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狼
休息一天過後，狄安的情緒稍微有些好轉。他向公司請了個長假，做好了跟凶手鬥爭到底的準備。
警方未能從遲源身上找到任何突破。作為一名身經百戰的律師，遲源深諳與警方打交道的技巧。他拒不承認自己偷過楊子菡的鑰匙和門禁卡，關於狼煙失蹤那一晚的行蹤，他也隻是淡定地回答自己在幫一個委托人調查一些事情，其中涉及委托人的個人隱私，他不便詳細透露。
警方對遲源很沒轍，狄安卻覺得這些事情其實都無所謂了。對於遲源那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家夥，用證據打敗他才是最快捷、最省力的方法。
然而說到證據，警方對此卻是毫無頭緒。但是狄安相信，憑狼煙的做事風格，不留下相關線索就去見閻王應該是不可能的。
簡單吃過午飯，狄安搭出租車找到了狼煙生前的住所。
狼煙去世後，周副隊長已經派人把狼煙的家裏翻了一遍又一遍。狄安到那兒的時候，仍然有警察在房間裏專心致誌地查找著什麽。一看到狄安，劉崎放下手頭的工作關切地打起招呼來：“這麽快就出院了，身體好些了嗎？”
狄安苦笑了一下說：“本來也沒事，一定是太累了才會暈倒的。”
“是啊，前幾天真是辛苦你了。”劉崎拍拍狄安的肩膀說。他當然知道狄安暈倒的真正原因，但他並不想拆穿對方的心事。失去摯友的心情他又何嚐不懂，當他得知自己的同窗室友在執行任務中英勇犧牲的消息時，他的內心又何嚐不是遭受了異常沉重的打擊。更不用說狼煙死得那麽淒慘，並且還是在狄安懷裏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換成任何人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吧。“接下來的工作就交給我們吧，我們一定會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的。”
“我也來幫忙吧。我已經跟公司請好假了，抓不到凶手我就不回去上班了。”
聽到這句話，劉崎愣了一下，他本以為狄安隻是隨口說說而已，可是一看到對方那毅然決然的眼神，他就不打算再勸阻了。“如果你是認真的，我不會阻止你。隻是我們目前找到的線索實在太少，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結果……”
“很快就會有結果了。我相信狼煙一定留了線索給我，如果他想讓我發現真相的話。”
“可是我們翻遍了他的東西也沒找到任何問題啊！”劉崎無奈地歎了口氣說，話音剛落他就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過，狼煙的手機不見了，很可能是被凶手拿走了。”
“一定是被凶手拿走的，狼煙失蹤前還帶在身上的。”狄安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條信息給了他很大的啟發。聯想到狼煙死前經曆過的痛苦折磨，以及警方始終想不通的殺人動機，狄安恍然明白了這其中的緣由。但在說出自己的推測之前，他先問了劉崎這樣一個問題，“根據你們的了解，遲源有沒有什麽變態的嗜好？比如虐待之類的？”
“絕對沒有，我們調查過了，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如果不是為了虐待，一個人如此狠毒地抽打另外一個人，原因會是什麽呢？”
“報複，憎恨，發泄心中的不滿？”
“可是你們到頭來也沒有查出遲源跟狼煙之間存在私人恩怨。通過我在酒吧接觸之前，他們兩人甚至從來沒見過麵，也就是說，遲源根本就沒有殺害狼煙的動機。”
“是啊，這一點很奇怪。”劉崎皺了下眉頭說，“沒有殺人動機卻要用如此極端的方式把一個人活活折磨死，這想來想去還是一個變態的所作所為啊！”
“按照之前的推測，有人把戒指藏在狼煙的家裏並將其綁架，是為了造成狼煙畏罪潛逃的假象。如果隻是為了嫁禍狼煙並讓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凶手沒必要大費周章用那麽殘忍的方式活活將狼煙折磨死，直接殺人毀屍滅跡就夠了。如果凶手沒有虐待傾向，又跟狼煙無冤無仇，他用鞭子抽打狼煙，並讓其困死在地下室裏，這麽做用意何在呢？”
