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靶場。新兵們趴成一排,劈啪打槍。槍聲結束了,大家都趴在地上。老炮拿著望遠鏡觀察。前麵壕溝裏伸出報靶杆,在靶子上指示環數。

報靶杆子在小莊靶子上停留片刻,開始報靶:“九十九環!”新兵們嘩然。

喜娃激動地對小莊豎起大拇指:“你怎麽練的?”

小莊笑笑:“我原來是體校射擊隊的。”

“怪不得啊,厲害啊!”

老炮揮揮手:“拿一支狙擊步槍過來!”

一個兵提著85狙擊步槍跑步過來。老炮接過狙擊步槍,又拿出一枚一元硬幣,指指喜娃:“你,起立,把這個插到靶子上。”

喜娃接過硬幣,快步跑過去,他把硬幣插在靶子上沿的木板縫隙中,然後跑步回去。

老炮拿起狙擊步槍丟給小莊,指著前麵的靶子:“能打下來嗎?”

小莊眯縫眼睛,湊著瞄準鏡看看,瞄準鏡的主觀視線裏,硬幣很小,且有反光。

老炮看看他:“你要是認熊就算了。”

“能!”小莊不服氣地說。

“你要是打不下來,兩百個俯臥撐!”

小莊舔舔嘴唇,他拉開保險,眼睛湊在瞄準鏡上,他的食指均勻加力,然後果斷扣動板機。子彈脫膛而出,在空中旋轉。啪!硬幣被打掉了。關注他的新兵們跳起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後麵的官兵們也都湊過來看。小莊笑笑,離開瞄準鏡。

老炮臉上的笑容稍瞬即逝:“就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也值得喊?”

小莊沒說話。

老炮揮揮手,要過兩支自動步槍:“起立!”

小莊起立。老炮丟給他一支槍,對靶場高喊:“布置偵察兵100米運動速射靶!”

幾個兵從壕溝裏爬出來開始布置。老炮轉向壓子彈的兩個兵:“壓滿兩個彈匣。”

無論新兵老兵都鴉雀無聲,擔心地看小莊。小莊心裏發虛,但還是硬撐著。老炮看著小莊:“跟我比比,贏了我再把尾巴翹到天上去。要是輸了,夾著尾巴繼續當新兵蛋子!”

喜娃低聲勸:“算了吧,十個你也不是他的對手啊。”

小莊的挑戰心被激發了,舔著嘴唇不說話。

老炮冷笑:“你可以現在認熊。”

小莊不服氣地開口:“報告!班長,我們家有一句話——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

老炮有點意外:“喲!給你點兒陽光就燦爛啊?行,我們今天就牽出來遛遛!還是那句話,你輸了兩百個俯臥撐!”

“報告!要是班長輸了呢?”

老炮眨巴眨巴眼睛:“你說什麽?”

“報告!我是說——要是班長輸了呢?”

“那我也兩百個!”

小莊長出一口氣,開始檢查自己手裏的步槍。老炮冷笑,接過彈匣:“我先給你打個示範——偵察兵100米運動速射,要求40秒時間內,向前運動100米,這期間會跳出30個鋼板靶,打掉25個以上才算合格!聽清楚了嗎?”

“報告!聽清楚了!”

“計時開始!”

一個兵按下秒表。老炮向前突出一個前撲倒地,同時安裝彈匣,保險已經拉開。斜麵跳出兩個靶子,老炮手起槍響,靶子落地。他起身,據槍快速前進,不時命中周圍跳出的靶子。新兵們看得眼花繚亂。小莊緊張地看著,記著老炮的動作和靶子的位置。老炮跑到最前麵,最後一槍,對麵1米跳出的靶子落地。

“36秒!全部命中!”

新兵們倒吸一口冷氣,擔心地看著小莊。老炮走回來:“我就不要求你按照規定動作來了,隻要你能打完就行。你要是能跟我同時完成,就算你贏。”

“報告!謝謝班長讓我。”

老炮揮揮手:“準備好了,自己喊開始。”

小莊接過彈匣,抓在手裏。他深呼吸,高喊:“開始!”

小莊跟兔子似的竄出去,對麵跳出兩個靶子。小莊拉開保險,兩槍命中目標。老炮仔細地觀察著。小莊的動作雖然笨拙,但是判斷很準確,而且反應速度非常快。他不時果斷地開槍,靶子都被命中。小莊氣喘呼呼到了最後一個射擊位置。靶子跳出來,小莊舉槍就打,這一槍卻打偏了。小莊毫不猶豫,一步跳過去,同時甩出手裏的自動步槍。咣當!鋼板靶子被自動步槍砸掉了。小莊在跟前站住。擔任裁判的兵卡下秒表:“36秒!全部命中!”

新兵們傻了眼。老炮也傻了眼。小莊緩緩回過頭,看著大家。新兵們突然在一瞬間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他們把帽子扔上天空互相擁抱慶祝。老炮二話不說,開始做俯臥撐,嘴裏自己數:“一,二,三……”

歡呼聲迅速平息下來,新兵們愣愣地看著願賭服輸的老炮。小莊也看著老炮,運動造成的急促呼吸逐漸平息下來。山坡上,站在懸崖邊的苗連放下望遠鏡,咧開嘴樂了:“終於被我趕上了一個!瞧見沒,不得了了!六年的老偵察兵油子,輸給一個新兵蛋子!”

