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私奔

刑事偵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稱:微博私奔命案

案件編號:A51210436020100310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時間:2010.3.10

結案時間:2010.4.13

立卷單位:青陽市公安局

1

星期六傍晚,位於青陽機場旁邊的青陽賓館出了一樁命案。

這天下午,一位戴著墨鏡,手拖拉杆行李箱的中年女子在青陽賓館開了一間鍾點房,住宿時間從下午2點至下午5點。她還特意交待前台服務員,如果有一位戴眼鏡、自稱姓蘇的先生來找她,就請他直接上樓。但是到點之後,並不見那位“姓蘇的”先生來找她,也未見她下樓退房。

前台服務員又等了半個小時,仍不見她下來,就有些奇怪,打電話到房間,無人接聽。上樓敲門,無人應答。拿房卡打開門,裏麵的門鏈卻拴上了,房門隻能打開一條小縫。

服務員湊近門縫一瞧,隻見那名女房客正歪躺在沙發上,胸口插著一把水果刀,鮮血染紅大片衣襟……服務員嚇得尖叫起來,趕緊報警。

接到報警後,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範澤天帶著一隊人馬,迅速趕到了現場。

命案發生在青陽賓館12樓1209房。

警察趕到時,房門還被門鏈拴著,沒人敢進去,也沒人能進去。

範澤天朝門上瞧了兩眼,就叫人拿來大鐵剪,從門縫裏伸進去剪斷門鏈,將門打開。

走進客房,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

中年女房客穿著一套質地高檔、簡潔雅致的西服裙,斜躺在沙發上,姣好的麵容化著精致的淡妝,雙目輕閉麵色寧靜,如果不是胸前赫然插著一把水果刀,誰都會以為她隻不過是暫時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一件上衣,幾乎已被鮮血染紅,旁邊一隻米白色棉布沙發墊也沾染了大團血跡。一隻LV單肩包丟在沙發的另一頭。

一名老法醫湊過來瞧了瞧,衝著範澤天一搖頭,說:“瞳孔擴散,無呼吸無心跳,可以確認已經死亡。”

範澤天點點頭,揮一揮手,後麵的法醫、痕檢和偵查人員就提著工具箱湧了進來,有的拍照繪圖,有的巡視現場,有的勘驗痕跡,有的進行屍檢,一下子就忙開了。

範澤天背起雙手,在現場巡視了一圈。

這是一間豪華雙標房,麵積約四十平米,房間裏有寬大的席夢思床、豪華沙發、液晶電視等。屋裏擺設齊整,並無淩亂的痕跡。室內開著空調,鋁合金窗戶關著,執手鎖是從裏麵鎖上的。房間大門安裝的是電子磁卡門鎖,從外麵開門需要使用電子磁卡,鎖門無需使用磁卡,且從室內室外都可以完成,但門鏈卻必須站在室內才可能拴上。

據法醫現場初步勘驗,死者係被水果刀刺穿心髒,引起體腔內髒大出血,而當場斃命。死亡時間在下午3點至下午4點之間。

置死者於死地的那把水果刀係雙刃直柄,尖銳鋒利。經酒店員工確認,係酒店客房用具。痕檢人員報告說,水果刀上麵隻有死者的指紋。

範澤天初步了解情況後,把曾接待過死者的前台服務員叫到一邊問,這位女房客入住的時候,曾告訴你她在等一個人,是不是?

前台服務員點頭說是的,她說她在等一位姓蘇的戴眼鏡的先生,她還說如果他到前台問她,就請他直接上樓。

範澤天問,這位姓蘇的先生來了沒有?

前台服務員搖頭說沒有。

範澤天想了一下,又問有沒有可能這位蘇先生沒有谘詢前台,就直接上樓找人了呢?

前台服務員說當然有這種可能,酒店大堂進出的人很多,她也不可能注意到每一個人。

範澤天又叫來今天下午在12樓值班的服務員,問她,1209房的女房客入住後,是否有人來找過她?是否聽到1209房內傳出異常的聲響?

