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孫傳芳:禍根深種立屠刀

1935年,大軍閥孫傳芳在天津被刺死一案,一度轟動朝野。此案幾經審理,凶手施劍翹不但沒被處死或判刑,反被赦免無罪。其中情節令人興歎。人們都想知道:到底是誰殺死了孫傳芳?這個人是什麽來曆?到底發生了什麽?要回答這些問題,我們不妨回顧一下,這位原北洋軍閥、前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的一生。

孫傳芳,山東曆城人,生於1885年,自幼喪父,靠母親精心撫育而成人,後因家境實在難以維持,把姐姐嫁給了山東王姓督軍做姨太太,使孫傳芳得以和王姓子弟一起讀書,因天資聰明,又靠王姓督軍的勢力,進了清政府主辦的保定軍校。從此,他的人生才出現轉機,很快踏上了一條青雲直上的仕途之路。

孫傳芳本人麵相怪異,一隻耳大一隻耳小。善欺騙,好投機,是個做事詭秘多端的投機高手。自認為天宿下凡,其野心之大,想“挾天子以令諸侯”。他看似其貌不揚,卻在短短幾年列居三大軍閥之首。為爭權,大動幹戈,戰禍不斷,置百姓於水火之中……為爭勢,竟俯首拜張作霖為父,與張學良結為把兄弟。

1902年,孫傳芳由姐夫王英楷推薦,進入北洋陸軍練官營當學兵,不久,又轉移到北洋陸軍速成武備學堂就讀。之後,孫傳芳赴日留學,後考入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步兵科第六期學習軍事,期間加入同盟會。次年,孫傳芳學成回國,同年經清政府陸軍部考核,授步兵科舉人,並擔任北洋陸軍第二鎮第三協第五標教官。中華民國建立後,孫傳芳任第二師第三旅第五團的輜重營營長。1913年至1921年間,孫傳芳一直駐守湖北,期間深受湖北督軍王占元賞識,屢屢升職,由第五團團長、第三旅旅長、第二十一混成旅旅長直至湖北第十八師師長,一度還任長江上遊警備總司令,軍銜也從少將升至中將。

在此期間還有一段比較有意思的小故事——孫傳芳禁穿旗袍。孫傳芳不僅要求取締模特兒,還極力反對女子穿旗袍。他認為那種衣服“太勾男人的眼珠兒,且女人露臂袒膀有傷風化,易招(男)人想入非非”。有時,他在街頭看到年輕女子穿旗袍或裙子,便會緊皺眉頭,雙眼緊閉,甚至雙手掩目,轉過身去,以示自己“非禮勿視”。雖然如此,他的姨太太卻不吃這一套。有一次她去杭州靈隱寺燒香拜菩薩,竟堂而皇之地穿著旗袍。孫傳芳知道後也無可奈何,隻好搖頭歎息道:“內人難馴,實無良策。”投壺是中國古代宴會時的一種娛樂遊戲,即主人與賓客輪流將箭矢扔向特製的壺中,比賽看誰扔進最多,然後輸的被罰飲酒。孫傳芳對於這項早已失傳數百年的遊戲很感興趣。為了顯示自己的“溫文儒雅”,他特地在南京舉行“投壺儀式”,並邀他所設立的婚喪祭禮製會會長章太炎前來共襄盛舉,不過章太炎並未賞光。後來,國民革命軍打敗孫傳芳,有人即戲稱是“槍炮戰勝了投壺”。

1921年,直係軍閥曹錕、吳佩孚控製了湖北軍政大權。吳佩孚對孫傳芳非常欣賞,任命他接任第二師師長。從此孫傳芳一躍成為直係軍閥的一員大將。

幾年後,孫傳芳率領軍隊進入福建,出任福建軍務督理。1924年,直係軍閥齊燮元討伐皖係的盧永祥,江浙之戰爆發。孫傳芳奉曹錕之命出兵援助齊燮元,夾擊盧永祥,占據浙江,並趁機大肆擴軍。隨後,他被大總統曹錕任命為閩浙巡閱使兼浙江軍務督理。同年,授銜恪威上將軍。之後,“北京政變”爆發,段祺瑞、張作霖、馮玉祥聯袂組建“臨時執政府”。張作霖統率大軍,舉兵南下,大肆擴張奉係實力,直逼長江流域。孫傳芳為保全自己利益,多方聯絡反奉勢力,對張作霖軍隊進行反擊。孫傳芳對奉軍突襲得手,占領上海、南京,並將奉軍逐步逐出江蘇和安徽。孫傳芳打敗奉係軍閥、山東督辦張宗昌的部隊。其中,在皖北固鎮的一次戰役中,施從濱(安徽省桐城人,保定將弁學堂畢業)奉山東督辦張宗昌之命迎頭截擊。施從濱困孤軍深入,在皖北固鎮兵敗被俘。當施從濱率軍南下時,孫傳芳連發三個電報要施同他合作,倒戈內應,但施不予理睬。孫傳芳俘虜施從濱後,即於當晚處決施從濱,不僅梟首示眾,而且又將施暴屍多日,不準施家收屍,以振軍威。