陳排在旁邊說:“苗連,那能算他贏嗎?他明明脫靶了,是用步槍砸的。”

“戰爭就是你死我活不擇手段!偵察兵在敵後,子彈打光了怎麽辦?別說用步槍去砸,就是用牙咬用腦袋撞,隻要能把敵人幹掉就行!再說了,他作為一個新兵蛋子,居然能想起來用步槍砸——他的腦子不一般啊,稍加**就是一個特種兵的好坯子!”陳排笑笑,看著興奮的苗連不再說話。

2

新兵連連部。新兵連連長麵對三連長苦笑:“新兵連還沒完呢,你就來挖人?”

三連長心急如焚:“不能等了,再等這個兵就是別人的了!又有文化,又有體能,還是個打槍的天才!老胡你給我個痛快話,到底給不給?”

“老丁,不是我不給你麵子。要在往常,一個新兵罷了,說分給你就分給你。這次不太一樣,小莊是戲劇學院大學生參軍的,本來就是政委專門交代過要關注的典型。政委上個禮拜還問過我,小莊的情況怎麽樣。他準備抽調到團機關宣傳部去,幫忙搞文藝工作,而且也想在集團軍樹個新時期的士兵典型。你說,政委這麽說了,我怎麽給你?”

“嗐!一個難得的新兵苗子,去什麽宣傳部啊?得下我們機械化步兵連啊!”

胡連長還沒說話,門又開了。一連長笑眯眯進來了:“老胡……哦,老丁也在啊?那我等會兒再來?”

三連長一摘帽子起來了:“算了,都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個兵,我們鐵三連要定了!”

一連長有點納悶兒:“什麽你們鐵三連就要定了?我們鋼一連還沒挑呢!”

三連長氣憤地說:“不能因為你是一連,就老讓我們撿你們剩下的吧?幾次團考核、技術比武,我們連哪次在你們下麵了?”

一連長還沒說話,六連長的聲音從外麵傳來了:“鋼一連,鐵三連,打不垮的老六連!”六連長進來,“別什麽好事兒都給你們一連三連趕上了,我們六連是井岡山時代就威風凜凜的紅軍連隊,今天這個兵到底是誰的,還不一定呢!”

三個連長各不相讓,吵成一團。

門開了一條縫,陳排探個腦袋進來:“喲!你們都忙著呢?”

胡連長苦笑:“這不,偵察連的也來了?你們連長呢?”

陳排笑笑:“我們連長在連部呢。怎麽了?今天開全團連長大會啊?”

胡連長有點意外:“那你來幹嗎?”

“哦,是這樣的。軍區偵察兵比武的事情,我們偵察連在新兵連帶兵的同誌要回去參加動員會。一共三個兵,就半個小時。胡連長,不會影響你們新兵連工作吧?”

胡連長有點疑惑:“還有小半年呢,你們現在就開動員會啊?”

“這不笨鳥先飛嗎?”

“那你去叫一下吧。”

陳排笑笑:“那幾位連長,你們忙,我先去了。”他關門出去,裏麵又開始鬧哄哄。

3

偵察連連部。苗連靠在椅子上,老炮等三個老兵站在他跟前。苗連看看他的部下:“你們摸底的情況怎麽樣?究竟有多少新兵適合當偵察兵的?”

老炮說:“我班裏的情況,連長都知道了。”

“你發現的那個兵單說,其餘班裏呢?”

老兵甲道:“有一個練過武術的,自己也想當偵察兵。”

苗連點點頭:“你呢?”

老兵乙說:“都是一群木頭兵,一點規矩都沒犯。”

“一點規矩都沒犯怎麽當偵察兵?還是你的工作不到位,逼得不夠。一班長——”

老炮立正:“到!”

“小莊——我是勢在必得!現在看上去,你的火力有點猛了!他給搞成了香餑餑了,我老苗要是再湊上去搶人,那多丟麵子?再說這種好兵,不一定就願意來偵察連。你,明白了嗎?”

“是,明白了!”

“我知道你的心理壓力,在新兵連丟了人,麵子上過不去。但是這跟我們整個偵察連的榮譽比起來,你那點委屈算得了什麽?還是那句話——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隻要不鬧出大亂子,我就給你收場。去吧!”

“是!保證完成任務!”老炮被罵得反而精神抖擻了。

訓練場上,新兵們按照老炮的口令齊聲嘶喊擊打沙袋。老炮一如既往地板著臉:“一!”

新兵們吼:“殺!”

老炮罵:“什麽狗屁玩意兒?!是殺——都看著!”他做了個示範,動作生猛,“殺——殺——殺——看清楚了嗎?”

“這不是沙袋,是敵人!明白嗎?再來,一!”

新兵們吼:“殺——”

“行了行了,軟綿綿的跟娘們兒一樣!別丟人了,都站邊上去!”

新兵們站在一邊。

“小莊!”

“是!”小莊出列。

老炮指指自己:“來打我——直拳!”

小莊愣了一下。

老炮厲聲:“一!”