那名身材嬌小的女服務員怯生生地回答說下午自己一直在VIP房打掃衛生,並未留意走廊裏的行人,也未聽到1209房傳出什麽異常的聲音。

範澤天又叫保安調看監控錄像,保安為難地說酒店剛剛搞完裝修,監控攝像頭還在調試當中,所有沒有啟用。

範澤天忍不住歎了口氣。

偵查員小李很快調來了酒店前台電腦裏的住客登記資料,1209房的女房客入住時登記的姓名是“遲若蘭”,從填寫的身份證號碼看來,應該是本地人。

旁邊的女偵查員文麗看到“遲若蘭”這三個字,不由皺起了眉頭,她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小李打開死者的LV包,裏麵有一疊現金、一部手機、一台數碼相機和一些零碎物品,打開最裏層的拉鏈,裏麵裝著死者的身份證和一張晚上6點飛往三亞的機票。

文麗看看遲若蘭身份證上的彩色照片,又看看死者的臉,忽然一拍腦袋:“咦,這不是紫羅蘭美容院的老板娘嗎?”

紫羅蘭美容院是青陽市規模最大的美容機構,在全市各處已開了六家分店,總店就開在青陽大道與香花街交界的繁華路段。美容院的董事長正是遲若蘭。

聽說遲若蘭已不滿足隻做本市美容行業的龍頭老大,正打算向外地進軍,把分店開到全省,甚至全國各地。

遲若蘭早年畢業於醫科大學,曾經當過醫生,三十歲時辭職下海,開始經營自己的美容院。遲若蘭的文筆很不錯,微博興起後,她一直堅持用業餘時間寫微博,在網上擁有很多粉絲。

喜愛上網的文麗,就經常關注她的微博,因為在網上看見過她的照片,所以有些印象。

聽完文麗的介紹,範澤天想了一下,又瞧著她問:“那你還知道些什麽?”

文麗說:“我還知道,這幾天遲若蘭因為‘微博私奔’的新聞,已經一夜爆紅,成了網上大名鼎鼎的‘私奔姐’。”

遲若蘭有個初戀情人,名叫蘇牧,兩人在讀大學時曾傾心相愛,但畢業後由於種種原因沒能走到一起。

現在,她的這位初戀情人已是青陽商界鼎鼎有名的騰飛創業投資公司的老總。

遲若蘭常在微博中發文回憶兩人那段純真而美好的初戀。

幾天前,她在微博上發表了一首《私奔之歌》:總是春心對風語,最恨人間累功名。誰見金銀成山傳萬代?千古隻貴一片情!朗月清空,星光伴我,往事如煙揮手行。癡情傲金,榮華若土,笑揖紅塵舞長空!昨天晚上,她突然在微博上宣布:我已決定放棄一切,與蘇牧攜手私奔。這條微博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數小時內被轉發三萬多次,評論萬餘條。

遲若蘭也在一夜之間躥紅,成了網上風頭正健的“私奔姐”。

平時極少上網的範澤天聽文麗說完“私奔姐“的來曆,臉上就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年頭,真是什麽稀奇事兒都有。有他們這樣詔告天下,生怕別人不知道的‘私奔’嗎?”

文麗看看遲若蘭包裏的那張頭等艙機票和旁邊的行李箱說:“這位女強人還真是敢說敢做。看來她是跟她的私奔對象約好在這裏會麵,然後趕下午6點的飛機一起遠走天涯。隻可惜男主角尚未露麵,女主角卻已私奔未成身先死。”

範澤天忽然冷笑道:“男主角尚未露麵?隻怕未必!”

文麗一怔:“範隊,你的意思是說……”

範澤天說:“沒有人看到男主角露麵,並不等於男主角沒有露麵。再說這場私奔大戲剛剛拉開序幕,女主角就離奇身亡,男主角豈能脫得了幹係?現在咱們兵分兩路,小李,你去找這位姓蘇的男主角探探他的底細。文麗,你翻翻遲若蘭手機裏的電話簿,找到她家裏人的電話,通知她家人來領屍。”

小李和文麗領命而去。

2

遲若蘭的丈夫名叫常非亮,是一名機關公務員。

兩天前他到鄰市出差,今天下午6點多才回家。

夫妻倆有個兒子,名叫常樂,剛念高三。

接到公安局打來的電話時,常非亮正帶著兒子在外麵一家餐廳吃飯。

聽到妻子出事的消息,他立即開車載著兒子趕到了青陽賓館。

在青陽賓館1209號房見到遲若蘭的屍體,常非亮倒還勉強把持得住,身子顫抖著,嘴角**,隻在喉嚨裏發出嗚咽的聲音。

但個頭已長得與父親一般高大的常樂,卻在一呆之後,猛然撲在母親冰冷的屍體,失聲慟哭。

範澤天最見不得這種場麵,朝文麗使個眼色,就躲到一邊抽煙去了。

文麗在常樂的哭聲中問常非亮:“你愛人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什麽反常的舉動?”

