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夷所思

每次我讀小說時,看到善良無知的主人公不停地犯錯,總會急得抓耳撓腮,想著我要是他,肯定不會這麽蠢。可是,讀者們啊,當你們在看我寫的這篇故事時,當你們看到我這個稀裏糊塗的主角,說是要當偵探查出真相,卻一件偵探的事兒都沒幹,隻是由著深山木幸吉這個喜歡故弄玄虛(這實在是個壞毛病)的家夥隨意擺布時,肯定也急得想打人吧!其實我真不想這樣繼續照實寫下去,因為這會將我的蠢笨徹底顯露於人前。可是那時,我還是一個毛頭小子,什麽都不懂,有什麽辦法呢?所以,請讀者們原諒,我隻能讓大家繼續替我著急了,因為實際情況確實如此啊!

言歸正傳,現在我要把深山木幸吉慘遭殺害的詳細過程,向大家交代清楚了。

當時,隻穿著一條四角**的深山木幸吉和一群穿著泳裝的孩子們,在沙灘上嬉戲奔跑。我在前麵已經說過,他非常喜歡小孩兒,經常像孩子王似的,和天真頑皮的孩子們一起玩耍。不過當時他鬧得那麽歡,顯然不隻是因為他喜歡孩子,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害怕。那封字跡醜陋的恐嚇信上說“正午是最後期限”,這句話嚇到他了。一個四十多歲、聰明絕頂的男人,居然會被一封嚇唬小孩兒的恐嚇信嚇到,這聽起來很可笑。但是,他如此畏懼,並非沒有理由。

他幾乎沒有向我透漏任何他查到的、與此相關的事實,所以我想象不出,這件事兒的背後到底藏著多麽可怕的秘密,能讓這樣豪放瀟灑的男子漢都慌了手腳。他的恐慌如此真實,連我都被傳染了。盡管海水浴場繁華熱鬧,周圍又有不少遊客,我仍然有一種莫名的詭異感和緊張感。忽然,我記起自己似乎在哪裏聽過這樣一句話:“真正高明的殺手,不是在僻靜處殺人,而是在人群中殺人。”

“我得保護深山木幸吉!”想到這兒,我立即離開沙丘,向他和孩子們玩鬧的地方走去。也許是玩兒膩了捉迷藏,他們眼下正在水邊玩兒用沙子埋人的遊戲。深山木幸吉躺在一個大坑裏,三四個十歲左右的天真孩童正努力往他身上蓋沙子。

深山木幸吉像個溫和叔叔,大聲嚷著:“來吧,再多蓋點兒。手啊、腳啊,要全都埋起來。呸、呸、呸,別弄我臉上,臉得露在外邊。”

“叔叔,你別亂動,沙子都掉下來啦!乖乖的,我們給你多蓋點兒沙子。”

孩子們用手將沙子聚到一起,捧到這邊來,蓋到他身上。深山木幸吉體型高大,想要完全蓋住並不容易。

距離他們大約兩米遠的地方,有兩個穿著整齊和服的婦人,打著遮陽傘,坐在報紙上,一邊休息聊天兒,一邊看著海裏的孩子,偶爾也會笑容滿麵地朝深山木幸吉那邊看上一眼。她們和埋在沙坑裏的深山木幸吉距離最近。在她們對麵,還有一個漂亮的女孩兒和兩個小夥子也離深山木幸吉比較近。女孩兒穿著時髦的泳裝盤膝坐在中間,男孩兒一邊一個在沙灘上躺得筆直,三個人說說笑笑,十分熱鬧。在深山木幸吉附近,隻有他們算是停留了較長時間。

深山木幸吉身邊一直沒斷人,偶爾還會有人停下來,看熱鬧似的笑一笑。可是,沒有人走到他身邊、停在他身前。看到這種情景,我覺得深山木幸吉根本不必如此害怕,誰能在這種地方殺人呢?

深山木幸吉明顯還在為這件事兒心煩,看到我過來,憂心忡忡地問:“蓑蒲君,現在幾點了?”

“十一點五十二分,還有八分鍾。哈哈哈……”

“應該沒什麽事兒。你和附近這麽多人一起看著我,再加這四個孩子,還有這座沙子堡壘的守護。任是什麽樣的魔鬼,也無法靠近我。哈哈哈。”

他的精神看起來好一些了。

我圍著他晃來晃去,想起剛才諸戶道雄在這兒出現過,總有些不放心,便放眼整個沙灘,細細尋找起來。可他一直沒再出現。後來,我站在離深山木幸吉五六米遠的地方,看著跳台上的青年們飛魚般躍進海裏的身影發起呆來。過了一會兒,我又回頭去看深山木幸吉。孩子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他完全埋進了沙坑裏,隻露出一顆腦袋在外麵。他雙眼凝視天空,一副故事裏印度的苦行僧的模樣。

“叔叔,你還能站起來嗎?沙子是不是很重?”

“叔叔,你的臉真好玩兒,能站起來嗎?要不要我幫忙啊?”