小莊猶豫著出拳,老炮揮著胳膊一擋,接著一帶,小莊直接栽倒。

老炮冷哼一聲:“軟綿綿的,還想殺敵?”

小莊起來,再次出拳。

老炮靈活地低頭閃過拳峰,隨即一個鉤拳打在小莊臉上。小莊仰麵栽倒,再起來一抹鼻子,都是血。新兵們都傻眼了。老炮嘴角冷笑一下。小莊怒吼著衝上來,又被老炮輕易地再次撂倒。小莊起身,眼睛腫了。他怪叫著衝過來,卻一次又一次被老炮打倒。

“老炮,我操你媽——”小莊又衝上去。老炮沒注意,被小莊一腳踢在襠部。小莊衝上去一陣死打,老炮像是措手不及,被小莊按在地上暴捶。新兵們急忙衝上來抱起小莊:“哥們兒!哥們兒!你瘋了?”

老兵和幹部們都向這裏跑過來。小莊被抱起來,臉上都是血,卻還在使勁掙紮。老炮被老兵們扶起來,他也滿臉是血,可臉上卻露出奇怪的笑容。

4

小莊在電腦前寫作:“這一架,我把自己打進了禁閉室……”

手機響了,小莊接電話:“喂?”

“哥們兒,我軍子!”

“哦,軍哥啊,怎麽了?”

“我說你可有日子沒來我軍品店玩兒了啊?怎麽了這是,最近蟄伏了?”

“不是不是,最近我遇到點事兒……”

“怎麽了,兄弟?有事兒跟我說說啊!”

“我遇到了我在部隊的老班長,他現在過得不太好。”

“那你怎麽不找我啊?我最近正準備搞個野戰訓練營呢,缺人手!”

“我……我找不到他了,這裏麵情況蠻複雜的。”

“嗐!要不怎麽說趕巧啊!你知道我那軍品店的網站吧?前一段我給改版了,弄成綜合軍事網站了!你去那裏發個帖子,說不定有辦法呢!”

“我、我把這段經曆寫了個小說……”

“那最好了!你想啊,特種部隊老兵的回憶錄!發在軍事網站上絕對火,知道的人肯定就多了!知道的人越多,找到你老班長的希望就越大!”

“可我還沒寫完呢。”

“一看你就是網盲,現在的網絡小說哪兒有寫完才發的?都是半截子,人那叫‘挖坑’!”

小莊放下電話,打開電腦上網。他進了論壇,瀏覽。他打開“影視書刊”板塊,把自己的文章粘貼上去——《最後一顆子彈留給我》的主題出現在論壇上。

5

禁閉室。小莊光著膀子,汗流浹背地在做俯臥撐:“一千七百八十一……一千七 百八十……二……”

窗外,哨兵好奇地看著:“你可真行!每天俯臥撐兩千,不累啊?”

小莊艱難地又做了一個,僵持在空中:“一千七百八十三……習慣了,不練難受……”

哨兵搖頭:“搞不懂你,放著好好的大學不上,跑到野戰軍幹嗎!”

“我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一千七百八十……六……”

哨兵突然轉身敬禮:“連長好!”

苗連站在門口,小莊還在做俯臥撐。

“那個兵,起立!”

小莊停下,起立:“首長好!”

苗連冷冷看著他:“你很厲害啊?”

“首長過獎。”

“你居然打傷了偵察連最資深的班長,我來看看你有什麽三頭六臂!”

“是他先打我的,他欺負我……”

“那你就可以打他了?”

“我……”

“知道錯了嗎?”

“我沒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喲!你學這個倒是挺快的啊?那你就沒學會軍人要服從命令?要絕對服從上級?”

“我馬上就不是兵了。”

“誰說的?”

“我是全團第一個打班長的新兵,怎麽可能還要我?”

“別太高看自己了,你是第二個——第一個是我!”

小莊抬頭,很驚訝。苗連卻很冷靜:“告訴我實話,你想當兵嗎?”

“實話?想,又不想。”

“怎麽個想又不想?”

小莊想了想,說:“我喜歡跟兄弟們在一起,部隊也給了我不一樣的緊張生活。但是軍隊太壓抑我的個性,我有點受不了。”

“孬種!一個男子漢,這點苦都吃不了!”

“我不是孬種!”十七歲的小莊急了。

“那證明給我看,把這個兵當下去!當個好兵給我看。”

“你是誰啊?團長還是政委?你能改變團裏麵的決定?”

苗連笑笑:“我是誰,你以後就知道了!記住——軍隊是硬漢的天下,認熊認孬,不會有人看得起你的!”

他轉身走了。小莊愣在那裏,久久回不過神來。

轉眼,小莊的禁閉結束了。禁閉結束的第二天,他在新兵連三個月的生活也結束了。這一天,新兵們衣著整齊,都穿上了佩戴帽徽領花的常服,興奮地站在連部門口。連長在點名,宣布各自的單位:

“劉桐!”

“到!”

“一營二連!”

“王乙光!”

“到!”

“警通連!”

……

一直沒念到小莊的名字,小莊有點發懵。連長合上了花名冊:“回去收拾一下,打好背包,你們的連長馬上就來接人。從今天開始,你們就真正成為大功團的一名解放軍戰士了!同誌們,三個月的新兵連非常艱苦,你們辛苦了!我祝賀你們!”他舉手敬禮。新兵們舉手還禮。連長放下手,剛想宣布解散,小莊鼓足勇氣喊:“報告!”