常非亮抹著眼淚說:“沒有啊。這兩天我一直出差在外,今天早上她給我打電話說要出去一趟。她經常天南地北地跑,我也沒太在意。想不到卻……”

文麗看著這個長著一張四方臉且麵皮白淨的男人,忽然問:“你平時經常上網嗎?”

常非亮搖頭說:“我不大懂電腦。”

文麗就鬆了口氣,打算先不告訴他遲若蘭“微博私奔”的事。

範澤天躲在緊急通道拐角處,一支煙還沒抽完,手機就響了。一接聽,是偵查員小李打來的:“範隊,蘇牧失蹤了。”

範澤天心裏一緊,忙問:“你現在在哪裏?”

小李說:“我在雲都商廈18樓,蘇牧的公司門口。”

範澤天把半截煙屁股踩在腳下說:“你在那裏等我,我馬上到。”

雲都商廈位於商業步行街盡頭,是全市最高檔的商業寫字樓,能在裏麵租房子辦公的,都是青陽市叫得響名號的公司和企業。

範澤天驅車來到雲都商廈,乘電梯上到18樓,果然看見小李在電梯門口等他。

小李領著他走進騰飛創業投資公司,接待他們的是公司一位姓林的副總。

林副總說今天下午,蘇總說要出一趟遠門,拖著一個行李箱就出去了。我隻當是平常的出差,也沒有多問。直到剛才這位李警察來找我了解情況,我打蘇總的手機,卻已關機。我打電話到他家裏,蘇總的夫人說也不知道他的行蹤。後來我了解到昨天蘇總曾托票務公司訂過一張今天下午6點去往海南的機票,就打電話問航空公司,航空公司卻說下午6點蘇總並沒有上飛機。

這位林副總顯得有些緊張,看著兩位警察問,咱們蘇總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範澤天估計他並不知道網上那件被炒得沸沸揚揚的“微博私奔”的新聞,就搖搖頭說:“沒什麽事,我們隻不過是有些情況,想找你們蘇總了解一下。如果有他的消息,請馬上通知我們。”

林副總點頭說:“好的,一定。”

範澤天遞給他一張名片,跟他道別後,剛和小李走到電梯門口,就聽見林副總的手機大聲唱起歌來。

他不由放緩了腳步。

林副總拿起手機“喂”了一聲,就驚叫起來:“蘇總,你……”頓了一下,又一迭聲地說,“好的好的,我馬上到。”

範澤天知道有戲,止步轉身,林副總從後麵跑上來說:“是蘇總打電話給我,他說他在青陽水庫,叫我開車去接他。”

小李一怔:“青陽水庫?那已是郊區了,他在那裏幹什麽?”

林副總搖頭說:“不知道,他在電話裏沒說。”

範澤天說:“好吧,我們跟你一起去看看。”

他把警車開出地下停車場,跟在林副總的銀灰色比亞迪後麵,拐上城市主幹道後,直接朝城南郊區開去。

青陽水庫位於城市近郊,離市區大約三十多公裏遠,是青陽市的飲用水水庫。半個小時後,兩輛小車一前一後駛上了水庫大壩。此時天色已晚,車燈照過之處,果然看見一輛白色的小車斜歪在大壩邊,車旁站著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正朝林副總的車揮手。

林副總急忙停車,跑過去拉著那人問:“蘇總,你怎麽在這裏?”

蘇牧說:“唉,別提了,今天下午,我開車去機場,路上撞倒了一個年輕人,下車查看時,那家夥突然跳起來用匕首抵住我的脖子,接著又圍過來兩名大漢,一同上了我的車,逼我把車開到水庫這邊,搶走了我身上的現金、手表和手機,還把我綁在車裏動彈不得。直到天黑的時候才有個水庫巡視工路過這裏,將我救起。我給你打電話,還是向他借的手機呢。”

範澤天走近一瞧,果然看見他的白色進口標致車前後擋風玻璃都被砸碎,車胎也癟了,他臉上還有兩塊瘀青。他盯著他問:“今天下午,你真的被歹徒綁在了這裏?”

蘇牧這才注意到副手身後的兩名警察,就問林副總:“你這麽快就報警了?”

林副總說:“我沒有報警。他們是為另外的事來的。”

範澤天緊盯著蘇牧,把自己的問題重複了一遍。蘇牧摸著臉上的瘀傷,沒好氣地回答道:“當然是真的,難道這樣的事還有假的?”

