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下蠱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華燈起,車聲響,歌舞升平,隻見她笑臉迎,誰知她內心苦悶,夜生活都為了衣食住行,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曉色朦朧倦眼惺忪,大家歸去心靈兒隨著轉動的車輪,換一換新天地,別有一個新環境,回味著夜生活如夢初醒……”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自己坐在流光飛舞的老上海歌廳,擺動著曼妙的身姿歌唱,舞池裏人頭攢動,女人們的旗袍隨著《夜上海》的旋律翩翩飛舞。我看了看周圍,所有人都在歡呼,誰也沒有注意到坐在角落的我。歌聲越來越大,我不由得跟著哼哼起來,過了一會兒演唱台上突然傳來了一陣驚呼,所有人全都站起來往台上跑,不一會兒就把整個舞台包裹得嚴嚴實實。我站了一會兒,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我轉過頭,是孟南刀,他樂嗬嗬地讓我過去看看,說著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緊接著又轉回頭看了一眼,孟南刀嘴角帶著一個冷笑,一下子閃了出去。我吃了一驚,剛要往外追,手臂立刻被許多隻手一齊拉住,那些先前還在圍觀的人開始走動起來,裏三圈外三圈將我包圍,紛紛指著我罵道:“殺人者,殺人者,殺死他,殺死他!”

我百口莫辯,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不知道是誰朝我背上推了一把,我一個趔趄差點跌倒,人群朝兩邊很快散開,我看到舞台上趴著一具滿身是血的屍體,越看越像二叔,我急忙跑過去,果真是二叔,他的胸口上還插著一把雕刻精致的匕首,嘴角不住地滲出血來。

我一下子慌了,將二叔抱起來放在懷裏叫了幾聲,他已經完全昏死過去。我看沒轍了,伸手就要去拔他胸口上的刀,這時往兩邊散開的人群又圍了上來,指著我繼續罵:“殺死他,殺死他!”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我的手停了下來,往四周看了一眼,看到人群中站著一個熟悉的麵孔,狼三!我把二叔放回地上,站起來一把拉住她的中山裝問她究竟出了什麽事情。

狼三一臉驚恐地看著我,牙齒竟打戰著道:“你殺了你二叔,你殺了你二叔……”她持續不斷地重複,用力甩開我的手尖叫著擠過人群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怎麽會殺死了二叔……圍觀的人群慢慢向我靠近,我的身體被他們淹沒開來,喉嚨裏卻像被瓶蓋堵住一般,始終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人群中不知什麽時候伸過來一隻手,猛地掐住我的脖子,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呼吸也越來越困難,過一會兒,旁邊又響起了歌聲,這回響起的是另外一首……

“心上的人兒有笑的臉龐,他曾在深秋給我春光,心上的人兒有多少寶藏,他能在黑夜給我太陽,我不能夠給誰奪走僅有的春光,我不能夠讓誰吹熄胸中的太陽,心上的人兒你不要悲傷,願你的笑容永遠那樣,心上的人兒有笑的臉龐,他曾在深秋給我春光,心上的人兒有多少寶藏,他能在黑夜給我太陽,我不能夠給誰奪走僅有的春光,我不能夠讓誰吹熄胸中的太陽,心上的人兒你不要悲傷,願你的笑容永遠那樣……”

這個夢徹底把我驚醒,醒來之後我不敢有太多動作,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昏暗的房間,看上去更像是一個茶室,一旁的老錄音機裏還在放著一首老得出奇的歌,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某個老年俱樂部?