孫傳芳輕率處決了奉軍被俘將領施從濱,為他日後種下了禍根,正所謂“誰種下仇恨,誰自己遭殃”。這就是十年之後施從濱的女兒施劍翹為父報仇的緣由。

孫傳芳打敗奉係軍閥、山東督辦張宗昌的部隊,並俘獲了張宗昌的部下,極大地鼓舞了東南各省。隨後,鄂、皖、贛三省直係將領公推吳佩孚、孫傳芳共主大計。1925年11月25日,孫傳芳從徐州凱旋,成立浙、閩、蘇、皖、贛等五省聯軍,自任聯軍總司令兼江蘇總司令,聘日本軍官岡村寧次為高等軍事顧問,開辦聯軍軍官學校,自兼校長。這時候他成為直係後期最有實力的軍閥。

1926年6月,北伐軍開始北上。革命的三大對象是張作霖、吳佩孚、孫傳芳。同年9月,北伐軍浩浩****進入江西,孫傳芳打著“保境安民”的口號,親自到九江督戰。幾個月激戰之後,孫傳芳的部隊損失慘重,不得不放棄閩贛,退保江浙。北伐軍曾經很多次勸孫傳芳歸順並投降,可孫傳芳拒絕談判。失利後,孫傳芳見北伐軍勢不可擋,乃於11月18日改名、化裝,乘普通客車由南京抵天津拜見張作霖,表示東南大局靜聽張作霖主持。孫傳芳還與張學良拜盟,認張作霖為義父。張作霖大喜過望,表示不計前仇,並邀孫傳芳參加正在召開的軍事會議。孫傳芳在會上建議組織討赤軍統率辦事處,推張作霖為全國討赤總司令。會議決定讓張宗昌率直魯聯軍援孫傳芳,孫傳芳讓出江蘇、安徽的北部給直魯聯軍。1927年8月,在南京龍潭一帶,孫傳芳的部隊與北伐軍展開激戰,幾乎全軍覆沒。第二年春天,孫傳芳被張作霖任命為魯西前線總指揮,與蔣介石、馮玉祥的部隊作戰,失敗後逃回濟南。沒多久,張作霖在沈陽皇姑屯被炸死。孫傳芳的部隊殘部撤至河北灤州一帶,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孫傳芳不得不宣布解散。

1928年年底,孫傳芳來到沈陽,被東北軍張學良禮遇,之後,又躲到大連。12月,東北易幟,孫傳芳、張學良關係也不如往日。後來,閻錫山、馮玉祥聯合反對蔣介石的軍事獨裁,孫傳芳分外高興,積極加入反蔣同盟陣營,可是,隨著“中原大戰”的失敗,孫傳芳東山再起的美夢也徹底破滅了。“九一八”事變爆發後,孫傳芳舉家由東北遷至天津隱居。居在天津期間,孫傳芳在政治上開始轉向與蔣介石政權較量。所以,孫傳芳的很多舉動也引起了蔣介石的不滿。

“九一八”事變後,當時華北局勢複雜,一方麵日本極力拉攏這些舊軍閥,當時土肥原賢二、岡村寧次等都造訪過孫傳芳。另一方麵,南京國民政府的特務機關對孫傳芳這些人也加緊監控,防備他們為日本人所利用。麵對如此複雜的政治局麵,孫傳芳也深知自己所處環境的複雜,所以公開聲明不被任何政權利用,並且閉門謝客,深居簡出。

