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希米亞[1]醜聞

夏洛克?福爾摩斯一直用“那位女人”來稱呼她。我幾乎沒聽見他用別的稱呼提起過她。在他心中,她與其他那些女人都不一樣。當然,這並不代表他愛上了艾琳?艾德勒。因為這與他那個重視理性、謹慎嚴肅和讓人佩服、睿智深沉的頭腦是格格不入的。他那極度理智的大腦,根本不允許他有太多的感情糾葛。我想,他就像是一架完美的探案機器與一個出色的推理觀察儀器的結合體。但作為一個情人,他是不及格的。且不說他那永遠是嘲諷口吻的語調,再說他也根本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但他卻極是喜歡聽這些溫柔的情話,因為沒有什麽比它更可以直接顯露說話人的動機的了。但作為一個理論家,他是決不允許愛情來幹擾他那嚴謹細致的個性的,因為這會讓他的注意力分散,使他懷疑自己理性分析的成果。如果他的頭腦中產生了像愛情這樣強烈的情感,那簡直比在精密儀器中出現沙塵,高倍鏡頭中出現裂痕還要可怕。但是還是有一個女人,一個名叫艾琳?艾德勒的已故女人,成功地留在了他那模糊的記憶中。

我在結婚之後就很少和福爾摩斯見麵了。我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幸福和成為一家之主的樂趣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然而福爾摩斯和我不同,他太過不羈,討厭一切繁文縟節,還一直留在我們位於貝克街的老房子裏,終日埋頭讀書。一如往常,他仍舊對犯罪行為的研究癡迷不已,那些官方認為無法偵破的懸案,到了他這裏,就會憑借他卓越的智力和超常的才華而一一破解。時不時地,我會隱約聽到有關他的一些消息:他受邀到敖德薩偵查特雷伯夫暗殺案;破解亭可馬裏的阿特金斯兄弟案;為荷蘭皇室效力的新聞等等。同所有讀者一樣,我也是從報紙上得知這些情況的。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關於這位老朋友的更多消息了。

在1888年3月20日那晚,已經重新行醫的我在一次出診歸來的路上恰好路過了貝克街。看到那所承載了我所有追求和像“血字的研究”那起案件中的神秘事件的大門時,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想和福爾摩斯敘敘舊的欲望,我真想知道他現在又醉心於什麽謎團中。我抬頭看看他的屋子,燈光如晝,窗簾上兩次閃過他那瘦高的側影。他低垂著頭,兩手背在身後,快速地在屋裏走來走去。這種姿態和行為,正是我熟悉的福爾摩斯的各種精神狀態中的一種——他正在工作。此時的他,肯定正在一些問題中熱切地尋找著線索。我按了門鈴,然後被領到從前也曾屬於我的那間屋子裏。

福爾摩斯的態度是少見的冷淡,但是我知道他見到我時還是很開心的。盡管他一言不發,可是我看出他的目光柔和親切。他讓我坐下後遞過來一支雪茄,然後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酒精罐和小氣爐。他走到壁爐前站定,用那一貫深邃的眼神看著我。

“看來你真的很適合婚姻生活,華生,”福爾摩斯說,“距離我們上一次的見麵,你胖了七磅半。”

我回答道:“是七磅。”

“不,據我推算是七磅多,確實是的,華生。而且我知道你又開始行醫了,可是你沒跟我說過這事。”

“你是怎麽知道的?”

“通過判斷。而且我還知道你最近淋了雨,家裏有個笨拙而粗心的女傭。”

“我親愛的朋友,”我讚歎道,“你太厲害了。要是在幾個世紀以前,你肯定會被處以火刑的!確實,我在星期四的時候走路去了趟鄉下,回來的時候被淋了個透心涼。可是我換過衣服了啊。天啊,你是怎麽知道的?至於瑪麗?簡,哦,她已經沒救了,我太太已經把她打發走了。可是我真難以相信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一邊嘿嘿地樂著,一邊搓著自己瘦長的雙手。“其實很簡單,”他說,“我看見爐火照到你左腳鞋子的內側,上麵有六條平行的裂紋,毫無疑問,這說明是有人試圖把鞋跟上的泥刮掉時太過粗心而用力過大的緣故。所以,我就可以得到兩個結論:你曾在雨天出行,而你的傭人是個粗心大意的年輕女傭。至於你重新開始行醫這一點,先生,你一進來我就聞見了碘的氣味,而且你的右手食指上還有硝酸銀留下的黑點,你的禮帽右邊藏著聽診器的地方鼓起了一塊。如果這樣我還不知道你重新活躍於醫學界的話,豈不是太愚蠢了嗎?”

聽到如此簡單的推理過程時,我不禁笑了起來,說道:“每次聽你講這些過程的時候我都覺得事情太過簡單了,甚至是簡單到可笑的地步,連我都可以推理。可是在你尚未解釋出各個環節的聯係時,我卻覺得撲朔迷離,盡管我從不認為你的眼力強過我。”

“確實如此,”福爾摩斯仰靠在椅子裏,點了支煙說,“可是你隻是在看而並非觀察。要知道,這兩者之間的區別是很大的。就好像你常常看見進房間之前需要經過的樓梯吧?”