範澤天說:“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因為今天下午,遲若蘭被人殺死在青陽酒店,凶手作案的時間在下午3點至下午4點之間。如果你……”

“什麽,若蘭她……”蘇牧猛然瞪視著他,“你、你說的是真的?”

範澤天說:“人命關天,當然是真的。”

“若蘭死了?她不是說好要和我……”蘇牧踉蹌後退一步,呆了半晌,忽然一屁股坐在大壩邊的石坎上,以手掩麵,放聲大哭起來。

範澤天把他從石坎上扯起來,問他:“你是什麽時候被歹徒綁在這裏的?”

蘇牧說:“我是下午兩點開車出門的,隻在路上走了十幾分鍾,就著了人家的道兒,一直到晚上快7點鍾的時候,才被人救起。”

範澤天逼問道:“誰能證明你一直被人綁在這裏?”

蘇牧說:“除了那三個歹徒,就隻有救我的水庫巡視員了。”

範澤天叫小李立即去找水庫巡視員核實。

巡視員說自己是傍晚6點50分左右巡視到這裏時,發現蘇牧的白色小轎車和被人綁在車裏的蘇牧的。至於小車是幾點鍾停在這裏,車裏的人被綁了多久,則不得而知。

也就是說,蘇牧完全有可能在下午3點至4點之間潛入青陽賓館殺死遲若蘭,再開車到水庫偽裝被劫。

範澤天對小李說:“把這姓蘇的帶回局裏進一步調查。”

3

蘇牧被刑拘後,警方還沒來得及對他進行偵查訊問,很快就將他釋放了。

原因是第二天早上,偵查員小李再次來到青陽水庫調查核實情況時,發現水庫管理單位為了防止有人汙染水庫,在水庫大壩上安裝了一個監控攝像頭,剛好拍到了前一天下午蘇牧被三個歹徒捆綁搶劫和砸車的全過程。

蘇牧的白色進口標致是在下午2點45分進入攝像頭鏡頭的。當時小車剛好從攝像頭下經過,視頻回放時,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駕駛位上開車的人,正是蘇牧。

副駕駛位上坐著一個年輕人,正拿著一把匕首抵在他脖子右側。

小車開到大壩中間停下後,車上的三個人開始捆綁和搶劫蘇牧,事後砸車離去。

而蘇牧則一直被困在車內沒有離開,直到下午6點50分左右,才被水庫巡視員救起。

那三個歹徒經驗豐富,作案時都戴著鴨舌帽,一直沒有抬頭,沒法通過監控錄像看清楚他們的麵目。

但這段監控錄像卻正好能夠證明遲若蘭被殺時,蘇牧不在現場。

在這種情況下,警方不得不將他釋放。

上午,專案組召開了案情分析會。會上主要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這場“微博私奔”大戲的男主角蘇牧有重大作案嫌疑。

身為有婦之夫的他與情人遲若蘭相約放棄一切,攜手私奔,但由於種種原因,事到臨頭,他忽然反悔。但是癡情的女主角卻不願意放棄這次私奔計劃,兩人產生矛盾,最後被蘇牧怒而殺之。

第二種意見,認為遲若蘭自殺的可能性較大。這主要有以下幾方麵的原因。

首先,這場私奔大戲的男女主角相約在青陽賓館見麵,然後一起乘飛機遠走天涯。然而到了約定的時間,男主角卻沒有出現,打他的手機也無人接聽。女主角並不知道男主角在赴約途中出了意外,隻一廂情願地以為是他後悔爽約,心灰意冷之下,舉刀自盡。這正是現代言情劇中的經典情節。

其次,根據現場勘查和調查情況看,在案發時間內,並沒有人看見有人進入死者房間,而殺死遲若蘭的水果刀上,也隻有死者的指紋。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案發時1209房門窗緊閉,房門門鏈是從裏麵拴上的,這實際已構成一個完全封閉的密室。如果不是自殺,而是他殺,那麽請問,凶手是怎樣離開房間的?

範澤天聽完大家的討論,最後總結說:“蘇牧有完整的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證明,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作案可能。從目前咱們所掌握的情況來看,‘遲若蘭為情自殺’這個說法似乎能夠成立。但是我總覺得這個案子的案發現場,也就是當時的1209號房間,似乎有些詭異。這個案子很可能不是咱們表麵看到的那麽簡單,現在就下‘自殺’的結論還為時過早,咱們還是先作進一步調查再說吧。”

案情分析會剛開完,技術科就打電話叫範澤天過去。

範澤天急忙帶著小李和文麗跑過去,技術科一名刑偵技術員說:“範隊,我們剛才從遲若蘭的數碼相機裏恢複了一張被刪除的照片,你看看。”

她在電腦裏打開了那張照片。

那是一張橫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遲若蘭,拍攝地點正是青陽賓館1209房。

照片上的遲若蘭靠窗而站,麵帶微笑伸出兩根手指,做出“V”形手勢。窗戶外麵,是青山綠樹,風景優美。

技術員說:“這張照片拍攝的時候是星期六下午3點17分,刪除時間是下午3點52分。”

範澤天問:“這張照片是自動拍攝的嗎?”