前一天晚上正要回家,身後冷不防竄出個人雙手壓住我的肩膀,天氣冷得出奇,“呼呼”的風聲全灌進我的耳朵裏、衣服裏,加上身後那人的聲音實在太詭異,比上狼三的還要可怕上幾分,我擔心是不是遇上什麽殺人變態狂了,轉回頭一看,一張半邊臉爬滿密密麻麻的黑褐色小蠕蟲的臉出現在我的麵前,我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腳下一個不穩往身後的鐵門撞了上去,發出“嘭”一聲巨響。

我的心髒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應著路燈我看清了眼前的那個臉上爬滿蟲子的東西,原來是個人,他臉上的蟲子其實是文刻上去的小字,不過我還是大吃一驚,誰會這麽無聊在臉上文這麽多東西,眼前這人一定不是什麽善茬。我稍稍緩了緩,剛要問他幹什麽,那人突然獰笑起來,他的臉呈現出一種紫黑色,加上滿臉的皺紋和另一邊臉從額頭至下巴的一道刀疤,給人一種陰冷的感覺。他把手抬起就要往我這邊伸過來,我一把捏住他的手臂,大冷天的他就穿了件黑色的短袖,短袖上還畫著一個稀奇古怪的符號。他的皮膚很涼,就像剛剛從冰窟窿裏鑽出來的。

“你是誰?”我大喝了一句,他一直都保持著獰笑,聽我這麽一問,突然快速地抬起另一隻手,猛地朝我的脖子上砍。我吃了一驚,想捏住他的手卻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腦袋裏隻一空,一下子暈了過去。

想來必定就是那個人把我帶到這裏的,說起來那人和我並無瓜葛,甚至是不認識,我可不記得我的交集圈子裏有那麽一號長相凶殘的人。之前那個稀奇古怪的夢把我弄得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緩過神,我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冰涼的瓷磚把我的半張臉凍得發麻,房間裏黑得要命,柔和的歌聲一遍遍傳進我的耳朵裏,突然遠處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我大氣也不敢出,繼續躺在地上,心想先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腳步的聲響很是沉悶,又慢得出奇,應該是三四個老人的。過了一會兒便傳來了拉動椅子和茶壺倒水的聲響,眾人入座之後一個老者混濁的聲音響了起來:“眾位請茶。”

緊接著又是拉動椅子的聲響,以及“哧哧”喝茶的聲音,我能想象到離我不遠處的地方,昏暗的環境下一張圓桌,旁邊坐著幾位年長老人舉杯喝茶,嫋嫋的熱氣隨著柔和的音樂盤旋而上。

“茶也喝了,說說吧,怎麽個回事?”先前請茶的那位老人問道。

沉默了一會兒其中一人開始開口說道:“教頭,玉佩有消息了。”

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我認為這個消息來得太不可靠,還得多加考慮才行,林老這樣莽莽撞撞綁了金鬥的孫子實在不妥。”妙手先生!他怎麽會在這裏?我隱隱感覺到事有蹊蹺,他們綁我來似乎和玉佩有關係。

“你算個哪棵蔥,烽火連城一死,你這老狐狸便狐假虎威,還真以為你那狗屁組織的瓢把子這下就成你的了?”說話那人冷哼了一句接著道:“教頭,這人我已經綁來,我得到大金的消息,金鬥的兒子現在在西藏,據說發現了玉佩的所在地,事不宜遲,我還是趕快趕過去,可能趕得上。”

我大吃一驚,我記得大金便是同妙手先生他們一起,後來連同烽火紅霞一同離開的那個魁梧大漢,沒想到他是個內鬼。這下可好,二叔的行蹤被他們發現了。

被稱作教頭的老人一聲不吭,妙手先生接道:“素聞鬼臉詭計多端,這一看果真如此,沒想到我們那裏竟然有你的人。”

“嘭”一聲重擊,茶杯倒地應聲而碎,“娘的屁!叫烽火連城出來見我,我懶得跟你廢話。”被妙手先生稱作鬼臉的想必就是說話這人,他的話著實尖酸無比,烽火連城已死在前麵的對話中可以看出來他是知道的,現在又來這麽一出,也忒過分。

教頭終於開口說話,慢條斯理道:“有話好說,烽火已經過世,‘紅霞’過手妙手也沒有什麽不妥,你們兩家素來便容易吵嘴皮子,爭一時之快,咱們都是做生意的,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得拍桌子蹬鼻子上臉。煙槍,這件事情你怎麽看?”