“常常看見。”“有多少次了呢?”“哦,至少幾百次了吧。”

“那麽,你能告訴我有多少級台階嗎?”

“多少級台階?我不知道。”“這就是了!你隻是看,卻不知道去觀察。這就是我要說的關鍵。你看,因為我觀察了,所以我知道有十七級台階。順便提一句,因為你對那些小問題的興趣和你總是記錄我的小故事的做法,我想你對這個或許會有興趣的。”他拿給我一張厚厚的、粉紅色的便條紙,說,“郵差剛送來的,你念念看。”

這是一張沒有日期、署名和地址的便條。

“今晚子時三刻某人即來拜訪,有極為重要之事與閣下協商。閣下近期為歐洲某皇室的效力表明,如若托付閣下難言之隱,亦足可信賴。閣下聲名,四方皆聞,我等知甚。屆時望閣下等候,來訪者如戴麵具請勿見怪。”

“的確蹊蹺,”我說,“你怎麽看?”“現在我的手上沒有任何事實可以依據。在這之前就進行推斷可是極不明智的。人們總會不自覺地用事實來附會理論,而不是使理論應用於事實。不過現在我們有這樣一張便條,你看看能推斷出些什麽呢?”

我細致地檢查了筆跡和紙張。“寫這便條的人可能很富有,”我盡量學習著福爾摩斯的推理方法說,“這紙很貴,買一疊的話至少要花費半克朗或者更多。你看,紙質極為堅韌。”

“是的,就是‘極為’這兩個字,”我的朋友說,“這紙不是英國製造的。你對著燈光看看。”

我對著燈光舉起紙來,看到紙的紋理中交織著字母“E”、“g”、“P”、“G”和“t”。

“你知道這代表了什麽嗎?”福爾摩斯問。

“很明顯,這是製造者的姓名,或者說是他姓名的縮寫。”

“錯了,‘G’和‘t’代表‘Gesellschaft’,這在德文中表示‘公司’,就像我們慣用的縮寫形式‘Co .’一樣。‘P’代表的是‘Papier’,即‘紙’。至於‘Eg’——讓我們查一下《大陸地名詞典 》 ,”福爾摩斯從書架上取下來一本厚厚的書,一邊查一邊說,“Eglow Eglonitz,哦,是Egria。那也就是說這是在波希米亞——一個說德語的國家——距離卡爾斯巴德很近。‘以玻璃製造和造紙業發達而聞名’。哈哈,華生,你知道了吧?”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得意地吐了個煙圈。

“這張紙的產地是波希米亞。”

“沒錯。這張便條出自德國人之手。你看‘閣下聲名,四方皆聞,我等知甚’這種亂用動詞的做法不會是法國人或者俄國人做的,隻有德國人才會這麽做。現在,我們隻要知道這位用波希米亞紙張做信紙,不願顯露真麵目的德國人想幹什麽就好了。聽,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他已經到了,謎團即將揭開。”

話音未落,門外就響起了一陣嘚嘚的馬蹄聲和車輪摩擦路麵的聲音。接著就聽見門鈴被猛按一通。福爾摩斯吹了聲口哨。

“聽起來是兩匹馬,”他說著往外看了看,接著說,“沒錯,是一輛漂亮的馬車和兩匹俊美的馬,每匹馬至少值一百五十畿尼。大夫,我想這件案子可能會讓咱們大賺一筆。”

“我還是回避一下吧,福爾摩斯。”

“不用,華生,你待在這兒,你就是我的包斯威爾[2]。這麽有趣的案子你怎麽能錯過呢?”

“但是這位委托人……”

“不用理他,我和他或許都需要你的幫助。他到啦,你就坐在這兒好好觀察吧。”

一陣沉重且緩慢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接著是過道,然後在門口戛然而止。最後,一陣響亮急促的敲門聲驟然響起。

“請進!”福爾摩斯說。來者至少有六英尺六英寸高,胸膛挺闊,四肢強健。他的穿著甚是華麗,也可以說過於華麗了,反而顯得有點庸俗。他的袖口和上衣前襟都鑲著寬羔皮邊,肩上批著有紅色綢緞襯裏的藍色大氅,胸前別著一枚火焰形的綠寶石胸針。腳上是一雙剛到腿肚的,靴口鑲著棕色毛皮的皮靴,這使得我們更加留意到他那粗獷奢華的外表。他手裏有頂大簷帽,臉上戴著一張隻遮住上半張臉的黑色麵具。很明顯,麵具剛剛被整理過,因為他進屋時,手還沒從麵具上拿下來。從下半張臉隻能看出他有個厚而下撇的嘴巴,長而直挺的下巴,這顯示出他是一個頑固果敢、堅強有力的人。

“你已經收到我的便條了嗎?”來者的聲音低沉、沙啞,有著極重的德國口音。“我說過要來拜訪你。”他瞧瞧福爾摩斯,又看看我,不確定到底要和誰說話。

“請坐,”福爾摩斯說,“這位華生醫生是我的朋友兼同事。他時常協助我辦理各類案件。請問,您如何稱呼?”

