子。他站在那裏,從鼻孔把煙噴出來。

他說道:“在這個地方,我說話很管用的。”

我說道:“那也僅僅隻是你所管轄的範圍內,何況這也不見得有多大地盤。現在你可以滾蛋了,反正酒也喝了,賞金也拿到了。”

他一句話都沒講,隻是僵硬地聳了下肩膀,轉身走了出去。

過了四分鍾,門又一次地被人輕輕敲響。是那個大高個的服務生,他微笑著走了進來,我從他身邊繞開,回到了**坐下。

“你很討厭蘭斯,是吧?”

“沒事兒。他應該很滿足吧?”

“我覺得應該是。你也很清楚,領班就是愛擺譜,他們總是這樣。馬洛先生,你還是稱呼我蘭斯吧,這樣比較好。”

“幫助她退房的,就是你嗎?”

“不是。她沒有在櫃台登記,那隻是個障眼法。不過她的汽車,我還是有印象的。她讓我把車子停好,還給了我一塊錢呢,她的晚餐是在這裏吃的,在上火車之前,她還讓我照看東西。要知道一塊錢在這個鎮子上,是不會被遺忘的。現在所有人都開始議論紛紛,畢竟那輛汽車已經丟在這裏很長時間了。”

“她長什麽樣子?”

“和你說的一樣,她是個美麗的金發女人。她的打扮隻有黑白兩色,不過白色居多,飄帶也是黑白兩色,係在一頂巴拿馬草帽上麵。因為她要去車站,所以叫了輛出租車,我還幫她把行李裝上車。行李箱上還有名字的縮寫,但很抱歉,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我說道:“再來喝點兒。你想不起來了,我還真挺開心,不然的話,實在太完美了。她的年齡看上去多少呢?”

他把另一隻杯子衝洗幹淨,又給自己調了一杯不錯的酒,說道:

“她看上去應該有30歲左右,要知道,現如今判斷一個女人的年紀,非常艱難。”

我把克裏斯德爾和克裏斯的照片從外衣兜裏掏了出來,朝他遞了過去。

他把照片拿到遠處看了看,又拿到跟前看了看,看得非常認真。

我說道:“你不需要去法庭上做證。”

他點了點頭,說道:“我可真的不想去。金發女人長得都很像,如果想讓她們看上去很像,又或許是不像,隻需要在服裝、光線、妝容上麵做些改變就可以了。”他看著照片,有些猶豫。

“你想什麽呢?”

“我在想著這張照片上的男人,他跟這件事情之間,到底有沒有聯係呢?”

“接著往下說。”

“那是個美男子,身材就好像是個輕量級的拳擊手,高大俊美。他們倆同時坐上的出租車,而且我認為在大廳的時候,他和她說過話,還一同共進晚餐。”

“你能肯定嗎?”

他瞅了瞅在**的錢。

我急切地詢問道:“好,需要多少錢?”

他的身體頓了一下,將那兩張折疊好的紙幣,從衣兜中掏了出來,扔在了**,把照片放下。

他朝著屋門的方向走去,說道:“你見鬼吧。不過仍感謝你的酒。”

我大聲地說道:“哎,不要這麽大的脾氣,坐下吧。”

他的兩隻眼睛直直地怒視著我,坐了下來。

我說道:“我跟旅店的服務生已經打了好幾年的交道,假如我遇到的都是不玩手段,不撒謊的,那可就好了。但你總不能期待這些不玩手段,不撒謊的都會被我遇到吧。所以,別他娘的做出這副德行,很沒見過世麵似的。”

他把那張照片撿了起來,迅速地點了點頭,緩緩地笑了起來,並從照片的上方注視著我。

他說道:“照片裏麵的男人比女人更像,照得非常清晰。不過讓我想起他的原因,是另一件小事:這個男人公然在大廳找她,讓這個女人很不樂意了。”

我想了一下,可能因為他遲到了,或者是在上次約會中,他沒有出現。所以這並沒有很大的價值。

“有說得通的原因。那個女人佩戴著的飾品,你注意到了嗎?所有看上去很顯眼、貴重的首飾,比如說,戒指、耳環。”我說道。

“沒有注意到。”他說。

“她的金色頭發是天生的?還是染成的?是長頭發?還是短頭發?直的?還是波浪形?又或者是卷發?”

他笑了笑,說道:“啊,馬洛先生,即便金發是天生的,他們還是會有辦法讓它顏色變淺,所以,第一點根本就辨別不出來。至於其他的,我記住款式是如今女人們最喜歡的,非常長,而且很直,但頭發末梢有些卷。不過,我或許記得並不準確。”他又瞅了瞅照片,接著說道,“瞧不出來,在這裏的時候,她朝後紮了起來。”

“是的。不靠譜的證人通常會對很多細節很關注,又或者是什麽也沒有觀察到的。因為他們差不多有一多半都是捏造出來的,所以我來問你,也是想要確定一下你觀察得會不會太仔細。非常感謝你,在當時的情況下,你見到的差不多可能就是這個樣子。”

我把兩美元的紙幣還給他,另外又給了他一張五塊的紙幣。他把酒喝完,跟我道了謝,輕輕地離開了。我喝完酒,去洗了個澡,想著在這家旅店睡覺,還不如回到家裏睡。於是,我把襯衣還有外套穿上,拎著旅行包朝著樓下走去。

大廳裏麵唯一的服務生,就是那個賊頭賊腦的領班。他也沒有絲毫過來接的打算,我將旅行包拎到櫃台。那個愚昧的櫃台值班員,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我,就收走我兩美元。

“這個地方像下水道一樣,在這住一晚還要兩美元,那我還不如找個通風的垃圾桶,而且還不用收費。”我開口說道。

他打了個哈欠,過了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然後開心地說道:“在淩晨3點鍾的時候,會非常寒冷,但到了八九點鍾的時候,就會很舒適。”

我在脖頸後麵摸了一把,朝著車子搖搖晃晃地走去。即便現在已經是半夜了,車座子上還是熱乎的。

我回到家的時候,大概在2點45分。好萊塢如同是個冰櫃,非常寒冷,就算是在帕薩迪納,也可以感覺到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