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案罪5·謀殺青春
案件名稱:弩槍命案
案件編號:A50311543020140509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時間:2014.5.9
結案時間:2014.6.12
立卷單位:青陽市公安局
1
一座破廟,孤零零立在青陽山後麵的半山腰上,四周是一片陰森森的樹林。
許多年前,曾經有個男人在這破廟裏上吊自殺,從那以後,這裏就染上了邪氣,據說誰打這兒過,誰就得倒黴。
漸漸的,這半山腰就成了一塊沒人敢來的邪地。
這天下午,一支“驢行”的隊伍翻過山頭,闖進了破廟。
“哇,這個地方真不錯,挺有特色的。”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女孩兒一邊新奇地打量著破廟裏金身脫落的神像,一邊拍著身旁男領隊的肩膀問,“阿鳴,你怎麽知道這深山老林裏還藏著一個這麽好的去處啊?”
阿鳴爽朗地笑道:“我外婆住在青陽山那邊,小時候我曾偷偷摸上山采蘑菇,知道這裏有個廟,正好可以作為咱們這次‘驢行’的落腳處。”
這支驢行隊伍共有五個人,三男兩女。領隊叫鄭一鳴,另外兩名男隊員,人高腿長身材健碩的那一個叫弓建,身形瘦削長相斯文的年輕人名叫何子尉。剛才拍鄭一鳴肩膀的女孩名叫周心如,她旁邊那個年紀略小的短發女孩名叫小薇,是周心如的親表妹。他們都在青陽市遠成實業集團公司工作。
周心如和三個男孩是高中同學,自小就關係不錯,後來又一起考進了省城大學,畢業後,又一起回到家鄉,進入遠成實業集團工作。而周心如的父親周遠成,則正是遠成實業集團的董事長。
小薇比他們幾個都要小兩歲,自小就是他們幾個的跟屁蟲。
五個年輕人,正是愛玩的年紀,就由鄭一鳴牽頭,成立了一支驢行隊,經常背著背包到城郊荒山野嶺遠足。
這一次在阿鳴的帶領下,他們翻越青陽山,走到這無人的破廟裏來了。
小薇走得累了,正想歇口氣,把背包往地上一扔,一片灰塵就揚了起來,嗆得她直咳嗽。
弓建皺起眉頭說:“阿鳴,我聽說這廟裏以前死過人,是一個不幹淨的邪地啊?”
鄭一鳴說:“虧你還讀過大學,這種無稽之談你也信啊?”
何子尉在破廟裏轉了一圈,裏裏外外都查看了一遍,說:“大家放心吧,這地方除了破一點,也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周心如說:“既然這樣,那咱們就在這裏休息一陣兒,填飽肚子再下山。”
大家就紛紛卸下背包,一屁股坐在地上,從包裏拿出食物往嘴裏塞。
鄭一鳴看見周心如被麵包和火腿腸噎得直皺眉頭,起身說:“大家想不想吃點好吃的啊?”
周心如說:“當然想啊,可是我們隻帶了這些速食品,還能有什麽好吃的?”
鄭一鳴笑道:“沒有我也能給你變出來呀。現在,你和小薇,還有子尉,去外麵樹林裏撿些幹柴回來,弓建你跟我走。”他從背包裏拿出兩把釣鉤,“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個深水潭,裏麵有很多魚。”
周心如他們幾個剛撿回樹枝,在破廟裏生起火來,鄭一鳴就和弓建提著幾條大魚回來了。
小薇很是興奮,把魚用樹枝穿起,架在篝火上烤著。
鄭一鳴又從背包裏拿出用小玻璃瓶裝著的食鹽等調料,最後拿出一小瓶辣椒粉遞給周心如:“知道你喜歡吃辣的,所以特地給你帶了這個。”
何子尉看看鄭一鳴,又看看周心如,默默地往火堆裏添了一把幹柴,那篝火就燒得更旺了。不大一會兒,破廟裏就彌漫起濃濃的烤魚香味。
大家在烤熟的魚肉上撒上佐料,分而食之,與背包裏那些方便麵和麵包相比,自然是無比的美味了。
大家吃飽喝足,休息一會兒,就打點行裝,準備下山。
從破廟裏出來,山坡上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一條雜草叢生的羊腸小道自樹林裏蜿蜒而過,通往山下。
好在下山的路並不算陡峭,大家也走得比較輕鬆。
領隊鄭一鳴在前領路,弓建和何子尉緊隨其後,倒是周心如和小薇這一對表姐妹,一路拈花惹草,嘻嘻哈哈地落在了後麵。
“哎,表姐,你覺得這三個家夥怎麽樣啊?”
小薇見三個男生離得較遠,就用手肘碰了一下周心如,眨著眼睛問。
周心如看她一眼,問:“什麽怎麽樣?”
“明知故問,難道你看不出來,這三個家夥都在心裏喜歡你嗎?而且還在暗地裏較著勁兒呢!我問你,你心裏到底喜歡哪個啊?”
周心如臉色微紅,朝前麵三個男生的背影看了一眼,說:“他們三個的心思,我其實早就知道了。這弓建吧,身材比較高,超過一米八,跟他在一起比較有安全感,可是就是性格有點偏激。子尉吧,倒是文質彬彬一副斯文相,可性格太沉悶了,總讓人覺得心機太重。倒是一鳴集中了這兩個人的優點,不胖不瘦,長得也帥氣,而且待人細心體貼,像個鄰家大哥哥一樣,我相信他以後會是個好老公。”
“聽你這口氣,我就知道你最喜歡的還是鄭一鳴。”小薇笑著問,“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向他們三個攤牌啊?咱們五個人雖然是死黨,但這事你要是處理得不好,很可能會引起人民內部矛盾哦。”
周心如柳眉微皺,點頭說:“這個我知道,其實我也很為難啊。”
這時候,走在最前麵的鄭一鳴回頭看看兩個落在最後麵的女生,忽然向前緊走幾步,拐個彎,就不見了人影。
弓建不禁笑罵:“臭小子,明明看見兩個女生落在後麵,他還走這麽快。”
拐彎過去一看,卻見鄭一鳴正躲在路邊一棵大樹後麵暢快地小便。
弓建這才明白他甩開周心如兩姐妹的原因,促狹之心頓起,就掏出手機,對著鄭一鳴小便的姿勢,拍了一張照片。
鄭一鳴聽見快門響聲,才知道自己被人偷拍了。
“臭小子,趕緊給我刪了。”
他拉上褲子拉鏈,拔腿就追。
弓建舉起手機,邊跑邊笑:“你要是追上我,我就把照片刪除,要是追不上,我就把照片發到微信上,讓心如和大家都開開眼界。”
鄭一鳴急了,大叫:“臭小子,你給我站住。”兩個好朋友,就在這下山的小路上追逐起來。
弓建長得人高腿長,平時就是個運動健將,鄭一鳴追出數百米遠,都沒有追上他,不禁有些惱火,如果這照片真的被弓建傳到微信上,那他可就真要出大糗了。
他雖然累得直喘粗氣,卻還是沒有停止追趕的腳步。
何子尉也跟在後麵跑,邊跑邊喊:“你們兩個別鬧了,心如她們還在後麵呢。”
鄭一鳴一心隻想追上弓建刪除照片,沒有理會他,咬著牙加快腳步,不大一會兒,與弓建的距離就越拉越近了。
眼看著就要追上了,前麵忽然出現了一道山澗。
弓建奔跑到山澗邊,沒有絲毫停頓,飛身一躍,就輕輕鬆鬆跳了過去,還不忘回頭朝鄭一鳴扮個鬼臉,又接著往山下跑。
鄭一鳴追到山澗邊,見那山澗足有兩米多寬,下麵水聲轟鳴,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急切間想要刹住腳步,可是卻已經遲了,一股巨大的慣性力在後麵推著他,他不由自主朝深澗跳過去……
周心如和小薇在後麵邊走邊聊,一抬頭,前麵已經不見了三個男生的影子,兩人急忙加快腳步,轉過彎,卻看見何子尉一個人站在一條山澗前麵發呆,不覺有些奇怪,兩人一路小跑過去。
何子尉一見二人,就帶著哭腔喊:“不好了,阿鳴他、他掉到山澗裏去了!”
周心如嚇了一跳,問:“到底怎麽回事?”
何子尉說:“剛才弓建開玩笑拍了一張阿鳴在樹林裏小便的照片,阿鳴追著他要他刪除照片,來到這山澗邊,弓建跳了過去,阿鳴跟在後麵也想跳過去,可是他的跳躍能力不如弓建,一腳踏空,就掉下去了……”
“什麽?”
周心如嚇了一跳,跑到山澗邊往下一看,那山澗有數米深,澗底水流湍急,隻能看見澗水撞擊在石頭上濺起的水花,哪裏看得到阿鳴的影子。
這時早已跳過山澗跑遠的弓建見鄭一鳴久久沒有追上來,也覺得有些奇怪,折回頭來找他,一聽說阿鳴在追他時掉到山澗裏去了,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大叫道:“還愣著幹啥,趕緊去下遊找人啊!”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一邊叫著鄭一鳴的名字,一邊沿著山澗往下遊找去。
山澗往下遊延伸不遠,地勢漸漸變得平坦,水流也平緩了一些,再往前去,山澗就連接到了山下的青陽水庫。
弓建說:“水流這麽急,也許是被衝遠了,咱們分頭去找,心如和小薇,你們沿著這山澗下遊仔細找找,我和子尉到前麵澗水流到水庫的入口看看,總之無論如何也要找到阿鳴。”
他這句話,說的就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意思。
鄭一鳴是因為他開的一個玩笑,在追逐他時失足落水的,他要擔負的責任自然要比別人重些,所以心裏也更為著急。
他留下周心如和小薇在山澗邊尋找,自己和何子尉一路小跑奔下山,山下就是青陽水庫,水庫很大,三麵環山,另一麵是一條數米寬的水泥大壩。
那條山澗奔流而下,嘩啦啦注入水庫,濺起一片水花。
兩人順著水流的方向找去,果然看見離岸十餘米遠的水麵上浮著一個人,臉朝上背朝下,正是鄭一鳴。
弓建大叫一聲:“他在那裏!”他連衣服也來不及脫,就縱身跳下水庫,遊到鄭一鳴身邊,拖住他奮力往岸邊遊來。
何子尉也跳下水接應。兩人連拉帶拽,好不容易才將鄭一鳴弄上岸。
這時的鄭一鳴,雙目緊閉,麵色蒼白,肚子脹鼓鼓的,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水,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弓建把手伸到他鼻子前一探,早已沒有了呼吸。
他如遭雷擊,臉色一變,一屁股坐在地上。
何子尉俯下身,把耳朵貼在鄭一鳴胸口,凝神聽了一下,叫道:“他好像還有心跳!”說著,急忙將鄭一鳴抱起,讓他俯臥在一塊石頭上,頭朝下,一邊拍著他後背,一邊往外控水。
弓建沒有學習過這些急救知識,愣在一邊竟幫不上忙。
何子尉說:“你別愣著,小薇在大學裏學的是醫護專業,趕快打電話叫她們過來幫忙。”
弓建拿出手機,手機早已進水,根本打不出電話。
何子尉掏出自己的手機,也是一樣,隻好說:“你趕緊上山去叫她們吧。”
弓建“哦”了一聲,撒腿就往山上跑。
他沿著山路跑了幾分鍾,正好迎頭碰上正在山澗邊搜索的周心如和小薇。
弓建喘口氣說:“阿鳴已經被衝到水庫裏去了,我們剛把他撈上來,子尉正在對他進行急救。你們趕緊也過去幫忙吧。”
周心如一聽還在急救,那就說明鄭一鳴還活著,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一點,趕緊跟著弓建跑下山。
遠遠的,就看見鄭一鳴平躺在地上,何子尉正跪在他跟前,嘴對嘴給他做人工呼吸。
三人跑近,周心如急切地問:“阿鳴怎麽樣了?”
何子尉沒有回頭,又兩手重疊,在鄭一鳴胸口按了幾下,看看鄭一鳴完全沒有反應,就把耳朵貼到他胸口聽了聽,這才抬起頭看看周心如等人,緩緩搖頭:“人工呼吸,心肺複蘇,我都做了,可是……他已經沒有心跳了。”
小薇上前察看後,也搖頭說:“他的瞳孔都已經擴散,沒有救了……”
“啊?”周心如向後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小薇急忙伸手將她扶住。
周心如看看鄭一鳴濕漉漉的屍體,眼睛裏就流下淚來。忽然,她扭過頭盯著弓建,眼睛裏的悲傷,瞬間化作一團怒火,“平白無故,你為什麽要拍照片捉弄阿鳴,為什麽要讓他追你?是你害死了阿鳴,是你害死了阿鳴!”她逼近弓建,每說一句,就用力在他胸口推一下。
弓建目光低垂,麵無表情,像個木頭人一樣,任由她罵著,推搡著,一連向後退了十餘步。
“是你,是你害死了阿鳴!”周心如越說越激動,最後竟然用肩膀朝他身上撞過去。
弓建身子一晃,向後連退幾步,不想正好退到那條山澗邊,一腳踏空,人就“撲通”一聲,掉了下去。小腿脛骨正好磕在一塊尖利的大石頭上,差點把他痛暈過去。
那澗水從山上奔流而下,衝力極大,他還沒有在水中穩住身體,人就被衝倒,撲騰幾下,就被衝出山澗,掉進水庫。好在他水性不錯,嗆了幾口水之後,終於浮出水麵,奮力遊到岸邊。
何子尉急忙伸手將他從水中拉起來。
弓建雙腳落地,才發現右腳褲腿已被鮮血染紅,拉起褲管一看,右腳小腿脛骨竟被那山澗中暗藏的尖利石頭磕斷了,白森森的斷骨都戳破皮肉,露到外麵來了。
他痛得直哆嗦,知道自己這一條腿,隻怕是要瘸了。
周心如坐在鄭一鳴的屍體邊流著眼睛,竟沒再看弓建一眼。
小薇趕緊掏出手機報警,然後又給周心如的父親、她的姨父周遠成打電話……
2
三年之後。
時間是醫治一切心靈創傷的良藥,三年時間很快就過去,周心如也漸漸從失去鄭一鳴的痛苦中走出來,很快就跟一直默默陪伴在她身邊安慰她、照顧她的何子尉確立了戀愛關係。
弓建因為一個玩笑而斷送了好友性命,雖然不是他親手殺人,卻也難辭其咎,加上右腿骨折,變成了一個瘸子,意誌消沉,很快就被公司炒了魷魚。
他得罪了周心如這位大小姐,自知在家鄉難以立足,就扔下家裏年邁的老母親,到外地打工去了。
倒是小薇這丫頭心腸軟,經常背著表姐去探望弓建的母親。
小薇的媽媽,是周心如她媽的親妹妹。在小薇不滿兩歲的時候,她父親因為生意失敗上吊自殺,留下了她們這對可憐的母女,還有一屁股債。多虧姨父周遠成收留她們母女倆,不但幫她們還清債務,還供小薇念書上大學。畢業之後,又讓她跟周心如一起到自己的公司工作。周遠成對這個從小就沒有了父親的外甥女一直疼愛有加,視如己出。
一進入夏天,天氣就變得炎熱起來。
周心如和何子尉都請了婚假,開始籌備婚禮的事。
這天晚上,小薇上網看完兩集韓劇,正準備睡覺,發現表姐房裏還亮著燈,推門進去一看,隻見靠窗的書桌上堆著一大堆紅色的請柬,周心如正在燈下埋頭往請柬上填寫婚禮受邀賓客的名字。
一見小薇進來,她像是找到了救星似的,扯著她的手說:“小薇,你快幫我寫一下,我寫得手都發麻了。”
小薇笑嘻嘻地說:“想做新娘子,這點累都受不了啊?”