“你可以叫我馮?克萊姆伯爵,我是波希米亞的貴族。如果你的這位朋友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我也願意把這件重要的事同時托付給他。如果不是,我隻和你單談。”

我起身準備離開,福爾摩斯一把拉住我,將我推回到座椅裏。“要麽兩個一起談,要麽就不談,”他說,“隻要是您想和我談的,都可以在這位先生麵前講出來。”

伯爵聳了聳他的寬肩,說道:“首先,我想請二位承諾在兩年之內要絕對保守秘密,兩年之後就無所謂了。就目前情況來說,它或許會影響整個歐洲世界的曆史進程。”

“沒問題。”福爾摩斯說。“我也是。”

“希望你們不要介意我的麵具,”這位陌生的委托人繼續說,“我的委派人不希望你們知道他的代理人的身份,我也可以馬上承認剛才說的那個名字是化名。”

福爾摩斯冷淡地回答道:“我知道這個。”“情況十分緊急。我們要采取所有的預防手段,盡全力在事情演變成一個醜聞之前就把它製止住。我們要保護一個歐洲的王族不會因此受到損害,或者說,保護波希米亞的世襲國王,高貴的阿姆斯坦家族不受到損害。”

“這個我也知道。”福爾摩斯說,並且在椅子裏閉上了眼睛。在這個不速之客的心中,福爾摩斯無疑是全歐洲最出色、最有能力的偵探。但是這個時候,他不禁對麵前這個懶散倦怠的人吃驚地看了一眼。福爾摩斯不慌不忙地重新睜開眼睛,頗為不耐煩地看著我們這位偉岸的委托人。

“如果陛下願意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一說明,”他說,“我將會更有效地為您服務。”

來客從椅子裏猛地彈了起來,因難以抑製激動的情緒,而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然後,他下定決心似的一把將麵具扯了下來。

“你是對的,”他大喊道,“我是國王,這有什麽可隱瞞的呢?”“哦,是嗎?”福爾摩斯緩緩地說道,“其實在您開口之前我就知道了您的身份。您是波希米亞世襲國王、考斯爾-菲爾斯泰因大公、威廉?格德萊希?希吉斯芒德?馮?阿姆斯泰因。”

“希望你能理解,”這位尊貴又奇怪的來客重新坐了下來,用手摸著自己的額頭說道,“你要知道,我是不會親自辦理這種事情的。可是這件事太微妙了,一旦我告訴了任何一個偵探,就不得不受其擺布。我是想得到你的意見才從布拉格微服出行的。”

“那請您開始吧。”福爾摩斯又閉上了眼睛。“簡而言之,大概五年前,也就是我在華沙長期訪問的期間,我結識了赫赫有名的冒險女王艾琳?艾德勒,我相信你應該很熟悉這個名字。”“華生,麻煩你查一下這個艾琳?艾德勒,我的資料索引中就有。”

福爾摩斯仍舊是閉著眼睛低聲說道。這是他常年以來特有的習慣,把許多人和事的資料整理起來貼上標簽以備查看。所以,幾乎沒有什麽人和事是他難以及時提供情況的。很快,我就找到了艾琳?艾德勒的資料——它夾在一個猶太裔的法學博士和熱衷於研究深海魚類的參謀官的資料中間。

“給我看看,”福爾摩斯說,“唔,1858年出生在新澤西州。是個女低音,在意大利歌劇院工作,唔,華沙帝國歌劇院首席歌唱家,已退出舞台。哈,現居倫敦,明白了!據我所知,您曾和這位女士交往過,還寫了幾封會危及自身的信,而現在你迫切地想收回這些信件。”

“完全正確。可是,怎麽才能……”

“您是否曾和她秘密結婚?”

“沒有。”

“那有什麽法律上的文件能證明你們的關係嗎?”

“沒有。”

“這就讓我糊塗了,陛下。即使這位女士想拿信件來威脅、欺詐您或是有其他的目的,但她又如何證明信件的真偽呢?”

“有我親筆寫的字。”

“切!模仿的。”

“我的私人信紙。”

“偷的。”

“我的印鑒。”

“偽造的。”

“我的相片。”

“買的。”

“可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合照。”

“噢,上帝!這就太糟了。陛下也真是太不小心了。”

“我當時一定是瘋了。”

“您已經對自己造成了嚴重的後果。”

“我當時太年輕了——隻是王儲——即使現在我也才三十歲而已。”

“當務之急就是馬上取回那張相片。”

“我們做過的所有努力都失敗了。”

“陛下一定要花大價錢把相片買回來才是。”

“她絕不會賣的。”“那就去偷。”

“我已經試過這個法子五次了。我曾雇小偷搜查過她的房子兩次,在她旅行時偷換她的行李一次,攔路搶劫兩次。可是都沒有任何收獲。”

“沒有關於那張相片的任何線索?”“一點都沒有。”“我看這隻不過是個小問題。”福爾摩斯笑著說道。

“可是對於我,這簡直太嚴重了。”年輕的國王不滿地責備道。“確實非常嚴重。您知道她想用這張相片做些什麽呢?”“毀掉我。”

“此話怎講?”“我馬上就要結婚了。”“略有耳聞。”