“講!”

“報告!我、我去哪個連?”

連長看他半天,說:“上麵沒寫,我也不知道。”小莊愣住了。

“解散!”

新兵們一陣歡呼,如同退潮般散去。小莊傻在原地愣了會兒,轉身進了宿舍。宿舍裏,戰友們興高采烈地在說話。陳喜娃喜洋洋地打背包:“哎呀,這次我分到偵察連了!沒想到我也能當偵察兵了……”

小莊大步走進來,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他脫掉軍裝,拿起自己軍隊的東西丟到喜娃**。喜娃看了看他:“幹啥啊?”

“這些給你,咱倆號碼一樣。”

“那你呢?”

“看來,下部隊是沒我的份兒了。與其沒人要,不如自己走。”

“你別著急啊,你是咱們團第一個大學生兵,大家都說可能是去團部機關。”

“狗屁!不要我就明說,這個兵,老子不當了!”

站在門口的新兵突然高喊:“起立!”

新兵們立即起立,敬禮。苗連大步走進來。小莊站在床前,沒敬禮。苗連看著他:“你為什麽不敬禮?”小莊沒說話。

“你的軍裝呢?”

小莊看了一眼喜娃的**。喜娃急忙拿起來塞給小莊。苗連突然嚴厲道:“穿上!”

小莊一愣,說:“沒人要我了,我穿軍裝幹嗎?”

“孬種!”

“我不是孬種!”

“那就把軍裝穿上跟我走!”

“去哪兒?”

“偵察連!”

6

偵察連駐地。偵察兵們光著膀子,一身腱子肉,穿著迷彩褲和軍靴在進行各種體能和格鬥訓練。苗連大步走來,小莊和喜娃背著背包提著東西怯生生跟在後麵。苗連大步走到連部跟前,他揮揮手:“你們過來!”

一排長二排長三排長急忙跑步過來,在連長跟前站成一排。苗連努努嘴:“這兩個兵是新來的!這個是喜娃,很樸實,身子骨壯實,****是個敢打硬拚的好苗子!還有這個,我就不說名字了,你們都知道他。”

小莊站在那裏不知所措。陳排說:“喜娃交給我好了,我缺個捕俘手!”

喜娃興高采烈地過去:“排長好!”

陳排笑:“我們一排最近訓練任務重,還要準備參加演習,帶一個就夠了,實在是帶不了新兵了。”

苗連點點頭:“嗯,那二排長呢?”

二排長看看小莊,囁嚅著:“我跟一排長一樣……”

苗連的目光轉向三排長。

三排長有點發毛:“報告!我們現在……我們現在……”

“說,直接說!別吞吞吐吐的!”

“我、我不想要……這是個鳥兵,不好管教。”

苗連點點頭:“嗯,說了實話啊。不錯,比他們倆強,一嘴假話!”他看小莊,“哎呀!你看這怎麽辦?沒人要你啊。”

小莊有點局促。苗連想了想,說:“這麽著吧,你就跟著我當文書吧!”

三個排長忍不住噴了。苗連瞪眼:“你們笑什麽笑?回去訓練去!”

“是!”三個排長立即轉身跑了。

小莊懵懂地問:“連長?文書都幹什麽?”

苗連又努努嘴:“你進去問問老文書就知道了。”

“是。”小莊向連部辦公室走去,他在門口停了下來:“報告!”

“進來!”

小莊推門進來:“班長,連長讓我……”他呆住了。

老炮正在打背包,臉上還裹著一片紗布。他沒有任何驚訝:“說,連長讓你什麽?”

小莊張大嘴:“班長,我沒想到你是……”

老炮抬頭:“沒想到我是什麽?我是文書?”

“是。”

老炮第一次露出一點笑容,但是轉瞬即逝:“你來了,我就下一班當班長。”

“我、我……”

“跟你沒關係,我跟苗連說了好多次了,我不適合幹文書,適合去當班長。他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這回選上了你,我就解放了。”

小莊不說話。

“怎麽?打過一架就不認我這個班長了?”

小莊還是不說話。

老炮笑笑:“等你真正成了老兵,很多事情就明白了。”

小莊抬起眼,不知道怎麽接話。

“我跟你交接一下,你跟我來。”

小莊默默地跟在老炮身後。槍庫。光線陰暗,擦得鋥亮的步槍靜靜臥在槍架上。嘩啦啦,防盜鐵門拉開了。老炮晃晃手裏的一串鑰匙:“這鑰匙,以後歸你保管了。”

小莊接過鑰匙,頭有點大:“我……我管槍?”

“啊,文書最簡單的工作。”

小莊探頭探腦地跟著老炮進了槍庫,老炮拿起一把步槍:“這是你打過的81自動步槍,這把是85狙擊步槍,這是85微聲衝鋒槍——偵察兵專用的,打出去沒聲音光聽見撞針聲,這是54手槍,87匕首槍,還有這個——”老炮拿起一把匕首抽出來,“知道這個是什麽嗎?”

“刀子啊?”

