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惡魔的臉
幾乎是一夜無眠。
早上7點40分，狄安睜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窗外陰沉沉的天空，整個人比昨晚更為憔悴。人在過於煩悶和痛苦的時候往往會選擇逃避，狄安決定屏蔽掉過去八個小時所發生的一切。他假裝自己沒有目擊過凶案，沒有接觸過警察，沒有跟心愛的女友分手。他還是他，隻是與昨天相比，悄然地老去了十幾、二十個小時罷了。
狄安向來是樂天派，他從不允許自己為了某件事情一直消沉下去。即使是遭遇了那一連串所謂的不幸，狄安依然可以若無其事地到公司上班，態度誠懇地跟Stefan道歉。在外人看來，他的表現跟平時別無兩樣。為了麻痹自己的神經，他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頭的方案上，生平第一次感覺到工作竟是一件如此令人心安的事情。
因為昨晚臨陣脫逃給其他人增添了負擔，狄安心裏有些自責，等到午休時分同事們都出去吃飯的時候，他還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裏繼續畫圖。然而無論他怎麽掩飾精神上的疲憊，身體的抗壓程度總是有極限的。大概堅持到一點鍾左右，狄安終於再也坐不住了，好歹有將近三十個小時沒睡覺了，若再不休息一下，接下來的工作怕是沒力氣完成了。這樣想著，狄安用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他定了定神，披上外衣離開座椅，準備去外麵透透氣。
出了辦公室，狄安徑直朝電梯間走去，剛走出沒幾步，背後一個陌生男子突然問道：“怎麽才午休啊？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狄安愣了一下，忙回過頭去看自己的身後，發現走廊上除了他們兩個並沒有第三個人出沒，這才認真打量起站在不遠處的那名陌生男子。那名男子身材挺拔，氣質非凡，長相也頗為英俊，狄安很詫異這樣的人為什麽會主動找他搭話。“對不起，你在跟我說話嗎？”狄安不確定地問道，心裏有種忐忑的感覺。
“你是狄安吧，如果是就沒錯了。”男子神秘地笑了一下，在狄安看來有點故弄玄虛的意思。“我在樓下的西餐廳訂好了位置，如果不嫌棄可以一起吃個午飯嗎？”
“對不起，我不是很明白，我好像不認識你。”狄安更加疑惑，他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被男的主動搭訕過，而且還一見麵就請客吃飯，這真是太奇怪了。對方看出了他的困擾，連忙笑著解釋：“你不認識我也沒關係，我隻是想跟你談談昨天晚上的案子。”
“你是警察？”狄安警覺地問道，思緒一瞬間變得很混亂。他本想忘掉昨晚那場不愉快的經曆，結果麻煩又找上門來了。“對不起，該說的我都說過了，而且我真的沒有看見凶手的長相，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麽能幫你們的。”
“你誤會了，我不是警察。詳細情況我們去餐廳再談，反正你中午總得吃飯吧？”陌生男子依然態度友好地看著狄安，讓狄安一時間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懷著忐忑與不悅的心情，狄安跟隨那名男子來到樓下的西餐廳。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捉弄他，這家餐廳竟是他跟佟瀟最近一次約會的地方。就在上個月，佟瀟帶著精心挑選的禮物興致勃勃地跑到公司找他過周年紀念日，不巧狄安工作很忙，隻能抽出一個多小時陪她在餐廳裏匆忙地吃個晚飯。也是從那天起，兩個人的關係漸漸變冷了。
狄安拿過菜單看了一眼，最後隻點了飲品和沙拉，對於其他食物則完全沒有胃口。陌生男子同樣心事重重，他點了杯苦澀的黑咖啡，仿佛代表了他此時的全部心情。兩個素不相識的人麵對麵地坐著，狄安一時間感覺到尷尬，同時又有些緊張。“既然你不是警察，為什麽要來找我打聽昨天那件案子？”
男子喝了口咖啡，無奈地說道：“因為你是最接近真相的人。你看到那名凶手了吧？”
“其實也不算看到吧，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個人長什麽樣子。”
“但是你看到了凶手的身高和體型，還憑借凶手走路的姿態判斷出了他的……”
“你等等。”狄安突然打斷了對方的描述，警惕地問道，“你到底是從哪兒聽來這些信息的？你打聽這些做什麽？”
“這些事是我從遲警官那裏聽來的，他昨天也在案發現場，你應該已經見過他了。”
“遲警官？”狄安很不情願地搜索著那段已經被屏蔽掉的記憶。他昨天一共見過五名警察，找他問話的年輕人顯然不是，其餘三人一直在勘查現場，跟他沒有接觸，那麽，剩下的一個人……想到這兒，狄安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了一個人影。沒錯，那人一張冷峻威嚴而又略帶傷感的臉孔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是那名三十多歲的警官嗎？我能冒昧地問一下，你跟他是什麽關係？”
“我是遲嶽明警官的弟弟，我叫遲源。”
“可是作為一名警察來說，遲警官在案發現場的表現似乎有點反常啊，這裏麵是不是還有什麽隱情？”狄安直言不諱地說出了心中的疑惑，昨夜的場景又清晰地重現在眼前。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這一連串的案子已經持續了一年多的時間，作為專案組的組長，他的壓力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況且……”遲源欲言又止，仔細想了想還是跳過了後麵的話。“看到他那麽辛苦的樣子，我真的很想幫幫他。”