“即將和我結婚的是斯堪的納維亞國王的二公主柯洛蒂爾德?羅特曼?馮?傑克斯麥寧格。你或許聽說過她的嚴厲的家規。而且她本身也是極其敏感的女人,隻要對我有任何一絲懷疑,這婚事就作廢。”“那艾琳?艾德勒會怎麽做呢?”“她肯定會威脅我要把相片送給女方的,我知道她肯定會這麽做的。我了解她,她有著極其強硬堅韌的個性,她既是最美麗的女人,又是最堅毅的男人。如果我和別的女人結婚的話,她會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的。”

“那麽您現在能肯定她還沒有送出這張相片嗎?”“我能肯定。”

“為什麽?”“因為她說她要在下星期一,也就是我公布婚訊的那天再把相片送出去。”

“原來如此,我們還剩下三天的時間,”福爾摩斯打了個哈欠說,“真走運,因為我還有一兩件重要的案件需要調查。那麽,陛下會暫住倫敦了?”

“是的,你可以去萊爾姆旅館找馮?克萊姆伯爵。”“我會寫信告訴您我們的進展的。”“那最好不過了。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任何情況。”“哦,那錢的問題您怎麽處理?”“全權交付與你。”

“毫無保留?”“讓我告訴你,我甚至願意拿我國家的一個省來換取這張相片。”“那麽目前的花費呢?”這位國王從大氅裏拿出一個大錢袋,放在桌子上。“這裏是三百英鎊金幣和七百英鎊鈔票。”他說。福爾摩斯十分潦草地寫了張收條,遞給國王。“請告訴我那位小姐的具體住址。”他說道。“聖約翰伍德,瑟彭戴恩大街,布麗楓尼府第。”

福爾摩斯把地址記錄下來。“最後一個問題,”他問道,“那是一張六英寸的相片嗎?”

“是的。”“好的,陛下,先說再見吧。相信不久之後我就會帶給您好消息的。

再見,華生,”他轉過頭來對我說,“我希望明天下午三點你能過來一趟,咱們來聊聊這件事情。”

第二天下午三點整,我又來到貝克街,福爾摩斯卻還沒回來。房東告訴我,他八點鍾就出去了。不過我還是在壁爐邊坐下,決定不管他什麽時候回來都要等他,誰讓我已經對這件案子深感興趣了呢?雖然比起我之前記錄的那兩件罪案來,這起案件既不殘忍恐怖,也不離奇詭異,但是這案子本身的性質和委托人尊貴的地位都足夠使我傾心了。況且,除了案子本身的特色之外,我那老朋友的巧妙而又透徹的推理方法,和那無往不勝的精準的破案技巧,都是值得我去學習、記錄的,我也在這個過程中享受到極大的快樂。對我來說,福爾摩斯是百戰百勝的,所以,我從沒想過他其實也可能會失敗。

大概四點的時候,一個爛醉的馬夫推開了屋門。這人的樣子肮髒邋遢,衣衫陳舊破爛,留著一臉絡腮胡子,滿麵通紅。雖然我已經極為熟悉福爾摩斯的化裝技術了,但還是再三確認之後才敢肯定自己的判斷。他衝我點點頭,打了個招呼,然後飛快地鑽進臥室中。五分鍾後,他就恢複了以往的高雅風度,穿著一身花呢衣服,把手插進口袋裏,坐在壁爐前伸直了雙腿,接著就哈哈大笑起來。

“哈,是這樣嗎?”他說著,突然嗆了一口,接著又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到躺在了椅子裏。

“這是怎麽了?”

“這太有意思了。我打賭你無論如何也不知道我上午在做些什麽,又或者說我得出了什麽結果。”

“我真的不知道。或許你去觀察了艾琳?艾德勒的日常作息,又或者你去巡查了她的房子。”

“完全正確。隻是結果真是出人意料。聽我講講事情的經過吧。今早八點一過我就喬裝成一個失業的馬夫離開家。你知道,馬夫之間總是存在著一種互相理解、氣味相投的美好情感。如果成為這眾多的馬夫之一,就可以了解到任何你需要了解的東西。很快我就來到布麗楓尼府第。這是棟精致小巧的兩層別墅,後麵帶著一個花園,正麵朝向馬路。大門上掛的是洽伯鎖。起居室位於右側,寬敞又華麗,窗戶幾乎是落地的,可是窗閂卻連小孩子都可以輕易打開。這屋子沒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除了可以從馬車棚的棚頂摸到過道的窗戶。我繞著別墅走了一圈,各個角度都仔細觀察了,可是沒什麽有價值的發現。

“然後我順著街道走過去,不出所料,在挨著花園牆的過道裏有一大排馬房。我隻是幫那些馬夫洗了洗馬就得到了兩便士、一杯混合酒[3]和兩煙鬥的板煙絲,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很多關於艾德勒小姐的情況。盡管我不得不因此聽了很多住在那附近的另外六七個人的情況。”