技術員說:“遲若蘭兩隻手都在鏡頭內,自拍是不可能的。另外,現場並沒有發現可用於自動拍攝的三角架,當然,這台相機有自動對焦功能,也可以放在桌子、凳子等上麵完成自動拍攝。但從照片拍攝的角度來看,拍攝時相機位置應與照片中的人胸部齊平,案發的1209房間裏並沒有這個高度的器具可供放置相機自動拍攝。所以這張照片也不大可能是自動拍攝的。”

範澤天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就是說,當時有第二個人在場幫她拍攝了這張照片,是不是?”

技術員說:“從我們對照片的分析來看,應該是這樣的。”

範澤天思索著說:“這個人幫遲若蘭拍下這張照片後,害怕照片會向警方透露他在現場的信息,所以臨走的時候,又把照片刪掉了。很顯然,這個為遲若蘭拍攝照片的人,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案子由於一張照片的意外出現,而有了轉機。

“自殺”的結論基本被推翻。

第一,這張照片證明,在命案發生之時,賓館1209房間絕對不止死者遲若蘭一個人,至少還有另一個潛入者,雖然賓館服務員沒有看見。

第二,這張照片是在遲若蘭臨死前數十分鍾內拍攝的,照片上的遲若蘭麵帶微笑,表情輕鬆,一點也不像一個即將實施自殺行為的人。

第三,如果遲若蘭是自殺,她也完全沒必要在臨死前將這張照片從相機裏刪除。

一切的疑點,都指向同一個方向,那就是遲若蘭並非自殺,而是他殺。案發時現場至少還有另一個人存在,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殺害遲若蘭的凶手。

但是範澤天的推理,很快就遭到年輕偵查員小李的駁斥。

小李追問,如果是他殺,就算凶手臨走前可以刪掉相機裏的照片,抹掉自己留在刀柄上的指紋,那房門被反鎖的密室是如何造成的呢?難道凶手能在殺人之後站在門外將房門背後的門鏈拴上不成?事實證明,這是完全不可能的。

麵對小李連珠炮似的發問,範澤天竟怔在那裏,一時難以回答。

“哎,等一下,這裏是什麽?”

細心的文麗似乎發現了什麽,指著電腦中照片的眼睛部位說,“快把這裏放大看看。”

刑偵技術員輕點鼠標,將照片逐漸放大。那照片的像素極高,無論怎麽放大,竟都十分清晰。

隨著鼠標的點擊,漸漸的,照片上的一隻眼睛竟占滿了整個顯示屏。

眼睛中間,定格著一個人影,那個人正拿著一台照相機,微弓著背,給前麵的人拍照。

人的眼睛,其實就像一麵鏡子,可以將站在自己跟前不遠的人影映照出來。如果遇上高清照相機,自然可以將人眼底的映像也一同拍下來。

雖然已將照片盡量放大,但那隻眼睛裏映照出的人影,仍然顯得很模糊,隻能大概看出是一名男子,中等身材,平頭,身形偏瘦。但相貌如何,卻完全看不清楚。

範澤天皺起了眉頭,這個模糊的人影,他好像在哪裏見過。

文麗卻忽然叫起來:“這不是常非亮嗎?”

範澤天再一瞧,從那人影的外形輪廓上看,確實非常像死者的丈夫常非亮。

他一拍大腿:“咱們怎麽把他給忘了呢!丈夫不堪妻子出軌,怒而殺之,這不是常有的事嗎?

文麗說:“可是我已經調查過,昨天下午,案發時他正在鄰市出差。據說前一天晚上忙了一個通宵,所以他昨天一整天都在賓館房間睡覺休息,直到下午5點多,才自己開車回到青陽市。”

範澤天說:“他出差的城市,距離咱們青陽市也就不到一個小時車程。他完全可以假裝在酒店賓館休息,避開服務員的注意悄悄溜出開車回來,殺死妻子之後再返回原來住宿的賓館。”

小李說:“就算他是凶手,可是密室之謎仍然沒有解開。”

範澤天說:“不,如果凶手是他,困擾咱們已久的密室之謎,就可以解開了。因為現在我已經知道,1209房間的門鏈並不是凶手拴上的,而是死者遲若蘭在中刀之後臨死之前,在房間裏自己動手拴上的。”

小李和文麗都愣住了:“是她自己拴上的?為什麽?”

