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冒牌記者
午夜時分,月黑人靜,遲嶽明終於將萊茵河酒吧的監控錄像完整地檢查了一遍。此舉並沒有更多的收獲,因為在此之前,他已經基本確認了那名冒牌記者的身份。離開專案組辦公室,他驅車前往市中心一處高檔小區。夜已深,他仍在繼續工作。
刷過兩道門禁,遲嶽明來到六號樓的1203室。他並不顧慮三更半夜的突然造訪會打擾到對方休息,反而不耐煩地按響了門鈴。屋裏的男子應聲出來開門,見到門外這名神情威嚴的警官,他先是愣了兩秒鍾,隨後用一種調侃的語氣說道:“喲,這不是大名鼎鼎的遲警官嘛,什麽風把您給吹這兒來了?”
遲嶽明臉色陰沉地白了對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用得著跟你匯報嗎?”話音剛落,沒等遲源說“請”就擅自進入了房間。
這是一套裝修別致的三居室住宅,配上一些獨具匠心的創意設計,零星點綴些花草,頗顯小資情調。單從客廳內部十分規則的物品擺設即可得知,房子的主人患有嚴重的強迫症。果然,遲嶽明剛一進家門,遲源就動作迅速地將他隨意脫放的鞋子擺得整整齊齊,似乎不這樣做就心裏很不舒服。
遲源雖為遲嶽明的親弟弟,但兄弟兩人平日裏的接觸並不頻繁。這倒不是因為他們兩人感情不好,隻是遲嶽明把生活的重心基本都放在了工作上,尤其是去年冬天開始接手連環殺人案後,遲嶽明幾乎沒有了自己的私人時間。
趕上案件毫無頭緒,心情異常煩悶的時候,遲嶽明偶爾會跑到遲源家裏來發發牢騷,聽聽外行人的建議。所以這一次,遲嶽明深更半夜突然來訪,遲源不用細想也知道案子又出了問題。他並不急著發問,做好了洗耳恭聽的準備,沒想到遲嶽明也不急著表態,反倒神色淡定地坐在沙發上,自顧自地點了根煙。
遲源向來討厭煙草的味道,但他並不介意遲嶽明在他的客廳裏製造汙染。他悶聲不響地打開一扇窗戶,抱著雙臂站在窗邊,靜靜地等待領導發言。一根煙的時間過去後,遲嶽明終於清了清嗓子。他饒有興趣地看了遲源一眼,半開玩笑地問道:“我這個當哥的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搖身一變成記者了?”
“什麽記者?”遲源驚訝地反問道,臉上帶著困惑的表情。
“行了,你就別在我麵前裝蒜了。你知道網絡小說家狼煙吧?你用藍胡子這個名字在某論壇上跟他聊得挺火熱嘛!”
“什麽藍胡子綠胡子的,我哪有那個閑情逸致。”遲源無辜地聳了下肩膀,“再說了,我根本就不認識你說的那個人,我從來都不看網絡小說。”
“哦?那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12月4日晚上10點14分,你一個人鬼鬼祟祟地跑去萊茵河酒吧幹什麽?你跟藍胡子同時出現在那家酒吧裏,難道隻是個巧合?”
“12月4日?那麽久以前的事情我哪記得?我可不知道你說的藍胡子是誰。”
遲嶽明早就料到遲源不會輕易認賬。他不慌不忙地從手機裏翻出一張截圖,走到遲源麵前,指著上麵的男子嚴肅地問道:“這個人難道不是你嗎?這身行頭你還沒有處理掉吧?介不介意我在你家裏搜一下?”遲源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照片上的男子,滿不在乎地說道:“你隨便搜唄,反正我從來都沒買過那麽難看的衣服。”
“你把衣服處理掉了也沒關係,我這還有一張放大後的圖片。”遲嶽明輕輕劃動了一下屏幕,手機上又出現了一張截圖,畫麵剛好定格在男子推門出去的瞬間。“這個人的右手小拇指上戴著一枚明晃晃的戒指,是單身主義的象征。你仔細看看,這枚戒指是不是很眼熟呢?”遲嶽明說著猛地抓起遲源的右手,一枚跟圖片上極其相似的戒指赫然出現在眼前。
“哈哈,區區一枚戒指又能說明什麽問題?”遲源笑著甩開遲嶽明的手,挑釁似的問道,“而且,就算我去了那家酒吧又怎麽樣?你有什麽辦法證明我就是你說的那個藍胡子?”