“艾琳?艾德勒到底是怎樣的人?”我問道。“哦,她讓所有男人都神魂顛倒,絕對是個美麗俏佳人。所有瑟彭戴恩大街馬房裏的人都這麽說。她的生活安靜簡單,平時去音樂會演出。每天下午五點出去,七點回來。除了演出,她甚少外出。隻有一個男人和她交往密切。這位男子皮膚黝黑,英俊挺拔,朝氣蓬勃。每天至少來艾德勒小姐的住所看望她一回,通常是兩回。這個男人就是格弗雷?諾頓先生,住在坦普爾。你知道嗎,作為一個值得信賴的長期雇用的馬車夫的好處,就是可以對雇主的情況無所不知。我在了解到他們告訴我的一切後,又來到布麗楓尼府第附近,並開始構思此次行動的計劃。

“這位諾頓先生顯然是整個事件中的關鍵人物。他是個律師,這似乎使事情難辦了些。他和艾德勒小姐究竟是什麽關係呢?他每天來看她是為了什麽呢?他們是工作中的委托關係?還是朋友?亦或是情人?如果艾德勒是他的委托人,那麽這張照片很可能已經在他手中了;如果是女朋友,那麽照片極有可能還在她自己手中。這個問題很重要,它直接決定我是繼續在布麗楓尼府第調查還是去坦普爾的房子調查,這無疑擴大了我的偵查範圍。也許你對我說的這些瑣碎的細節感到不耐煩,可是如果你想了解情況的話,我就十分有必要告訴你我的一些困難。”

“哦,我很有耐心地在聽。”我回答道。“正當我在心裏思量各方麵因素時,忽然看見一輛雙輪馬車停在艾德勒家門口,車裏下來一位年輕男子。他長得很漂亮,皮膚很黑,鷹鉤鼻子,留著一撇小胡子。很顯然,這就是那位諾頓先生。他好像十分著急的樣子,高喊著要車夫等他,接著就毫不拘束地進入到房子裏。

“他大概在屋裏待了半個小時的樣子。我從窗戶外麵看見他來回踱著步,雙臂興奮地揮舞著,好像在談些什麽。至於艾德勒小姐,我卻什麽也沒看見。等他走出門來,我覺得他顯得更加急迫了。他鑽進馬車,看著表,急切地向馬車夫喊著:‘快走!去攝政街葛羅斯?漢奇旅館,然後再去埃基韋爾路的聖莫尼卡教堂。二十分鍾之內能趕到就賞你半畿尼。’

“馬車一下就跑開了。就在我猶豫是不是要跟去看看的時候,小巷裏忽然衝出了一輛小巧的四輪馬車。馬車夫的衣服扣子隻扣了一半,領帶也是歪的,馬具的金屬箍的環扣也沒套好。馬車還沒完全停好,艾德勒就從屋裏疾奔出來,一下衝進車裏。雖然隻是一刹那,但是我還是要說她真是個漂亮的女士,她的容顏可以讓全天下的男人都為之傾倒。

“‘快,到聖莫尼卡教堂去,約翰,’她叫道,‘如果你可以在二十分鍾之內趕過去,我就給你半鎊金幣。’ “你看,華生,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正當我考慮是追上去還是攀住車尾時,一輛出租馬車恰好路過。盡管車夫對我付的少得可憐的車費一再猶豫,但是我可不管這些,在他反悔前就鑽進了車裏。‘去聖莫尼卡教堂,’我說,‘二十分鍾之內趕到就多付你半鎊金幣。’當時是十一點三十五分,很顯然,馬上就會發生什麽事情。

“馬車夫把車趕得飛也似的。我這輩子也沒坐過這麽快的車。當我趕到時,之前的那兩輛馬車已經停在那裏了。車前的馬累得氣喘籲籲的。我趕忙付了車錢跑進教堂裏去。我發現教堂裏除了這一對男女外還有一個穿著白色法衣的牧師正在對他們說些什麽。這三個人圍在聖壇前麵。我裝成像是偶爾來到教堂的無業遊民那樣,隨意地走在通道上。讓我吃驚的是,這三個人忽然齊刷刷地扭過臉來看著我。這時,格弗雷?諾頓向我飛奔而來。

“‘感謝上帝!’他大喊著,‘你來得真是時候!快來!’ “‘怎麽回事?’我問。“‘快來,夥計,快,隻要耽誤你三分鍾,否則就不合法了。’ “我被拉扯著拖上了聖壇,我甚至還不清楚自己站在哪裏。我不自覺地答複著耳邊出現的低語,證明著一些我毫不知情的事情。總之,就是讓未婚的艾琳?艾德勒和單身的格弗雷?諾頓結為夫妻。很快一切就結束了,男女雙方分別向我表示了感謝,牧師也對我微笑。說實話,我這一生再沒有碰到過比這更荒謬的場景了。以至於我一想起這件事就難以自製地大笑起來。原來他們的結合因為沒有證人而不合法,牧師拒絕給他們證婚,多虧我的出現才使得新郎官不至於去大街上現拉一位證人來。新娘子還送給我一鎊金幣呢,我得把它掛在表鏈上來紀念今天的遭遇。”

“真是太令人意外了,”我說道,“後來呢?”“嗯,我覺得計劃已經被破壞了,這對新人隨時都會離開倫敦,於是我決定速戰速決。他們從教堂分手後,各自回到自己原來的住所,我聽到臨別時她對他說:‘和平時一樣,五點鍾去公園。’隨後他們就各自離開,於是我也開始安排自己的工作。”

“什麽工作?”“鹵牛肉加啤酒,”他按了一下電鈴回答道,“我忙了一整天還沒吃過東西,今晚肯定還有很多工作。再說一句,華生,我需要你的幫助。”“這是我的榮幸。”

“你不害怕觸犯法律嗎?”“當然不。”“也不怕可能會被捕?”“如果是為了崇高的目的。”

“當然,這目的是再崇高不過的了。”“那好,那我就是你的夥伴。”“我早知道你是最靠得住的。”“你打算怎麽做?”