她拿起受邀賓客名單看了一下,猶豫著說:“表姐,你這名單上是不是少了一個人的名字?”
“少了誰?”周心如愣了一下。
小薇說:“弓建。”
“他?”周心如的臉色就沉了下去。
“表姐,我知道你對阿鳴的死一直耿耿於懷,可是那真的隻是一個意外,弓建並不是故意的,而且他為這事還瘸了一條腿,也算是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再說時間都過去這麽久了,你也找到了你生命中的真命天子,你就原諒了他吧,畢竟咱們曾經是那麽好的朋友,我也不希望看到現在這種誰也不理誰的局麵。”
周心如的臉色緩和下來,瞧了她一眼說:“就算我肯原諒他,也沒有辦法邀請他參加我跟子尉的婚禮呀,他離家出走,三年來音訊全無,我到哪裏去給他送請柬?”
“這個你不用擔心,”小薇說,“他這幾年在外麵混得不如意,一個月前已經回家了,隻不過他不好意思聯絡你和子尉。我也是在去探望她媽媽的時候才知道他已經回來了。也許你給他送一張請柬,他來參加你們的婚禮,你們之間的疙瘩就能解開了,咱們幾個又可以變成好朋友了。”
周心如用手指頭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好吧,我說不過你這丫頭,那就把他的名字加上去吧。”
小薇就高興地拿起鋼筆,把弓建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寫在了一張請柬上。
一個星期後,婚禮準時舉行,弓建果然拿著請柬來了,而且還給新娘送了一束鮮花。
周心如上下打量著他,三年未見,他消瘦了許多,滿臉都是沒有刮幹淨的胡楂兒,麵相也蒼老了許多,右腳很不靈便,走路一瘸一拐,已經完全沒有了昔日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的風采。
周心如在心裏“哼”了一聲,暗想當年如果不是你害死阿鳴,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直到伴娘小薇在旁邊用手指悄悄碰了她一下,她才舒緩臉色,接過鮮花,不冷不熱地說了一聲:“謝謝。”
弓建站在酒店門口,略顯尷尬,新郎官何子尉急忙攬著他的肩膀笑著說:“咱們兄弟已經有三年沒見麵了,快請裏邊坐,等下咱們好好喝一杯。”
婚禮結束後,新娘新郎當眾宣布了一個好消息:所有到場賓客可以免費到九侯山溫泉度假山莊玩三天!
原來在青陽市往東約五十裏外,有一座九侯山,山中林木茂盛,風景優秀,不但有溫泉從地下汩汩冒出,而且多山禽野畜。
山上建有一個溫泉度假山莊,最近被周遠成的公司收購,經過重新規劃和包裝,這裏被打造成了一個4A級風景區。
遊客來到這裏,不但可以賞風景泡溫泉,還可以拿著弩槍上山打獵,“野”味十足。
經過一段時間的試營業後,周遠成把度假山莊正式營業的日子定在了女兒婚禮這天,一則是為了提升山莊人氣,二則也是為了答謝各方賓朋。
於是乎,這婚禮上的來賓,就成了九侯山溫泉度假山莊正式營業後迎來的第一批客人。
婚禮之後,弓建和眾多賓客一起,被幾輛旅遊大巴拉到了離城區五十裏外的九侯山溫泉度假山莊。
其時天色已晚,大家拿到酒店房間鑰匙,各自回房休息。
一覺醒來,度假山莊就熱鬧起來,客人們分成幾撥,有的在山潭邊釣魚,有的在溫泉裏泡著,有的在景區內看風景,而喜歡打獵的新郎官何子尉則帶著幾個年輕人手持弩槍,上山打獵去了。
弓建腿腳不便,小薇本想留他在山莊裏休息,但他卻想跟何子尉敘敘舊,也背了一把弩槍,一瘸一拐地跟著何子尉進了山。
狩獵的隊伍下山的時候,收獲頗豐,獵到了不少山雞和野兔。
晚上的節目是篝火晚會,那一隻隻山雞和野兔被架在篝火上烤著,不大一會兒,烤肉的香味就在整個度假山莊彌漫開來。
弓建扯下一塊烤熟的兔肉,遞給小薇:“這是我今天用弩槍射到的兔子,你嚐嚐看。”見周心如也坐在旁邊,他便又切了一塊熱騰騰的兔肉遞過去,“心如,你也嚐嚐。”
周心如連眼皮也沒有抬,忽然起身說:“時候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去了。”
弓建舉著一塊兔肉,尷尬地愣在那裏。
何子尉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別介意,她最近在學瑜伽,每天早上都得很早起床練習,所以不能太晚睡覺。”
弓建苦笑一聲,沒有說話。
到第二天午飯後,大多數賓客都已提前盡興歸去,隻有一些年輕人還留在山莊裏繼續享受這難得的假期。
弓建自然知道新娘子周心如不待見自己,也想早點離去,卻架不住小薇和何子尉的挽留,還是留了下來。
3
下午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一直到傍晚,才停住。
被雨水澆過的樹木,碧綠得如同翡翠,山莊裏彌散著在城市裏聞不到的草木清香。
晚飯後,天就黑了下來。
弓建閑來無事,獨自一人在山莊裏散步。
山莊裏遊客並不多,顯得十分安靜。
他一瘸一拐走得很慢,也不知走了多遠,忽然看見前麵有個噴泉,高高噴起的泉水灑下來的時候,形成一片水霧,被周圍橘紅色燈光一照,猶如一抹抹彤霞,煞是好看。
他走近一瞧,才發現噴泉旁邊還有一個露天酒吧,幾個年輕人坐在小桌前,正在喝酒聊天。
弓建知道周心如周大小姐對自己心存芥蒂,好在何子尉還一直把自己當朋友看待,心中對他頗為感激。
他想了一下,掏出手機給何子尉打電話:“新郎官,有沒有空啊?我想請你喝酒,你敢不敢撇下新娘子出來啊?”
何子尉在電話裏笑道:“這有什麽不敢的,你在哪裏?”
弓建說:“我在噴泉這邊的露天酒吧等你。”
何子尉說:“好,我馬上到。”
十來分鍾後,何子尉來到了酒吧。
兩人在噴泉邊的一張小桌上坐下,弓建叫來服務員,要了啤酒和小吃。
何子尉喝了一口啤酒,問:“阿建,這幾年你連個電話也不打回來,跑到哪裏發財去了?”
弓建歎口氣說:“我都成瘸子了,還能發什麽財啊?反正在外麵混著唄,沒有餓死算是幸運了。”
何子尉的表情有些沉重,抬眼看著他說:“三年不見,你身上的變化可真大啊。”
弓建嘿嘿一笑,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西裝革履,意氣風發,就說:“你的變化也不小啊,真是士別三年,讓人刮目相看。三年前,你還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家夥,心裏喜歡周大小姐,卻不敢向她表白,最終被阿鳴占了先機……不過皇天不負有心人,心如這坨天鵝肉,還是被你吃到了。”
何子尉笑道:“臭小子,你這是在罵我是癩蛤蟆嗎?”
弓建也笑了,說:“周遠成隻有周心如這麽一個女兒,你這乘龍快婿,日後就是遠成實業的繼承人了。”
“這些我倒還真沒有想過。我是真心喜歡心如的,隻要能在她身邊好好愛她一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何子尉的目光垂下去,落在弓建的右腿上,“我知道阿鳴的死,並不是你的責任,畢竟誰也不希望發生這樣不幸的事。心如當時對你責難確實有點過了,希望你不要怪她。等有機會我勸勸她,看能否重新安排你回公司工作。如果咱們幾個還能夠像以前一樣做好朋友就好了!”
“那我可要多謝你了。”弓建端起酒杯,“來,幹了這一杯!”
“好,為咱們的友誼幹杯!”
“哦,對了,我覺得上山打獵挺好玩的,咱們明天再去如何?”
何子尉笑了:“好啊,到時咱們好好比試一下,看看誰的槍法更好。”
兩人一邊聊天敘舊感歎時光總易把人拋,一邊喝著啤酒,不知不覺間,半打啤酒已經被他們消滅了,兩人都有了幾分醉意。
何子尉看看周圍,整個酒吧裏已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看看手表,已經快夜裏十點了,就一仰脖子,喝盡最後一杯酒說:“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弓建意猶未盡地擺擺手:“你先走吧,我還想坐一會兒,回去早了睡不著覺。”
何子尉站起身,眼睛竟有些朦朧,身子晃了一下,差點一腳踩到噴泉池裏去了。
他打個酒嗝說:“那好,我先走了。哦,對了,酒錢我已經付了,這頓就當是我請你。”
就在轉身離去的那一刹,他看見弓建有些局促地把手放在褲子口袋上磨蹭著,眼睛裏流露出卑怯地感激之情。
他知道弓建的口袋並不寬裕。
回去的路上,何子尉在心裏慶幸地想,如果不是自己當年作出明智的選擇,那他現在的人生,隻怕也是另一番模樣吧。
腳下鑲嵌著鵝卵石的水泥小道,在山石和花木中間彎來繞去,白天還好,到了晚上,看起來就有點像一座迷宮了。
好在山莊還在試營業時,何子尉就跟周心如和小薇一起來這裏度過假,住過幾天,也算是熟悉了這裏的環境。
燈光幽暗,樹影迷離,小路上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影。
夜風吹來,何子尉隻覺酒意上湧,頭腦眩暈,眼睛眯縫得更加厲害,好像睜都睜不開,隻想趕緊回到住處,倒頭大睡。
他晃動著身子,前行不遠,路邊出現一座帶著瀑布流水的假山,聽著嘩嘩的水聲,他忽然感覺到一陣尿急,就走到一株路燈照不到的大樹後麵,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尿。
褲鏈還沒拉上,忽然從假山後麵跑出一個女人,豐滿雪白的胸脯晃得他眼冒金星,燈光太暗,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清對方的相貌,那穿得袒胸露臂的長發女人就突然撲進了他懷裏。
女人胸前兩團豐滿柔軟的“肉球”頂在何子尉胸口,他腦海“轟”的一聲,就炸開了,
莫不是這女人跟他一樣,也是喝醉酒了?
他兩隻手抬起來,僵在半空,不知道是該推開對方,還是該順勢擁香攬玉,占點便宜。
正在他猶疑之際,懷裏的女人突然尖聲尖氣大叫起來:“啊,你想幹什麽?快放開我,非禮啊,救命啊……”
何子尉心中好笑,這都什麽情況啊,明明是你自己投懷送抱,怎麽變成我非禮你了?
他心中一個念頭還沒有轉過來,遠遠的,就聽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喊:“何子尉,你在幹什麽?”
居然是周心如的聲音。
何子尉心裏一驚,兩隻手就放了下來,懷裏那個女人一把推開他,捂著臉一陣風似的跑進了黑暗中。
周心如喘著粗氣從小路那頭跑過來,何子尉尚未作出反應,臉上就“叭”的一聲,被這位周大小姐重重地摑了一記耳光。
“心如,你、你怎麽會在這裏?”何子尉頓時酒意全消,捂著火辣辣的臉問。
周心如杏眼圓睜,怒聲道:“我跟小薇出來散步,想不到竟在這裏碰上你玩女人!”
“不,心如,你誤會了,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何子尉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急於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喝多了,頭腦反應遲鈍,剛才發生的事,他到這時還沒有完全明白過來。
“解釋什麽?你當我是瞎子啊?我全都看見了。”周心如甩開他的手,指著他的褲子說,“你自己看看,那是什麽?”
何子尉低頭一看,糟了,剛才小便,褲子拉鏈還沒有拉上呢。
他急得頭冒大汗,這天底下的倒黴事,怎麽全叫他趕上了?兩人才結婚兩天,就讓周心如看見他在外麵“玩”女人,這一下他可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而且他知道,周心如發起大小姐脾氣來,他絕對招架不住。
“心如,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剛才那個女人不知從什麽地方喝醉了酒,突然就撲到我身上……”
“哼,何子尉,我真是看錯了你!”周心如正在氣頭上,哪裏肯聽他解釋,瞪了他一眼,扭頭就走。
“表姐,發生什麽事了?”小薇氣喘籲籲從後麵趕上來。
周心如沒有理她,氣呼呼走了。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我陪表姐出來散步,剛在路上上一下洗手間,你們怎麽就……”小薇問何子尉。
何子尉看她一眼,歎口氣,一副一言難盡的樣子,一邊抹著額頭上的冷汗,一麵垂頭喪氣地跟在周心如後麵,向住宿的那棟別墅小樓走去。
小路上,隻留下一臉莫名其妙的小薇。
景區裏建有數十棟精致的獨立小洋樓,分布在山莊各處,供遊客住宿。每幢洋樓高三層,每層有兩個小套間。何子尉兩夫妻和小薇、弓建等人住的是108棟,新娘新郎住三樓,小薇和弓建分別住在二樓兩個房間。
何子尉和周心如噔噔噔跑上樓,三樓的豪華套間裏,很快就傳來了這對新婚夫妻的吵嘴聲。
4
因為昨晚多喝了幾杯,弓建睡得有點沉,早上的時候,他被一陣嘈雜的聲音驚醒,睜開眼睛,隱約聽到樓下有個女人在喊:“啊,不好了,死人了!”