一個老太婆的聲音響了起來,她的聲音很是尖厲,顯得很是刻薄,“金鬥留下的謎團讓我們這些個老人尋找了這麽多年,一直無果,誰也不知道他打的什麽算盤,這麽久了我也累了,身子骨不行了,準備放手給閨女,也讓她見見世麵,到時候還得希望大家多多擔待她啊。”

這老太婆不會就是“白蓮會”的老煙槍吧?

“你那閨女隻怕我躲還來不及,怎麽敢擔待她,她擔待我就算大吉嘍。”鬼臉怪聲怪氣地說道。

老煙槍嘿嘿一笑,接著問道:“你把這個小兔崽子逮來做什麽?”

鬼臉道:“關你什麽事。”

我還以為又得發生一場爭吵,沒想到老煙槍又是嘿嘿一笑,道:“你就不怕他跑了?興許他現在就貓著在偷聽我們說話也不一定啊。”

我的身體不覺得抖了一下,鬼臉突然朝我這邊大聲喊道:“沒事,這小娃被我下了蠱,沒膽跑。”

我被他給下了蠱毒?我想起了孟南刀在雨林裏被下了蟲蠱的場麵,吃驚不已,正想著隻聽妙手先生怒罵道:“鬼臉,你別太放肆!這個小兄弟的命我妙手要定了,你膽敢碰他一根汗毛我決意饒不得你!”

“那就來試試。”鬼臉冷哼了一句,緊接著又是茶碗砸到地上的聲響,場麵一下子劍拔弩張,看來一場爭鬥是免不了了,果然他們那裏很快響起了“劈劈啪啪”的打鬥聲,拳腳相交,我能夠想象到妙手先生和半張臉文刻著字符的鬼臉已經交起手來,場麵混亂不堪。

“放肆!”教頭大喊著往桌麵拍了一掌,“嘭”一聲桌子就四分五裂,飛濺起來的木屑甚至砸到了我的背上。教頭一改溫和的語氣,他的這聲吼叫極其具有威懾力,直震得我兩耳發鳴。

鬼臉和妙手先生停止了打鬥,老煙槍在這時又嘿嘿陰笑了起來,道:“看來這裏也沒有我什麽事,你們忙著我先行告退。”就這樣老煙槍走了出去,她好像絲毫就沒把鬼臉口中的玉佩放在心上,倒有幾分與我何幹的感覺。

“這裏是堂會不是比武場,誰再敢給我動試試,休怪我翻臉不認人。”教頭的話很是奏效,場麵漸漸回歸了平靜,過了一會兒鬼臉道:“教頭,究竟是什麽風把您吹出山來了,還火急火燎地把我們聚集到這老地方,有什麽話您就說吧。”

教頭的聲音又回到了先前溫和的狀態,道:“咱們這些個組織幹的都是不光彩的事情,但是好歹經曆了這麽長久的歲月,我知道你們這些頭目之間多有不和,這一直都是老毛病了,誰也想多吃塊肉不是。但是依現在來看,你們比上父輩還要差勁上幾分。”他歎了口氣繼續道:“‘紅霞’一夥以烽火家為首,是組織時間最長的,現在烽火死了,理應由她的子嗣來繼承,但是烽火膝下並無兒女,這才推舉出妙手擔當此職,妙手的功勞我是看在眼裏的,他資曆最深,由他來領導想來也不會有太多異議,就算烽火依然在世,我看她也不會反對。”