“這是偵察兵匕首!俗稱攮子,是偵察兵的貼身利器!在最危險的時候,攮子不僅可以殺敵,還可以保住你的命!當然,你現在還不明白,以後就知道了。”

小莊聽得很懵懂。

“作為偵察連的文書,首先是一名合格的偵察兵,甚至是出色的偵察兵,其次才是文書——知道文書都幹什麽嗎?”

小莊搖頭:“不知道。”

老炮狡猾地笑笑:“跟在苗連身邊,你會速成的。”他放下手裏的匕首,“苗連五點半準時起床,你的鬧鍾要調到五點!五點二十九分,你要準備好洗臉水,擠好牙膏……”

“我這是當文書還是當勤務兵啊?”

“這是文書的工作……”

小莊掉頭就走:“我不幹文書!我才不伺候人呢!”

老炮在後麵笑笑:“那你自己跟苗連說吧。”

小莊大步向連部走去。

“報告!”小莊在外麵喊。苗連頭也不抬地拿起杯子喝水:“進來!”

小莊進來。苗連發現水沒了,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小莊愣了一下。

“倒水。”苗連還是不抬頭。小莊看著那個杯子,又看看苗連。苗連無動於衷,還在看文件。小莊猶豫著,伸手拿起杯子。苗連還是在看文件,壓根沒多看小莊一眼。小莊很生疏地給苗連倒了杯熱水,放在苗連桌子上。苗連頭也不抬:“出去吧……把我常服找出來,我馬上去師部開會。”

小莊愣愣地看著苗連,苗連抬起眼睛:“你還有事?”

“沒、沒有了。”

“去吧,通知司機在連部門口等我。”

“是。”小莊轉身出去。

小莊在連部門口站住了,他眨巴眨巴眼睛:“我這是怎麽了?”

偵察連連部。小莊在擦桌子。抹布滑過,玻璃板下是一張發黃的彩色照片。小莊好奇地看著,這是一張對越戰爭時期的戰地合影。一群穿著迷彩服的彪悍男人手裏拿著各種輕重武器,眼神裏有一股掩飾不住的鳥氣。

“連長,這是你啊?”小莊一眼看出來年輕時代的苗連。苗連回頭:“啊,看不出來啊?”

“這是在打仗吧?”

苗連:“對,這是南疆保衛戰時期的我軍區偵察大隊——第十二偵察大隊,代號‘狼牙’。”

“狼牙?這明明是個狗頭啊!”

苗連哭笑不得:“什麽狗頭?這是狼頭,看清楚了!狼牙!我們之所以叫‘狼牙’,和他有關係!”苗連的手指點著照片上的一個漢子,那個漢子仰起下巴,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鳥氣,“何誌軍——我們‘狼牙’偵察大隊的大隊長,由於他驍勇善戰,敵人敬畏地稱之為‘狼牙’!”

小莊瞪大眼睛看著這個中年壯漢。苗連笑著指點群英:“這個是小高,少林俗家弟子出身,被譽為‘西線第一偵察勇士’;雷連長,音樂指揮出身的偵察兵,作風冷峻毒辣……”

小莊看著照片:“苗連,這就是傳說中的特種部隊嗎?”

苗連的眼神變得黯淡:“不算,算是特種部隊的鼻祖吧,十二偵察大隊就是現在我們軍區特種大隊的前身,代號都是一樣的——‘狼牙’!”

“苗連,那你怎麽不去特種部隊,來了咱們偵察連呢?”

苗連沒再說話,片刻道:“打水,我要洗臉。”

“哦。”小莊轉身去了,不一會兒端來了盆熱水。

苗連在臉盆裏洗臉。小莊很自然地在旁邊站著。咣當!一聲清脆的響聲。小莊嚇了一跳:“苗連,什麽掉了?”

苗連閉著眼睛在臉盆裏摸:“你去拿個幹淨杯子來!”

小莊急忙拿來杯子。苗連摸出來了什麽東西,咣當丟進了玻璃杯裏。小莊舉著玻璃杯子,定睛一看,是個眼球!他嚇了一跳。苗連閉著眼睛:“倒熱水,消毒!”

小莊哆嗦著把杯子放在桌上,往裏倒熱水。小莊看著苗連,苗連拿出眼球安上,揉揉,淡淡地說:“白眼狼的彈片炸的。”他轉身拿起軍帽戴上,出門上車,車開過訓練場,遠去了。小莊默默地看著苗連遠去。那一瞬間,他真正懂得了為什麽苗連的身上有這樣巨大的能讓他折服的能量——他是一個真正的硬漢,也是一個真正的軍人。小莊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內心對於“軍人”這個普通詞匯的定義,他第一次感覺到一種豪邁——因為他在這樣的硬漢連長手下當兵,他願意跟隨他征戰疆場,萬死不辭!

小莊愣了半晌,苗連的車早已沒了影子。他出了連部,走到訓練場邊看大家訓練。陳排在做格鬥示範,他怒吼一聲,然後快跑幾步,飛腿分開踢碎士兵手裏高舉的兩個壇子,接著在空中轉體又踢碎另外兩個壇子。陳排穩穩落地,呼吸均勻。偵察兵們鼓掌叫好,小莊也鼓掌叫好。陳排轉臉看見他,笑了一下沒說話,轉向自己的戰士:“都看見了吧?”