他覺得那有點像小薇的聲音,頓時睡意全無,翻身起床,披上一件衣服就往樓下跑。
來到一樓,看見大門前的台階上圍著幾個人,一個是小薇,另外兩對中年男女,是住在一樓兩個房間的賓客。
他走近一看,才發現台階邊躺著一個女人,臉朝下,背朝上,上半身倒在台階上,雙腳還斜斜地伸在台階下,右手向前伸著,手裏拿著一隻藍色的眼鏡盒。
最嚇人的是,她後脖頸窩赫然插著一支弩箭,弩箭射穿了她整個脖子,箭頭從咽喉處鑽了出來。那女人身上穿著一件工字背心,雖然臉貼在地上,讓人瞧不真切,但弓建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是周心如嗎?
地上流著一攤血,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道。
他蹲下去,把周心如的臉抬起來,用手探探她的鼻息,已經沒有了呼吸。
“小薇,快去叫醫生,我去叫子尉下來。”弓建一瘸一拐地往樓梯上爬了兩步,又回過頭來交代另外兩對夫妻,“麻煩你們在這裏看著。”
他爬上三樓,何子尉房間的門還鎖著,他敲了幾下門,屋裏沒有回音,估計何子尉昨晚喝多了,還在熟睡之中,隻好用拳頭把房門砸得砰砰作響。
過了一會兒,何子尉才眯著惺忪的睡眼起床開門。
“子尉,心如她、她出事了,她被人用弩槍射死了,就在樓下的台階上。”他喘著氣說。
“什麽?”何子尉嚇了一跳,撒腿就往樓下跑。
弓建看他身上隻穿著一條褲衩,就在後麵喊:“你倒是先穿件衣服啊。”他跑進房裏,給何子尉拿了一件衣服出來。
何子尉一邊穿衣服,一邊跑下樓,果然看見周心如後頸中箭,倒在血泊之中,一時之間,竟驚得呆住。
這時小薇已經把景區醫務室的醫生叫來,醫生上前檢查一下,衝著大家搖頭說:“已經沒有救了。”
何子尉叫一聲“心如”,忽然發瘋般撲在周心如漸漸冰冷的屍體上,號啕大哭起來。
幾名保安員聞訊趕來,一見發生了命案,立即打電話報警,並且將圍觀的人都叫到台階下,以保護現場。
接到報警後,轄區派出所所長帶著幾名警察最先趕到了現場,108號洋樓門口很快拉起了警戒線。
二十分鍾後,從市區趕來的刑偵大隊的刑警也到了,帶隊的是刑偵大隊大隊長範澤天。
法醫老曹戴上白手套,蹲在地上,一邊輕輕扳動著屍體仔細檢查,一邊向範澤天匯報:“死者被一箭穿喉,應該是當場斃命。弩箭從後頸窩射入,箭尖從咽喉處穿出。死亡時間應該是今天早上5點至7點之間。其他細節,尚待勘驗。”
刑偵技術員報告說:“從現場情況來看,死者應該是上台階時,被人從後麵冷箭射殺,死者中箭後,向前倒地身亡。弩箭貫穿了死者的整個脖子,凶手殺人時所處位置應該距離死者不太遠,大約在身後十米範圍之內,要不然弩箭的力道不會這樣強,而且太遠的距離,除非受過特殊訓練的殺手,否則箭法不可能這麽準。從弩箭射入的角度來看,凶手應該是躲在死者正後方,弩槍發射時的高度比死者身高略低。”
範澤天抬頭看了一下,108號洋樓門口十米開外,就是一處長方形花壇,裏麵種著半人多高的黃梅刺,縫隙間爬滿了牽牛花。花壇後麵是一個碧波**漾的池塘。
他對女警文麗說:“去那花壇裏看看,凶手應該就是埋伏在那裏麵向死者放冷箭的。”
四周已經有了一些圍觀的人,有的是景區服務員,也有一些住在山莊裏的遊客。
範澤天大聲問:“你們,是誰最先發現死者的?”
“是我。”小薇舉了一下手說,“我今天起得比較早,本來想趁著早上空氣好,到外麵走走,誰知剛下樓,哦,對了,我住二樓,剛下樓就看見門口躺著一個人,脖子後麵插著一支箭,一動不動,好像是死了。我有點害怕,不敢走太近,就站在大門裏邊喊了一聲,然後住在一樓兩個房間的四個人,”她指了指那兩對中年夫婦,“他們最先被我驚醒,開門出來察看。”
小薇搖搖頭:“不知道,我當時沒有看表。”
“是早上7點。”住在一樓的一個女人說,“當時我看了一下表,正是早上7點。”
“當時這門廳裏還有別人嗎?”
小薇說:“沒有了。這裏才剛剛開始營業,遊客不多,大家都是來這裏度假的,所以都會睡得比較晚才起床,當時樓裏樓外都看不見其他人。”
範澤天點點頭:“我知道了,你接著說。”
“然後聽見聲音從二樓走下來的是弓建。”小薇又用手指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弓建。
見範澤天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弓建便站出來說:“是的,我下樓的時候,看見他們幾個站在這裏,心如中箭倒在台階邊沿,我上前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才知道她已經死了。我覺得應該讓何子尉下樓看看,於是又爬上三樓,把子尉叫下來。”
“你認識死者?何子尉又是誰?”
“死者名叫周心如,何子尉是她的新婚丈夫。”
弓建看了何子尉一眼,見他目光呆滯,神情悲痛,眼淚鼻涕流得一臉都是,估計也不方便站出來說話,就把自己跟他們夫妻倆及小薇的朋友關係說了出來,又說了婚禮上的賓客到度假山莊來的原因。
“好的,大致情況我已經了解,謝謝你。”
範澤天跟他說著話,腳步卻朝何子尉走過去,“你就是死者的丈夫?你跟你太太住在三樓是吧?”
見何子尉點頭,他又接著問,“到這裏來度假的人,都希望能睡個懶覺,你太太為什麽會這麽早出門?”
何子尉接過小薇遞過的紙巾擦了一把眼淚鼻涕說:“心如最近在練瑜伽,每天早上都會在6點準時出門,到外麵樹林裏練習,時間一般在半個小時至40分鍾左右。今天早上也是一樣,不到6點她就起床了,當時我還在**睡覺。估計是她練完瑜伽回來的時候,被歹徒從後麵襲擊了。”他忽然激動起來,抓住範澤天的手,“警官,你們一定要抓到凶手,為心如報仇!”
範澤天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到凶手的。”
文麗跑回來說:“花壇中果然有一些花枝被壓斷的痕跡,但因為地上長滿了青草,周圍提取不到凶手留下的腳印。”
痕檢人員也報告說:“經初步勘察,沒有在現場找到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跡。”
範澤天的神情,就變得凝重起來。
他背著雙手,在現場轉了一圈,忽然折回身說:“凶手是個很細心的人,幾乎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痕跡。但是無論這家夥多麽小心,終究還是在這裏留下了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文麗問。
範澤天指指死者的脖子說:“那就是留在死者身上的這支弩箭,咱們就從這支弩箭開始查起。”
文麗湊上來說:“範隊,我看過這家度假山莊在電視裏播放的廣告片,他們這裏有狩獵項目,遊客可以拿上弩槍和弩箭,上山打獵。我懷疑這案子可能跟他們這裏的弩槍有關,你看要不要把山莊的負責人叫過來問一下?”
得到隊長的允許後,她跑到一邊,跟一個保安說了兩句,不大一會兒,那名保安就領著一個穿深色西裝的禿頭男子匆匆走來。
禿頭男子自稱姓謝,是這山莊的總經理。
他苦著臉說:“警官,您看我們山莊才剛剛正式開業,就出了這樣的事,而且死的還是咱們集團公司董事長的女兒,這事出得可真是有點大了。咱們周董事長前天才飛去美國,跟人家談一筆跨國生意,今早聽到噩耗,現在正在往回趕呢。警官,你們可一定要抓到害死咱們大小姐的凶手啊,要不然別人以為我們山莊裏有殺人狂魔,這生意就沒法做了。”
範澤天說:“我們會盡力的。但要想破案,還得要你們支持,多給我們提供線索。這就是射殺周心如的弩箭,你仔細看看,這是不是你們山莊狩獵弩槍所用的箭?”
禿頭老總看了一下,搖頭說:“這個我還真看不出來,我把我們的保安經理叫來,他負責弩槍管理,可能會知道這個情況。”
他打了個電話,身著保安服的保安經理就快速地跑步趕來,拿起弩箭看看,又用紙巾擦擦上邊的血跡,仔細辨認後說:“這個確實是咱們山莊使用的弩箭。你看這箭杆上,還有一個用紅漆噴印的小小的皇冠頭案,那是咱們山莊的徽標。隻不過這箭使用的時候長了,標誌已經褪色,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範澤天問:“這樣的弩箭,你們山莊一共有多少支?”
保安隊長說:“我們山莊一共有弩槍五十把,每把弩槍配箭十二支。我們用的是強力弩槍,有效射程可達五十米,所以弩箭的質量也比較好。”
“這五十把弩槍都在倉庫裏嗎?”
“不,鎖在倉庫裏的隻有四十四把,還有六把在客人手中。跟大小姐他們一起來的這批客人,三天前共領出弩槍十五把,因為有客人提前離開,昨天中午之前已交回十二把,尚有三把沒有交回。昨天下午又來了幾個遊客,租用了三支弩槍。所以現在在外麵的弩槍,一共還有六把。”
“客人們租用弩槍的時候,有登記嗎?”
“有的,”保安隊長從一名保安員手中拿過登記簿看了一下,“因為弩槍是被管製的危險武器,所以租用時必須登記身份證信息。根據這裏登記的情況來看,有三把弩槍在大小姐請來的這批客人手中,持有人分別是何子尉、弓建和伍暉。另外三把弩槍,是另一撥客人手中。”
保安隊長搖頭說:“這個絕無可能。倉庫是全封閉式的,大門鑰匙在我手裏,門口還有兩名保安二十四小時值班,絕不可能有人進去偷弩槍。”
範澤天想了一下說:“這樣吧,你把名單上這幾個租用弩槍的客人都找出來,讓他們全部到這裏來,我有話要問他們。”
5
按照登記簿上的信息,保安隊長很快就找到了那六名租用弩槍的遊客,並且將他們帶到了範澤天麵前。
第一批租用弩槍的客人,除了何子尉和弓建,還有一個叫伍暉的小夥子。
伍暉是遠成實業集團的員工,今年剛剛大學畢業,因為跟何子尉同在一個辦公室工作,所以這次婚禮,他也在被邀請的賓客之列。
小夥子住在115號洋樓裏,與出事的108號樓有數百米距離。因為跟何子尉和弓建約好了今天要再次上山狩獵,所以租用的弩槍一直沒有還回去。
第二批客人是昨天下午租用的弩槍,範澤天跟他們交流了一下,三個男人的漢語說得十分蹩腳,一問才知,原來三個都是韓國人,這是第一次來中國。
文麗立即打電話回市局,請人調查這三個人的身份信息,最後確認三人所說的情況屬實。所以這三人的嫌疑基本被排除了,範澤天向他們說了聲抱歉,請他們回去休息。
幾名韓國人一走,警察麵前就隻剩下了何子尉等三人,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起來。
大家都知道,警方把這三人留在這裏,說明用弩箭射殺周心如的凶手,很有可能就在三人中間。
四周圍觀的人都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幾步,盡量與三人離得遠一點,好像凶手還會隨時發射弩箭殺人一樣。
範澤天背著手在三人麵前踱了幾步,沉聲說:“你們現在的處境,想必自己也清楚。從目前警方所掌握的線索來看,你們現在是我們重點懷疑的對象。”
伍暉臉色煞白,聲音顫抖:“警官,凶、凶手不是我,我、我沒有殺人……”
“今天早上6點至7點之間,你在哪裏?”範澤天盯著他問。
周心如早上6點出去練瑜伽,大約半個小時至四十分鍾左右練完,然後在回來走到門口時遇害,被殺時間大約在早上6點半至7點之間,所以警方要問伍暉在這段時間內有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
伍暉說:“早上6點多,我還在睡覺呢。”
“有人可以證明嗎?”
“沒有,本來我跟另一個同事一起住,可是他昨天已經回公司上班去了,那個房間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住。”
“那你們兩個當時在幹什麽?”範澤天又把目光轉向何子尉和弓建。
弓建說:“我和伍暉一樣,也在睡覺,我也是一個人住,沒有人能夠證明。”
“在沒有破案之前,警方有權懷疑任何人。”範澤天掃了三人一眼,“也就是說,案發之時,你們三人都在睡覺,可是又沒有旁證,是吧?”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後一齊點頭。
“那好吧,咱們換一個問題,你們租用的弩槍放在什麽地方?”
“掛在房間牆壁上。”三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你們最後一次上山打獵是什麽時候?”
何子尉說:“是前天。本來昨天下午想再去一次的,但一直下雨,所以就安排到了今天。我的那把弩槍一直掛在房間裏沒有動過。”
“也就是說,自從前天從山上下來之後,你們都沒有動過自己的弩槍是吧?”
“是的。”
“你們弩槍配備的十二支弩箭都在嗎?”
“都在。”
“那就好。”範澤天轉過身對方麗說,“你帶一個人,跟他們三個一起,去把他們的弩槍和弩箭都拿過來。”
文麗說聲“是”,就跟刑警小李一起,帶著三人走了。不大一會兒,何子尉三人就各自拿著自己的弩槍和弩箭,回到了現場。
範澤天看了一下,三人手中的弩槍通體烏黑,泛著冷光,後麵有托把,前麵有光學瞄準器,長約兩尺,寬有四十厘米左右。與弩槍相配的,還有一個箭囊,裏麵整整齊齊插著十二支弩箭。
範澤天抽出弩箭看看,與射死周心如的箭是一樣的。
他不禁有些失望,原本以為,既然每把弩槍的標準配置是十二支箭,那凶手作案用了一支箭,箭囊裏肯定會少一支箭,誰知現在三個嫌疑人誰的箭都沒有少。
難道凶手不在這三個人中間,還是說凶手想辦法搞到了第十三支箭?
他皺皺眉頭,叫過保安經理,讓他把三個人的箭,一支一支地,仔細鑒定一遍。看是不是全都是他們山莊用的弩箭。
保安經理先是把伍暉箭囊裏的箭倒在地上,一支一支認真看了,說箭上都有他們山莊的標識。他又看看弓建的十二支箭,也沒有什麽不對勁,雖然箭杆上有些皇冠標識被消磨褪色,常人難以辨識,但他天天跟這些弩槍弩箭打交道,還是一眼就能瞧出來。
範澤天見他看完弓建的箭囊後轉身要走,就說:“等等,還有一個沒有檢查呢。”
保安經理顯然知道何子尉的身份,看他一眼,麵露難色:“他是咱們大小姐的新婚丈夫,就不用看了吧。”
保安經理苦笑一聲,隻好對何子尉說聲“對不起”,拿出他的箭,快速地看了一遍,但就在這一瞥之間,卻皺起了眉頭。
範澤天瞧出端倪,上前問:“怎麽了?”