“我知道這樣說肯定會掃你的興，但我隻是一名普通的建築工作者，私人時間基本都被老板無情地占用了。雖然我偶爾也愛讀偵探小說，但在現實生活中，我對那些嗜血惡魔並不感興趣。而且，我真的提供不了更多的線索給你們了。”狄安抱歉地對遲源說。他知道自己的拒絕或許會澆滅對方最後的希望，但意氣用事，草率接受就能夠幫助對方嗎？
果然，遲源的情緒低落了下來，但眼神中的光芒並未隨之隕落。他將身體稍稍前傾，靠近狄安，用十分低沉的語氣問道：“難道你對那名幸存者也一點都不關心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哪。”
聽到這句話，狄安的心裏好像堵了塊石頭般難受。回想起昨夜的那個驚魂時刻，他屏住呼吸，一字一頓地說道：“那個女孩，她，還好嗎？”
“經曆過那種事情的人，已經無法再用‘好’這個字來形容了吧。”遲源傷感地回答道，表情變得更加凝重。停頓了片刻，遲源嚴肅地對狄安說道：“雖然你不太關心這件案子，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同樣的案件從去年起到現在已經發生了十三起，被你救下的那名女孩，她是唯一的一名幸存者。也許，她看到了凶手的長相。”
凶手的長相？那張隱藏在黑洞裏的惡魔的臉？狄安搖了下頭，不敢再繼續想象那個恐怖的畫麵。“既然她有可能看見凶手，那你去問她不就好了。畫模擬畫像還是怎樣，總能問出些有價值的東西來，總比在我身上浪費時間要好吧？”
“如果可以當然最好。但是，她的精神狀況不太樂觀，根本就回答不了警方的問題。”
“那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呢？”
“我希望你去見見那個女孩。”
“為什麽是我？”狄安不解地問道，心裏有點窩火。“她昨晚可是試圖要掐死我來著。”
“狄安，我覺得你應該認識那個女孩！”遲源幾乎是大喊著說出了最後幾個字，惹得周圍的顧客紛紛把目光投向他們這邊。如此一來，狄安更覺得莫名其妙，毫不客氣地大聲回應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我怎麽可能會認識她呢？”
“這個人，你確定不認識嗎？”遲源說著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照片擺在狄安的麵前。照片裏的女孩與狄安年紀相仿，皮膚白皙，五官精致，縱使未施粉黛，也看得出來是個清新靚麗的美人。
狄安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照片，忽然有種被捉弄的感覺。怎麽會是她呢？如果是她，昨天晚上我怎麽會沒認出來？不對，一定是遲源搞錯了。“我的確認識照片上的人，她叫楊子菡，住在星河公寓605室，是我的鄰居。但是她……”
“她就是受害者。”遲源確信不疑地說道。
“怎麽可能，我昨天救她的時候怎麽沒……”突然，狄安的表情僵住了，他用微微顫抖的手捂住嘴巴，不再說話。仔細回想起來，他昨天晚上根本就沒有認真看過那名受害者的長相，何況當時身處漆黑僻靜的小道，受害者麵目猙獰，沒認出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現在，狄安終於清楚遲源來找他的目的了。受害者可能是唯一見過凶手長相的人，但卻因為驚嚇過度無法開口，遲源需要他幫忙安撫受害者的情緒，套出有用的線索。而為什麽會選擇他，理由很簡單，他既是受害者的救命恩人又是受害者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更重要的是：受害者對他有愛慕之情。這些信息怕是經過了遲源的精心調查。
狡猾，坐在他對麵的男人是個非常狡猾的人，狄安暗自想到。但他已經無從選擇。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棄楊子菡不管，雖然算不上是特別親密的朋友，但此時放手也未免太過無情。
那個堅強善良的女孩從遙遠的北方孤身一人來到C城闖**，身邊沒有一個親戚，朋友也不多。狄安偶爾會幫她一些小忙，兩個人的關係稱不上有多熟，但狄安能感覺到楊子菡對他有種特別的依賴。佟瀟曾經為了楊子菡跟他吵過一架，不放心那麽漂亮的女孩子住在他隔壁。如今，佟瀟離開了，楊子菡被殺人魔襲擊了，這所有的厄運似乎都在圍著他轉。
簡單吃了些東西，狄安跟隨遲源去了楊子菡所在的第二人民醫院住院部。時間很不巧，醫生剛給楊子菡注射過鎮靜劑，她正躺在病**安靜地睡著，完全無法跟昨晚那個猙獰著想要置人於死地的瘋女人聯係在一起。
要是昨晚的一切是場噩夢就好了，可憐的子菡不該遭受那樣的不幸。狄安走近病床，仔細端詳著子菡熟睡的模樣，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當他的目光掠過子菡脖子上那條醒目的勒痕時，狄安頓時感覺到一陣窒息般的憋悶。
他繞到窗前，看著住院部外麵的庭院調整了下情緒，抱歉地對遲源說道：“對不起，我想我得回公司去上班了，我沒那麽多時間等她醒過來。”
遲源也沒有執意挽留他，非常客氣地回應道：“沒關係，今天真是麻煩你了，我送你回公司吧。”剛走出兩步，遲源輕輕地把手搭在狄安的肩上，安慰他說道：“放心好了，受害者並沒有被凶手性侵，她的衣服隻是在掙紮的過程中被弄亂了而已。”
得知這個結果，狄安輕鬆地舒了口長氣。
這應該算是他從昨晚到目前為止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