“看見了!”戰士們齊聲答。

陳排比畫著,穩健出腿,定在半空:“在近身廝殺中,腿的作用可以用一句成語來概括——舉足輕重!格鬥是偵察兵的基本功,而腿功則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大家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

“繼續訓練!”

戰士們衝到沙袋前開始踢打。

陳排目光銳利:“高度!一腿要踢到敵人脖子上!再來!”

喜娃尖叫一聲,飛腿踢向沙袋。小莊躍躍欲試,在後麵欲言又止:“排……”

陳排回頭:“怎麽了?”

小莊鼓足勇氣:“排長,我……我能跟著你們訓練嗎?我打掃完連部衛生了,我……”

陳排笑笑:“你不是不想當兵了嗎,怎麽還要跟我們訓練?”

“看大家都訓練,我心裏別扭。”

“那好,入列,參加訓練!”

“哎!”小莊高興地跑進去,站在喜娃身邊,跟著陳排統一口令踢腿。

7

食堂。連首長在吃飯。苗連剛剛吃完一碗米飯,小莊立即起立雙手接過苗連的碗,轉身去加米飯。指導員詫異地看著:“老苗,小莊這樣的鳥兵你怎麽收拾的?怎麽到你手裏就服服帖帖的?”

苗連大大咧咧地說:“嗐!再鳥的兵也是兵,隻要是兵我就能**!他敢跟老炮那樣的老偵察班長對著幹證明他很鳥,但是他肯為了戰友掉淚證明他重感情!重感情的兵就是好兵,我相信我的眼睛沒錯!這小子會是最出色的偵察兵!”

端著米飯回來的小莊聽見了,他站在苗連身後眼睛一熱。苗連沒看見他,還在繼續說:“這孩子年紀小啊,剛剛17歲,毛都沒長全就來了部隊!鳥兵不怕,沒長大的孩子不鳥才可怕呢!收拾小莊容易,你就當他是個娃娃,該誇的時候誇兩句,該罵的時候罵幾句他就老實了……”

小莊在苗連身後抹著眼淚。指導員看見了就笑:“喲!我們的娃娃掉金豆了?”

苗連回頭:“哭啥?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軍功章都拿了仨了!趕緊給我洗臉去!”

“是!”小莊低頭把飯碗交給苗連,轉身就往水龍頭跑。小莊打開水龍頭撩水洗臉,以便讓自己可以無聲地痛哭一會兒。陳排吃完飯走過來洗碗,小莊的肩膀**著。陳排拍拍他:“怎麽了?苗連又說你了?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說兩句就說兩句,反正也掉不了肉!”

小莊擦擦臉起身笑了一下,卻還是掉淚了:“陳排,我能成為最好的偵察兵嗎?”

陳排鼓勵他:“當然,你有這個潛質。”

小莊堅定地說:“我想成為最好的偵察兵,給苗連爭臉!”

陳排突然詭異地笑:“等你成為了最好的偵察兵,就不是給苗連爭臉了,是給咱們團、咱們師甚至咱們軍偵察兵弟兄們爭臉!鬧不好還要走到世界上,給咱們全軍弟兄爭臉!”他看看小莊愣愣的表情,笑道:“以後你就知道了。”說完走了。留下十七歲的小莊傻傻地站著。

8

熄燈後的營房格外安靜。哨兵在外麵轉著,不時拿手電四處照。更遠處的訓練場,隱約有人在踢沙袋。咣當!連部的門開了,小莊揉著耳朵出來。

哨兵喜娃手電照過去:“口令!”

小莊答:“冰山!回令?”

“草原!”

小莊揉著耳朵:“喜娃,今天你站崗啊?”

“對啊,你不睡覺幹嗎呢?”

“看來這槍打多了也不是享受啊,耳鳴。我睡不著。”

喜娃笑:“我這耳朵還震著呢。”

小莊納悶兒地看著聲音來處:“誰啊?大晚上練功?”

喜娃說:“一排長,他每天都這樣。”

“這麽刻苦啊?”小莊伸著脖子看。

“聽我們班長說,他下連就這樣,開始大家都以為沒多久他就不練了,沒想到真保持了一年多。他是陸軍學院偵察係的高材生,在咱們連算數一數二的。苗連都說他多少次了,休息的時候要好好休息,他就是不聽。後來苗連也就不說了,說也沒用。”

小莊吐吐舌頭:“乖乖,這堅持一年多可不簡單。”

喜娃也感歎:“可不是呢?”

小莊披上迷彩服外衣,穿著短褲拖鞋就走過去:“我過去看看啊。”

沙袋前。陳排一個利索地邊踢,落地的時候卻崴了一下。陳排蹲下來,活動著右腿,嘴裏倒吸口冷氣。小莊趕緊走過去:“陳排,你怎麽了?”

陳排看見是小莊,急忙站起來:“沒事沒事,我剛才崴了一下腳。”

小莊看著陳排額頭的汗珠:“看你疼得都流汗了!”

陳排趕緊說:“我是累的!你不睡覺跑出來幹什麽?”