範澤天的推理其實很簡單。

常非亮在偵知妻子的出軌舉動之後,精心策劃了這場謀殺,借在鄰市出差自己有不在現場的證明的機會,悄悄回到青陽市,潛入青陽賓館,將妻子殘忍殺害。

但意欲與情人私奔的遲若蘭在臨死之前,忽然良心發現自己最愛的人其實還是自己的丈夫。常非亮雖然對她下毒手,但臨死之時,她還是一心為丈夫作想,她不想丈夫因為自己的死而去坐牢槍斃,更不想兒子在失去母親之後再失去父親,所以在丈夫行凶離去之後,她拚盡自己身上最後一絲力氣,將門鏈拴上,然後又抹掉丈夫留在刀柄上的指紋,印上自己的指紋,造成自己身處密室自殺身亡的假象。

她起身拴門鏈時,為了防止鮮血一路滴下被人識破,隨手用身邊的沙發墊捂住胸口。

這就是警方最後看到的,為什麽那隻米白色棉布沙發墊距離遲若蘭的屍體有一尺餘遠,而上麵卻沾染了大團血跡的原因。

小李問:“那張照片又是怎麽回事呢?”

範澤天分析說:“那張照片自然是常非亮為遲若蘭拍攝的。常非亮為了不讓妻子起疑心,騙她說自己出差提前回來,並且因為工作原因來到青陽賓館,碰巧與她相遇。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還說窗外的風景不錯,主動提出給妻子拍一張照片。等到他動手殺妻之後,為了不留下痕跡,自然要刪掉這張照片。”

小李跳起來道:“既然如此,那咱們還等什麽,趕緊抓人去啊。”

範澤天搖頭說:“不行,咱們所有的推理,都是建立在照片眼睛裏一個模糊得看不清相貌的人影的基礎之上的。咱們不能光憑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去抓人啊。”

文麗說:“那怎麽辦?”

範澤天皺起眉頭想了一下,目光忽然落在電腦中那張照片的背景上。在那照片窗外作背景的山林中,隱隱有一個光點閃動。他忽然一拍腦袋:“我倒有一個引蛇出洞的計策,可以用來試探那姓常的一下。”

4

下午,範澤天把那張照片放大一倍後衝洗出來,然後拿著這張照片,敲開了常非亮的家門。

常非亮和兒子常樂都在家。

常樂雙眼紅腫,目光呆滯,看來母親遭遇不測,對這孩子的打擊真的很大。

常非亮則臉色蒼白,沉默無語。

範澤天坐下之後說我這次來,主要是向你們通報一下遲若蘭被殺案的偵查進展情況。

常非亮一怔,說不是說是自殺麽,怎麽……

範澤天說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本來想以“自殺”結案,但現在案情有了新的變化。我們在你妻子的相機裏恢複了一張被刪除的照片,這張照片是你妻子被殺前不久在賓館房間裏拍攝的。

他說著從一個大信封裏拿出那張照片放在桌子上。

常非亮父子一齊湊過來看。看了一陣,常非亮疑惑地問,這張照片有什麽不妥麽?

範澤天說:“經過我們刑偵技術人員分析後認定,這張照片不是自動拍攝的,是有第二個人在場為你妻子拍攝的。警方現已基本認定,拍攝這張照片的人,就是殺死你妻子的凶手。”

常非亮渾身一震:“這、這張照片到底是誰拍攝的呢?”

範澤天說:“目前還不清楚。不過警方已經掌握可靠線索,相信很快就能查出這個人是誰。”

常非亮問:“是麽?你們有什麽線索?”

範澤天指著照片背景上的一個亮點說:“你仔細看看,這裏是什麽東西在閃光?”