曾擔任過北洋政府總理的靳雲鵬,下野後也住在天津,他勸孫傳芳皈依佛門。

孫傳芳皈依佛門之後,法名“智園”,經過一段修行,孫傳芳幾乎變了一個人,以前東山再起的夙願不再萌發,言談舉止亦和往日大不相同。也許“孫聯帥”果真淨化了靈魂,為行善事。每到炎夏,他家門前必放置一些綠豆湯,免費供應過往行人消暑解渴。1933年中秋夜,孫傳芳竟對入宅行竊之徒大發慈悲,非但不加懲罰,反而命人賞米放歸。孫傳芳的善舉被傳開後,新聞界即以《孫公館緝賊賞米,中秋夜樂善好施》加以報道。世人聞之紛紛議論“孫聯帥如今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1935年11月,居士林的殿堂裏,隨著刺客施劍翹的幾聲槍響,孫傳芳立即斃命,也令對他進行觀望的人們失去了繼續考察的對象。

那麽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敢於刺殺五省聯軍統帥孫傳芳呢?

民國時期,刺殺成一時風氣,陶成章、宋教仁、鄭汝成、陳其美、湯化龍、徐樹錚、張紹曾、廖仲愷、邵飄萍、史量才、楊杏佛都是被刺身亡,汪精衛遇刺受重傷,宋子文遇刺安然無恙……這些是政治暗殺。也有為報仇雪恨刺殺大人物的,如山東省政府副總參議鄭繼成為父報仇,刺殺直係大軍閥、“狗肉將軍”張宗昌。身為刺客,既要身手矯健,又要視死如歸,絕非膽小惜命的常人所能勝任。

施劍翹(1905—1973年),原名施蘭古,安徽桐城人。她生父施從雲,辛亥革命時期和馮玉祥、王金銘等參加灤州起義。結果,施從雲和王金銘與另外14名起義者被清廷通永鎮總兵王懷慶處死,馮玉祥亦被囚禁。施劍翹自幼被父親過繼給他的弟弟施從濱。1925年,施從濱擔任山東軍務幫辦兼奉係第二軍軍長,在當年11月的直奉大戰中兵敗被俘。五省聯帥孫傳芳下令處斬施從濱,並梟首於安徽蚌埠車站。死訊傳來,施劍翹悲憤不已,立誓為父報仇,並且寫詩一首,以明心誌:

戰地驚鴻傳噩耗,閨中疑假複疑真。

背娘偷問歸來使,懇叔潛移劫後身。

被俘犧牲無公理,暴屍懸首滅人倫。

痛親誰識兒心苦,誓報父仇不顧身!

有一次施在讀古詩“翹首望明月,拔劍問青天”時,施蘭古感覺非常適合自己的心境,於是將“劍”、“翹”二字合成其名,自此施穀蘭便以“施劍翹”之名行世,並以《聊齋誌異》的俠女商三官自勵。

說起來,孫傳芳殺害施從濱這件事做得確實過分。

孫傳芳殺施後暴屍引起當地紅十字會不滿,後由當地紅十字會出麵將施屍草草收殮,施從濱的女兒施劍翹懇求三叔冒著生命危險,以同鄉名義將施從濱屍首運回安徽桐城埋葬。自此之後,施穀蘭立下宏誓偉願,暫將深仇大恨埋藏在心裏,容待日後以血還血,為父報仇。施家是一個軍人之家,施劍翹的伯、父、兄、弟多人都是學軍事的,她的生父施從雲是清代末年灤州就義有名的革命烈士,她的堂兄施中誠(施從濱之養子)也在軍中任職。但是當時,一個毫無背景的孤單弱女子,要想殺死孫傳芳這樣的軍閥梟雄,實在讓人難以想象。因此,施劍翹起先是將複仇的希望寄托在堂兄施中誠身上,施中誠也曾鳴誓答應。施中誠自幼喪父,全靠施從濱夫婦對他的盡心嗬護與大力栽培才長大成人,並從保定軍官學校畢業,以後又得到施從濱的扶助,在仕途上平步青雲。施劍翹同母董氏夫人在張宗昌的山東軍務督辦公署領取了施從濱的撫恤金後,當麵請求張宗昌尋機提拔堂兄並培養弟弟成才,張均答應照辦。不久董氏母女寄居天津,施中誠果然被升任煙台警備司令。此時的施中誠已經擔任要職,憑借他的力量,尋覓時機刺殺孫傳芳,還是很有可能的。當施劍翹要求堂兄踐言為父報仇時,堂兄給她的答複卻是“報仇時機未到,怎可輕拋生命”。施劍翹見堂兄如此貪生負義,還在眷戀錦繡前程和榮華富貴,這才發現這個人卻並不是鐵骨錚錚、知恩圖報的血性漢子,因此備感失望,隨即立誌親報父仇。她給堂兄的複函曾這樣寫道:“沒有你,他的女兒也照樣能報仇,你等著看吧!”之後,與施中誠斷絕兄妹關係。