保安經理手裏拿著一支箭,看看何子尉,不敢說話。
範澤天火了,問:“到底怎麽回事?”
保安經理把那支箭遞給他,“警官,你自己看看。”
範澤天看了一下,說:“這跟其他箭沒什麽區別啊。”
保安經理說:“這箭杆很光滑,上麵沒有任何標識。”
範澤天說:“你不是說上麵的標識被消磨掉了嗎?”
何安經理說:“就算褪了色,也總還能找到一絲隱隱約約的痕跡,別人找不到,我自己一定能看到。但這支箭,雖然跟其他箭規格一樣,肉眼看起來沒什麽區別,但拿在手裏手感完全不一樣,上麵也沒有噴印過任何標識的痕跡。所以,這支箭根本不是我們山莊用的箭,應該是從外麵帶進來的。”
“你確定嗎?”範澤天盯住他。
保安隊長鄭重地點點頭:“別的我不敢說,但自己經手的東西,還是能夠確認的。”
範澤天猛然轉身,用手一指何子尉:“給我把他銬起來!”
立即有兩名刑警上前,麻利地給何子尉上了銬子。
何子尉掙紮著大叫道:“你們幹什麽?心如是我的妻子,我們剛剛才結婚,我愛她還來不及,怎麽會殺她?我不是殺人凶手,我不是殺人凶手!”
文麗說:“如果你真的愛周心如,昨天晚上,又怎麽會發生那樣的事?”
何子尉一怔:“昨天晚上?發生什麽事了?”
“昨晚你跟一個女人在假山後麵鬼混,被你老婆抓個正著。你們結婚不過才兩三天時間,你就有這樣肆無忌憚的出軌行為,你還敢說你愛你老婆?”
“你是怎麽知道的?”
何子尉登時愣住。文麗嘴角邊掛起一絲冷笑,說:“昨晚你們夫妻為這事吵架,連住在旁邊兩棟樓的人都聽明白發生了什麽狀況,我隨便找個人就打聽到了。”
何子尉急道:“昨晚我跟心如為這事吵架了,這個不假。可是事情並不是你們想象得那樣,昨晚那個女人我根本不認識,甚至連她長什麽樣都沒有看清。”
他就把昨天晚上自己醉酒後,突然有一個長發短裙的性感女人撲進他懷裏的事,說了一遍。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不向你妻子說明?”
“我說了,可是她不相信我。”
“那你覺得我們會相信你嗎?”文麗揶揄地盯著他,“黑夜裏,一個男人走在路上,突然從天上掉了一個美女,主動投懷送抱,這個男人的褲子拉鏈被拉開,但卻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你覺得這故事靠譜嗎?”
文麗說:“新婚不足三天,你就跟別的女人**,被周心如發現之後,夫妻倆大吵一場,這位大小姐威脅要跟你離婚,甚至可能還說過要讓你身敗名裂掃地出門什麽也得不到之類的狠話。你一怒之下,就對她動了殺機。今天早上,趁她早起出門練瑜伽,你就拿著弩槍埋伏在門口的花壇中,待她回來之時,從後麵將其射殺。作案之後,你再趁著清晨四下無人,悄悄溜回自己房間,假裝睡覺。弩槍的箭囊裏少了一支箭,你怕事情敗露,所以又臨時放了另一支箭進去……”
“你胡說,早晨我一直在睡覺,根本沒有出過房門,更沒有靠近過這個花壇。”
何子尉忽然激動起來,舉著一雙戴著手銬的手,衝上前就要去抓文麗的衣襟。
文麗退了一步,旁邊兩名刑警上前用力將何子尉按住。
正在這時,偵查員小李來報告,在何子尉房間床沿下的地毯上,發現了兩片小小的樹葉,經過對比,基本可以確認是門前花壇裏的黃梅刺葉子。
而且他問過山莊的負責人,山莊內各處花壇種的花木都不相同,這種黃梅刺隻種在108號洋樓前的花壇裏。
“何子尉,你說你從來沒有靠近過這個花壇,那你屋裏的黃梅刺葉子怎麽解釋?”文麗把那一片黃梅刺葉子幾乎伸到了何子尉臉上,厲聲發問。
何子尉被這女警的淩厲表情鎮住了,顫聲說:“這個,我、我也不知道。”
“現在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這樹葉,分明就是你躲在花壇中殺人時,不小心粘在鞋子上帶進房間裏去的。”文麗扭頭對範澤天說,“範隊,這個何子尉,定是凶手無疑!”
範澤天“嗯”了一聲,揮揮手說:“那就先把他押上警車再說。”
6
中午的時候,命案現場的勘察工作已經基本結束,周心如的屍體被抬上法醫車,準備拉回去進行屍檢。
文麗三言兩語就把這案子給破了,犯罪嫌疑人也被當場抓獲,她心裏頗有幾分得意,故意往範澤天跟前湊:“範隊,可以收隊了吧?”
範澤天擺擺手說:“不急,再等等。”
文麗見他雙眉緊鎖,並沒有平時破案後表現出的興奮之情,不由得有些奇怪:“範隊,怎麽了,這案子還有什麽漏洞嗎?”
範澤天未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說:“你的推理,大的漏洞沒有,但有三個問題,卻沒有搞清楚。”
文麗一怔,問:“哪三個問題?”
“首先,何子尉補充到箭囊裏的那支箭,是怎麽來的?這景區內當然不可能買到那樣的弩箭,這箭隻能是從外麵帶進山莊的。而何子尉三天前進入景區大門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去過,如果說他三天前就已經把這支箭帶進了山莊,這就更說不通了。他殺妻,是昨晚**被周心如發現之後臨時起意,不可能早在三天前就做好了準備。”
“第二,既然他預備的那支弩箭,規格跟山莊的用箭相同,那麽用山莊的弩槍當然也能發射這支箭。既然這樣,那第二個問題就來了,他為什麽不直接用這支箭殺人,而要用山莊裏的箭殺人,然後再將預備好的箭放進箭囊充數。難道凶手不知道,這非但是多此一舉,而且還很有可能留下痕跡?”
“也許凶手根本不知道山莊的箭上有標識,以為跟自己預備的箭都是一樣的,所以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第三個疑點呢?”
“第三,昨晚跟何子尉在假山後麵**的女人是誰?何子尉否認**之說,還說那個女人長發短裙,我叫人查了一下,山莊裏的女客人就那麽幾個,再加上景區女服務員,人數也不算多,警方盤問過,沒有人承認昨晚去過假山後麵。門衛說昨晚到今天,並沒有女性客人或員工離開過山莊。”
“這不正說明何子尉在說謊嗎?如果昨晚真有那麽一個性感女郎主動找他,咱們肯定能找到。如果找不到,隻能說他用謊言掩蓋了昨晚**的事實,他提供的線索是假的,咱們不可能根據他提供的假線索找到真人。”
“不能這麽草率定案,”最後,範澤天說,“我得再問問何子尉。”說完,他跳上警車。
何子尉兩手被銬,正垂頭喪氣坐在警車裏,一見到他,就滿臉冤屈地喊:“警官,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是凶手,我沒有殺人……”
範澤天說:“你是不是凶手,我們尚需調查。你放心,我們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但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現在,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幾個問題。”
何子尉抹著臉上的鼻涕眼淚,忙不迭地點頭。
範澤天說:“我問你,你妻子臨死的時候,手裏拿著的那個,是她的眼鏡盒子吧?”
何子尉說:“是的,她是近視眼,有時候戴眼鏡練瑜伽不方便,所以早上出門時會帶著眼鏡盒,練習的時候把眼鏡取下放在盒子裏,練完再戴上眼鏡。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昨天在酒店和大家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她曾問我看見她的眼鏡盒沒有,還說明明記得放在了手提包裏,但上一下洗手間回來,就不見了。我當時也沒有在意,覺得應該是她記錯了,再說要是真的丟了,重新買一個就是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現在看來,她的眼鏡盒並沒有丟,應該是自己放錯了地方,今天早上又找到了。”
範澤天說:“關於昨晚在假山後麵發生的事,我就當你說的是真話。你說你昨晚喝醉了,走到假山後麵小便時,突然有一個袒胸露臂的性感女郎主動投懷送抱,你還沒有反應過來,正好就被你妻子看見,引發了一場誤會和爭吵。那我問你,假如現在那個女人出現在你麵前,你能認得出她嗎?”
範澤天見問不出什麽,就換了個話題:“能說一下,你跟你妻子,是怎麽從相識到相愛,再到結婚的嗎?”
何子尉說:“我跟她是高中和大學同學,後來又和幾個同學一起,進入到她父親的遠成集團工作。那時我們幾個同學,加上心如的表妹小薇,是關係要好的死黨。自從三年前阿鳴意外身亡後……”
“阿鳴又是誰?”
“是我們死黨中的一個。”
何子尉猶豫一下,還是把三年前發生的慘劇說了出來。
他說自從發生那件事後,周心如十分傷心,他一直在她身邊安慰她,陪伴她,照顧她,後來兩人漸生情愫,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範澤天聽完後,沒有再說話。
他跳下車時,文麗迎上來問:“怎麽樣,範隊?”
範澤天思索著說:“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案子可能沒有咱們表麵看到的這麽簡單。命案發生後,無論是昨晚的**事件,還是作為凶器的弩箭,以及被帶進房間的樹葉,所有罪證的矛頭都指向何子尉。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那他也太不小心了。”
文麗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有人在陷害他,故意嫁禍給他?”
範澤天說:“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文麗頓時說不出話來,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認定何子尉是殺人凶手,未免就太草率了。
範澤天圍著案發現場轉了兩圈,最後站在了周心如斃命倒地的台階上。那台階不高,共有三級,跨上台階,就進入了108號洋樓的門廳。門廳不大,裏麵擺著幾張沙發,與大門相對的,是樓梯。因為是低層小樓,所以這裏沒有安裝電梯。
他站在門前的第二級台階上,抱著胳膊肘仰頭向上望,視線正好與二樓牆壁保持在水平位置。二樓牆壁上有個鋁合金窗戶,玻璃窗是關著的。他信步走上二樓,樓梯兩邊是兩間客房,正對著樓梯口的是一個小房間,門牌上寫著“服務台”三個字,房門是關著的,他扭動鎖把,房門鎖上了。
他下樓問:“誰是這棟樓的服務員?”
兩個穿白襯衣的小姑娘站出來說:“我們兩個就是。”
範澤天說:“請你們開一下值班室的門。”
兩個服務員跑上樓,很快就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範澤天讓她們站在門口,自己走進房間,值班室很小,裏麵放著一張小小的服務台和兩把凳子。
向外一側的牆壁上有一個窗戶,推開窗門,向下一看,窗口正對著樓下周心如倒地的位置,警方用白粉筆畫的屍體圖形分外清晰。
如果周心如的屍體還躺在那裏,那麽可以想見,其後脖頸中箭的位置,應該是正對著窗口的。
兩個小姑娘說自己白天在服務台值班,一般過了晚上12點,如果客人沒什麽特別的需要,她們就把值班室打掃幹淨,鎖上門回宿舍休息去了。今天早上她們一上班,樓下就發生了命案,她倆一直在樓下忙著,還沒來得及上樓呢。
範澤天點點頭,說:“請暫時把這個房間的鑰匙交給我,你們先不要進去,也不要放任何人進去。”
兩個小姑娘雖然不明白原因,但還是照他的話做了,把鑰匙掏出來交給了他。
範澤天叫來兩名痕檢員,讓他們徹底檢查值班室,看能不能提取到什麽痕跡。
兩名痕檢員趴在地上忙了一陣兒,終於在地板上提取到幾枚清晰的腳印,這些腳印來自不同的兩個人,一個是範澤天自己剛才踏出的腳印,另一個是一雙四十二碼的男子皮鞋腳印。皮鞋似乎在窗前站過很久,所以窗戶下有被皮鞋反複踩踏的淩亂腳印。
範澤天說:“這個皮鞋印,應該是何子尉婚禮這批客人中的某個人留下的,你們趕快拿去比對一下,先從住在這棟樓的客人開始。”
兩人領命而去。
範澤天又問兩名女服務員:“你們下班的時候,這窗戶是關上的嗎?”
女服務員說:“是的,不但是關上了的,而且裏麵的鎖扣也是鎖上了的,因為那個窗戶鎖扣生鏽了,很難鎖上,所以我們幹脆鎖上之後,平時就一直沒有打開過。”
範澤天說:“可是我剛才打開的時候,發現並沒有鎖上啊,一推就開了。”
服務員一愣,說:“不可能啊,明明是鎖上了的。”
另一個服務員說:“也許在你之前,有人打開過窗戶,一般窗戶往左右兩邊用力一推就自動扣上了,但那個人不知道這鎖有問題,所以鎖沒鎖上也沒有留意。”
範澤天說:“你說得倒是挺有道理。”
小姑娘臉紅了,說:“我平時喜歡看推理小說。”
不大一會兒,兩名痕檢員向範澤天報告,初步確認,值班室的腳印是弓建留下的。而且弓建是個瘸子,與這左右深淺不一的腳印也很吻合。
範澤天“嗯”了一聲,點頭說:“果然是這小子。”
7
範澤天緩步走下樓,看見弓建正坐在花壇邊抽煙。他一屁股坐在他旁邊,問:“還有煙嗎?”
弓建說:“有的。”忙掏出煙盒,遞給他一支煙,又拿出打火機給他點上。
範澤天抽了兩口,抬頭看著眼前的108號洋樓,問:“你住二樓哪間房啊?”
弓建說:“二樓樓梯間右邊那間。”
範澤天“哦”了一聲,說:“那間房離服務台很近啊。”
弓建點點頭說:“是的,跟他們的服務員值班間是斜對門。”
範澤天眉頭一挑,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盯著他問:“今天早上,你進過那間值班室嗎?”
弓建把正準備送進嘴裏的煙放了下來,搖頭說,“沒有啊。”
範澤天吐了一口煙圈,亮出了自己的第一張底牌:“可是我們在裏麵發現了你的腳印。”
“哦,這個不奇怪。”弓建用輕鬆的口氣說,“我昨天和前天都進去過,我的手機充電器忘記帶了,找服務員借過幾次充電器,裏麵有我的腳印很正常。”
“問題是,服務員昨天半夜12點下班時,已經用拖把把值班室裏裏外外都拖得幹幹淨淨,你昨天和前天留下的腳印,絕不可能保留到今天。這腳印,隻能是昨晚半夜之後到今天早上留下的新鮮痕跡。”
“是你們弄錯了吧?那房間門是上了鎖的,我就是想進去,也進不去啊。”
“既然你把話說到這兒,那我也就不客氣了。”範澤天適時亮出自己掌握的第二張底牌,“我已叫人調查過你的底細。近三年來,你一直在廣東那邊跟著一個盜竊團夥混,曾多次入室盜竊,並且還有過被當地警方刑拘的記錄。我想以你的開鎖技術,想要打開一把這樣普通的鎖,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吧。”
弓建神情一變,轉頭盯著他:“範警官,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啊?我曾經做過小偷,那也並不代表我現在還是小偷吧?你且說說,這一大清早的,我沒事撬門跑進那值班室做什麽?偷裏麵的毛巾還是茶杯啊?”