“就是想不出凶手折磨殺害狼煙的理由啊！難道我們的推斷是錯的？”
“先別急著否定。”狄安打斷了劉崎的想法，繼續說道：“除了虐待和報複，凶手對狼煙的所作所為更像是一種嚴刑逼供。我覺得，凶手折磨狼煙的理由，很可能是想從狼煙的口中得知什麽信息，並且這個信息是值得他付出任何代價來換取的。但是很顯然，凶手的計劃並沒有得逞，因為一旦問出結果，狼煙的存在就對他沒有任何意義了，他會立刻殺人滅口，處理屍體。可我們最終找到狼煙的時候，狼煙還沒有死，這說明凶手想通過進一步的折磨讓狼煙鬆口。可惜警方的行動讓凶手產生了警惕，他綁架狼煙以後再也沒有回過那間地下室，所以到頭來，我們找到的是還沒有被凶手處理掉的人質。
“毫無疑問，狼煙的手機是被綁架者拿走的，問題在於，綁架狼煙的人為什麽要拿走那部手機？那部手機裏是否存有什麽對他不利的東西？凶手對狼煙的嚴刑逼供是否跟手機裏的東西有關？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麽？雖然我現在還不太敢肯定，但我覺得那個東西十有八九就是破案的關鍵，而且……”狄安停頓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稍微放輕鬆了一些，“那東西說不定還有副本。”
“會不會是圖片或者視頻之類的？手機裏能存的東西無非就是這些了。”
“這似乎是一種可能。”
“這麽說我們還得重新檢查一下狼煙的電子設備。”
“檢查一下當然最好，不過狼煙倒也未必會把東西藏在家裏。我可以四處看看嗎？”“看看可以，但你不能隨便碰房間裏的東西。”劉崎抱歉地提醒道，狄安理解地點了下頭，隨後在房間裏四處走動起來。
不知道是狼煙的家裏本來就很亂，還是被警察幾次三番折騰成眼前這幅景象，狄安覺得狼煙的臥室裏根本就沒有能下腳的地方。他呆呆狄佇立在門前，遠遠地望著那一整麵牆的大書櫃，內心再次泛起一陣無法抑製的悲痛。
狄安不敢再去回想地下室裏發生的一切，他感覺眼睛有些模糊，於是強撐著不讓淚水掉下來。他繞開腳邊的雜物，緩緩地向書櫃走去。第五排靠窗邊的位置有一堆熟悉的筆記本，那是狼煙上高中時用來寫故事的本子，狄安幾乎讀過裏麵所有的故事，很多內容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看著看著，狄安忍不住從書架上取出其中一本，剛翻看兩三頁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警告：“不要隨便碰房間裏的東西！讓你進來已經是破例了。”狄安轉過身來，表情麻木地看著劉崎，劉崎一時間感到為難，僵持了一會兒便主動化解尷尬地問道，“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狼煙的手稿。這是他上高二的時候寫的一個故事大綱，因為唐叔叔的反對，這本書還沒開始寫就遺憾夭折了，聽說當時已經有編輯看中了這個故事……”
“如果你想要這些東西，也得等我們詳細檢查過後，現在你還不能帶走他的任何物品。”
“我知道。”狄安識趣地把本子放回原處，隨便轉了轉就退出了臥室。回到客廳，狄安看到沙發旁邊的地板上有一個柔軟舒適的小墊子，上麵還粘著幾坨黑色的毛團。就在這時，狄安突然想起這個家裏似乎缺少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於是迫不及待地詢問道，“小狼去哪兒了？我怎麽沒看到小狼呢？”
“小狼？”劉崎遲疑了一下回答道，“哦，你說的是狼煙養的那隻黑貓嗎？我們把它送到程恬家裏去了。除了那個女孩，我們暫時也找不到別人幫忙養那隻貓了。”
“程恬是誰？”狄安好奇地打探道，他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難不成是狼煙的女朋友？
“怎麽說呢，那女孩應該算是狼煙的朋友吧。”劉崎快速跟狄安解釋了一下程恬的事情。“她家裏也有隻小貓，照顧小狼應該不成問題。”
“能告訴我那女孩子住在哪裏嗎？我想見見她。”
劉崎覺得這個要求並沒有什麽不妥，二話不說就掏出記事本來寫個了地址交給狄安。狄安說了聲謝謝，出門前還鄭重其事地請求道：“劉警官，狼煙的小貓可以交給我來飼養嗎？”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劉崎笑著回答，“我猜狼煙也希望小狼可以留在你的身邊吧。”
