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溫柔的背後
2014年12月28日，第十三起連環案發生後第十天，幸存者楊子菡的身體已經基本痊愈，但精神狀況仍不容樂觀。沒有人知道她在案發當晚究竟看到了什麽。警方對她抱有太大的期望，而她卻對任何人的提問都不理不睬。除了一個人，狄安。
上午10點，狄安如約來到第二人民醫院的特殊看護病房。此次前來，他肩負著一個十分重要的任務，那就是讓子菡配合警方認出傷害她的凶手。盡管狄安本人對這樣的安排並不抱太大的希望，內心卻也期待看到子菡麵對那些照片時的反應。
病房裏幹淨整潔，空氣中混雜著藥劑的味道與淡淡的百合花香。
除了病人以外，房間裏另有兩男一女等候於此。
無須介紹，狄安已經對那兩位警官非常熟悉，而另外一位從來沒見過麵的陌生女人，顯然就是遲源之前提到過的那位心理學專家。
經過簡短的寒暄，狄安得知那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姓秦，是這家醫院臨床心理學的副主任，同時也是一名優秀的心理谘詢師。子菡住院期間沒少受到秦醫生的照顧，不僅僅是病情方麵的關注，也有生活方麵的幫助，畢竟受害者在這個遠離家鄉的城市裏沒有幾個人可以依靠。子菡並不排斥和藹善良的秦醫生，但卻一直不肯在她麵前開口講話。
依次跟警方與院方的人打過招呼，狄安將視線落在了病人的身上。與上個星期相比，子菡的氣色又恢複了不少，脖子上的痕跡也漸漸變淺了，隻是臉上的表情依舊有些茫然。
“早上好，我們又見麵了。”狄安友好地跟子菡打了聲招呼，不太確定對方是否還記得自己。發現對方很快就以微笑回應了他，狄安頗感欣慰。他徑直走到子菡的病床前，拿起手裏的紙袋子在她麵前晃了一下說，“我給你帶了剛出鍋的糖炒栗子，要不要趁熱吃一點？”
也許是病房裏來了太多客人的緣故，子菡不好意思當著大家的麵獨自吃東西。她輕輕搖頭回絕了狄安的好意，臉上露出一副遺憾的表情。
“沒關係，想吃的時候再吃。這個包裝袋很嚴實，不會那麽快就冷掉的。”狄安一邊安慰子菡，一邊將紙袋子放在床頭櫃的空餘處。那裏除了一個插著鮮花的簡易花瓶和子菡喝水用的保溫杯，還有一個未拆包裝的水果籃子。
這是遲警官帶來的慰問品？看到那麽精致華美的包裝，狄安感覺那並不是遲警官的做事風格。果然，仔細看了一眼籃子的內側，一張淡黃色的慰問卡片就插放在籃子的邊緣位置。狄安看不全卡片上寫的內容，無非是些祝福之類的話語，但他能看到卡片的署名，遲源。
那個律師又來過了啊！狄安忍不住在心中發出一聲感慨。能夠為了哥哥的案子如此盡心盡力，想必那兄弟兩個之間感情一定很深厚吧！
“啊，對了，我這次來還給你帶了聖誕禮物。”愣了一會兒，狄安又將視線轉回到子菡的身上。他從包裏拿出一套精裝版的英文原版讀物---《The Hunger Games》，遞給病**的子菡，繼續說道，“以前聊天時聽說你挺喜歡這部電影的，跟電影比起來，顯然書裏的內容要好看得多。你英文比我好，看起來應該很輕鬆吧。”
一提到英文，病房裏的人似乎都立刻想起了子菡遇害的原因，隻是病人自己對此並不知曉。楊子菡不是本地人，她畢業於北方一所非常不錯的師範學校，學習英文專業。
2014年夏天，楊子菡孤身一人來到C市，應聘到一家外語培訓機構做講師，工資水平比北方高一些，但也沒有預期中的理想。為了補貼家用，早日讓父母過上好生活，她利用業餘時間給高中生補習英文，時間基本固定在星期二和星期四的晚上，還有星期六的白天。
案發那天是星期四，楊子菡像往常一樣去學生家裏補習。晚上10點15分，補習準時結束，楊子菡先乘公交車離開，中間轉乘一次地鐵，出了站口就差不多快晚上11點了。像狄安一樣，楊子菡也喜歡抄近路回家。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無人問津的深巷，惡魔早已經埋伏在那裏等候她的到來。若不是狄安恰好從那裏經過，她現在根本不會出現在病房，而是應該已經躺在冰冷陰暗的停屍房了。
子菡開心地接過禮物，迫不及待地從包裝盒裏抽出書隨便翻看了兩頁，臉上洋溢著久違的幸福表情。她靦腆地對狄安笑了一下，似乎將千言萬語都容納在了裏麵。
盡管子菡始終一言不發，但無論狄安說什麽，她都會認真地傾聽，時不時還用表情和肢體語言做出回應。看到如此溫馨的場景，秦醫生甚至有些佩服狄安。她知道自己暫時無法讓受害者開口，原因是她還沒能真正走進受害者的內心，而狄安，這個親和力非同一般的溫柔男子，從一開始就在受害者的心裏占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