“沒錯,隻要你不給我看你的手機、U盤、筆記本電腦等設備,我的確不能證明什麽。但是,你給狼煙的那份資料是你辛辛苦苦整理出來的吧?你自己怎麽可能不留一個備份?”
這句話讓遲源驚了一下,他剛想辯解自己並沒有那樣東西,卻一眼瞥見了遲嶽明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表情。如果回答說沒有,遲嶽明肯定會立馬搜查他的房間,而那個東西就擺在他書房的桌子上,現在掩藏已經來不及了。
糾結了片刻,遲源終於做出了投降的手勢,“沒錯,那個備份就在我的移動硬盤裏。”坦白交代後,他有些不甘心地看著遲嶽明問道,“你怎麽會認出那個人是我?我的穿著打扮以及走路的姿態都是經過偽裝的。”
“就是你那不自然的偽裝才讓我起了疑心。”遲嶽明坦言解釋道,“在你聯係狼煙之前就已經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警方懷疑吧?作為專案組的組長,我絕對不可能錯過那段監控錄像。你怕我對你太熟悉,怕我一眼認出你的身影,所以才在裝扮與行動方麵都做了偽裝。但問題就是,如果那個人是我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他根本就沒有必要如此偽裝自己。所以那個人很可能是我認識的人,而且還是熟人。”
“然後你就注意到了那枚戒指,是嗎?”遲源苦笑著搖了搖頭,似乎想表達自己果然還是鬥不過麵前這隻老狐狸。遲嶽明略微收斂了下鋒芒,態度和緩地對遲源說道:“我倒是很想感謝你沒有阻礙警方辦案。以你的能力,想不留痕跡地隱藏自己的身份並不困難,但你卻在酒吧門口留下那段監控錄像,我隻能認為,你是故意那樣做的。”
“哦?我為什麽要那樣做呢?”遲源情不自禁地挑了下眉毛,似笑非笑地問道。
“因為那部小說一旦發表出來,狼煙就會進入到警方的調查視線,給他提供信息的人也難辭其咎。換成是你,大概也會懷疑那名記者有可能是凶手。如果你將自己隱藏得太深,勢必會影響到案件的進展速度,甚至有可能將警方引導到一條完全錯誤的道路上,這對你我都沒有好處,你又何必要那樣做?”
此番解釋讓遲源心服口服,他輕聲歎了口氣,幽怨地說道:“無聊,繞了半天我還是被你這隻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
遲嶽明笑而不語,他並不介意自己被人說成是老狐狸。事實上,行走江湖那麽多年,整天跟那些陰險狡詐的罪犯打交道,想不變得狡猾都不行。他一直很相信前輩們說過的那句話:要想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首先要把自己想象成一名優秀的罪犯。如若不然,則很難揣摩罪犯的心理以及他們接下來的行動。
遲嶽明一直以為自己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
許多年下來,凡是他想要狩獲的獵物幾乎無一能幸免。他在街頭巷尾與罪犯們接觸的時候將自己變成一隻狡猾的狐狸,而等情報和線索搜集結束過後,他又搖身一變成為獵人,將罪犯們一網打盡。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成了被別人嬉戲玩弄的獵物。
而且這一次的遊戲實在是太危險了。
想到這兒,遲嶽明的臉色再次陰沉下來。他轉身坐回到沙發上,心情沉重地點起第二根煙,思緒隨著緩緩升起的煙霧回到了許久之前。
2001年,二十二歲的遲嶽明剛從警校畢業,那個時候,遲源還在念初中。
那一年,他們的父母遭遇車禍不幸身亡。從此以後,兄弟兩人相依為命。
由於剛參加工作不久,遲嶽明的手頭並不寬裕,但他還是省吃儉用,憑借自己的能力供遲源念完了大學。遲源倒也聰明懂事,無論是生活方麵還是學習方麵從來都不讓他擔心。
對於遲源來說,這個年長八歲的哥哥或許更像是父親。
也正因為如此,遲源對遲嶽明既感激又尊敬,同時也有一份近乎狂熱的崇拜感。盡管沒有做警察這一行,遲源仍然對遲嶽明接手的每一件案子都很感興趣,久而久之,遲嶽明也就願意跟他閑聊些工作中的經曆。