三年之後,施劍翹又認識了施中誠在保定軍校的同學,時任山西軍閥閻錫山部的諜報股長施靖公。當他得知施劍翹因父仇未報而悲憤難消,立刻表達深切的同情,而且義形於色,將胸脯拍得山響,毅然決然地表示:待時機成熟時,自己願替施劍翹去完成這項難以完成的任務,雖粉身碎骨,在所不辭。世間居然還有如此古道熱腸的俠義之士,施劍翹內心充滿感激自不待言,她甚至覺得,能嫁給這位俠肝義膽的熱血男兒,真叫蒼天有眼,是自己莫大的幸運,於是以身相許。但是轉瞬幾年過去,施靖公已升任旅長,依然沒有履行諾言跡象。為此施劍翹再次請夫履約,不想施靖公以“家庭所係,兒女情長”為由推延踐約時間。施劍翹一眼看穿施靖公是個偽君子,於是不再指望他了。1935年6月,施劍翹忍無可忍,毅然帶著孩子離開山西太原,回到天津娘家。行前,她再次賦詩明誌:

一再犧牲為父仇,年年不報使人愁。

癡心願望求人助,結果仍須自出頭。

此後的施劍翹不再幻想有某位好心的仗義俠士替她出麵報父仇,她決心要親自動手,以了卻自己的心願。從此,施劍翹特別留意孫傳芳的行蹤,凡是關於他的消息,事無巨細,她都要思考半天。

施劍翹在太原已通過郭宗玢將軍打聽到孫傳芳下野後居住在天津,所以她暗下決心,親自到天津尋找仇人。

施劍翹由太原回到天津娘家,沒休息幾日就開始尋訪仇人行蹤。

1933年,靳雲鵬聯合孫傳芳出麵,與無津市富紳李頌臣說妥,將坐落在東南城角草廠庵的清修禪院(原為李氏宗祠)改名為天津佛教居士林,由靳任林長,孫任副林長。從此,他不再自稱聯帥,而要人叫他智圓法師。孫傳芳從顯赫一時落到樹倒猢猻散,從擁兵百萬淪為光杆司令,如今口口聲聲“英雄到老終歸佛,名將還山不言兵”,他果然大徹大悟了嗎?

孫傳芳與當時很多人不同,他處事縝密圓滑,在日本人日益得勢的年代,他沒有明顯並公開投靠日本軍方。基於多種原因,孫傳芳以遁入空門、清心寡欲、每日堅持打坐念佛為借口拒絕參加各種政治活動。

孫傳芳的隱匿,無形之中給正在追尋他的仇家——施劍翹造成很大麻煩。施劍翹報仇心切,希望看到仇人麵目,結果一無所獲。

一天,施劍翹偶然遛到天祥市場二樓“鐵算盤道人”的算命卦攤處,發現了孫傳芳的照片,第一次認識仇人的麵孔。

施劍翹的兒子施大利在法租界培才小學幼稚園部上學,施每天接送兒子上學、下學,得知一個叫孫家敏的小女孩的父親是一個有名的大軍閥。又經探詢始證實孫家敏的父親就是孫傳芳,之後又順藤摸瓜得知孫家公館在法租界32號路。

找到孫家地址,施劍翹於是化裝,悄悄來到法租界32號路孫公館熟悉情況。孫家副官閑談中透露,孫本人常在英租界20號路另一所公館裏。

之後,施劍翹兄長施中良的女兒考入英租界耀華中學。施借開學典禮之日到校參觀,希望在這裏發現孫家敏,果然在院中看見了她。施劍翹設法與其接近,通過有目的的談話,她又了解到孫傳芳經常在星期六與周氏夫人帶孩子去看電影或聽大戲。施劍翹從耀華學校中學部出來順便觀察了孫家敏乘坐的汽車牌號——“租界照會1039號,市府照會357號”。