“等特納太太端來食物我就向你解釋。不過現在,”福爾摩斯轉向桌上的簡易食品,說,“請允許我邊吃邊說這事,畢竟時間緊迫。馬上就要五點了,我們要在兩個小時內趕過去。艾德勒小姐,哦不,是夫人,會在七點的時候乘車回家。我們一定要在她家與她照麵。”

“那接下來呢?”“接下來就交給我。我已經有了全盤的部署。隻有一點請你一定要聽我的,那就是,無論發生了什麽,你都不要插手,一定不要,明白嗎?”“那我什麽都不做嗎?”“什麽都別做。即使有什麽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你也不要介入。因為這種不愉快會在我進入房間時結束的。大概四五分鍾之後,你會看到起居室的窗戶打開,你一定要在緊挨著窗戶的地方守著。”

“好。”“你一定要時刻注意我,我肯定想辦法讓你能看見我。”“好。”

“你一看見我舉手——就像這樣——就把我給你的東西扔到屋子裏,然後大喊‘著火了’。你明白了嗎?”

“完全明白。”“沒什麽大不了的,”福爾摩斯拿出一支像雪茄一樣的長卷筒說,“這是管道工常用的煙火筒,兩頭有蓋兒,會自燃。你就負責保管這個。你一喊著火肯定會引來很多人救火,那樣你就有時間走到街的另一端。十分鍾之內我就去和你會合。我想你已經了解我所說的每一個字了,是嗎?”

“我不插手任何事情;挨著窗戶盯緊你;看到你的手勢就把煙火筒扔進去;再高喊著火了;最後去街的另一頭等你。”

“完全正確。”“沒問題,你就看我的吧。”

“太好了,華生,現在我又要為新角色做些準備了。”他回到臥室去,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溫和淳樸的新教牧師了。

他戴著一頂寬大的黑色帽子,穿著鬆垮下垂的褲子,還係著一條白領帶,那抹悲憫的微笑和那副仁慈專注的神情使得他足以媲美約翰?裏爾先生[4]。福爾摩斯就是這樣,一旦換了裝束就連神態、性格、甚至靈魂都改變了。當他回歸到研究案件的偵查家身份時,我會說,舞台失去了一位優秀的演員,科學界失去了一位天才的推理能手。

我們在六點十五分的時候從貝克街出發。到達瑟彭戴恩大街時還提前了十分鍾。已經是黃昏時分,我們踱著步,在布麗楓尼府第外麵等主人回來,此時街燈正好亮了起來,這所房子就這樣展示在我的麵前。和福爾摩斯的描述一樣,隻是地點不像我想象中那樣安靜。而且正相反,它位於這條相對來說還算安靜的街道上十分熱鬧的地方。拐角處有一群衣衫襤褸,抽煙說笑的人,一個磨剪刀的,兩個和保姆調情的保安,還有幾個穿著體麵,抽著雪茄的年輕人。“你瞧,”福爾摩斯告訴我說,“他們的婚姻倒使事情簡單明了了。這張相片現在是一把雙刃劍,她怕他發現,就和我們的委托人怕相片被公主發現一樣。現在的問題就是:相片在哪裏?”

“是的,咱們要去哪兒找啊?”“艾德勒本人隨身攜帶的可能性是最低的。這張相片有六英寸大,藏在女士的衣服中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咱們的委托人已經嚐試過兩次攔路搶劫她,都沒發現。所以,我相信她是不會時刻貼身攜帶的。”

“那要去哪裏找呢?”“有兩種可能性。她或許把相片放進了銀行保險箱,又或許交給了她的律師。但是我覺得這都不大可能。你知道,女人天生就會藏東西,她們有自己的方法。既然她相信自己藏東西的能力,又怎麽會把秘密交給別人呢?況且這個‘別人’是否會受到政治或是其他影響而出賣她,她都說不準。而且,不要忘記,她在這幾天之內就要用上這張相片。所以相片一定是放在某個觸手可及的地方,那就一定是在她家裏。”

“可是屋子已經被搜查過兩次了。”“切!他們不會找罷了。”“那你有什麽方法?”“我壓根兒就不去找。”“此話怎講?”“我要她親自拿給我。”“這絕不可能。”

“她會的。聽,馬車聲,她過來了。好了,現在要行動了。”