“我耳鳴。”小莊不好意思地指指右耳朵。

陳排笑道:“打槍多了都這樣,習慣了就會好點,不過還是要自己注意。你弄個耳塞就比較好,偵察兵的耳朵可不能出問題。”

“嗯。陳排,你怎麽不睡呢?”

“我習慣了。從高中開始,我就每天晚上自己練。”

“為什麽啊?你已經是咱們連最好的偵察排長了啊?”

“你知道特種部隊嗎?”陳排的眼睛放光。

“知道,老美電影裏麵有。海豹,三角洲……”

陳排坐下來,有點艱難地伸直了自己的腿:“城市兵確實懂得多。我從小就想當特種兵,所以也就天天練了。”

小莊也蹲下,他好奇地問:“陳排你怎麽那麽想當特種兵啊?”

“能夠當上特種兵,就是咱們偵察兵的至高榮譽!”

小莊聽著很懵懂:“怎麽從沒在電視上見過咱們的特種部隊啊?”

陳排得意地一笑:“能被老百姓看見那還是高度保密的特種部隊嗎?就是在軍內,對特種部隊了解的人也很少!這是任務性質決定的,明白了嗎?”

小莊點點頭:“嗯。”

陳排的眼中顯現激動的光芒:“咱們軍區特種大隊的代號是‘狼牙’!”

“這個我知道,就是苗連以前的老部隊,第十二偵察大隊,代號‘狼牙’。”

“對,那是今天狼牙特種大隊的前身。現在的狼牙是一支高度現代化的海陸空三棲特種作戰群。如果把我們軍區作戰部隊比喻成一匹狼的話,狼牙特種大隊就是這匹狼最鋒利的尖利牙齒!”

“那咱們苗連怎麽不去狼牙特種大隊呢?他打過仗,軍事素質也好!”

陳排黯然地說:“他左眼在戰爭中沒了,安的是假眼。他倒是申請過,但是第一關體檢就刷下來了。醫生說他的情況不能接受潛水訓練,眼後麵的血管會被水壓擠爆的。”

小莊聞言,默默替苗連難受。陳排突然問:“你知道苗連為什麽那麽喜歡你嗎?”

“我?不知道,可能我年齡小吧?”

“那是一方麵,另外一方麵是他看中你身上的潛質。你會成為最好的偵察兵——也就是說,你會成為狼牙特種部隊的特戰隊員!這是他的夢,他希望你成為他的化身。”

“怎麽了?”陳排有點意外。

小莊著急地說:“我不是想當最好的偵察兵才好好訓練的,我是不想給苗連丟人,也不想給你丟人!”

“部隊又不是個人的,是黨和國家的。”

“大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反正我就是喜歡偵察連,我不想離開偵察連。我不當特種兵,死也不當!”

陳排苦笑:“不當就不當吧。走吧,扶我起來,腿麻了。”

小莊急忙扶陳排起來:“你真沒事啊?”

陳排笑笑,艱難地走著:“沒事。腿麻了而已。對了,你替我寫給對象的信寫好了沒?”

小莊笑著:“寫好了,你拿過去抄一遍吧。”

陳排苦笑:“我像你那麽大的時候可單純了,連女孩手都沒拉過。有對象了沒?”

“有,叫小影,跟我一起參軍的。我不知道她在哪個單位,當兵以後就失去聯係了。”小莊想起來心裏就難受。

“在咱們軍區?那就好辦,有女兵的單位沒幾個。回頭我問問軍校的同學,應該能找到。”

小莊高興了:“謝謝陳排!”

陳排笑笑,繼續一顛一顛地走。

9

靶場。偵察兵們在進行多能射擊訓練,小莊跟喜娃倆人在一邊給老兵們壓子彈。喜娃羨慕地看著:“乖乖,我手都壓疼了!起碼得有幾千發了!”

小莊滿不在乎:“槍手就是子彈喂出來的。槍打得好不是靠瞄準,是靠感覺。喂一萬發子彈,狗都能練成神槍手!偵察兵,個個都要是神槍手。”

喜娃詫異地看著他:“這當了連長文書就是不一樣啊,說話也越來越有水平了!”

小莊不好意思地笑:“苗連說的。”

苗連大步走過來,小莊、喜娃以及在等待打靶的官兵起立。陳排吹哨,射擊停止。他跑步到苗連跟前敬禮:“報告!全連正在進行射擊訓練,請連長指示!值班員一排長!”

苗連還禮:“稍息——你們倆打沒打?”

小莊立正:“報告,沒有。”

陳排說:“明天軍區情報部首長來視察,新兵不參加表演……”

苗連揮揮手:“新兵不是偵察連的兵嗎?”

陳排不敢說話了。苗連瞪他一眼:“我問你呢,是不是?”

“是!”陳排答。

“上級領導來視察,搞一幫子老兵油子,年年都是他們,都成熟人了!今年這個規矩就改一改,明天的匯報,兩個新兵必須上!”

倆列兵更緊張了。喜娃嚅囁:“連、連長,我們……”

苗連一眼瞪過去:“我不要你們是最好,但是不能是最孬!你們所有人記住我這句話,打仗是靠全連戰士去拚命,不是靠幾個軍事尖子!所以每一名夜老虎連的兵,都得是最好的偵察兵!隻要不是最好,就不配在我夜老虎連當兵!”