“謝謝！”
十幾平方米的小客廳裏，兩隻可愛的貓咪一左一右圍在女孩的身邊打盹。灰白相間的蘇格蘭折耳貓叫布丁，害羞，黏人，四個月零三天，純黑色的孟買貓叫小狼，機靈，淘氣，三年六個月零十二天。女孩穿著一套絨睡衣，雙手抱膝窩在扶手椅裏看電視。電視機開了很大的聲音，透過四壁傳到左鄰右舍的耳朵裏，女孩兒卻一點也不覺得吵鬧。她目光呆滯地盯著屏幕，完全不知道電視裏在演些什麽。
自從得知狼煙去世的消息，程恬整個人就像是傻掉了一樣。她推掉了最近幾天的拍攝任務，便利店的工作也懶得去應付。身邊的朋友都以為她生病了，卻沒有人知道她得的是“相思病”。
程恬喜歡狼煙，即使在被警察告知狼煙很可能是殺人犯以後，程恬還是無藥可救地喜歡那個人。單純善良的她不相信自己被人利用，也不相信狼煙會做出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就在一個星期前，狼煙還主動到便利店找她，針對前段時間給她帶來的諸多麻煩表示抱歉。兩人本來約好了這個星期天一起吃晚飯，沒想到到頭來，程恬等到的卻是狼煙被一個真正的魔鬼殘忍殺害的消息。程恬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可她沒有能力找凶手報仇，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幫狼煙照顧好那隻小貓。
也許是電視機的聲音掩蓋了周圍的一切，也許是程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別處，狄安在外麵足足敲了五分鍾的門，程恬才反應過來有人在門外。
開門後，程恬沒有多想，自然而然地把狄安當成了警察。她略帶歉意地把狄安請進屋裏，沒等狄安開口就焦急地打探道：“你們抓著凶手了嗎？凶手到底是誰？”
狄安有些納悶地看著眼前這個嬌小可愛的女孩，不明所以地回答了一句：“目前還沒抓到，我們仍然在尋找證據。”
“我能幫什麽忙嗎？”程恬上下打量著狄安，隨後補充了一句，“請問警官貴姓？”
狄安愣了一下，解釋道：“你誤會了，我不是警察，我……”正說著，狄安剛好看到窩在椅子裏打盹的小狼，內心頓時感到一陣欣喜。“太好了，小狼果然在你這裏啊，我可以接它回家嗎？”
一聽說對方是衝著小狼來的，程恬趕緊攔在狄安麵前，警惕地問道：“你是誰啊？你要把小狼帶到哪兒去？”
“忘了做自我介紹。”狄安抱歉地笑笑，“我叫狄安，是狼煙最好的朋友，我想幫他照顧這隻小貓。”
“原來是這樣啊！”程恬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臉上的表情隨之放鬆下來。“對不起，快點進來坐吧！”程恬一邊道歉，一邊快速拾掇起散落在沙發上的雜物，給客人騰出了空間。趁著這個工夫，狄安走到扶手椅前，饒有興趣地看了看那兩個相互依偎在一起的毛團。
布丁還沉浸在美夢裏，小狼已經醒了，此時正瞪著一雙藍寶石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狄安。小狼不怕生人，見到客人就喜歡撒嬌。對視一番過後，小狼拱起後背伸了個舒服的懶腰，隨後便衝著狄安“喵喵”地叫了起來。狄安輕輕撓撓小狼的下巴，笑眯眯地誇獎道：“真乖，你可比你那可惡的主人討人喜歡多了。”
“是啊，小狼很聽話，一開始我還擔心它適應不了新家的生活呢。”程恬把雜物堆放到一邊，隨口回應道。
“看來它的適應能力很強啊，那我就放心了。我可以幫它收拾東西了嗎？”
“嗯……”程恬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不太情願地應了一句。少頃，她猶豫著說，“其實小狼在我這兒挺好的，布丁很喜歡它，能不能讓它繼續留在這裏呢？”
“這個……”
“我真的很喜歡狼煙，小狼留在這裏能讓我感到安心一點，這麽說你能理解吧？”
“我明白，可是……”麵對一個楚楚可憐、心靈剛剛受到傷害的柔弱女孩，狄安一時間竟想不出拒絕的言辭。正琢磨著要不要做出讓步的時候，程恬突然自嘲地笑了笑說：“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吧？明明就是不了解他，還這樣無藥可救地喜歡他。警察說他是連環殺人犯，我死都不相信他會做出那些喪心病狂的事情。”