“你進去不是為了偷東西,”範澤天冷聲道,“你進去是為了殺人!”
“殺人?”
弓建突然間明白了他的意思,踮著一隻跛腳跳起來,“難道你懷疑周心如是我殺的?”
“我正是這麽懷疑的,是你站在二樓值班室窗口,用弩槍射死了周心如。”
“笑話,那支弩箭射中了周心如的後頸,凶手開槍的位置隻能是在她身後。如果我站在二樓往下射箭,以她當時所處的位置來說,隻能射中她的頭頂。難道我是一隻鳥,能從窗口飛到她身後,把箭射進她後脖頸,然後又飛回來?”
範澤天嗬嗬笑道:“年輕人,你這是在考我嗎?你站在二樓窗口,也完全可以把箭射進周心如的後脖頸,比如說在她正彎腰撿地上的東西的時候。”他站起身,把煙屁股丟在地上,用腳踩了兩下,緩緩說出了自己的推理。
昨天晚飯的時候,弓建從周心如手提包裏偷走了她的眼鏡盒。今天早上,當周心如出去練習瑜伽的時候,他便一直在樓上暗中觀察,估計她快要回來的時候,就將這隻眼鏡盒放在了門口正對著二樓窗口的第二級台階上。周心如練完瑜伽回來,上台階時,看到自己的眼鏡盒掉在這裏,自然要彎腰去撿。就在她低頭彎腰的那一瞬間,她的後脖頸是前傾向上的,完全暴露在了躲在二樓窗口的弓建的弩槍之下,二者之間的距離不過三五米,弓建毫不費力地就一箭射穿了周心如的脖子。
一支箭插在周心如的脖子後麵,無論誰看到她向前撲倒斃命的姿勢,都會在第一時間想到,那箭一定是從後麵射來的。
如果弓建真的是躲在後麵花壇殺人,無論他怎樣小心,總會留下讓警方覺察到的痕跡,但他殺人時根本沒到過那裏,所以任憑警方怎樣圍著那個花壇調查,也絕不會查到他身上。
弓建聽範澤天說到這裏,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打斷他的話道:“範警官,我不得不說,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我知道一樁命案發生後,你們警方麵臨的壓力很大,但壓力再大,也不能像你這樣冤枉好人,隨便抓一個人出來頂罪啊。你說我殺了周心如,那我問你,為什麽我箭囊裏的箭一支不少?你說何子尉不是凶手,他箭囊裏的箭為什麽會少一支?他要是沒有殺人,為什麽要用別的箭來冒充山莊裏的箭?”
麵對對方的質疑,範澤天並不著急,淡淡一笑,說:“你說的這個問題,在我看來是很容易解決的。因為你早有預謀,所以進景區之前,你就已經準備好了一支箭,你用這支箭替換掉了何子尉箭囊裏的一支箭,所以你手裏就有十三支山莊裏的弩槍用箭,射殺周心如用了一支,你的箭囊裏還剩下滿滿的十二支。”
“警官,你可以去問一下何子尉,在周心如出事之前,我有沒有進入過他們的房間?我根本就沒有進去過,怎麽去換箭?”
“你說得一點沒錯,周心如出事之前,你確實沒有進入過他們的房間。但是周心如出事之後,你去叫何子尉下樓時,不是進去過一次嗎?我所說的換箭之事,不是發生在命案發生之前,而是在命案發生之後。”
今天早上,當有人發現周心如出事之後,弓建搶先跑下樓,看到周心如確實已經死亡,便又立即爬上三樓,去叫醒死者的丈夫何子尉。
何子尉聽聞妻子出事,倉促間隻穿著一條褲衩就往樓下跑,而弓建則借助給他拿衣服的機會,進入了他的房間。而就在這一進一出之間,弓建已經快手快腳地用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從外麵帶進來的一支箭,替換掉了何子尉箭囊裏的箭,並且順手把昨天晚上在花壇邊摘到的兩片樹葉,丟到了何子尉床下。
後來,他又在某個時候回到自己房間,把從何子尉房裏換來的箭,插進了自己的箭囊。這樣一來,他箭囊裏的箭就一支不少,而且都是山莊裏的箭,而何子尉的箭囊裏,則有了一支來曆不明令人起疑的箭。而正是這支箭和他床底下的黃梅刺葉子,成為了他殺妻的最直接的證據。
弓建為了達到嫁禍於人不留痕跡的目的,作案時一直戴著手套,所以作案現場並沒有留下他的指紋,但是因為那間服務員專用的值班室他曾進出多次,所以留下腳印是正常的,如果沒有他的腳印,反而不正常,因此他並沒有及時擦去自己留在地板上的腳印。
“那麽他的作案動機又是什麽呢?”發問的是女警文麗。
範澤天的一番推理,早已把身邊幾個屬下吸引過來。
“說到他的作案動機嘛,就不得不提三年前的一場意外。”範澤天把自己從何子尉那裏聽到的三年前發生在周心如和幾個男人之間的那場意外,跟大家說了,然後分析說,“三年前,弓建的一個玩笑,使得他們中一個叫鄭一鳴的朋友失足落水身亡,而這個鄭一鳴,則正是周心如周大小姐在三個追他的男人中經過鄭重考慮後準備選擇托付終身的人。周心如責怪弓建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一怒之下將其推下深澗,致其右腿骨折,最後變成了一個瘸子。更慘的是,弓建很快就被周心如父親的公司開除,連吃飯都困難了。弓建隻得含恨離開家鄉,到外地謀生,結果卻混得並不如意,他心中對周心如的怨恨之情,自然又增加了一分。這次回鄉,正趕上周心如和何子尉結婚,看著昔日好友過得幸福富足,自己卻混得如此落泊,走到哪裏都遭人白眼,心理失衡之下,便對這位昔日自己暗中追求過,人家卻不領情反而害得他變成瘸子的周大小姐動了殺機,並且決定將殺人罪名嫁禍給何子尉,誰叫這小子混得比他弓建好呢?”
正在這時,兩名痕檢員過來報告,說他們檢查過二樓服務員值班室的門鎖,外表看不出什麽,裏麵的鎖心確實存在被人強行撬動過的痕跡,而且剛從弓建房間裏搜出一套開鎖工具,上麵還粘著少許鐵屑,經初步檢驗,應該是值班室門鎖上落下的鐵灰。
文麗猛然推了弓建一把:“你現在還有什麽話說?”
8
弓建看了範澤天一眼,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裏,然後又拿出打火機點煙。雖然他臉上表情出奇的平靜,但範澤天卻發現他點煙的時候,手竟然不受控製地顫抖得厲害,連續摁了三次打火機,就是沒能把一支煙點燃。
他隻好把煙夾在手指間,沉默好久,才歎口氣說:“範警官,我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真正的神探,什麽事都瞞不過你的眼睛。你的推理大部分是正確的,但是有一點,卻不對。”
“哪一點?”
“那就是我的作案動機。我之所以要殺周心如,並且嫁禍給何子尉,讓他背負殺人罪名,其動機並不是你想象得那麽簡單,如果僅僅是因為當年周心如發大小姐脾氣使我右腿骨折變成一個瘸子,我倒還不至於對他們兩個心生殺意。”
範澤天略顯意外地看著他:“那你殺人嫁禍的真正動機是什麽?”
三年前的那場變故之後不久,他曾回到事發的那個水庫,通過跟水庫管理員交談,他得知為了加強對水庫的監控,水庫管理處在水庫周圍安裝了幾個隱蔽的攝像頭。
他心裏頓時就留意上了,第二次去的時候,就給那個管理員帶了一條好煙和一瓶好酒,一來二去,兩人就混熟了。他提出要看看水庫的監控視頻,管理員就讓他看了。
結果弓建在管理處的電腦中發現,有兩個攝像頭能分別拍到鄭一鳴在追逐他時掉入山澗及他與何子尉合力將鄭一鳴從水庫中救起的鏡頭,隻不過鏡頭離得有點遠,畫麵看上去有些模糊。
他身上正好帶著U盤,就隨手把這兩段視頻複製了下來,拿回家後,放在抽屜裏,過一段時間,也就忘記了。
後來,他離家出走三年,上個月回到家,無意中發現了這個U盤,閑來無事,就請一個學計算機的朋友指導他,對視頻作了一些處理,畫麵清晰度提高了不少,結果他卻從視頻裏看到了讓他震驚和憤怒的一幕。
第一段視頻左下角,透過密密層層的樹葉,隱約拍到了鄭一鳴落水的經過。先是一條長長的人影,飛快地跨過了山澗,弓建認得,那正是自己的身影。緊接著,鄭一鳴追上來,但鄭一鳴的身材沒有他高,雙腿更沒有他那麽長,跨跳能力顯然不如弓建,麵對兩米多寬的山澗,他猶豫一下,緊急刹住了腳步。然而,就在他身形未穩之際,突然從後麵伸出一雙手,在他背上推了一下。
鄭一鳴頓時失去平衡,身子前傾,掉進山澗。
因為攝像頭的角度問題,由始至終都沒有拍到後麵那人的臉。但弓建知道,當時能站在鄭一鳴身後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何子尉。
原來鄭一鳴並不是因為玩笑中追逐他時失足落水的,而是被何子尉從後麵推下去的。
第二段視頻,因為事發地點距離攝像頭相對較近,所以畫麵要清晰一些。
鄭一鳴被奔流的澗水衝入水庫,弓建和何子尉隨後趕到,二人合力將鄭一鳴從水中撈起,然後懂得急救知識的何子尉聽出鄭一鳴還有心跳,一邊對其實施急救,一邊叫弓建去找小薇和周心如過來幫忙。
畫麵雖然是無聲的,但弓建還是能回憶起何子尉當時說過的每一句話。
弓建轉身往山上跑,待看不見他的背景後,鄭一鳴忽然噴出一口水,情況似乎有所好轉。但何子尉卻停止了急救,忽然從背包裏拿出一個大塑料袋,死死地捂住了鄭一鳴的口鼻。
鄭一鳴似乎有了些知覺,兩隻手抬起來,去抓他的手臂,可是卻軟綿綿的,沒有半點力氣。不大一會兒,鄭一鳴的手就垂了下去,再也不動了。
如果不看這兩段視頻,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三年前鄭一鳴的死,其實跟弓建無關,他是被何子尉謀殺的。
站在三年後何子尉跟周大小姐舉行婚禮的時間點上來回顧這場謀殺,何子尉的殺人動機就顯而易見了。
何子尉知道,自己和弓建,還有鄭一鳴,雖然是三個好朋友,但暗地裏卻在較著勁地追求周心如。
他也知道周心如對他們三個都有好感,但更喜歡的可能是長相帥氣性格穩重的鄭一鳴,為了把遠成集團董事長周遠成唯一的女兒追到手,為了日後能成為遠成集團的接班人,他在鄭一鳴在山澗邊停住腳步的那一刻,忽然臨時起意,將其推入山澗,並將鄭一鳴落水的原因歸咎於弓建開的那個玩笑。
當鄭一鳴被從水庫救上來後,何子尉意外地發現他尚有一絲生命跡象,為了不讓鄭一鳴蘇醒過來,同時也為了不暴露自己的罪行,他將弓建支開後,向鄭一鳴實施了第二次謀殺。
如此一來,周心如最心儀的那個鄭一鳴死了,間接害死他的凶手是弓建,那麽三個圍繞周大小姐團團轉的男生中,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了。這位周大小姐,自然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而事實上,他的計劃也是十分成功的,因為他處心積慮地陪伴在周心如身邊,安慰他,照顧她,使她很快走出了那段悲傷的日子。
周心如本就對他心存好感,這時以身相許,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聽完弓建的講述,所有在場的人都怔住了。
誰也沒有想到,在弓建和何子尉、周心如之間,竟還有這麽一段令人悲憤的恩怨情仇。
文麗看著他問:“發現何子尉是殺人凶手之後,你為什麽不告訴周心如?當年誤會你的人就是她,難道你不想讓她知道真相嗎?”
弓建苦笑一聲:“告訴她有什麽用?這個大小姐的脾氣我最清楚,現在她都要跟何子尉結婚了,就算知道真相,難道她還會報警讓警察把即將成為她丈夫的何子尉抓去槍斃嗎?她絕對不會這麽做的。我估計她肯定會想盡辦法把這個真相掩蓋起來,甚至為了不讓這件事泄露出去影響他們家族和企業的聲譽與形象,她很可能還會動用他父親的勢力對我殺人滅口。”
“那你也可以直接報警啊?”
“報警有用嗎?就算把何子尉抓去槍斃,可是這對周心如本身卻毫發無損,最多她再找一個男人結婚,照樣過她大小姐的生活。報警能讓我這條斷腿複原嗎?報警能換回我這幾年失去的一切嗎?不能,完全不能。”弓建越說情緒越激動,最後咬著牙道,“所以我恨,我恨何子尉,更恨周心如,如果不是何子尉陷害我,我就不可能背上過失殺人這個罪名,如果不是當年周心如不問青紅皂白地責怪我,朝我發脾氣,將我推下山澗,我能成為一個瘸子嗎?我能混成今天這個落魄模樣嗎?”
“是的,我發誓要讓何子尉和周心如這對狗男女不得好死,他們毀了我一生,我絕不能就這樣輕易放過他們。”
“所以你精心謀劃,實施了這個一箭雙雕之計,如果你的計劃成功,既可以殺了周心如這個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又能嫁禍給曾經陷害過你的何子尉,讓他因殺妻重罪而坐牢,甚至吃警方的槍子兒,是不是?”