開學不久,轉眼又到了中秋佳節,施劍翹陪同母親董氏到春和戲院觀看尚小雲的京劇。演出開始後,施劍翹“將母安置院內,即托辭出外到光明、新新各影院門前梭巡”,看一看有沒有孫傳芳。時光明正演“大家庭”,施到後趕上散場,“施夾在人群中在孫妻女身後同行”,不知孫傳芳就在人群中。孫傳芳登車時,施認出汽車牌號,證實此人就是孫傳芳。

施劍翹經過多方探詢跟蹤,最終摸清了孫傳芳的動向。1935年10月,施劍翹取名“董慧”,潛入居士林充居士,打算尋找時機刺殺孫傳芳。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施劍翹苦等十年,堅忍十年,義氣、俠氣和勇氣都已填**於胸、充沛於懷,她靜待時機,要讓惡貫滿盈的大軍閥孫傳芳血濺五步。

說來也是巧,1935年,農曆三月初三,這天是孫傳芳的51歲生辰。孫這一天不知怎的心血**寫了一首自壽詩:

本定壽半百,詎知又添一。

今日餘之樂,世人有誰知。

孫傳芳在這首自壽詩中潛意識表明他將終老在佛的麵前。

這天,天公不作美,寒風裹著冷雨,街上行人稀落。孫傳芳早晨醒來,明顯感到精神有些不濟,但還是勉強起床。林長靳雲鵬、理事長孫傳芳照例皆應到居士林“領拜”,孫傳芳也想與夫人周氏同赴居士林聽經。孫夫人周氏表示不願與孫傳芳冒雨外出,於是極力勸阻孫傳芳當日不必去了。但是,孫傳芳因事先與靳約好在居士林見麵,不可失約,隻得隻身冒雨趕赴居士林佛教會。

施劍翹自從參加居士林聽經以來,雖然和孫傳芳見過幾回麵,但每次都因聽經的居士太多,唯恐傷及眾人所以沒有下手。11月13日的下午兩點多鍾,施劍翹和往常一樣按時到居士林聽經,但見誦經的很少,孫傳芳也沒有來,施心想今日天氣不好,雨下得這麽急,也許孫傳芳不一定來。誰知正當施劍翹與佛友交談的時候,看見孫傳芳的汽車到了居士林的門前,而且孫傳芳下車後便進入後院。施劍翹認為機會來了,今天聽經的人不多,便於動手,於是不再猶豫,按原計劃行事,準備好行刺用的手槍和印刷宣傳品,待機而行。

當時,居士林的男、女居士們禮佛聽經,按男東女西分坐兩旁,男居士行列之首座照例是靳雲鵬,女居士行列之首座是孫傳芳。這一天,孫傳芳內著青馬褂、青袍,外套一件道袍坐在女居士行列之首,聚精會神地聽富明法師講經,經常陪施劍翹到居士林的原交通總長吳毓麟的兒媳帷園(張佩珍)亦在女居士行列之中。

施劍翹坐在女居士的第三排。孫傳芳冒雨趕來了,反而靳雲鵬因雨沒有到。在正中座上的人是主講人富明法師。梵鈴一響,孫傳芳默默地盤坐在前排的蒲團上,開始屏聲靜氣。

此時,施劍翹也來到了居士林。此前的三期道會,每一次她都會參加,每一次也都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可是因為與會的居士眾多,場麵混亂,不便下手。今天,施劍翹身穿青色大衣,青色長裙,再次神態自若地坐在居士林裏。因為下雨天冷,今天趕來的居士比以前少了許多,往日熱鬧的居士林也顯得冷清和空曠了一些。施劍翹看在眼裏,心中暗自歡喜。

施劍翹本來坐在後麵,離孫傳芳較遠。後來,她故意提高聲音說:“後麵的爐子烤得我太熱了。”一位居士接過話頭說:“你不會到前排去嗎?”她正求之不得,立刻答應一聲:“好!”向前數步,她就到了孫傳芳的右後方。當眾居士跟著富明法師齊聲奉誦的時候,孫傳芳也閉目盤坐在前排的蒲團上一起吟誦。施劍翹看到機會來臨,突然掏出手槍,向孫傳芳後腦狙擊。該彈由前額射出,腦髓濺流,孫傳芳當場倒地,施又射一彈,由右太陽穴射入,左額穿出,第三彈射腰部前胸透出,孫傳芳立時身死。眾居士被這突如其來的槍聲嚇得魂飛魄散,一個個麵無人色地癱坐在原地,竟然沒人想到往寺外奔逃。施劍翹倏地站起身,大聲疾呼:“各位朋友不要怕,我為父親報仇,決不會傷及無辜!孫傳芳是我打死的,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連累大家。”說完這話,施劍翹一麵喊一麵跑到院外,從身後抽出印刷好的傳單和一摞“告國人書”揚手四散,上麵寫道:

各位先生注意:

一、今天施劍翹(原名穀蘭)打死孫傳芳,是為先父施從濱報仇。

二、詳細情形請看我的告國人書。

三、大仇已報,我即向法院自首。

四、血濺佛堂,驚駭各位,謹以至誠向居士林及各位先生表示歉意。

此日期正好是施劍翹父親被害的十周年紀念日。

施劍翹麵向尚未散盡的佛友曆述自己的父親當年被孫傳芳殺害以及孫傳芳的其他罪狀,最後大聲向在場的居士、僧人念了她日前寫的那首感懷詩,然後向該院僧人性慧大喊:“快去報警!”又說明自己要去自首。當她轉身奔向電話房,欲打電話自首的時候,居士林警區值勤的崗警王化南聞槍聲趕至。施見警察過來於是將手中凶器勃朗寧手槍一支和三發子彈交出,並對警察說:“我殺了人,你帶我去自首。”崗警王化南當即將施帶走訊問,旋又將施移送市公安局,並於當日押解至法院拘禁。

下午六時,《新天津報》發出號外。

次日,天津、北平、上海各報都以頭號字標題刊載了這一消息,全國轟動。

第二天,案件被移送到天津地方法院檢察處。在偵訊中,施劍翹不諱事實,直陳殺人經過和原因,慷慨激昂,方寸不亂,所言震人心魂,舉座皆驚。

施劍翹哪兒來的槍?跟誰學的射擊技術?有沒有共犯和更深的犯罪背景?檢察官進行了詳細的追問,施劍翹從容不迫,侃侃答對:“我為父報仇,蓄謀已久,並沒有也不可能有什麽別的背景。父親如果戰死在兩軍陣前,我不能拿孫傳芳做仇人。他殘殺俘虜,死後懸頭,我才與他不共戴天。我的本家兄弟和我丈夫都是有槍有勢的人,卻忘恩負義,不肯為我父親報仇,我不可能再去找別人。再說,要刺殺像孫傳芳這樣的人,關係極為重大,如果不小心謹慎,連我的命也會搭上。所以買油印機,刻寫印刷品,都隻能由我一人擔任,連母親也不知道。手槍就由太原我丈夫那裏帶來的。至於射擊技術,我在幼小時就常拿父親枕頭下的手槍玩,很知道如何裝子彈,怎樣放槍。”檢察官再傳訊當時在現場的證人,都不能證明行凶時有第三者介入,於是就向地方法院提起訴訟。

施劍翹在接到起訴書副本後,提出答辯狀。指出起訴書中未說明自首情節。在庭審中,被告的辯護律師也有同樣的意見。檢察官反駁說:“所謂自首,應是被告犯罪事實在未經發覺前或無人知情時,由其本人向有關偵察或審批的機關人員主動陳明、承認,方能成立。本案被告殺人於大庭廣眾之中,在眾目睽睽之下,雖然直陳犯罪事實,但這隻能說是自白,不能算自首。”孫傳芳家屬也寫狀和陳言施從濱軍隊紀律極壞,危害地方,而孫傳芳是為民除害。施劍翹預謀殺人,應從重斷處。

在審理過程中,國內婦女、教育各界及一些民眾團體分別發出電報、快郵等,向國民政府呼籲釋放或特赦施劍翹。當時的刑法規定“殺人者處死刑、無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地方法院審理終結後,於是從輕判處施劍翹有期徒刑十年。被告施劍翹當庭聲明不服,上訴於河北高等法院。被告辯護律師指出:“檢察官認為被告非自首,殊屬失當。被告在刺孫之後,在場眾人均紛紛逃散,被告卻未離開現場,而是要別人去報告警察。警察到後,她主動交出槍支,自認犯罪。這怎麽能說不是自首?況且被告散發的傳單也寫明‘大仇已報,我即向法院自首’,說明她自首的決心是早已下定了的,她殺人後不離現場,讓別人代為報警,應該說這是間接自首。試問在這種特殊場合下,被告怎樣才能實現她自首的意圖?