去年冬天,轟動全城的連環殺人案拉開了序幕,遲嶽明的工作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瓶頸。上級領導和社會輿論的壓力讓他難以喘息。工作之餘,他偶爾會找遲源發發牢騷,排解下心中的壓抑。畢竟在最初的那起案件當中,遲源並不是一個完全無關的局外人。
作為遲嶽明的弟弟,遲源跟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梁冰有過幾麵之緣,雖然關係不熟,平日裏無冤無仇,但是按照規矩辦事,遲源自然也要接受警方的調查。好在他案發當晚有不在場證明,很快就被排除了作案嫌疑。尤其是在第二起案件發生過後,警方就更沒有理由懷疑他了,因為那一晚,他整夜都在委托人的家裏處理一起財產糾紛的案子。
然而出於對哥哥的關心,遲源一直很關注連環殺人案的進展情況。所以,遲嶽明絲毫不驚訝遲源會假冒記者給狼煙發送那樣的信息,因為他一定想借此機會引出真正的凶手。
夾在手指間的煙頭已經快要燃盡了,遲嶽明突然感覺到一陣灼熱,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將煙頭掐滅在煙灰缸裏。此時,遲源正坐在他的斜對麵,用略帶期許的目光盯著他,似乎還想從他口中得知案件的最新進展。
“你實話告訴我。”沉默了許久,遲嶽明終於回到了今晚的正題。“你給狼煙的那些信息是從哪兒得到的?很多細節我從來都沒有跟你講過。”
“你就不能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你知道,我這麽做完全沒有惡意。”
遲嶽明並不理會對方的周旋,再次態度強硬地說道:“告訴我!否則有你好看!”
“我偷看了你們的調查報告,這麽說你滿意嗎?”
“什麽時候?在哪兒看到的?”
遲嶽明的窮追不舍讓遲源頗感煩躁,他不耐煩地吐了兩口粗氣,央求般地說道:“哥,拜托你別再問了好嗎?我不想其他人因為我而受牽連。”
“遲源,我看你還是沒搞清楚目前的狀況。你以為我今天是來找你追究責任的嗎?那樣的話我完全可以把你帶到刑警隊裏去問話。我今天來隻是想警告你一件事情,別再插手管這件案子了!你知不知道凶手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你這麽做真的很危險。”
聽到這樣的話,遲源非但不以為然,反而還笑嘻嘻地說道:“那個變態殺的都是女人,我一個大老爺們有什麽好擔心的。你要實在不放心我,找個人把我保護起來不就得了,就像你們保護楊子菡和狄安那樣。”
“行了,你就別跟著添亂了,我可沒有那麽多人手陪你瞎胡鬧。”
“對不起,我開個玩笑而已。”見到哥哥似有發火的態勢,遲源識趣地停止了說笑。隨後,他一本正經地問道,“哥,你見過狼煙了吧?你覺得他怎麽樣?”
“你是想問,他看起來像不像那種變態殺人狂?”遲嶽明一眼就看穿了遲源的心思,實事求是地回答道,“這個問題我不能輕易斷言,畢竟人家也沒將‘變態’兩個字寫在臉上。但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這案子可就有點意思了。”
“哦?這話怎麽講?”
“我在想那個目擊者……”
“你是說狄安?他怎麽了?”
“沒什麽,反正這件事也不能再跟你細說了。”遲嶽明一邊敷衍弟弟一邊將煙盒與打火機收進衣兜裏。“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回去了,你好自為之!”
“這就回去了?不喝兩杯再走嗎?”遲源有意挽留,遲嶽明卻笑著回絕道,“算了吧,就你那酒量,喝兩杯就夠你睡到大天亮了。”
遲源沒有接話,無趣地撇了下嘴,跟著哥哥來到門口。
遲嶽明走後,遲源輕輕地關上房門,表情突然冰冷下來。他心情複雜地凝視著玄關的一角,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可怕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