常非亮拿起照片一瞧,隻見照片中窗戶外麵不遠的山林中果然有一個閃光點,再一看,那竟是一台照相機的變焦鏡頭在太陽下的反射光,再睜大眼睛仔細一瞧,竟隱約可見那山林中隱藏著一個人,手裏拿著一台長槍似的長焦相機,正對著這邊在偷偷拍攝什麽。

常非亮不由一呆。範澤天說:“我們已經調查過了,這個躲在山上向賓館房間裏偷拍的家夥叫朱榮,是個臭名昭著的偷拍狂人,常常躲在別人窗戶下拍攝別人的隱私鏡頭,然後拿著照片去勒索別人。從他擺出的這個拍攝姿勢和他鏡頭對準的方位來看,應該是正在偷拍你妻子所住的青陽賓館1209房。所以我們隻要找到他,查看他當時偷拍到的鏡頭,就能確認當時在1209房間裏為你妻子拍照的人是誰,也就能找到殺死你太太的凶手了。還有,說不定這小子還正好拍到了你妻子被殺的情景呢,這樣一來咱們的證據就更充分了。”

“是、是麽?”常非亮手一抖,照片從他手裏掉落下來,“那、那真是太好了!”

範澤天冷眼旁觀,不動聲色地道:“我們已經查出來了,這家夥就住在東方大道怡雅苑A幢603房。可惜他現在正在外地,估計要今晚很晚才能趕回家,所以我們決定明天一早去找他。隻要警方找到他,你妻子的案子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常非亮臉色一變,額頭上冒出冷汗,半晌說不出話來。

範澤天離開之後,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

怡雅苑小區位於東方大道南端,小區門口有兩個保安亭,但因為小區業委會正跟物管鬧矛盾,保安早已撤走,保安亭裏空****的。小區裏的路燈也被砸壞,入夜之後,小區裏更是顯得黑黢黢的。

約莫到了午夜零點的時候,一個頭上反扣著鴨舌帽、身上挎著相機的男人,吹著口哨走進小區,徑直往A幢大樓走去。

上樓的時候,這家夥也不管鄰居正在睡夢之中,故意把樓梯踏得噔噔直響。

上到六樓,他在603房門口停住腳步,掏出鑰匙熟練地開了門,正要推門進去,忽然從黑暗中躥出一個蒙麵人,手裏拿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把他推進屋後,用腳將門踢關。

鴨舌帽嚇得渾身發抖,說話都不大利索了:“大、大哥,你想幹什麽?”

蒙麵人壓低聲音喝問道:“你就是偷拍狂人朱榮?”

鴨舌帽說:“小弟正是朱榮。大哥是哪條道上的?”

蒙麵人惡聲道:“少廢話!我問你,星期六下午,你是不是在青陽賓館外麵搞偷拍?”

鴨舌帽渾身抖得像篩糠似的:“是、是。”

蒙麵人問:“是不是偷拍到了1209房裏的情景?”

鴨舌帽說:“我、我不知道,反正12樓的窗簾都拉開著,我隻看見一個房間裏住得有人。”

蒙麵人問:“你偷拍到了什麽?”

鴨舌帽說:“其實也、也沒什麽,我偷拍到那間房裏有兩個人,一個女的,還有一個男的……”

蒙麵人問:“你偷拍的照片在哪裏?”

鴨舌帽拍拍身上的相機說:“都還保存在相機裏,沒來得及整理。”

蒙麵人眼中殺機陡現,咬牙說:“你拍到了不該拍的鏡頭,是你自己找死,這可怨不得我!”匕首一揮,就往他咽喉刺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鴨舌帽忽然將頭一低,靈巧地從他手臂下閃過,反手擒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扣,蒙麵人隻覺手臂一麻,匕首叮當一聲,掉落在地。就在這時,房間裏燈光大作,範澤天帶著幾名警察從裏麵房間跳了出來。

鴨舌帽扯掉蒙麵人臉上的蒙麵黑布,露出一張蒼白的國字臉,正是常非亮。範澤天拍拍鴨舌帽的肩膀,讚許地說:“小李,身手不錯,辛苦了!”

常非亮吃驚地看著他們:“原來你們是一夥的?”

範澤天哈哈一笑,說:“不錯,你看到的那張照片是咱們PS的,照片的背景上根本沒有什麽偷拍者,偷拍狂人朱榮是咱們為了試探你而虛構出來的,想不到你還真沉不住氣……”

常非亮臉如死灰,神情絕望地低下了頭,半晌才歎口氣道:“好吧,你們贏了,我承認遲若蘭是我殺的……”

範澤天揮一揮手:“帶下去,連夜審問。”

小李道聲:“是!”飛快地給常非亮上了銬子,推著他往樓下走去。

5

樓下停了兩輛警車,小李正要把常非亮往警車上推,忽然從黑暗中衝出一個少年,拖住常非亮叫道:“別抓我爸爸,別抓我爸爸!”範澤天一看,正是常非亮的兒子常樂,就緩和了語氣說:“常亮,別胡鬧,你爸爸犯了罪,警察當然要抓他。”

常樂嚷道:“不,我爸爸沒有犯罪,殺死我媽媽的人不是他……”

“常樂,別胡說!”常非亮喝斷了他的話。

範澤天聽出了端倪,就問:“常樂,你剛才說什麽?你怎麽知道你媽媽不是你爸爸殺死的?”