“是嗎？那說明你真的不了解他。其實狼煙那個人跟你想象的完全不……”剛要開口解釋，狄安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破壞狼煙在程恬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我能看出你跟狼煙關係很好。你能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嗎？你相不相信狼煙是連環殺人魔？”
“狼煙沒有殺人，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你怎麽這麽確信？”
“因為狼煙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請求我相信他。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狄安語氣堅定地回答道，臉上卻滿是傷感寂寞的表情。
狄安的回答讓程恬陷入了沉默。她愛憐地看著小狼，過了好半天才緩緩開口道：“算了，你還是把小狼帶走吧，我相信這才是狼煙最後的心願。”說完，程恬抱起小狼，不舍地將它裝進一個灰色的便攜運輸箱裏，然後又從房間各處拾起一些專用物品，打包交給了狄安。
回到公寓，狄安立馬將小狼從運輸箱裏放了出來。小狼完全不怯場，快速掃視了一下周圍的新環境就大搖大擺地在客廳裏散起步來。狄安總覺得小狼有些奇怪，好像上一次在狼煙的手機照片裏沒見著小狼的脖子上紮著蝴蝶結。
出於好奇，狄安抱起小狼仔細摸索了一番，不一會兒的工夫就從蝴蝶結裏摸出一張小卡片來。除了狼煙，還能有誰把SD卡藏在這種地方呢？警察搜遍了狼煙的私人物品也沒發現任何問題，唯獨沒想到狼煙竟然在寵物身上做了文章。如果沒有猜錯，SD卡裏應該就是狼煙留給他的線索。
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狄安將卡片放到讀卡器裏連接到電腦上。SD卡裏有一張照片和一個Word文檔，狄安先打開的是照片，雖然此前已經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但是看到照片上的內容，狄安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真他媽不是人！”狄安憤怒地砸了下桌子，恨不得立刻將照片裏的人碎屍萬段。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就在這個時候，狄安覺察到自己的身後有一股十分強大的壓迫感，正想回頭看看情況，一把手槍悄無聲息地抵住了他的太陽穴。
“把照片交出來！”遲嶽明冷冷地威脅道，“要不然我一槍崩了你的腦袋。”
生死攸關，狄安不敢輕舉妄動。他緩緩地舉起雙手，用一種商量的語氣對遲嶽明說道：“好，我把照片交給你，你千萬別開槍。”看到狄安這麽快就繳械投降，遲嶽明反倒覺得奇怪。他扳住狄安的胳膊，讓其徹底失去反抗能力，同時詫異地問道：“這麽輕易就放棄了？你不想替朋友報仇了嗎？”
狄安苦笑了一下，委屈地回答道：“遲警官，你就饒了我吧。赤手空拳我都不是你的對手，更何況你手裏還有槍。報仇跟活命相比，我當然是選擇後者了。”
“看來你還是很理智的。我也不想傷害你，我隻要拿到證據就夠了。”遲嶽明說著就要拔出電腦上的SD卡。
“等等。”狄安出聲道。
“怎麽，你還有什麽要求嗎？”
“儲存卡裏有一個Word文檔，那應該是狼煙寫給我的東西。你拿走卡片之前能不能讓我看看裏麵的內容呢？”
“看在你幫我找到證據的分上，我就讓你看一眼好了。”遲嶽明爽快地答應道。為了防止狄安耍花招，他不得不騰出一隻手來，親自打開狼煙留下的信件，可他的槍口卻始終未離開過狄安的腦袋。他本以為這封信是狼煙對於一些犯罪過程的坦白，可以揭開連環殺人案的真相，結果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以下便是狼煙寫在信裏的內容：