“是的,這正是我的計劃。隻可惜……”弓建抬起頭來,看了範澤天一眼,眼睛裏帶著無盡的遺憾與悲哀……
範澤天揮揮手,對文麗等人說:“給他上銬子,把他帶回去。何子尉涉嫌三年前蓄意殺人,也一並帶回去調查。”
9
經審訊,弓建對其用弩槍射殺周心如、事後嫁禍給何子尉的罪行供認不諱。
警方從他家裏的電腦中找到了他指證何子尉三年前殺害鄭一鳴的那兩段視頻,但何子尉卻在審訊中矢口否認自己在三年前殺過人。
他說:“我和阿鳴私下裏是最要好的朋友,怎麽會對他下毒手呢?這段視頻明明就是弓建偽造的,他是在陷害我。”
文麗把審訊結果向隊長作了匯報,範澤天有些意外,說:“連弓建都認罪了,想不到何子尉這家夥反倒成了一塊難啃的骨頭。”
他站起身,在辦公室踱了幾步,說:“我看對何子尉的審訊工作,先停下來,咱們如果沒有掌握令他信服的確鑿證據,估計他也不會在審訊中認罪。他來個一問三不知,咱們也沒有辦法。他的案子,還是先調查一下,等咱們有了新證據再提審他。”
文麗麵露難色,說:“何子尉謀殺鄭一鳴這個案子,發生在三年前,地點又在郊外,最麻煩的是,事發當時在場的五個人,其中鄭一鳴和周心如都已經死了,弓建和何子尉都在刑拘,這兩個人相互指證對方,供詞相互矛盾,都不足采信。除了這四個人,當時在現場的,就隻剩下周心如的表妹小薇了。”
範澤天點頭說:“是的,三年前的案子,現在咱們唯一可以信任的知情者,就隻有這個女孩了。你趕緊去找她調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新線索。”
文麗點點頭說:“好的,我馬上去。”
她查到小薇的手機號碼,先給她打了個電話,說關於三年前鄭一鳴溺水身亡那件案子,她想找她了解一下情況。
小薇說:“那好吧,下班後我在咱們公司對麵的左岸名城咖啡廳等你。”
遠成實業集團的辦公大樓坐落在青陽大道中段,一幢十層高的白色大樓,麵向街道的一麵,全部是藍色的玻璃幕牆,顯得十分氣派。左岸名城咖啡廳就開在這幢大樓的對麵。
下班後,文麗趕到咖啡廳時,看見一身職業套裝的小薇已經坐在一個角落裏等她。
小薇說:“沒關係。自從表姐出事之後,姨父從美國趕回來就病倒了,這兩天我一直在幫姨父處理表姐的後事,今天才回公司上班,所以有點忙,沒辦法,隻能約你下班後見麵。”
文麗對周心如的這位表妹印象並不深刻,兩人隻在溫泉度假山莊周心如的命案現場說過幾句話,印象中她是一個說話怯生生的女生,但今天見麵,雖然才交談兩句,卻忽然覺得這個小姑娘似乎成熟了許多,是她這一身成熟的職業裝讓自己產生了錯覺,還是周心如死後,這位經曆過變故與悲傷的小姑娘一夜之間成熟了呢?
“你喝點什麽?”小薇說,“我請客。”
文麗說:“謝謝,咖啡吧。”
當服務生把咖啡端上來後,兩人都沒有喝,隻是拿著小勺子在杯子裏輕輕攪拌著。
文麗說:“我來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三年前鄭一鳴溺水身亡的經過。你也知道,現在弓建指證說當年是何子尉害死了鄭一鳴,而何子尉則說是他偽造證據陷害自己。到底他們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現在我們警方還在調查之中。”
小薇放下勺子,輕輕歎息一聲,臉上浮現出一種懷念與迷惘混合的表情,目光看著咖啡廳裏橘紅色的吊燈,眼神顯得有些縹緲,仿佛文麗的一句話,讓她又回到了那無憂無慮的青春年華。
她說:“對於三年前的那場變故,我了解得其實也不多。當時我和表姐,還有鄭一鳴、弓建和何子尉,我們五個死黨結伴去市郊的青陽山驢行,悲劇就發生在下山途中。當時我和表姐兩個走在後麵,他們三個男生走在前麵,後來不知道他們三人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一邊笑鬧著一邊追逐起來。弓建一個人跑在最前麵,阿鳴在後麵大呼小叫地追趕,何子尉在最後麵,一邊大笑,一邊跟著他們跑。我和表姐並沒有在意,一直落在後麵,一邊觀賞沿途風景,一邊慢慢走著。後來走到一個拐彎處,前麵三個人都不見了,我們才加快腳步。誰知拐過彎後,忽然看見何子尉站在一條山澗邊朝我們喊,說是阿鳴在追逐弓建的過程中,失足掉到山澗裏去了……”
“等等,”文麗打斷她的話問,“你是說,當時隻有何子尉站在山澗邊,對不對?弓建不在嗎?”
“弓建已經跳過山澗跑遠了,直到我和表姐趕到山澗邊,他才從山澗那邊跑回來。山澗水流很急,掉下去是很危險的,我們都很著急,分成兩撥去尋找阿鳴。結果弓建他們在山下水庫中找到了阿鳴,聽說當時阿鳴還有心跳,但是等到弓建返回山上叫我們,我跟表姐趕下山時,他已經死了,當時我還檢查過他的瞳孔,確實已經擴散了。後來表姐的情緒有些失控,竟然失手把弓建也推下山澗,幸好弓建水性好,沒有溺水,但是右腳被摔得骨折,最後變成了一個瘸子。”
“是的,阿鳴落水的過程,我們都是聽子尉說的。當時誰也沒有想過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話。”
“當時並沒有想到?”文麗看著她,“你的意思是說,現在你已經開始懷疑他當時說的不是真話了,對嗎?”
小薇搖搖頭,輕聲說:“我不知道。”
文麗問:“你覺得鄭一鳴有可能是被何子尉蓄意謀殺的嗎?”
“阿鳴落水時,隻有子尉在場,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又有誰能知道呢?”小薇喝了一口咖啡,也許是沒有加糖的咖啡有些苦澀,她的柳眉微微皺起,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文麗說,“我們五個人,曾經是多麽要好的朋友啊,每天上班一起工作,下班一起玩耍,心地單純,無憂無慮,是什麽讓我們一個個都變了呢?變得我完全都不認識了。唉,假如還能回到從前,那該多好啊!”
文麗沒有接她的話,隻是默默地喝著咖啡。
也許生活就跟眼前的這杯咖啡一樣,無論你加多少糖,都沒有辦法完全掩蓋那與生俱來的苦澀味道。她看著眼前這個女孩,自己的年齡隻比這女孩大幾歲,她自己也是從少女時代走過來的。她知道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們看到的醜陋與罪惡隻會越來越多,所以也就會變得越來越成熟,甚至是冷漠。
第二天上班,文麗向隊長匯報了詢問小薇的結果。
範澤天說:“這麽說來,鄭一鳴落水及在水庫邊被人施救時,都隻有何子尉一個人在場了?”
文麗點頭說:“是的。當時的情況,小薇她們也都是聽何子尉說的,除了他自己,沒有其他目擊證人。”
“這案子還真難啃啊。”範澤天把身子往椅背上重重一靠,“那咱們現在也隻能從弓建提供的那兩段視頻開始入手查起了,這是目前咱們唯一掌握的證據。”
“可是那兩段視頻,何子尉說是假的,根本就是弓建特意偽造出來陷害他的。”
“視頻是真的還是假的,不能由他說了算啊,咱們得找專家鑒定。”範澤天考慮了一下,說,“我看咱們下一步的工作就這麽安排,你帶著小李,拿著這兩個視頻文件去一趟省城,找省廳的刑偵技術專家鑒定一下,看看這兩個視頻到底是真是假,然後請他們出一份鑒定證明。如果被省廳的技術專家鑒定為真實有效的證據,那就容不得何子尉抵賴了。”
文麗接到命令,立即帶著偵查員小李,在包裏揣著兩張刻錄有那兩段視頻文件的光盤,直奔省城。
來到省公安廳,直接找到範澤天早就聯係好的幾位刑偵技術專家。
專家們仔細看了光盤裏的視頻,稍加分析之後,就有專家皺眉搖頭,說:“你們這兩個視頻,不是原始文件吧?”
專家說:“這就不好辦了,既然是經過軟件處理過的視頻,咱們再作鑒定也就沒有意義了。你最好能找到視頻的原始文件,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這樣咱們才好鑒定。”
文麗和小李都有些沮喪,回來後把情況跟範澤天說了。
範澤天說:“這不是為難咱們嗎?事情都過去三年了,咱們上哪去找原始文件?”
文麗想了一下,說:“弓建不是交代說這兩段視頻是他從青陽水庫管理處的電腦裏複製下來的嗎?咱們去水庫那邊看看,也許能找到一些線索。”
範澤天說:“行,你趕緊跟小李一起去看看。”
文麗和小李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青陽水庫。
現在正是多雨的季節,水庫蓄水量增大,正在向下遊開閘泄洪。水聲轟鳴作響,水霧騰起數丈高,場麵十分壯觀。在水庫大壩的最高處,有一幢小磚房,掛著管理處的招牌。
文麗他們走進去時,屋裏隻有一個年輕小夥子正埋頭玩著手機遊戲。
文麗向他亮了一下證件,說要找水庫管理員。年輕人略顯緊張地站起身,說:“我就是。”
文麗向他說明來意,年輕人說:“視頻監控終端在辦公室裏,我帶你們進去看看。”
年輕人把他們帶進裏麵一間小房間,角落裏擺著一張辦公桌,辦公桌上有一台電腦,液晶顯示屏被分隔成幾塊,正是通過外麵的攝像頭實時監控水庫各處情況。
小李在電腦硬盤裏找了一下,發現裏麵隻有最近三個月的視頻資料,三年前的文件根本找不到。
他一邊操作電腦,一邊說:“監控軟件每隔一段時間會自動生成一個視頻文件,保存在電腦硬盤裏。這些文件占的物理數據非常大,很占電腦硬盤空間,一般來說,每隔一個月,最多三個月,就會被電腦自動刪除。所以現在要在這台電腦裏尋找三年前的視頻資料,估計不大可能。”
文麗問:“那請電腦高手來,有沒有辦法恢複三年前被刪除的文件?”
小李笑了,說:“麗姐,你忘了,我就是從技術科轉來做偵查員的,我就是咱們隊的電腦高手,這個電腦的硬盤我檢查了一下,至少已經被格式化好多次了,估計就是神仙也沒有辦法恢複三年前的數據了。”
文麗看了那年輕的管理員一眼,問:“你是新來的吧?”
管理員點頭說:“是的,我今年才來頂我父親的班。以前一直是我父親在這裏值班,他去年年底退休了。”
“能把你父親的地址告訴我們嗎?我們有些情況想向他求證一下。”
年輕人說:“可以。”就把他父親住處的地址說了。
10
年輕人的父親,那個老水庫管理員,住在城關路一棟等待拆遷的舊樓裏。
文麗和小李找過去時,已經是中午時分,老人正在外麵走廊裏準備生火做飯。
剛聽文麗說完“我們是公安局的”這句話,老人就變了臉色,手中正給煤爐煽風點火的蒲扇也掉到了地上,拍著大腿說:“是不是我兒子又犯事兒了?我就知道這小子不安分,讓他頂了我的班,還不知道收斂。”
小李說:“不關你兒子的事,他在水庫值班,老實著呢。我們來,是有個情況想問一下你。”
“找我問個情況?”老人一時沒反應過來,“我能有什麽情況啊?”
文麗問:“老人家,你一直在青陽水庫做管理員吧?”
老人點頭說:“是啊,一直幹到退休。”
“大概在三年前,有一個年輕小夥子,給您送了一條煙和一瓶酒,查看了一下管理處電腦裏的監控視頻。我們想問一下,您還記得這事嗎?”
老人似乎這時才反應過來,連忙擺手說:“不記得了,哦,不,是沒有這回事,根本沒有什麽小夥子給我送煙送酒,更沒有人查看過電腦。”
小李知道老頭是怕有人追究他收了別人煙酒的事,忙說:“老人家,我們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會跟水庫管理處的領導說,我們隻是想問一下您見沒見過這麽一位小夥子,有沒有這麽一回事?”
老人說:“我倒不是怕你們告訴我們水庫領導,而是真的沒有這回事。那麽大一個水庫,就我一個人值班,一天到晚無聊得很,如果真有人給我送煙送酒,我一定不會忘記的。可是真的沒有你們說的這麽一個人,也沒有這麽一回事。”
文麗還不死心,拿出手機,翻出用手機拍攝的弓建的照片,遞到老人麵前說:“大爺,請您看看,就是這個人,我們找到了這個人,是他親口說三年前找過您。”
老人看了照片一眼,不耐煩地說:“我雖然退休了,但還沒有老糊塗,我不認得這個人,也確實沒有什麽小夥子給我送東西看電腦。”
文麗有些失望,卻又不甘心,還想叫老人認真看看手機裏的照片,卻被小李扯了一下衣袖。她隻得跟著小李向老人告別。
兩人剛走到樓梯口,老人忽然從後麵追上來說:“哎,等等,警察同誌,我記起來了,三年前確實沒有什麽小夥子到水庫管理處找過我,不過倒是有一個女大學生,去過管理處。她說自己獨自進山遊玩,走得累了,想到我那裏歇歇腳,還用她的照相機給我拍了幾張照片。我整天守在水庫邊,難得照一回相,想讓她把拍我的照片留下。女孩說照片沒有洗出來,沒辦法留給我,除非有一台電腦。我說我後麵這間辦公室裏就有電腦,隻不過是用來監視水庫情況的,不知道能不能存照片。女孩說沒問題。她就進去把相機和電腦用一根線連在一起,一個人鼓搗了一會兒,喊我進去說照片已經放進電腦裏了,我進去一看,那照片拍得可真清楚啊,連我鼻孔裏的鼻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老人說:“具體日期記不大清楚了,隻記得是三年前的九月吧。因為我當時還問那小姑娘說,現在正是開學的月份,你怎麽不用上學啊?她說她們大學開學時間比別的學校遲半個月,所以現在還有時間出來旅遊。”
文麗看看小李,小李也正在看她,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失望之色。
鄭一鳴溺水身亡發生在三年前的七月,這個女大學生進入水庫管理處是兩個月以後的事,時間上相距太遠,應該扯不上關係。
兩人回到局裏,把從老水庫管理員那裏打聽到的消息,跟隊長說了。
範澤天一拍桌子,怒道:“弓建這小子,這謊也扯得太大了。”
文麗說:“既然弓建沒有去過水庫管理處,那他手裏那兩段監控視頻是怎麽來的?”
小李說:“難道真的是這小子偽造的?”
範澤天抓起掛在椅背上的警服就往外走:“馬上提審弓建。”
弓建被帶進審訊室時,一臉不耐煩的表情,開口就說:“範警官,該交代的我都已經交代了,我也痛痛快快承認了周心如是我殺的,你們還要怎麽折騰我啊?”
