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藍花瓶

木崎家門口治喪的牌子已經取下來了,站崗的守衛也已離開,四周安靜極了,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我後來才知道,初代母親那天撿完骨剛回到家,就被警察帶走了。她的小叔子,派了家裏的女傭過來幫她看房子。

我們打開格子門,正要邁步進去,就看到一個人迎麵從裏麵走出來。這個人確實該來,但我沒想到會遇上他。我們兩個都很尷尬,視線一觸即分,沉默著不肯說話。他就是諸戶道雄,那個從未在初代活著時來木崎家拜訪過的求婚者,也不知怎麽想起今天來致哀了。他一身合體的晨禮服,一段時間不見,憔悴了很多。他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最後終於鼓足勇氣,說了一句:“啊,蓑蒲君,好久不見。你是來吊喪的嗎?”

我不知該怎麽回答,便扯動幹澀的嘴唇,勉強笑了一下。

“你辦完事兒能出來一下嗎?我在外邊等著,有幾句話想和你說。”他可能是真有事兒,也可能隻是為了掩飾尷尬,這樣對我說道。說完,還瞥了深山木幸吉一眼。

我大腦一片空白,慌慌張張地介紹說:“這是諸戶道雄先生,這是深山木幸吉先生。”他們兩個都從我嘴裏聽說過對方的名字,所以眨眼之間,便像掌握了對方的所有信息般,話裏有話地寒暄起來。

“你去吧,不用管我。隻要帶我跟這家人打個招呼,讓他們知道我是誰就行,反正我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走。行了,你去吧!”深山木幸吉隨口催促道。

於是,我立即帶他進屋,和看家的用人——我們之前見過——說明了此行的來意,又把深山木幸吉介紹給她認識。之後,到外邊與諸戶道雄會合,一起去了附近一家簡陋的咖啡館。

我想,對諸戶道雄來說,見到我之後的首要任務,自然是解釋一下為什麽會有那場匪夷所思的求婚。可我的關注點卻不在這裏。雖然覺得不可能,但我心裏確實對他抱有一種可怕的懷疑,本能地想要抓住這個機會探探他的真實想法,盡管這不是我的唯一目的。再者,深山木幸吉催我出來的語氣,似乎也頗有深意。所以,盡管我們的關係十分複雜,我仍舊和他一起走進了那家咖啡館。

具體的談話內容,我已經想不起來了,隻記得氣氛十分尷尬。事實上,我們可能也沒說什麽有用的東西。深山木幸吉辦事兒極有效率,不一會兒,就來咖啡館找我了。

我和諸戶道雄相對而坐,我們低著頭,對著飲料發呆。我本想罵他兩句,再刺探一下他的真實想法,可嘴巴像被粘住了似的,什麽也說不出來。諸戶道雄不知為什麽,拘謹得有些反常。我們誰都不肯率先開口談這件事兒,好像誰先開口,誰就輸了一般。一場刺探弄得磕磕絆絆。不過,我記得諸戶道雄對我說:“現在看來,我真是做了一件大錯事兒,我對不起你,請你不要生氣,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贖罪。”

他客客氣氣地重複著這些話。我還沒弄明白他為什麽要向我謝罪,深山木幸吉便掀開簾子,走進來了。

他沉聲說道:“沒打擾你們吧?”說完,就坐到我身邊,肆無忌憚地盯著諸戶道雄上下打量。不知為什麽,深山木幸吉一來,諸戶道雄就像忘了自己的初衷般站起身,匆匆和我說了幾句告辭的話,逃也似的走了。

“奇怪,這家夥怎麽慌慌張張的,你們談什麽了?”

“沒談什麽,我也摸不著頭腦呢!”

“古古怪怪的,木崎家的人剛才跟我說,初代死後,這位諸戶先生已經去拜訪三次了。不但問了很多問題,還在家裏四處查探,這裏麵一定有什麽事兒。長得倒是一表人才。”

說到這兒,深山木幸吉又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雖然眼下時機不對,我還是羞窘地漲紅了臉。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我反問道:“你這麽快就把事情辦完了?查到什麽線索沒有?”

他壓低聲音嚴肅地說:“非常多。”

他離開鐮倉時的那股子興奮勁兒,在拜訪過木崎家後,越發濃烈了。他像是知道了一些我不知道的秘密,將它們藏在心裏獨自品嚐、反複回味。“我很久沒遇到這麽厲害的家夥了,靠我一個人,怕是解決不了。無論如何,我決定從今天開始,竭盡所能地把這個案子查清楚。”

他一邊用手杖在潮濕的地麵上亂寫亂畫,一邊喃喃自語道:“現在大體的脈絡已經出來了,隻有一個點還確定不了。其實也能解釋,而且我認為這就是真相。隻是,若當真如此,事情就太可怕了。這是史無前例的邪惡。單是想一想,都讓人覺得惡心。那個凶徒,將是所有人的敵人。”

他一邊嘟嘟囔囔地說著這些不知所謂的話,一邊無意識地用手杖在地上描畫著什麽。我無意中看了一眼,發現那個怪模怪樣的圖形,很像是一把放大了的酒壺,應該是花瓶。他在邊上模糊不清地寫了三個字——景泰藍。我不由得好奇地問道:

“這是景泰藍花瓶嗎?這個案子和景泰藍花瓶有什麽關係?”

他嚇了一跳,看到地上的圖形,連忙用手杖把它抹花了。

“小點兒聲。對,這是景泰藍花瓶……你眼睛還挺尖的。現在我隻差這一個問題沒想明白了,正犯愁怎麽解釋這個景泰藍花瓶呢!”

他說到這兒便又止住了話頭,無論我怎麽問,都不肯再往下說了。

不久之後,我們便離開咖啡館,回了巢鴨火車站。因為回家的方向剛好相反,我們在月台前分手,當時深山木幸吉對我說:“你別著急,再給我四天時間,最少也得四天。等到第五天,我或許能帶給你一個好消息。”我雖然不喜歡他這樣賣關子,卻也沒什麽辦法,誰讓他是我唯一的指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