劉崎似乎不太好意思打擾那對年輕人之間的“愉快交流”，但遲嶽明卻沒有那個耐心陪他們閑話家常。忍耐了一會兒，他無情地打斷了狄安正在講述的笑話，並用眼神提醒後者：差不多就行了，你今天可是帶著任務來的。
狄安知趣地聳了下肩膀，嘴上沒抱怨，心裏卻有點不爽。他從劉警官那裏接過一疊厚厚的照片，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有137張。警方認為犯罪嫌疑人就藏在這其中，狄安對這個推測並沒有太大的疑義，但現在讓子菡來做辨認的工作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狄安，注意問話的語氣，用詞盡量委婉一些。”盡管覺得沒有必要，秦醫生還是在旁邊小聲提醒了一句，隨後又繼續補充道，“子菡翻看照片的時候，我們會記錄下她的表情變化，你要做的就是確保她一張不落地看完所有的照片。”
“放心吧，我也希望警方能早點將凶手繩之以法。”狄安話音剛落，病房裏就陷入了一陣死水般的靜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受害者身上。
“子菡，你知道自己為什麽住進醫院嗎？”狄安溫柔地問道，仿佛聲音裏透著一種能夠安撫別人的力量。
聽到這個問題，子菡若有所思地眯起了雙眼，似在努力回想著什麽。幾秒鍾過後，她失落地搖了搖頭，而後又不確定地點了下頭，看起來記憶有些模糊。
“12月18日夜晚，你從學生家裏回來的時候被一個男人襲擊了，還記得嗎？”
這一次，子菡先是點頭回應，之後又困惑地搖頭，最後再次點頭確認。
“你能好好回想一下，襲擊你的男人長什麽樣子，或者有什麽體貌特征嗎？你不需要說出來，幫我把他從這些照片裏挑出來就可以了。”
問完這些問題，狄安能看到楊子菡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小小的驚恐，但她並沒有拒絕這個艱巨的任務，而是爽快地接過那些照片，全神貫注地翻看起來。
就像狄安最初見到那些照片一樣，子菡對那些陌生麵龐也表現出了些許的無奈。她動作機械地翻動著照片，表情沒有什麽變化。
幾分鍾過去後，子菡開始感覺到疲憊了，她將剩下的照片攤放在病**，抱歉地看看狄安，又分別看看病房裏的每一個人，無助的樣子著實讓人心疼。狄安心裏一酸，恨不得立馬將照片搶過來撕個粉碎，但是迫於警方施加的壓力，他不敢亂來，天知道破壞了這一次的辨認工作，遲警官又會想出什麽樣的方法來為難子菡呢？反正橫豎逃不過一劫，狄安相信有自己在場，子菡所受到的驚嚇程度也許是最小的了。
“累了就休息一下吧，反正那個渾蛋也跑不了。”狄安說著輕輕地拍了拍子菡的手，以示安慰，沒想到就在這時，不願意服輸的子菡竟然又倔強地拿起照片，繼續進行之前的工作。還沒翻過幾張，子菡的視線就在某一張照片上多停留了片刻，眼神也有了一點微弱的變化。照片上的男子鼻梁挺拔，臉型周正，迷人的雙眼有一種勾人魂魄的力量。
看到這張照片，狄安頓時感覺到呼吸困難，心都似乎要停止跳動了。他並不是被男子的長相所吸引，而是被驚嚇到了。
不是他！不可能是他！狄安在心裏默默地祈禱，而在一旁負責做記錄的秦醫生卻毫不留情地記下了這張照片的編號，67號。照片上的男人，是狼煙。
翻過了狼煙的照片，子菡的辨認還在繼續，狄安卻沒有心情再配合。直到子菡翻到第89以及第112張照片時，瞳孔再次有了細微的變化，狄安這才明白，其實子菡並沒有辨認出什麽凶手，隻是覺得照片裏的帥哥有點賞心悅目罷了。
原來是虛驚一場，狄安放心地舒了一口長氣，心裏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總共用了十分鍾的時間，子菡終於將照片全部看完了。除了挑出幾個五官精致的帥哥之外，沒有更多的收獲。如果非要說凶手就隱藏在這幾個帥哥裏，這樣的解釋實在讓人難以信服，但有趣的是，這幾個人裏竟然有遲嶽明最在意的那一個。
想到這兒，遲嶽明冷冷地看了狄安一眼，低聲說道：“出來一下，我有話問你。”狄安有點不舒服，但還是跟著遲嶽明去了。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病房外麵的走廊。不遠處，偽裝成病人的刑警小李正坐在走廊外麵的椅子上休息，他的任務就是保護受害者不再被凶手傷害。