範澤天目光如箭,足足盯著他看了兩分鍾,才大聲說:“弓建,我們不是想折騰你,我們隻想要你說實話。”
“警官,我說的句句屬實啊。”弓建一臉無辜。
“那我問你,那兩段視頻,到底是怎麽來的?”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是我從水庫管理處的監控終端電腦裏複製下來的。”
“放屁!”範澤天一拍桌子站起來,“到了現在,你還不老實?告訴你,我們已經找到那個退休的老水庫管理員,他說三年前,你根本就沒有去水庫管理處找過他。”
弓建笑笑說:“老人家忘性大,三年前的事,現在他不記得也很正常啊。”
“你還想狡辯?要不要我們把水庫管理員請來跟你當麵對質?”
弓建滿不在乎地說:“你叫他來也沒有用啊,他老眼昏花認不出我,我也沒有辦法。你們用腦子想想好不好?如果我沒用過水庫管理處的電腦,那兩段視頻是從哪裏來的?難道是我找人擺拍的啊?”
“我們把視頻放給何子尉看了,他不承認三年前是他害死了鄭一鳴,他說視頻是你偽造的,你是在陷害他。”
弓建說:“我以前在電視法製新聞裏好像看到過一個司法原則,叫作誰主張誰舉證。如果何子尉認為我提供的視頻有問題,是我偽造的,他應該拿出相應的證據來證明他的觀點。如果他拿不出證據來推翻我的證據,那就不能說我的證據是假的。虧你們還是老警察,連這個都不懂嗎?”
範澤天忍不住笑了,說:“這個還輪不到你來教我。我們已經請省公安廳的刑偵技術專家對你提供的兩個視頻作了鑒定。”
“結果是,這兩段視頻被你用軟件處理過,不是原始文件,無法鑒定。”
“我是用軟件處理過啊,原文件圖像比較模糊,隻能大體看到人物動作,但無法辨別人物麵貌,如果我不用軟件處理一下,讓畫麵變得清晰一點,根本就看不清楚啊。”
“所以我們現在想到水庫管理處拿到視頻原始文件去鑒定,但是三年前的視頻資料,早已經刪除了,而你電腦裏的兩段視頻又不是原始文件無法鑒定。這會造成我們逮捕何子尉的證據不足,估計再把他關幾天,就不得不把他放了。”
弓建在審訊椅上掙紮起來,情緒有些激動:“不行,他是殺人凶手,你們不能放他。”他像是忽然想到什麽,睜大眼睛望著範澤天,“對了,範警官,現在你們看到的這兩段視頻,是我複製到電腦裏之後再處理過的,原文件還儲存在我的U盤裏,原文件是我直接從水庫管理處的電腦裏拷貝過來的,事發當日,從早上0點至晚上12點,兩個監控探頭拍攝到的監控畫麵,都分別在這兩個視頻文件裏,文件是水庫的監控電腦自動生成的,沒有經過任何剪輯和處理。這個算不算原始文件?”
範澤天沒有回答他,而是把目光轉向一旁的小李。
小李在技術科幹過一段時間,對電腦技術比較熟悉。
他點點頭說:“這個當然算。”
範澤天站起身,一邊從審訊室走出來,一邊說:“文麗,小李,你倆趕緊帶著弓建去一趟他家裏,把那個U盤拿回來。”
文麗和小李接到命令,立即帶著弓建上了警車。
半個小時後,就順利地從弓建家電腦桌的抽屜裏拿到了那個U盤。
小李把U盤插進辦公電腦,點開裏麵儲存的兩個視頻文件,這是兩個位於青陽水庫不同位置的監控探頭拍到的畫麵,畫麵右下角顯示的日期為三年前的七月二十二日。
小李拖動鼠標,第一段視頻快進到下午4點32分時,左下角突然顯出幾個人影,可以明顯看到有一雙手將一個男人推下了山澗,但把畫麵放得再大,也隻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沒辦法辨別出具體是哪個人。
第二個視頻要稍微清晰一些,下午5點左右,兩個人把一名落水者從水庫裏拖上來,然後一名施救者離開,另一名施救者從背包裏拿出一個什麽東西,捂住了落水者的口鼻,落水者兩手無力地在半空抓了幾下,就不動了。從身影上可以看出離開者像是弓建,他那時腿還沒有瘸,走路速度很快。捂住落水者口鼻的人,像是何子尉。但麵目都比較模糊,誰也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就是他倆。
小李從電腦顯示器前抬起頭說:“以我的專業知識來判斷,這個確實是視頻的原始文件。我和麗姐去青陽水庫看過那幾個監控探頭的位置,有兩個監控攝像頭的拍攝角度與這兩段視頻是相吻合的。”
於是文麗和小李又跑了一趟省城,這次倒是很順利,鑒定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視頻是原始文件,沒有經過任何竄改。
文麗又請專家將關鍵時間段的視頻畫麵剪切複製後進行處理,以增加畫麵清晰度。
視頻處理好之後,清晰度比弓建自己用軟件處理過的更高,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將鄭一鳴推下山澗的那雙手背後露出的小半張臉,確實是何子尉,而捂住鄭一鳴口鼻令其窒息身亡的,也是何子尉。
11
早上剛上班,文麗就興衝衝跑來向範澤天報告,何子尉本來還心存僥幸,但看了經過省廳技術專家處理過的清晰視頻,麵對這確鑿證據,也不得不低頭認罪,承認三年前鄭一鳴確實是被他推下山澗的,後來見其落水之後並未死絕,又將弓建支開,對其實施了第二次謀殺。
範澤天聽罷,臉上並未現出喜悅之情,好像早已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他坐在辦公桌後麵的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文麗這才注意到他辦公桌上的煙灰缸裏,早已戳了好幾個煙頭,房子裏煙霧繚繞,她被嗆得咳嗽了一聲,說:“範隊,現在何子尉已經認罪,弓建也已經對殺死周心如的事供認不諱,這案子咱們就算是破了,你應該高興才對啊,怎麽還跟這煙過不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辦公室著火了呢。”
範澤天皺著眉頭沒有說話,目光透過層層煙霧望向窗外的天空,好像老僧入定一般,足足坐了三分鍾,才忽然站起身,把半截香煙戳進煙灰缸裏,問:“那個水庫退休老管理員的地址,你還記得吧?”
文麗點頭說:“記得,他住在城關路。”
範澤天說:“很好,現在,你帶我去找他。”
“找他?”文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是要他來局裏跟弓建當麵對質嗎?”
“不,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他。”
範澤天一邊下樓一邊說,“既然弓建手裏的視頻資料是真實和原始的,但老人又說三年前弓建根本沒有去找過他,你不覺得奇怪嗎?”
文麗說:“也許真如弓建所言,是老人上了年紀,忘記了呢?”
“他長年守著一個水庫,十天半月也難見到一個人,如果有人給他送煙送酒套近乎,你說他會忘記這樣一個人嗎?”
文麗說不出話來,情況確實如此,如果老人不是得了健忘症,這樣突出的人和事,確實應該記得。
下樓後,她一麵跳上警車一麵問:“範隊,難道你覺得這裏麵有什麽問題?”
範澤天啟動汽車說:“現在還不敢確定,等我先見見這個老人再說。”
警車很快就拐上了城關路,坐在副駕駛位的文麗用手指了一下,範澤天就在一棟外牆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拆”字的小樓前停下車。
那個退休的水庫老管理員這時正坐在走廊裏一張竹躺椅上聽收音機,收音機裏傳出咿咿呀呀的黃梅戲腔調,老頭眯著眼睛,正和著節奏搖頭晃腦,忽然聽見腳步聲,睜開眼睛看到兩個警察站在自己跟前,不由得吃了一驚。
範澤天和氣地說:“大爺,我們是公安局的,來找您問點事。三年前,您還在青陽水庫管理處當管理員是吧?那年七月,有沒有一個年輕人來找您,借故說要在管理處的電腦裏看一看監控視頻?”
老人認出文麗就是上次來找過他的女警,搖搖頭有些生氣地說:“沒有啊,我上次不是跟這位女同誌說得清清楚楚了嗎?根本沒有什麽小夥子給我送煙送酒來找我。你們怎麽又來了?幸好這樓上樓下鄰居都搬走了,要不然人家看到警察老上我家門,還以為我兒子又在外麵幹了什麽壞事呢。”
範澤天耐心地問:“您說那年七月沒有什麽年輕小夥子找過您,倒是後來的九月,有個上山旅行的女大學生到管理處休息過,還用過裏麵的電腦,是吧?”
老人說:“是的,她把給我拍的幾張照片存到電腦裏去了。”
範澤天問:“她在裏麵辦公室用電腦時,您一直在電腦旁邊看著嗎?”
老人搖頭說:“這個倒沒有。那玩意兒我也不大懂,站在旁邊也白看。”
“她大概用了多久的電腦?”
老人回憶了一下說:“不太久,大概有十多分鍾的樣子。當時我正在收音機裏聽一個黃梅戲小段,這個小段也就二十分鍾的樣子,我快聽完的時候,她說弄好了,叫我進去看電腦裏的照片。”
文麗一聽,頓時覺得這裏麵好像有什麽不對勁。
從相機裏複製幾張照片到電腦裏,幾分鍾就可以完成,而這個女大學生卻用了將近二十分鍾,這是為什麽?難道她是在偷偷拷貝電腦裏的視頻文件?可是就算這女大學生複製了電腦裏的視頻文件,那文件又怎麽會到弓建手裏的呢?難道那個女大學生,幹脆就是弓建男扮女裝假扮的?這也太扯了。
範澤天拿出一張照片遞到老人麵前:“大爺,您再好好瞧瞧,那天給您拍照的女大學生,是不是她?”
老人眯著眼睛認真端詳了一會兒,果斷點頭:“沒錯,就是她,她當時紮著馬尾辮,背著雙肩包,看起來比照片裏年輕多了。”
範澤天鬆了口氣,主動跟老人握握手說:“大爺,多謝您了!”
文麗的好奇心徹底被隊長給調動起來了,下樓的時候,她忍不住問:“範隊,你剛才拿給他看的,到底是誰的照片啊?”
範澤天嘴角掠過一絲滿意的微笑,沒有說話,隻是把照片遞給了她。
文麗接過一看,居然是小薇,不由得一呆:“你怎麽知道是她?”
兩人跳上停在路邊的警車,範澤天一邊開車一邊接著說:“弓建拿到了監控視頻,但他卻並沒有去過水庫管理處,那這些視頻文件肯定是別人給他的。水庫管理處的監控視頻,我聽小李說過,好像是被設置成了三個月後自動刪除已經生成的文件。鄭一鳴被殺三個月之內,隻有那個女大學生去過水庫管理去,動過那台電腦。如果真的有人偷偷拷貝了裏麵的文件,那就隻能是這個女大學生了,當然,把視頻文件傳給弓建的人,也隻能是她。”
文麗還是不明白:“那你又是怎麽知道那個女大學生是小薇的呢?”
“排除法啊。那你說說,跟這件事有重要關聯的女人一共有幾個?”
“兩個,一個是周心如,一個是小薇。”
“對啊,假如是周大小姐,就算她拿到視頻,也不可能交給弓建,對吧?”
“那剩下的,就隻能是小薇了。”
“對啊,那個小姑娘年紀輕,身形嬌小,紮個馬尾辮,背個雙肩包,十個人見了,九個人都會相信她是在校大學生吧。”
文麗還是一頭霧水,說:“範隊,你能不能給我詳細講一下,這事到底怎麽就把小薇那女孩子給扯進來了?”
範澤天說:“其實這事說起來應該也不算複雜吧。”
小薇曾經學習過醫護專業,鄭一鳴死後她曾檢查過他的屍體,估計事後小薇回想鄭一鳴死狀,對其死因產生了懷疑,所以事隔兩月之後,她又重新去了案發現場,結果發現那裏有幾個隱蔽的監控攝像頭,很有可能拍到了事發經過。
所以她裝扮成一個在校女大學生模樣,去了水庫管理處,想辦法接近監控攝像頭所連接的電腦,結果真的發現有兩個監控探頭拍到了事發當時的情形,所以就悄悄用U盤將整個視頻複製下來。
她把U盤拿回家細看那兩段視頻,外人看來雖然模糊難辨,但作為熟悉何子尉的人,她還是能夠分辨得出何子尉對鄭一鳴做了什麽。
這時弓建已經離家出走,她一直隱忍不發,沒有把U盤交給任何人。
直到上個月弓建回家,她才把這個U盤交給他。
聽完隊長的分析,文麗又問:“那她為什麽不把U盤交給她表姐,而一定要交給弓建呢?”
範澤天皺眉說:“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答案。也許這正是咱們接下去要調查的方向。對了,我打聽到在那三個男生中,小薇最喜歡親近的人是弓建,弓建離家出走後,也隻有她一直在關心和照顧他母親,所以我想,是不是小薇愛上了弓建。”
“愛上弓建,與一定要把U盤交給弓建,有必然關係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範澤天說,“你們這些年輕女孩的心思,沒有人能猜得到。”
範澤天把車開上了解放路,說:“咱們去弓建家裏,找他母親問問情況。他家住在解放路是吧?”
文麗上次跟弓建一起去他家裏拿過U盤,就點點頭說:“是的。他家具體地址我知道。”
兩人驅車來到弓建家裏。弓建的父親早逝,是他母親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
他母親早年從麻紡廠下崗後,就在家裏擺了一台縫紉機,靠給人家修補衣服掙點小錢過日子。本以為弓建大學畢業,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她就可以不用這麽辛苦了,誰知弓建進入遠成集團工作沒多久,就離奇受傷,變成了一個瘸子,然後又突然離家出走,杳無音訊。為了生計,他媽媽隻得又搬出那台老式縫紉機,在家門口擺攤補衣。
苦熬三年,終於把兒子盼回來了,可他卻又變成了殺人犯。她這個當媽的,隻能整日以淚洗麵,自歎命苦。
看見兩個警察走到自己麵前,弓建的媽媽有些緊張,從縫紉機後麵站起身,兩隻手握在一起,似乎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才好。
文麗忙說:“你不用害怕,我們就是來了解一些情況,沒有別的事。”弓建的媽媽連聲說:“好的,好的。”
為了讓弓建的媽媽放鬆下來,範澤天在對方遞過的木凳上坐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小薇這個女孩子,你認識嗎?”
弓建媽媽說:“認識啊,她經常到我這裏來看我,跟我很熟了。”
範澤天問:“她跟你兒子弓建是什麽關係?”