“教頭,老夫無德無能,如今隻不過是替大小姐頂替一下,等大小姐回來之後瓢把子的位置還是得還予她才是。”妙手先生道。

教頭哈哈一笑接道:“百多年前烽火一族建立了‘紅霞’,而後葉氏的‘白蓮會’,再到後來鬼氏興起,又建立了‘蓮蓬’,哪裏想到你們這三個組織之間鉤心鬥角不斷,才會有了現在這個堂會。理應說如果你們之間沒有矛盾的話要這樣個堂會和我這麽個和事佬做什麽?金鬥一事之後三個組織間的矛盾到達了最不可調和的階段,此後終於稍有平息,直到現在玉佩的消息又重新出現,我知道你們之間脆弱的協議早已**然無存,這本來也不怪你們,隻怪那金鬥老狐狸實在太過狡猾,生生糊弄、隱瞞了我們這麽多年。但是我今天叫你們來,隻是為了告誡你們,老一輩的心血不能荒廢和忘記,隻要我這把老骨頭還在,你們便要多加留心,我不可能讓你們胡來。老煙槍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我知道她暗地裏這麽多年了一直在調查金鬥的消息,現在也該是我發揮餘熱的時候了。”

教頭的話裏有許多信息,我邊聽邊想,在腦子裏將它整理了出來:“紅霞”、“白蓮會”、“蓮蓬”這三個組織,不,應該說三大家族似乎都是做生意的,但是由於利益的問題,三家向來不和,我記得孟南刀給我講過“紅霞”和“白蓮會”之間的關係,不知道為什麽他並沒有提及以鬼臉為首的“蓮蓬”。為了解決矛盾,他們便建立了一個堂會,而堂主正是這位教頭,教頭的職責很明顯,避免三個家族的關係徹底破裂。但是既然都是做生意的,之間的矛盾又多,為什麽不選擇單幹?我想其中興許是有什麽隱情。

堂會建立之後三個家族間的矛盾終於稍有緩和,直到爺爺出現,也就是教頭口中所說的“金鬥一事”,我並不知道爺爺究竟做了什麽事情,竟然讓三個民間組織相互反目,直至不可調和,我隱隱發覺一定又是和天紋玉佩有關。天紋玉佩確實被傳得神乎其神,想來那個時候他們必定是要爭奪玉佩才爆發的爭鬥,但是令我不解的是之後怎麽又被緩和回來了,難道是因為爺爺去世?

而現在玉佩的線索重新出現,這其中還牽扯到了我,二叔和狼三都認為爺爺在我身上留下了什麽東西,也正因為這樣,鬼臉肯定也是得到了這樣的消息,才會把我綁來這個地方。教頭既知天紋玉佩重見天日便是三大家族矛盾產生的開始,便組織了堂會,他的口吻很明確,說簡單明了了就是:你們都給我悠著點兒,小矛盾可以有,大矛盾如果出現了,又不找我解決的話後果自負。也因為他的這個意思,我才會感覺三個組織之間興許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回到堂會,教頭話剛說完,鬼臉冷哼了一句,道:“您老叫我們來就是為了這事?您大可放心,我鬼臉意在玉佩,隻要這些個家夥不摻和進來,一切好說,要是誰膽敢壞我好事,我還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樣的事來。”

“鬼臉,這個年輕人是我們瓢把子要定了的,先來後到的道理我想你也明白,他和玉佩之間並無關係,我今天必須帶他走,還望你高抬貴手不要為難於我。”妙手先生道。

鬼臉發出一陣冷笑,他的牙齒咬得“咯咯”響,道:“見到烽火連城我自會雙手奉上,如果見不到,隻能看見你這張又臭又髒的老臉,你就休想動這小子,除非你想讓你的腦袋掛到我的褲腰帶上。”

“我看你們兩家爭奪得如此厲害,那個年輕人究竟有何神通?”教頭問道。

“這是我的私事,您老不用多管,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先行告退。”鬼臉說完站起身朝我這邊走了過來,他的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我的心髒幾乎要從嘴裏蹦躂出去,正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麽辦,鬼臉的心狠手辣我算是領教了,要是再被他擄去,隻怕我小命難保。

他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我聽他喝道:“放開你的手,我已經忍你好久,別逼我動手。”