狄安，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跑到地獄去見閻王了。很抱歉一直以來對你的欺騙和戲弄。我承認我跟蹤過你，但我絕不是警方要找的連環殺人凶手。
跟你分開的這八年時間裏，我一直待在這座城市。為了實現父親的心願，我按部就班地念書，工作，嚐試著過正常人的生活。直到三年前，我的父親，我唯一的親人因病去世了，我才重新拿起筆來，開始了漫無邊際的創作生涯。不得不說，我的人生在那段時間裏簡直是一片黑暗，除了寫作，我找不到任何想做的事情。我時常感到痛苦和迷惘，時常在黑暗中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久而久之，我的生活再次陷入了混亂之中。我白天睡覺，夜晚出行，我遠離人群，漸漸成為一隻孤獨的野獸。
也許你早就發現我們的重逢蘊藏著一場陰謀，我必須承認，醫院裏的那次相遇的確是我故意安排的，但你千萬不要因此誤會我就是連環殺人魔。其實早在2014年12月10日，第十三起連環殺人案發生的前八天，我就已經在街上無意中發現了加班回家的你。
雖然我們已經有八年時間未見，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你。你無法想象我當時的心情有多麽激動，我深信這就是命運冥冥之中的安排。如果可以，我真想大聲叫住你，真想出現在你的麵前，告訴你這些年來我有多麽想你，可我卻沒有勇氣那麽做。太久沒聯係，我怕你已經忘記我了，害怕見麵時會出現尷尬。
還是等到下一次吧，我心裏這樣想著，腳步卻停不下來。我一路跟著你走到公寓門口，眼睜睜地看著你走進公寓大樓，看著六樓的某一扇窗戶亮起暖黃色的燈光，我才安然離開。此後的一個星期，我幾乎每天都站在同樣的地點等待你出現，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個跟蹤狂。我知道這麽做的確有點變態，所以當你問我為什麽會跟蹤你的時候，我始終沒辦法解釋這其中的原因。
2014年12月18日，淅瀝的小雨下了一整天。由於前一周工作怠倦，我的存稿僅剩下寥寥幾千字。唯獨那一天，我沒辦法出門，也就是在那個霧氣濃厚的夜晚，連環殺人魔再開殺戒。關於第二天早上報出的新聞，我的關注點並不是某個漂亮女子被魔鬼盯上，而是案件的發生地點。跟蹤你那麽多天，我知道案發的那條小巷正是你下班回家要經過的路線。新聞裏說此次案件出現了一名前所未有的目擊者，我擔心那個所謂的目擊者會不會就是你。
為了確認情況，我加緊了對你的跟蹤。期間，我發現遲源主動找你了解案情，至於我跟遲源的關係，不用再多說，你應該已經非常明白了吧。我早就知道他是殺死梁冰的凶手，也知道他不遺餘力地協助警方破案是為了親手鏟除我這個威脅。隻可惜，這場危險的遊戲是我輸了，我為之付出了最慘痛的代價，那就是我的生命。除此之外，我還發現你去醫院探望過一個被嚴密看護起來的神秘女子。基於以上兩點，我確信你就是那個與凶手擦肩而過的目擊者。
不瞞你說，早在幾個月前我就有意將C市連環殺人案改編成犯罪推理小說。經過前期的素材搜集，小說已經有了初步的想法，但你的出現還是讓我靈機一動，反正書裏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跟凶手鬥智鬥勇的厲害角色，莫不如就讓你成為這個角色的原型，從另一方麵也算是完成我當年對你許下的承諾吧。
我努力克服內心的膽怯和擔憂，假裝在醫院裏與你相遇，除了想通過你了解案件的進展之外，我也很想在必要的時候給你一些幫助和提示，畢竟這案子不像是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看到這裏，你也許想問我：既然你早就知道真相，為什麽不向警方說出實情呢？
如果你了解我，那麽答案其實很簡單：狼煙一向討厭做無聊的事情。從念中學開始你就知道這一點，不是嗎？
案件越來越複雜，越來越混亂，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尋找凶手的行列，警方忙得焦頭爛額，遲源被逼到進退兩難的境地，狄安終於坐不住板凳想要查明真相，這樣的結果才稱得上是有趣。而我所能做的，無非是在案件理不出頭緒的時候再來添點小亂。既然說到這一點了就不能忽略一個看似不太重要的人，程恬。