孩子們嘻嘻哈哈地嘲笑深山木幸吉,不停地喊著“叔叔、叔叔”,可是不管他們怎麽喊,深山木幸吉都不搭腔,隻是固執地盯著天空。我看了眼表,十二點零二分。

“深山木幸吉,已經過了十二點了,惡魔看樣子是不會來了,深山木幸吉,深山……”

我心下一驚,意識到深山木幸吉的樣子有些不對。仔細一看,這才發現他的臉上幾乎沒了血色,睜得滾圓的眼睛從剛才開始就沒眨過了。更詭異的是,他胸前的沙子上有一塊兒黑色的斑紋,而且一點兒一點兒地,正不斷擴大。孩子們似乎也發現了異常,全都沉默下來。

我連忙撲到深山木幸吉身邊,扶起他的頭使勁兒搖晃。可他的頭居然像木偶的頭一樣,完全隨著我的手勁兒在動。我將他胸前出現斑紋的沙子扒開,隻見厚厚的沙子下有一個白色的手柄,周圍的沙子被血水泡得又黏又膩。我又扒開這層沙子,隻見那把匕首齊根兒沒入,正中心髒,隻留一個把手露在外麵。

接下來的局麵有多亂,大家可以自行想象,我便不再細說了。無論如何,深山木幸吉周日在海水浴場慘遭殺害的事兒,成了當地的一大奇聞,畢竟他的死是在眾目睽睽下發生的。我站在蓋著草席的屍體旁,在幾百個年輕男女興致勃勃的目光下,接受警察的詢問。後來,警察勘查過現場,我和他們一起將深山木幸吉的屍體送了回去。我覺得很丟臉,也很沮喪,心亂如麻。然而,就算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我仍然能在密集的圍觀群眾中,一眼就看到諸戶道雄的臉。他略顯蒼白的麵孔,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熱鬧的人將事發現場擠得水泄不通,他站在人群外,死死地盯著深山木幸吉的屍體。運送屍體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被惡魔盯上了,它的視線無處不在。深山木幸吉被殺時,諸戶道雄不在現場,這一點毫無疑問,所以我沒有理由再懷疑他。可他種種詭異的行為,又是因為什麽呢?

還有一件事兒,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我必須寫一下,就是我們將深山木幸吉的屍體送到他家時,發現他本就不太整潔的起居室,像台風過境一般,被人翻得亂七八糟。不用說,肯定是歹徒趁他不在家時,來找過那樣東西。

警察就深山木幸吉遇害的事兒,對我進行了詳細的盤問,我一五一十,交代了所有的事兒。不過,可能是出於某種神奇的預感(其中的意思,讀者以後自會知道),隻有深山木幸吉把恐嚇信裏說的那樣東西快遞給我的那件事兒,被我隱瞞了下來。當他們向我問起那件東西的時候,我表示自己對此一無所知。

審問結束後,深山木幸吉的鄰居幫我給他的幾個朋友送了信,和我一起準備喪葬事宜,忙忙碌碌折騰了好一會兒。最後,我把這裏的事兒托付給了隔壁的一個大嬸,自己在晚上八點坐火車回了家。至於諸戶道雄是什麽時候走的,這段時間內又做了些什麽,我理所當然地,也是一無所知。

警察的調查沒有任何進展,完全找不到凶手。和深山木幸吉一起玩的四個孩子(三個來自海岸附近的中產家庭,一個是和姐姐從東京過來玩兒的)都表示,沒有人靠近過被沙子埋起來的深山木幸吉。這些孩子已經十歲了,若是有人當著他們的麵兒殺人,怎麽可能看不到?再者,離他們不過兩米遠的那兩個太太也說,沒看見有可疑的人接近深山木幸吉。以她們所在的位置來說,真有人接近死者,她們不可能看不到。另外,附近的其他人也紛紛表示,沒看到過任何可疑的人。

我也和他們一樣,沒看到可疑的人。我離深山木幸吉不過五六米遠,中間確實有一會兒,看年輕人跳水看得有些入迷,可是真有人接近並殺了他,我隻用餘光也能看到。我必須承認,這宗殺人案十分詭異,簡直像是一場噩夢。眾目睽睽之下,沒有一個人看到凶手的影子。難道是人眼看不到的幽靈,將那把匕首深深地插進了深山木幸吉的胸口嗎?我心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把匕首是被人從遠處扔過來的?不,以當時的情況而言,這種猜想根本實現不了。

值得注意的是,鑒定人員發現深山木幸吉胸口的刀痕和初代胸口的刀痕非常像。除此之外,兩個案子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作案凶器都是一把白柄匕首,且都是在市麵上隨處可見的同一種便宜貨。換言之,殺害深山木幸吉的凶手和殺害初代的凶手,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可是,這個凶徒難道會魔法嗎?否則,怎麽會有這樣來無影去無蹤的本事?一次是像幽靈一樣,潛進了完全密閉的房間;一次是在人群中,在數百人的眼皮子底下,像風一樣逃得蹤跡全無。我不信鬼神之說,可是親眼看到這兩宗不可思議的殺人案,不知為什麽,我有一種遭遇了地獄幽靈的恐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