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人見廣介從此再未返回位於T市的菰田家。他完全變成了巴諾拉馬國居民，餘生都將一直作為這個瘋狂王國的君王，留在衝之島上生活。

“作為巴諾拉馬國的女王，千代子不會在人世間露麵了。島上有那麽多雕像，你應該都看到了。有時候，千代子會變成一尊站立的**雕像，混在那些讓人目不暇接的同類雕像中。有時候，她會化身為海底美人魚、毒蛇國耍蛇人、繁花盛放的花園中的花仙子。玩膩了這些遊戲，她就留在宏偉的宮殿中，隱藏在重重帷簾背後的深宮中做女王，享盡榮華富貴。這樣一座樂園，這樣一種生活，她怎麽會不喜歡呢？她已忘卻了時間和故鄉，在這瑰麗的王國中徹底淪陷了，一如傳說中的浦島太郎[35]。你們完全不必為她擔心什麽，你們所愛的主人正在享受最幸福的生活。”

出於對主人的擔憂，千代子上了年紀的奶娘來到衝之島接千代子。人見廣介坐在殿內一座挖開地麵建造而成的宏大圓形寶座上，想用君王接見臣子的盛大儀式，把這個沒見識的鄉村女人嚇走。也不知是被人見廣介的甜言蜜語唬住了，還是被這種宏大的場麵嚇住了，奶娘什麽都沒說就回去了。人見廣介又用這種方式打發走了家族中其餘人。他多次給千代子的父親送去厚禮，又用經濟施壓或重金收買的方式，堵住了其餘親戚朋友的嘴。他還借助角田管家向官員們行賄。所有事情都進行得有條有理，沒有露出半點破綻。

島上所有人這時也收到命令，不能窺視女王千代子。她每天從早到晚都隱藏在地底宮殿深處，人見廣介寢宮後厚厚的帷簾背後，所有人都不能闖入這片區域。島上所有人都未對此起疑心。他們很清楚，主人有著怪異的喜好。大家私下裏說笑，說國王與女王的繾綣之地就藏在帷簾背後。島上清楚看到過千代子樣貌的隻有幾人，其餘人根本分辨不出誰是真正的千代子。

人見廣介借助自己費盡心機製訂的計劃，將過去的妄想逐漸變為了現實。利用菰田家無數的錢財，他解決了各種難題，補償了過去一切失敗。眨眼間，他從前那些貧苦的親戚朋友都發家致富了。不得誌的雜技團舞女、電影女演員、歌舞伎女藝人來到島上都能得到厚待，好像日本一流的名演員一樣。年輕的文人、畫家、雕塑家、建築師這類人拿到的薪酬，都相當於小型企業的高級主管拿到的。就算巴諾拉馬島是充滿罪孽的恐怖國，這些人又怎麽敢舍棄它呢？

一座人間的樂園就這樣誕生了。

這瘋狂的島上每天都會舉辦聚會，熱鬧非凡。**的女子化身為花，在花園中綻放；人魚成群結隊，在溫泉中悠閑地遊來遊去；煙花持續不斷地綻放；一群雕像呼吸吐納；黑色的鋼鐵怪獸張牙舞爪；猛獸喝得爛醉，止不住地大笑；毒蛇跳著妖豔的舞蹈；美女組成的蓮花座穿行於這些景色中間；人見廣介身為國王，一身華服，坐在蓮花座上，發出狂笑。

島上正中的巨大水泥圓柱上布滿常春藤，柱身上建有直通柱頂的螺旋形樓梯，好像鐵製的常春藤。有時，美女蓮花座會從這座螺旋樓梯往上爬。螺旋樓梯頂好像一把怪異的蘑菇形大傘，從這裏能俯瞰島上各處的風景，連遠處的海岸也不會落下。應該怎樣形容這一神奇的建築呢？隨著螺旋樓梯的上升，下麵所有風景，包括花園、池塘、森林、人在內，全都不知所蹤，隻剩下一層層石壁。這些紅色石壁從頂端往下看，就像一朵花重疊在一起的片片花瓣，一直延伸至遙遠的海岸。

看過這種隻有遠觀才能看見的前所未有的奇異景象後，來巴諾拉馬國旅行的遊客必然會驚歎很長時間，這種景色他們連做夢都夢不到。打個比喻，整個島就如同一朵玫瑰漂在海麵上，這朵玫瑰豔麗如驕陽，像鴉片引發的夢的產物，如此純粹，如此壯美，簡直沒有能與之媲美者，其塑造的美多麽令人驚歎！部分遊客可能會由此想到人類祖先見識過的神話世界……

瘋狂、放浪、狂舞、沉醉的夢幻遊戲，每天從早到晚在這個華美的舞台上上演，我要怎樣描繪才能讓大家了解其中一二呢？依我看，這可能有點兒像大家做過的最荒謬、最殘酷、最華麗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