弓建媽媽怔了一下,說:“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但我還是覺得,他們應該是戀愛關係。以前小薇就跟咱們家弓建處得不錯,後來弓建出了事,離家出走後,小薇還經常過來看望我,幫助我,經常問我有沒有弓建在外麵的消息。上個月弓建回家後,她也是第一個來看望他的朋友。聽說周大小姐結婚的時候,本不打算邀請弓建參加婚禮的,是小薇說通了周心如,周心如才給弓建寫了一張請柬,讓小薇送過來。”
“弓建回來之後,小薇經常跟他在一起嗎?”
“對啊,小薇這孩子真不錯,咱們家弓建瘸了一條腿,她也不嫌棄,還是像以前一樣對他好,經常跑來找他玩,有時候玩得太晚,就留在弓建房裏過夜。”
“留在這裏過夜?”文麗吃了一驚,她原本以為小薇和弓建還在戀愛階段,卻沒有想到他們的關係已經發展到了如此親密和火熱的地步。
“是的,”弓建媽媽點點頭,“他們倆關係處得很好,經常關起門在房間裏小聲說話,好像是在商量什麽事情,一開始我以為他們是在商量結婚的事,後來我借故進去聽了一下,好像又不是的,他們看見我進來,就不說了。假如是商量結婚的事,那也沒有什麽不能讓我這個當娘的聽到,對吧?”
範澤天與文麗對望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一絲疑慮。
12
回市局的路上,範澤天問文麗有什麽想法?
文麗說:“小薇把何子尉殺人的視頻給了弓建,兩人最近走得很近,而且經常在一起神秘地商量什麽事情,最重要的是,周心如的婚禮本來不準備邀請弓建,是小薇向周心如提出後,周心如才寫了請柬給弓建。我在想,這對男女,他們當時是不是在商量謀殺周心如嫁禍何子尉的事呢?我懷疑是小薇和弓建一起策劃了這樁謀殺案。”
範澤天點頭說:“嗯,小薇不但是策劃人,而且同時也參與了作案。”
“她也參與了作案?”
文麗感到有些吃驚。
“還記得周心如被殺前一晚,何子尉醉酒後在假山後麵遇上的那個來去無蹤的謎一樣的女人嗎?”
“記得。可是何子尉說當時他根本就沒有看清這個女人是誰。難道會是小薇?”
“是的,一定是她。我調查過當晚在度假山莊的所有年輕女人,包括女服務員和女客人,每個人都有事發當時不在現場的證明,包括小薇。她說她當時正陪同周心如在景區小道上散步。可實際上,事發之時,她正好去上洗手間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周心如看見何子尉懷裏摟著一個女人……”
“你懷疑是小薇在黑暗中換了衣服,戴上假長發,化了裝,然後故意倒在何子尉懷裏,讓周心如看到?”
“是的,小薇本身是短發,戴上長發發套稍微化一下裝,就會跟換了一個人似的。而且她撲進何子尉懷抱時,一直低著頭,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臉。那個從天而降,然後又神秘消失的豔麗女郎,除了她,我再也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弓建先請何子尉喝酒,讓他喝醉,然後小薇假扮神秘女郎撲入何子尉懷中,讓周心如吃醋,從而引發他們夫妻間的一場大爭吵。這應該是弓建和小薇事先設計好的連環扣,因為隻有周心如夫婦前一晚大吵一場,第二天何子尉怒而殺妻,才會有作案動機。”
文麗思索著說:“那麽小薇參與策劃和實施這個殺人計劃的動機又是什麽呢?難道僅僅是因為她愛上了弓建,所以就幫助他殺人?這個理由讓人感覺有點牽強吧。”
範澤天說:“不,一定有更深層次的原因。隨著咱們調查的深入,難道你不覺得小薇早已不是一個單純得可以不計一切後果為男朋友去殺人的小姑娘了嗎?這個女人心思之縝密,性格之深沉,恐怕早已超出你的想象。這個案子,倒是越查越有趣了。”他本是個遇強則強,喜歡挑戰的老刑警,此時遇上疑難案件,遇上了厲害的對手,反倒更加激起他的鬥誌。
範澤天說:“去圖書館。”
“去圖書館?”文麗有點莫名其妙。
“二十年前,小薇的父親因生意失敗而上吊自盡,當時坊間對這件事有頗多傳言,有人說是現在遠成實業集團的老總周遠成害死他的。我在想小薇參與殺人,是不是跟二十年前她父親的命案有關呢?但這事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現在能給咱們提供一點資料的,可能隻有圖書館的報紙合訂本了。”
兩人來到圖書館,先找到報紙閱覽區,然後再通過管理員,在資料櫃裏找本地報紙的合訂本。
範澤天回憶著說:“小薇的父親叫邢世海,當時好像開了青陽市第一家私營大型百貨公司。他死亡的時間大約在二十一年前的冬天,那時我剛剛當上警察不久,對這件事還有點印象,我記得當時天比較冷。”
文麗先找到《青陽日報》二十一年前的合訂本,然後從12月份開始,從後麵往前翻,最後終於在11月9日的社會新聞版看到了這樣一篇新聞:
四海百貨董事長邢四海自殺身亡,死因或與公司破產有關
本報訊:昨日,我市四海百貨公司董事長邢世海的屍體被人在青陽山發現,死因或與其公司即將破產有關。
四海百貨公司是我市首家民營大型百貨超市,於四年前開業,曾一度成為市民逛街購物的最佳去處。據記者了解,從去年底開始,四海百貨就陷入了財務危機,支撐到現在,已經到了瀕臨破產的邊緣。
昨日幾位市民去青陽山遊玩,在山後古廟中發現有人上吊死亡,立即下山報警。警方經過偵查,證實死者為四海百貨董事長邢四海,係自殺身亡,死亡時間大約在三天前。另據警方透露,四海百貨因經營不善,麵臨破產,邢四海自殺原因可能與此有關。本報將繼續關注此案進展情況。
雖然後麵寫了“本報將繼續關注”,但事實上,整個報紙也隻有這一篇報道,後麵再也沒有與此有關的新聞。再看晚報新聞,內容也大同小異。
文麗放下報紙說:“這上麵也並沒有提邢四海的死,跟周心如的父親周遠成有關啊?”
範澤天說:“那時的報紙還是比較正規的,未經證實的傳言還不敢胡亂報道。”
文麗說:“那怎麽辦?”
“不急,我還有辦法。”範澤天胸有成竹,走出圖書館,看看天色,已是中午,就說,“對麵有家不錯的土菜館,咱們先去填飽肚子再說。”
吃飯的時候,他掏出手機給一位已經退休的老同事打了個電話,他說這個老同事當年曾參與過邢世海死亡事件的調查,可能會知道一些沒有公開的內幕。
二十一年前,邢世海死亡事件發生後,坊間就有傳言,說他是被其連襟周遠成害死的,但警方在古廟內經過嚴密勘察和認真調查,最後排除了他殺的可能,確認邢世海係自殺身亡。
後來又有人說是周遠成騙光了這位妹夫的錢,致使其公司破產,最終導致他自殺。
當時周遠成開了一家貿易公司,但實際上隻是一家空手套白狼的皮包公司。
據說他給邢世海介紹了一批貨源,人家跟四海百貨合作過幾次之後,最後一次收了四海百貨一大筆貨款,還沒有發貨老板就玩起了失蹤。這直接導致了四海百貨資金周轉困難。
邢四海的父親請求警方調查周遠成是否與那個騙子公司有關係,那個騙子公司在北京,當時警方辦案經費嚴重不足,不可能為了一件已經定性為自殺的案子再投入太多的人力和經費。最後警方簡單調查了一下,就以“周遠成隻是一個介紹人,並沒有證據表明他參與了騙局”結案。
而且周遠成這個人還算仁義,後來他賺了錢,做起了實業,也沒有忘記照顧邢世海的妻女。
文麗聽隊長轉述了這個情況後說:“這麽說來,小薇的父親邢世海,並不是她姨父周遠成害死的啊。小薇與弓建合謀殺死周心如是找周遠成報二十年前的殺父之仇,這個說法就行不通了。”
範澤天搖頭說:“我並不這樣認為,這些都隻是表麵現象,邢四海的死肯定與周遠成有關,至少其家屬是這樣認為的。所以邢四海的妻子,也就是周遠成的姨妹,在女兒小薇長大之後,把自己的猜疑告訴了女兒,於是小薇便認定姨父周遠成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他說這樣一來,弓建和小薇為了各自的複仇目的,合謀殺害周心如的前後經過及作案動機,就串起來了。
小薇知道姨父周遠成是自己的殺父仇人之後,就伺機向周家複仇,可惜一直沒有機會。三年前,她得到那兩段視頻,發現鄭一鳴其實是何子尉害死的,便將U盤收藏起來,一直隱不發。
等到一個多月前,弓建回家,她一麵假裝跟他談戀愛,一麵把那兩段視頻給他看。
她知道弓建性格偏激,得知真相之後,一定會去找周心如和何子尉報仇,於是她就以熱戀女友的身份,幫他出謀劃策,甚至親自參與殺人過程。
弓建自然不知道她是有私心的,所以感動之餘,許下承諾,萬一計劃失敗,他也會一力承擔,絕不會連累小薇。
弓建趁周心如彎腰撿拾東西時,居高臨下將其射殺,並借此使警方誤認為凶後是站在死者身後發射弩箭的。
事實上,這種殺人詭計在推理小說中早已屢見不鮮,弓建隻是一個不太成熟的模仿者而已。但是據警方調查,弓建並不喜歡讀書,反而是作為女孩子的小薇,喜歡讀一些偵探推理小說。
文麗邊聽邊點頭,說:“範隊,你這個推斷聽起來合情合理,可是有一個致命的漏洞,就是沒有強有力的證據支撐,完全靠自己的推理。”
範澤天歎口氣說:“是的,我不得不承認,小薇是一個心思縝密慮事周全的對手,她把一切可能出現的漏洞都考慮到了,從一開始,她就作好了全身而退的準備,所以在做這件事的過程中,沒有留下任何能將案情明確指向她的證據。雖然水庫管理員可以證明她用過水庫管理處的電腦,可是事過三年,所有電腦裏的痕跡都消失了,誰也沒有辦法證明她從那台電腦裏偷了資料。同樣的,周心如被弓建射殺之後,誰也沒有實際證據能證明她參與了這起殺人事件。”
文麗想了一下,說:“那弓建呢?也許咱們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想辦法從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範澤天說:“是的,咱們要回局裏再次提審弓建,如果他能開口供出小薇是其同夥,那這案子就好辦了。”
13
審訊室裏,範澤天看著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的弓建,忽然笑了,說:“弓建,這一次我並不是來審訊你的,我把你叫到這裏,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弓建抬了一下眼皮,問:“什麽事?”
範澤天說:“我想告訴你,二十一年前,周遠成害死了小薇的父親邢四海,二十一年後,小薇設計殺死了周遠成的獨生女兒周心如,算是報了一箭之仇。我還想告訴你,小薇接近你,為你出謀劃策,甚至親自參與你的殺人計劃,是有她自己的目的的。你被她利用了,她甚至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更沒有愛過你,她接近你,隻是她複仇計劃中的一步,她從頭到尾都是在利用你。”
弓建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恍過神來,哈哈一笑說:“範警官,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小薇最近確實跟我走得比較近,但我們隻是普通朋友,她並不是我的女朋友,她也沒有說過她愛我,再說我這麽一個瘸子,她怎麽可能看得上眼呢?還有,我早就說過了,殺死周心如,嫁禍何子尉,完全是我一個人的事,無論從策劃到實施,都是我一個人在戰鬥,小薇完全不知情,更不用說給我幫過什麽忙。所以請你們不要把她牽扯進來。”
文麗怒聲道:“弓建,到了現在你還想袒護她?周心如被殺前一晚,何子尉被你灌醉後,主動撲進他懷裏的那個神秘女郎,你敢說不是小薇?你敢說你們不是聯手作案?”
弓建故意裝出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說:“女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何子尉在外麵跟女人鬼混,與小薇有什麽關係?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我跟小薇聯手作案?”
是啊,對於小薇被牽扯進案子這件事,警方目前確實沒有掌握什麽決定性證據。
提審結束後,文麗有些沮喪,問隊長接下來該怎麽辦?原本以為可以從弓建身上打開缺口,誰知這小子抱定了必死之心,完全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範澤天說:“我剛才說到小薇並不愛他,隻是為了報仇才接近他時,這小子臉上的表情還是僵了一下,這說明他還是很在意這一點的,隻不過他對小薇還有感情,所以還是決心為她承擔到底。”
文麗擔憂地說:“如果他真的下定決心,咱們再想從他身上打開缺口可就難了。”
正在兩人為難之時,小李忽然拿著一張報紙,急匆匆跑進辦公室:“範隊,重大新聞,原來小薇竟是周遠成的私生女。”
“什麽,竟有這樣的事?”
範澤天搶過報紙一看,第三版頭條,果然有一條這樣的新聞。
說的是遠成實業集團一個名叫邢小薇的女員工,日前證實為集團董事長周遠成的私生女。新聞還說,邢小薇的母親是周遠成的姨妹,二十多年前兩人就背著各自的配偶,與對方產生了私情,並且還生下了一個女兒,這個孩子就是邢小薇。
記者最後寫道,周遠成日前舉行認親儀式,承認了這個女兒,並為其改名為周小薇,還當眾宣布將在公司內部提升周小薇為自己的特別助理。外界揣測,周遠成的女兒周心如被殺後,周小薇很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成為遠成集團的接班人。
文麗看了這新聞,把報紙拍在桌子上說:“範隊,咱們從頭到尾都讓周小薇這小姑娘給騙了。她設下圈套,借弓建之手殺死周心如,根本就不是為了報仇,而是為了爭奪周遠成女兒的身份,進而繼承整個遠成集團。”
範澤天拿起報紙,又把那篇新聞從頭到尾細看一遍,忽然眉頭一展,哈哈大笑起來:“周小薇畢竟還是嫩了一點,沉不住氣,這麽快就暴露了自己的野心,露出了破綻。”
“為什麽這麽說?”
“如果我是她,起碼也要等到殺人凶手弓建被執行死刑,等到死無對證的時候,再跳出來認周遠成這個親爹。”
文麗明白他的意思:“也許這個消息公布得這麽快,並非她的本意。我聽說周遠成最近身體出了狀況,也許這是他老人家的意思。”
“不管是誰的意思,這回她總算有把柄落到咱們手裏了。”
範澤天把報紙遞給她,“你去把這張報紙拿給弓建看,什麽話都不要說,隻讓他看這篇新聞就行了。”
文麗拿著報紙去了。
不大一會兒,她給範澤天打來電話,沒有說話,電話裏隻傳來弓建氣急敗壞的叫喊聲:“這個臭婊子,原來她真的是在利用我,老子被騙了……我要翻供,我要翻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