“這個年輕人今天誓必不能讓你帶走。”妙手緊接著也喝了一句,之後我能夠感覺到我身子下麵的地板開始搖晃起來,鬼臉和妙手先生又打鬥起來。

我心裏隻覺苦哉,莫名其妙就成了眾矢之的,爺爺啊爺爺,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麽,要我現在像個被眾多野獸爭相捕獲的對象,平白無故遭這麽大的罪。

打鬥繼續在進行著,我聽著“劈劈啪啪”的聲響也不知道該祝願誰能贏,妙手先生和我並沒有瓜葛,他爭我去做什麽?想來肯定也不是什麽好事。

過了一會兒打鬥突然停了下來,難道勝負已分?正想著,遠處突然無故響起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誰這麽大膽,奪我狼三心頭所愛,讓我一陣好找不得。”

我猛地打了個激靈,心裏莫名覺得無比踏實,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再也忍不住,把頭抬了起來,睜開眼睛,房間裏昏暗無比,妙手等人全將目光轉移到房間一個小角落的出口上,而站在那裏的正是狼三,她還是那副模樣,一襲黑色中山裝,頭上還扣著一頂大得出奇的草帽,草帽不知道什麽時候缺了一角,露出一條小縫,她狹長的右眼剛好從小縫裏透了出來,放出一絲冷光,看上去像極了一個世外高人。

狼三看到我仰起頭朝我笑了笑,我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回應她,鬼臉看到我動了起來,一臉震怒朝我衝了過來,他的速度快得驚人,我的頭皮一炸,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他提起身子,捏住了脖頸。

“小娃,裝了這麽久是不是很累?要不鬼叔幫你了結餘生算了。”他獰笑著閃到我身後,捏住我脖子的手加重了幾分力氣,我被他掐得舌頭幾乎外伸,眼球一個勁地往上翻,全身提不起一絲力氣。

“狼三,早就聽說你是個心狠手辣的主,要不試試我會不會將他的脖子掐斷?”我的腳已經不自覺地掙紮起來,脖頸上傳來一陣劇痛,強睜開眼睛,狼三已經把頭抬了起來,麵無表情地說了句話,我的耳朵開始發鳴,隻感覺周圍都是亂糟糟一片,正當眼前慢慢模糊的時候我看到她朝我這邊衝了過來,弓著身體像極了一隻疾奔的狼。

我的眼前最終還是被蒙上了一層黑霧,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脖子上的束縛突然消失,全身無力軟綿綿地趴倒在了地上,止不住地咳嗽。

“現在要不要試試我會不會把你的脖頸捏碎?”

我慢慢晃過神,往後看,鬼臉被狼三像拎小雞崽似的捏住脖頸,舉在空中,他的雙腳還在胡亂撲騰,兩隻鷹爪般幹瘦的手死力去拉狼三捏住他脖子的手,嚐試了許多次,狼三的手勁卻是一點兒沒放鬆,看得出來鬼臉已經精疲力竭,他的雙腳軟綿綿地垂著,差不多要咽氣了。

“怎麽不說了!”狼三喝了一句,隨後讓我先出去,孟南刀會來接應我。

我點了個頭,此地不宜久留。我掙紮著站起身準備往外走,一個矮小的身體擋住了我的去路,眼前這老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角結著翳,兩眼混濁,臉上布滿的皺紋和鬆鬆垮垮的小身板倒像是從棺材裏翻騰出來的死屍,打上一棍便會土崩瓦解。

妙手先生已經走上前來,向老頭拱手道:“教頭,這個年輕人是金鬥的孫子,按理說與‘紅霞’有不淺的關係,還望您能夠放過他,日後如若出了什麽亂子,老夫願意一人擔當全責。”說著朝我擺了擺手,讓我過去他那邊。