高等法院受上訴,再度開庭,傳訊證人,審理終結,改判上訴人有期徒刑七年。施劍翹仍不服,再上訴到南京全國最高法院。

施劍翹到監獄服刑後,孫案應該就此了結;但是,施中達仍不放棄營救姐姐,繼續奔走,向上層社會政要求助,最後通過關係找到馮玉祥。馮當時是國民政府委員,說話很有影響。馮對當時社會熱門話題“施劍翹刺殺孫傳芳”早有耳聞,唯因地位關係不便直接出麵說話。此次施中達找上門來,馮也不加推辭,當即應承為施解困。

馮玉祥與施劍翹的生父施從雲曾在清末同時發動灤州起義,施從雲遇難,國民政府已明令將施從雲列為革命烈士永誌紀念。因為有這一層舊友關係,再加上馮素和孫不睦,芥蒂很深,所以馮才欣然答允施中達解救施劍翹。

馮玉祥插手解救施劍翹以後,上與最高法院院長焦易堂疏通關節,下與河北省高等法院的鄧哲熙院長聯絡友情,同時又在國民黨內聯合國民黨元老於右任、李烈鈞、張繼等中央委員聯名上書國民政府,營救正在服刑的施劍翹。

在馮玉祥等人的請求下,國民政府中的不少政要皆表示讚同為施劍翹減刑。在國內各民間團體繼續向國民政府呼籲,要求釋放施劍翹的聲浪日高,發往有關方麵的信電與日俱增。在民眾輿論的壓力下,同時也是於自身利益的考慮,1936年10月14日,國民政府委員會經過反複研究,發布公告決定赦免,全文如下:

施劍翹因其父施從濱曩年為孫傳芳殘害,痛切父仇,乘機行刺,並及時坦然自首,聽候懲處,論其殺人行為,固屬觸犯刑法,而一女子發於孝思,奮力不顧,其誌可哀,其情尤可原,現據各學校各民眾團體紛請特赦,所有該施劍翹原判徒刑,擬請依法免其執行等語。茲據中華民國訓政時期約法第六十八條之規定,宣告將原判處有期徒刑七年之施劍翹特予赦免,以示矜恤,此令。

施劍翹入獄將近一年,1936年10月15日,國民政府主席林森的特赦令下達後,河北省高等法院飭令天津地方法院遵照國民政府訓令,當日宣布施劍翹赦免釋放。此時,施劍翹聽到這個消息,神情顯得異常平靜,她脫去囚服,重獲自由,卻並未欣喜若狂。

施劍翹被放不久,抗日戰爭爆發,她先後輾轉到長沙、重慶等地,籌措慰勞品,辦從雲小學,做了不少有益於國家、人民的工作。1952年,她因病移居北京。病愈後又稱居五台山光明寺村,並以居士身份在碧山寺修行。之後為北京市政協委員會特邀委員,1973年病逝。

原來孫、施兩家恩怨,社會各界並不了解,近經雙方彰明事情原委,則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各有不同看法。

對於這件刺殺案,很多人認為就是施劍翹為父報仇。另有一些人則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這件刺殺案表麵上是蔣介石接受了馮玉祥的請求,以政府的名義,把施劍翹特赦了,但實際上真正原因是因為蔣介石早就對孫傳芳恨之入骨,早就想殺掉他。這時候,正好遇到施劍翹刺殺孫傳芳的案件,這恰恰符合蔣介石的心意。蔣介石正好一石二鳥,一方麵給馮玉祥賣個人情,另一方麵也解決了自己的心頭大恨。

蔣介石為什麽要殺孫傳芳呢?這還要從1933年軍統局刺殺張敬堯說起。

1933年5月7日,軍統局北平站站長陳恭澍、天津站站長王天木夥同軍統局北平站工作人員白世維,將曾任湖南督軍的張敬堯刺殺。

多年後,陳恭澍回憶,當時北平軍分會代理委員長何應欽發出了一道製裁令,刺殺張敬堯,必須執行。因張敬堯與日本人勾搭,發動叛變,製造暴亂。又說和張敬堯一起來北平共同作亂的,還有曾任五省聯軍總司令的孫傳芳,後他僥幸逃掉了。

孫傳芳雖然當時幸免一死,但也跟張敬堯一樣,入了蔣介石的製裁名冊。隻是,因為孫傳芳深藏於天津租界內,窺伺時機,暫停漢奸活動,再加上蔣介石又下達了對石友三的製裁令,軍統局顧此失彼,才使孫傳芳又多活了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