警方一直以為我接近程恬是為了掩飾一些事情（比如生理缺陷什麽的），幹擾他們的視線。我承認，我確實有這種無恥的想法，可他們不知道我接近程恬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那就是給小狼留一條後路。我知道自己已經被魔鬼盯上了，無親無故的我在世上也就這麽一個放心不下的牽掛了。而且我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是得了什麽重病，雖然沒去醫院確診，但我能感覺到生命正在漸漸流逝。當然，如果你願意照顧小狼，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畢竟SD卡裏的照片和文檔都是為你而留的。我始終堅信，凶手最終一定會栽在你的手裏。
好了，正經事交代得差不多了，該澄清一下警方對我的誤解了。我呢，雖然從來沒正經談過一個女朋友，也沒有為了擺脫嫌疑跟程恬發生肉體關係，但若因此懷疑我有生理缺陷也實在是太冤枉我了。
程恬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如果有更多的機會，我還真想試試跟女孩子交往是什麽樣的感覺，因為在此之前，我對女人根本就沒什麽興趣。事到如今，原因你應該懂的，我實在是被惡毒的女人給折磨怕了。
聽我這麽說，你是不是也害怕了呢？你會懷疑我性取向不正常嗎？該怎麽回答你呢，我其實也不喜歡男人，性情冷漠的我似乎並未對誰產生過特別的感情，除了你，狄安。
我曾經想過自殺，在寒冷的冬夜裏，我一步步走向高樓的邊緣。你相不相信？（你一定相信的）就在我即將要跳下去的一瞬間，我耳畔出現了你鼓勵我的話，眼前出現了你的身影，你像個天使，讓我又充滿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沒有你，我也許早就在那個寒冷的冬夜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如果沒有你，我也許早就對這個殘忍的世界失去了信心，沒有了信仰，我也許真的會墮落成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人生從來都是不公平的，你我活在兩個世界，隔在我們之間的是天堂到地獄的距離。因為有你，我的生命中才有光，因為有你，我的人生才變得有了那麽一點點意義。
最後還是請你原諒我這個自私的渾蛋吧，隻要你能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即便是活在地獄，我這輩子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狼煙 2015年1月7日夜看完這封信，狄安的眼眶濕了，但再多的歎息也換不回好友的一個微笑。要不是遲嶽明動作麻利地關掉文件，取出SD卡，狄安或許會在悲痛的世界裏沉浸很久。看著遲嶽明決然離去的背影，狄安心痛地央求道：“遲警官，能不能把狼煙的信留給我……”
遲嶽明停了一下腳步，抱歉地搖搖頭說，“對不起，不行。”
“不行也得行！”狄安突然追了上來，說話的語氣竟發生了三百六十度的轉變。“你今天不把東西留下，休想離開這個房間半步。”
“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遲嶽明驚訝地轉過身來，再次拿槍對準了狄安的腦袋。
“你憑什麽覺得我會輕易放棄這次機會？憑什麽覺得我會放棄狼煙，放棄報仇？”
“憑你想要活命，憑你對狼煙的感情並沒有深厚到可以為之付出生命的程度。”
“你錯了！”狄安不懼威脅向前跨出一步，正義凜然地說道，“我沒你想得那麽貪生怕死，也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殺人魔鬼繼續逍遙法外。如果我的努力能夠換來真相，能為逝者的冤魂討回公道，能夠讓凶手得到應有的製裁，就算陪狼煙一起下地獄我也認了，但是我從來不會去做那些沒有腦子的事情。一個人把這麽重要的證據帶回家已經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了，就算遲源被警方監視，不敢有過激的舉動，但誰能保證他的哥哥不會因為親情而做出錯誤的選擇呢？所以……”