眼前這個老人便是教頭,沒想到都這麽老了還有如此的魄力,逼得鬼臉一次次發作不得。我慢慢走過去,教頭微微側開身體讓我過去,走到他麵前他突然一把拉住我的衣領,笑道:“年輕人,說來此事也怪不得你,不過今天這麽一出,我看你還有你的這些個同伴怕是日後安生不得。”說完便放開了我,我走到妙手先生跟前,妙手先生點了個頭,隨後便轉身往外走,我往後望了一眼狼三,她還在繼續掐著鬼臉,看來是不準備將他放下去了。

我問妙手先生狼三怎麽辦?妙手先生擺手讓我不要去管,狼三自然有辦法逃離這個地方。

我的心裏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妙手先生這樣一來便和鬼臉為首的“蓮蓬”結下了仇,而且現在他似乎還是“紅霞”的瓢把子,這個關係又變得更加大了,教頭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還有狼三,她衝進這個地方想來是救我來了,現在她手裏還抓著鬼臉,鬼臉這人從先前的話中可以看出來端的是個凶狠無比的惡人,日後一定會去找狼三的麻煩,教頭的話不錯,如今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經過這件事情,徹底惹上大麻煩了。

孟南刀正在門口抽煙,看到我們出來他急忙把煙丟到一邊衝過來急切地問我有沒有出什麽事。我苦笑了一下說暫時還沒有,就是頭還有些昏。

妙手先生往裏看了一眼,我發現此刻我們處於一條街巷中,之前所在的地方確實是個茶室,很小,但是充滿古韻,《夜上海》的曲調還從裏麵悠悠傳了出來,誰能想到,就是這麽一間小小的茶室,竟然是眾多民間組織的堂會。

“先生,我們現在去哪兒?”孟南刀問妙手先生道。

妙手先生道:“不如先去我那兒,想來這些人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那裏去。”

我問不等狼三了嗎?孟南刀笑道:“小爺多慮,三娘自然有法子出來找我們,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知道我們在什麽地方,不如先生帶著小爺先去,我等了三娘稍候就到。”

妙手先生擺手道:“三娘和我日前早已商量過,她會找到我們的,我們現在還是先快走。”

我一聽立刻就納悶兒了,妙手先生和狼三難道是有神通廣大的先知能力,怎麽就料定我會被鬼臉綁架,還是說裏麵又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妙手先生攔了輛出租車就鑽了進去,看上去很不協調,我還以為這樣一位仙風道骨、技藝超群的老人應該騎著匹馬或者被人用轎子抬著這才合理。

出租車帶著我們繞進了城裏,沿途我看到了我的古董店,大門緊閉,夥計暴露了自己,想是不會再在我這裏幹了,隻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多年來朝夕相處的夥計竟然是被人派來監視我的鬼,著實諷刺,合著這二十多年來我身邊從來就沒有什麽是真實的。

車子繞來繞去最後繞到我所住的小區,妙手先生在這時叫司機停下來,說是到了。我們下了車,跟著妙手先生走進了小區裏。門衛是個十足的胖子,身材臃腫,腦袋也特別大,頭頂上看上去小得出奇的帽子顯得很不協調。他看到妙手先生笑道:“老爺子挺難得啊,我可好久不見您了。”

這位胖子門衛很是熱情,每回見到雇主都會寒暄上一番,果不其然他就看到了我,道:“老板今天關門得挺早?”我朝他點了個頭,心想昨晚有人綁著個大活人出去你倒是看不見。

孟南刀和妙手先生朝我投來目光,我苦笑了一下,有時候世界就是這麽小。

妙手先生住在另外一個單元樓,和我的房子所在單元隔得有些遠,怪不得我的記憶裏好像從來就沒有見過他。走進房間,一股墨香直竄入鼻,房間裏的布置很簡單,就那麽幾樣常見的家具,牆上滿是山水墨畫,桌麵擺放紫砂壺之類喝茶用的飲具,橫在中間的木架子則擺了幾個小件的古董,我走上前看了一眼,妙手先生收藏的這些個古器可比我店裏那些要好上不少,特別是幾件保存得相當完好的青銅器,拿到市場上去賣的話,鐵定能夠拍出不菲的價錢。