“狄安，關於那幾張照片，你有什麽看法？”雖然是在詢問對方的意見，遲嶽明的態度卻生硬得像在審問犯人。狄安沒有在意這點，無奈地笑著回答：“就像我們看到的一樣，子菡隻是單純地喜歡看帥哥而已。”
“狼煙也在裏麵。”
“隻是巧合吧。你別看他那個人有點邋遢，五官還是挺耐看的。”
“到現在你還這麽認為嗎？”
“什麽？”
“狼煙是清白的。”
“遲警官，你到底想說什麽？”
“狼煙有很大的作案嫌疑，這一點你心裏也清楚。案發當晚，你跟凶手究竟是擦肩而過還是另有隱情，我不知道，因為那一切隻是你的一麵之詞。假如凶手就是你的朋友狼煙，而你當時已經認出了他，如果你想包庇他，你當然有可能在警方麵前說假話。”
聽到這樣的質疑，狄安詫異地看了遲警官一眼。此前，他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自己好心好意配合警方做調查，結果卻反過來被懷疑，這種感覺實在很窩火。即使是性格一向溫和的狄安也受不了這樣的窩囊氣，何況他骨子裏並不是一個好欺負的人。
他挺直腰杆站在遲警官的麵前，嚴肅認真地直視著對方的雙眼，語氣冰冷地說道：“遲警官，我雖然對你的疑惑心存不滿，但也能理解你的心情。隻是，有三點我需要好好跟你解釋一下。
“第一，我跟狼煙是高中時代的朋友，畢業後已經有將近八年的時間沒有見麵了，就連他在網上寫小說的事情我也是最近幾天才聽說的。對於這樣一個人，很難說我能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下辨認出他的身份。
“第二，即使我眼力非凡，當場就認出了狼煙。如果我有意要隱瞞他的體態特征，我大可以告訴你們凶手的身高隻有170公分，而且是個體態臃腫的大叔，將你們的視線引到一個完全錯誤的方向上。那樣的話，無論你們怎麽調查也找不出凶手。但我所給出的數據卻讓他不偏不倚剛好落到你們要排查的範圍內，如此看來，我哪裏像是在幫他，簡直是在害他。
“第三，就算我真的認出狼煙是凶手，我們倆的關係也沒有好到可以讓我包庇他是殺人犯的程度。所以，請你不要再懷疑我的誠信。否則，我可很難說服自己再繼續協助你們的工作了。”
一吐為快之後，狄安的火氣終於消減了一些，兩人之間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平時在刑警隊裏，除了上麵的幾位領導之外，幾乎沒人敢用這樣的態度跟遲嶽明講話。按照遲嶽明的脾氣，這個時候也差不多該發火罵人了，可他今天不但沒有翻臉，反而一反常態地笑了兩聲：“很好，我就是想聽聽你的立場。希望接下來你還能積極配合我們的調查。”遲嶽明說話的樣子很是瘮人。
“為了子菡，我會的。”狄安不冷不熱地回答道，溫柔的表情已經**然無存。“對不起，我今天還有事，先走一步了。”因為心情受到了打擾，狄安並沒有返回病房跟楊子菡和秦醫生告別。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正從病房裏走出來的劉警官，很快就離開了。
狄安離開後，劉崎立刻迎上前來，擔憂地問遲嶽明：“隊長，他會幫我們找到答案嗎？”遲嶽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立馬命令道：“從現在開始，叫馮凱那邊把狄安盯緊一點。”
“是。”劉崎痛快地回答道，回頭就給盯梢的兄弟撥了電話。
劉崎心裏明白，遲隊長會跟狄安發生衝突並不是不相信狄安，而是想讓狄安去證實狼煙是否是凶手這一推測。自己的朋友被警方懷疑，自己也因此被連累，遇到這樣的事情，但凡是有點好奇心的人都會想方設法弄清事情真相的。
而與一般人相比，狄安顯然要可靠得多。何況作為為數不多的朋友，狄安反倒比警方更容易從狼煙那裏套出有價值的線索。
作為整起案件的關鍵人物，狄安的個人信息早就被警方查得一清二楚。遲隊長如此看重狄安，幾次三番把他拖進案件並不是沒有理由的。根據他們掌握的資料來看，狄安確實是一個相當有趣的家夥。他頭腦靈活，心思縝密，智力水平遠遠高於身邊的人。但他卻天生擁有溫和的性格，耐磨的脾氣，喜歡低調行事，不善於人爭辯。
然而，越是這樣的人，認真起來就越是可怕。關於這一點，劉崎剛剛已經從狄安身上感受到了幾分。如此看來，狄安跟狼煙之間，怕是要掀起一場沒有硝煙的心理戰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