常樂看了爸爸一眼,下定決心似地說:“我當然知道,因為我媽媽……是我親手殺死的……”

原來常樂是個敏感的孩子,他早就看到了媽媽的微博,也偷聽到了媽媽打給蘇牧的電話,知道他們要在星期六下午相約在機場旁的青陽賓館見麵,然後一起私奔。

作為一個孩子,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爸爸媽媽相親相愛,一家人和和睦睦過幸福日子。

他不想失去媽媽,更不想失去這個完成幸福的家。

於是便下定決心,一定要想辦法阻止媽媽私奔,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衛這個三口之家。

首先,他出錢請了幾個“社會青年”捆綁搶劫蘇牧,使他無法準時赴約。同時,他趕到賓館去勸阻媽媽。剛一開始,媽媽見到他並未覺得奇怪,以為他是約了同學到賓館玩,碰巧碰見自己,還高興地說賓館窗外風景不錯,叫他幫自己拍一張照片。待他說明來意,媽媽忽然變了臉色,叫他一個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他見媽媽主意已定不聽自己的勸阻,就衝動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抵住自己的脖子,威脅媽媽說如果她執意要離開這個家跟別人私奔,自己現在就死給她看。

媽媽嚇壞了,急忙上來搶他手裏的水果刀。而那把鋒利的水果刀在母子倆激烈地搶奪之中,不知怎麽的,就刺進了媽媽的胸膛。

常亮嚇壞了,要立即送媽媽去醫院。

但媽媽卻躺在沙發上向他擺手,說自己沒事,傷得並不嚴重,叫他先離開,自己再打電話叫救護車。還說你不是一心想考警校嗎?如果被人知道你曾經持刀傷人,政審肯定過不了關。

他卻不知道,他這一刀刺得太深,早已刺穿媽媽的心髒,做過醫生的媽媽一看水果刀隻有刀柄露在外麵,就知道自己傷勢嚴重,已無法搶救。

但為了不暴露兒子,為了不讓兒子淪為“殺人犯”,為了不給兒子的前途抹黑,她在臨死之前拚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拴上了門鏈,抹掉了刀柄上的指紋,並且刪掉了兒子給自己拍的照片,偽造了自殺的假象。

直到接到警方通知,在賓館房間見到母親的屍體,常樂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

當天晚上,他哭著把這件事告訴了爸爸。

爸爸狠狠將他罵了一頓,但事已至此,為了不讓兒子成為殺人犯,他也不敢聲張。

直到範澤天拿著那張照片找上門,告訴他們還有一個躲在背後的偷拍狂人存在,父子倆才慌了神。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最後常非亮為了兒子,決心鋌而走險,趁警方還未接觸那個偷拍狂人之前,偷偷將他“做掉”,順便搶走他偷拍的照片。誰知卻掉進了警方陷阱。

最後,還是為了保護兒子,他不得不承認妻子是自己殺害的……

常樂剛說到這裏,常非亮神情激動,跳起來叫道:“你們別相信他的話,他還隻是個孩子……遲若蘭是我殺死的,不關孩子的事……”

範澤天想起了照片上遲若蘭眼中那個模糊的人影,從身影上看,那人有可能是常非亮,當然,也有可能是身形、身材都長得與父親極為相似的常樂。

他對常非亮冷冷地說:“你兒子的話是否可信,警方自有判斷。請讓他把話說完。”

常樂哭道:“夠了,爸爸,媽媽根本不愛你,她背叛了你,背叛了這個家,你又何必把一切罪過都攬到自己身上,為了一個不再愛你的女人去坐牢。”

“住口!”

常非亮喝止了兒子的話,忽然流下淚來,歎口氣說,“傻孩子,你媽媽最愛的人,就是你和我。她跟人家微博私奔,隻不過是她們公司公關部的一個策劃,其目的就是為了引起媒體關注,為她的美容店向全省全國擴張造勢……”

常樂不由一呆,仰天叫一聲“媽媽”,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已然泣不成聲。

小李用征詢的目光看著範澤天。

範澤天揮揮手說,把他們兩個都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