“小爺,我這粗人眼拙也不懂這些個玩意兒,早年間雖說是個盜墓的,好歹隻是一知半解,依你看,這些古玩成色怎麽樣?”孟南刀忍不住摸了摸木架子上的古玩問我道。

“稀罕,十分稀罕。”青銅器據傳在先秦時代或者更前便已經存在,商周時期的最為精美,藝術價值也更高。如此長遠的曆史下能夠保存下來實屬不易,它昂貴的價值還由於每件青銅器完全是手工製造,也就是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完全一模一樣的,這也奠定了青銅器在古玩市場長盛不衰的地位。司母戊鼎作為“鎮國之寶器”在從前也不過是用來祭祀的祭器,現在卻成了無價之寶,就能看出來青銅器真正的價值。現如今一件西周晚期的青銅器放在市場上,最少也得六位數以上,甚至七位數。

妙手先生所收藏的青銅器都是小件的,裏麵一麵銅鏡更是引起了我的注意。這件古器保存得實在太好,鏡麵甚至還能夠反光,隱隱呈現出黃金般的土黃色。鏡麵隻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卻是很厚,它的下座橫臥著一隻張牙舞爪的猛獸,通體刻滿銘文。這是典型的西周早期青銅器,西周之後,青銅器才慢慢變薄,上麵的紋飾也才變得愈加簡潔。等到春秋戰國時期,鐵器時代真正來臨,銅器便開始變得越來越少,因此青銅器的藝術價值實際上是屬於鐵器時代之前的,這也是為什麽商周青銅器少見並且價格不菲的原因。

妙手先生泡好了茶讓我們過去坐,我這才想起我可不是來這裏鑒賞古玩的,便問道:“先生……”我的話剛出喉嚨就被妙手先生打斷,他擺擺手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麽,先行休息一下,所有的謎團我想今天都能夠被撥開。”

我點點頭喝了口茶,茶香直往我的鼻子裏竄,令我好一陣心曠神怡,孟南刀亦是嗤嗤稱奇,感歎妙手先生不但身手不凡,沒想到竟然還能泡出這麽好的茶,真乃神人也。

妙手先生笑了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我也就不再藏著掖著了,實不相瞞,這一切都是瓢把子一手策劃,我隻不過是在履行她的托付罷了。”

他頓了頓接著說:“當時我們深入地下古城,瓢把子便一直在後麵跟著我們,至於她為什麽會這麽做,我並不知曉。我把她老人家的屍首運回來之後在她身上發現了一封信件,裏麵說要我千萬幫助你去尋找玉佩,這個好像是金鬥與她老人家生前的協定,現在瓢把子既然已經死了,我便有義務幫助她完成最後的心願,助你找到玉佩。”

看來烽火連城還是將她把玉佩交給我的事情徹底隱瞞住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民間組織早已盯上了玉佩,她許是害怕我引火燒身,大事化小藏住了一些東西,現在我身上有玉佩的事情隻有我們知道,現在烽火一死,如果我不說出來的話誰也不會知道。

我的直覺告訴我應該相信烽火連城,因為她和爺爺之間的關係,但是我並不確定是否能夠相信眼前這位看上去德高望重的妙手先生。

“瓢把子的孫女現在就在你二叔身旁,但是你也聽到了,現如今大金是個極大的威脅,他是鬼臉派出去的鉤子,還有你二叔,此事一出我們必須讓紅霞保持警惕,也就是說,現在我們必須立刻趕往他們所在的地方。”

二叔?他怎麽就成了威脅,我聽著有些奇怪,問他怎麽這麽說。

妙手先生歎了口氣道:“你二叔是被人假扮的,真的董二早已經死在了古城裏。”

我一口茶水緊接著噴了出來,孟南刀被我嚇了一跳,也是嗆得直咳嗽,我忙問道:“先生不是在開玩笑吧?”

“不瞞你說,你二叔的屍體是我連同瓢把子一同運回來的,千真萬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