就在他說話的當兒,馬車上照明燈的光芒已經從拐角處射了過來。接著,一輛精致的小馬車嗒嗒地停在了布麗楓尼府第門口。車剛一停穩,就有兩個流浪漢搶著過去,想要討個銅板。兩人你擠我推,激烈地爭吵起來。兩個保安支持其中一個流浪漢,而磨剪刀的則幫襯著另一個流浪漢,這無疑加劇了爭吵的激烈程度。這時,不知是誰率先動手引起了戰爭。這位夫人一下車就卷進了這場紛爭中。這些混戰中的人個個滿臉通紅,互相拳打腳踢,野蠻而凶狠。福爾摩斯見此情景,趕忙衝進人群去保護這位夫人。但是,當他剛接近艾德勒時,就大叫著倒在地上,滿臉鮮血。鬥毆的人見到這一幕趕緊四散逃開,這時,一些看起來比較體麵的看客紛紛湊了過來,想要幫助這位無助的夫人和受傷的先生。請允許我還是喜歡這樣稱呼她——艾琳?艾德勒,趕忙跑上台階,屋裏的燈光照著她優美的曲線,在最後一級台階時她回過頭來問道:“這位先生傷得重嗎?”“他死啦!”有幾個聲音叫著。

“沒有,還有氣,”這是另外一個聲音,“但是我怕他活不到被送進醫院那個時候了。”

“他真勇敢!”一個婦女叫道,“要是沒有他,那些野蠻人肯定會把這位夫人的財物洗劫一空的。那可是一大幫粗暴的人哪!啊,這位先生有呼吸了!”

“他不能躺在街上,夫人,請問能不能把他抬進屋去?”“哦,當然。抬去起居室裏吧,那兒的沙發很舒服,請快過來吧。”

然後眾人就小心翼翼地把福爾摩斯抬進了屋裏。我一直都站在窗戶外邊觀察著事情的經過。燈被點亮了,可是窗簾卻沒人拉上,所以我看到了福爾摩斯是如何被安置在沙發上的。我不知道他是否對自己的表演感到羞愧。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內心從未產生過如此的內疚——如果你也看到這位美麗的女士在照顧傷者時那溫柔親和的姿態——而你居然正在欺騙她!可是我不能放棄現在的行動,因為這對於福爾摩斯來說就是最大的背叛。我調整了情緒,取出煙火筒,並安慰自己:我們並非在傷害她,我們隻是要阻止她去傷害別人而已。

我看見福爾摩斯半靠著沙發,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一個女傭趕忙推開了窗戶。與此同時,我看到他的手舉了起來,這就是信號了。我趕緊把煙火筒扔進屋裏,同時高聲喊叫著:“著火啦!著火啦!”話音剛落,剛才那些看熱鬧的人,那些衣著得體或不得體的人,那些先生、婦女們都跟著尖叫道:“著火啦!”隻見屋內煙霧彌漫,完全看不清裏麵的情況。濃煙從打開的窗戶中湧了出去。我看見所有人都慌亂地跑著,也聽到福爾摩斯安慰大家這不過是虛驚一場的高喊。這時,我飛快地跑到街的另一頭,不消十分鍾,我的朋友就過來和我會合了。他拽著我的胳膊急速躲開了喧鬧的現場。直到我們來到安靜的埃基韋爾路時,他才打破了沉默。

“華生,幹得太好了!”福爾摩斯說,“非常好。一切順利。”“相片到手了?”

“我已經知道它被藏在哪兒了。”“你怎麽知道的?”“就像我說的,是她自己拿給我看的。”“我真是糊塗了。”

“我就不故作神秘了,”他笑著說,“其實很簡單。你肯定已經看出來街上的人都是咱們這夥的。他們都是我雇來的。”

“這我想到了。”“爭執一發生,我就在手裏藏好紅顏料衝進人群,然後假裝倒地,趁勢把顏料捂在臉上。這已經不是什麽裝可憐的新把戲了。”“這我也大概猜到了。”“接著我被人抬了進去。她必須允許這樣做,我是為了救她才受傷的。不出所料,她把我安放在起居室裏。相片必定就在起居室和臥室之間,我隻需要知道具體的位置就行了。我裝作呼吸不暢的樣子,騙他們打開窗子,這樣就給了你機會。”

“那現在呢?”我問。“調查已經結束。如果你願意,明天就跟我一起會和咱們的委托人去她家,我們會被引進起居室來等候主人。隻不過等到女主人接待我們的時候,就會發現已經是人物兩空了。如果國王可以親自拿回相片肯定會十分高興的。”

“那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去?”“明早八點。她那時還沒起床,我們的時間就很充裕了。而且,我們要立刻行動,我怕她會在結婚後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回家後我就立刻給國王發電報。”

當我們到達貝克街,福爾摩斯站在房子門口正要掏鑰匙的時候,有個人恰好路過,還打了個招呼:“晚上好,福爾摩斯先生。”此時的街道上的行人並不算少,這問候貌似出自一個穿著長外套的、瘦瘦高高的年輕人之口。“這聲音很熟悉,”福爾摩斯愣愣地盯著路麵說,“到底是誰在和我打招呼?”