“你還幹了些什麽？”遲嶽明警覺地朝四周掃視了一眼，狐疑地問道。
“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狄安說著從衣服裏扯出一個紐扣般大小的東西，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周副隊長說我一個人尋找證據太危險了，萬一被凶手滅口可就麻煩了，所以在離開醫院之前，他把這個監聽裝置交給我，並鄭重地承諾道，一旦我遇到危險，支援人員一定會在十分鍾之內趕來救我。我看了下時間，從你最開始拿槍指著我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六分鍾，我猜門外的走廊應該已經被警方封死了吧，而我們之間的對話也是一個字不差地被他們監聽到了。無論如何你都跑不掉了。”
聽到狄安這樣說，遲嶽明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身後的房門。“這麽說，你要看那個文檔是為了……”
“當然是為了拖延時間。”狄安有些得意地回答道，“我知道狼煙廢話很多，他寫的東西肯定夠我讀上好幾分鍾了。”話音剛落，門外突然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六七個荷槍實彈的警察頓時衝進客廳，將房間裏的兩人團團包圍了起來。
就算有三頭六臂，遲嶽明也不可能從這種局麵中殺出重圍。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可他並不甘心。隻是一眨眼的工夫，遲嶽明拿著卡片的手指微微動彈了一下，大家還沒來得及弄清楚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麽，狄安就奮不顧身地朝遲嶽明撲了過去。他死死地扯著遲嶽明的胳膊，大聲叫道：“休想把卡片弄壞！那是狼煙留給我的東西，不是你的。”
兩個人糾纏在一起，現場亂作一團。因為遲嶽明手裏有槍，在場的警察都不敢輕舉妄動，他們繃緊了神經等待援助的時機，就在這個時候，一聲槍響讓房間裏的一切都恢複了平靜。狄安搖晃了幾下便失去重心倒在地上，大量的鮮血從他肩膀附近湧出，浸透了半邊衣裳。
“不許動，把槍放下！”有人舉著手槍對遲嶽明這樣命令道。
“快叫救護車！”有人蹲在地上，一邊幫狄安止血一邊喊道。
誰也沒有料到遲嶽明的槍會在扭打的過程中不慎走火，包括遲嶽明自己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鮮血刺激了他的神經，他漸漸冷靜下來，漸漸恢複理智。最後，他鬆開雙手，同時將手槍和SD卡扔在地上，並抱歉地說道：“對不起，請你們一定要救他！”
遲嶽明從來沒想過要傷害狄安，他也不想傷害任何人。從警十多年來，他憑借聰明的頭腦和矯健的身手懲治了數以百計的罪人，是無數人心目當中真正的英雄。可是這一次，他終於在親情麵前敗下陣來。作為一名警察，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惡劣到了極點，但是作為遲源的親哥哥，他實在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弟弟鋃鐺入獄，走向刑場，哪怕遲源就是殺害梁冰的凶手，他也甘願冒險，放手一搏。
一副冰冷的手銬戴在了遲嶽明的手腕上，一場鬧劇即將終結。時至今日，2013年聖誕前夕的凶殺案已基本確定凶手，但整起連環殺人案卻還有很多未解的謎團。
遲源到底跟連環殺人案有沒有關係？狼煙的話值得相信嗎？如果狼煙不是連環殺人魔，到底誰才是警方要找的人呢？從第一起案件到第十三起案件一直沿用下來的殺人凶器怎麽解釋？第十四起案件又是誰的傑作？
狄安因失血過多陷入昏迷。閉上眼睛之前，他的腦海中飛速閃過一個漆黑的背影。
原來在冰冷的雨夜與他擦肩而過的連環凶手竟然是那個人，他怎麽會被如此簡單的事情困擾了那麽久。想明白了，但一切都來不及了。他想睡覺，眼皮重得好像再也抬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