當天晚上,我留宿在貝克街。第二天我們還在享受早餐的麵包和咖啡時,那位急切的波希米亞國王就衝了進來。

“你已經拿到相片了?”他使勁地抓著福爾摩斯的肩膀激動地大喊。“還沒有。”

“那有希望嗎?”“非常有。”

“那快點吧,我真想飛過去。”“我們還要雇馬車呢。”“不用了,我的馬車就停在門口。”“那就方便多了。”隨後,我們離開屋子,動身前往布麗楓尼府第。“艾琳?艾德勒結婚了。”福爾摩斯說。“什麽?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和誰結的婚?”“一個律師,叫諾頓。”“她不會愛他的。”“我反而希望她愛他。”

布麗楓尼府第的大門開著。一個老婦人站在門前用一種輕蔑的眼神一直瞧著我們。

“我看你就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吧?”她開口說道。“是的。”我的朋友一臉驚訝地看著她回答道。“我就知道。我的主人對我說你極有可能今天過來。不過她已經和她的丈夫離開了,五點一刻的火車,去歐洲大陸。”“你說什麽?”福爾摩斯一個趔趄,詫異到臉色蒼白。“你是說她走了?離開英國了?”“是的,永遠不再回來了。”“那相片呢?”國王絕望地說,“完了,一切都完了!”

“讓我看一下。”福爾摩斯不甘心地推開仆人,直奔起居室。我和國王緊跟其後。屋子裏亂七八糟地散落著各種家具、拆下來的架子以及拉開來的抽屜,好像女主人曾在這裏慌亂地搜查了一番。福爾摩斯跑到拉鈴的繩子邊上,打開一扇活動的壁板,掏出了一張艾琳?艾德勒穿著禮服的相片和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夏洛克?福爾摩斯親啟。”我的夥伴打開信封,信的日期是今天淩晨。我們三人看著這封信:

親愛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你幹得真是很漂亮,我完全被你欺騙了。我對你始終沒有產生半點懷疑,直到火警發生的時候我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其實早在幾個月之前就有人警告過我要當心你了。有人告訴我說,如果國王要雇用偵探的話一定就是你。我也因此獲知了你的地址。可是盡管如此,你還是成功地讓我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即使當我開始思慮是否被發現的時候,我還是難以相信一位親和且上了歲數的牧師會心懷不軌。但是別忘了,我自己也是專業的女演員,受過係統的訓練。我對男裝並不陌生,因為我就常常改換男裝來享受另一種自由。我讓我的車夫約翰來監視你,然後趁機離開,換上了我的男裝便服。我出門時,你剛好離開。

然後,我就一路尾隨你來到你家門口。於是我知道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福爾摩斯,而我則不幸地成為了你的獵物。所以,我很唐突地向你問了晚安後,就轉身去找我的丈夫了。

我們夫婦都覺得最好的擺脫你這位可怕對手的方法就是馬上離開。所以當你再次來到這裏時會發現早已人去樓空了。關於相片,請你的委托人盡管放心。我的愛人比他更加優秀,而且也十分愛我。讓國王陛下放手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吧,不必有任何顧慮。我不肯交出相片的原因不過是想保護自己罷了。這件護身符可以使我免去將來可能遭受到的、任何來自他的傷害。現在,我留下了一張他也許會喜歡的相片。

艾琳?艾德勒?諾頓敬上

“多非凡的女人啊,多特別的女人啊!”看完信後,波希米亞國王情不自禁地喊道,“就像我說的,她是如此足智多謀。要不是她的地位[5]配不上我,她肯定是個完美又令人尊敬的王後!”“就我目前所看到的一切,她的水平確實和您不一樣,”福爾摩斯冷冰冰地說,“很遺憾,我沒有使您的委托得到一個更好的結局。”“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你說反了,”這位委托人說,“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我了解她,她不會出爾反爾的。我很放心,我知道那張相片現在就相當於被燒掉了一樣。”

“聽您這麽說,我很高興。”“太感謝你了,我該如何酬謝你?這隻戒指……”他從手指上退下一枚蛇形綠寶石戒指。“我認為有件更值錢的禮物或許您願意給我。”福爾摩斯說道。“是什麽,你說,我一定給你。”

“這張相片!”國王詫異地瞪著他。

“艾琳的照片!”他叫道,“如果你想要,當然沒問題。”“感謝陛下。那麽事情已經了結,祝您早安。”福爾摩斯鞠了躬就轉身離開,對國王伸出的手視而不見。我和他一起回到了貝克街。這就是一個被風流事件威脅的波希米亞國王和一個被女人的果斷機智打敗的名偵探的故事。福爾摩斯過去時常藐視女人的智慧,不過現在已經很少聽到他的這種嘲笑了。每當他提到艾琳?艾德勒時,一定是用“那位女人”這樣尊敬的口氣來稱呼。

[1]波西米亞:即現在的捷克。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受奧地利統治。——譯者注

[2]包斯維爾:英國著名文學家約翰生的得力助手。——譯者注

[3]混合酒:即黑啤酒和烈啤酒或新陳兩種啤酒各半的混合物。——譯者注

[4]約翰?裏爾:19世紀中期到20世紀初的英國著名喜劇演員。——譯者注

[5]地位:此處的“地位”和下文的“水平”,原文都是 level 一詞,此意雙關。—— 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