次日一早,訓練場就打起了“歡迎軍區情報部領導蒞臨指導”的橫幅。全體官兵精神抖擻,滿臉都是偽裝油彩。苗連穿著嶄新的迷彩服,站在隊列前。三輛越野車急馳而至,趙部長等下車。最後一輛車的車門打開,一隻黑色軍靴踏出來,緊接著是穿著特戰迷彩服的健壯軀體,然後是黑色貝雷帽和狼牙特種部隊臂章——狼牙特種大隊高中隊(陸軍少校)邁步出來。

高中隊看著苗連笑:“老苗?”

苗連也笑:“老高啊,今天跑到我這裏來視察了?”

“嗐,我視察個鳥啊?跟著趙部長混飯唄!”

“就你們那兒每天二十二塊的夥食標準,一個個喂得杠杠的,還來我們這兒混什麽飯?我這九塊七,饅頭管飽!”

兩人大笑,握手。趙部長道:“可以開始了。”

苗連揮揮手:“開始!”

陳排立正:“是!偵察兵多能射擊——準備!”

幾名新兵出列。趙部長一愣:“怎麽,都是列兵?你老苗連隊無人了?”

苗連笑笑:“列兵也是我夜老虎連的兵。既然部長想了解偵察連的情況,列兵是最真實的反映。”

趙部長點頭:“好,這倒是新鮮了。我是第一次看列兵匯報,開始吧。”

陳排喊:“射擊開始!”

兩名新兵開始進行多能射擊。場外站著多名校級軍官,拿著望遠鏡觀察。高中隊也拿著望遠鏡,看得很仔細。小莊表現最出色,速度最快。

趙部長問:“老苗,這倆都是新兵?”

苗連點頭:“對,新兵。”

“前麵那個也是新兵?”

“是啊,新兵。”

“你不是讓老兵換了軍銜來唬弄我吧?”

“我老苗是什麽人你還不知道,我犯得上嗎?”

趙部長將信將疑地看著。小莊第一個衝到終點,收槍站好。隨後是喜娃。

趙部長說:“讓他們跑步過來。”

陳排下口令,倆新兵跑步過來,在首長們跟前站好。趙部長對小莊說:“脫帽。”

小莊摘下鋼盔,露出塗滿偽裝油彩卻稚氣十足的臉。

“多大了?”

“報告!十七!”

趙部長點頭:“後生可畏啊!你是我見過最年輕的速射神槍手!”

高中隊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謝謝首長。”小莊大聲回答。

苗連在一旁道:“他參軍以前是大學生,學藝術的。”

趙部長吃驚了:“哦?你就是那個打了班長的大學生新兵?”

“是。”

“好!好!你好好努力,我會繼續關注你的!”

小莊敬禮:“謝謝首長!”

趙部長點頭,笑笑,轉向高隊長:“高中隊。”

“到!”

“你看——這個兵去你們特種大隊怎麽樣?”

“報告!特種部隊有著嚴格的選拔程序,這是您三年前親自簽發的命令!現在強調依法治軍,我相信首長不會打破自己定下的規矩!您曾經說過,特種大隊是尖刀部隊,是為戰爭而生存的部隊,不能充斥後門兵、關係兵!”

小莊低語:“誰稀罕!”

高中隊目光銳利地凝視他。

趙部長問:“你剛才說什麽?”

小莊抬頭挺胸:“報告——我是說,既然特種大隊的首長也在,希望首長給我們露一手,也讓我們這些步兵團的偵察兵開開眼!”

苗連嗔怪:“小莊!沒大沒小的!”

趙部長笑著看高中隊:“人家不服你了。”

高中隊笑笑:“我聽首長的。”

趙部長說:“那你就跟他們交流交流,比比看。”

高中隊笑:“這樣比,勝之不武。”他看著看向自己的小莊,笑道,“既然首長說了,我們就交流交流。”

他摘下黑色貝雷帽,別在肩章上:“老苗,有啤酒瓶子嗎?”

“那邊一堆呢,錘頭用的。”

“找兩個兵幫忙扔一下。”

苗連苦笑:“你這小子,在我的地頭給我的兵難堪啊?”

“是你要我砸場子的啊,後悔了?”

“什麽話?你們兩個,去拿酒瓶子!”

倆兵轉身跑了。

高中隊接過小莊手裏的自動步槍檢查著:“有日子沒打81了。”

小莊看著他,遞給他一個彈匣:“槍是我校對的,你可以再試試看。”

“不用了。打槍不是用眼,而是用這個——”他指著自己的心口,然後雙手持槍,高喊一聲,“好!”

苗連揮手:“扔!”

一個兵扔出一個酒瓶子,瓶子在空中旋轉,帶著細微的風聲。高中隊突然出槍,酒瓶子在空中破碎。偵察兵們都傻了,忘記了鼓掌。苗連說:“繼續扔,多扔幾個!”

嘩啦啦!幾個酒瓶子扔出去。高中隊手起槍響,酒瓶子應聲而碎。

“下麵是單手運動目標速射!”高中隊換了右手持槍,還是速射。砰砰砰!酒瓶子碎了。

“換手!”他同時在空中倒手,自動步槍到了左手,繼續射擊。砰砰砰!酒瓶子又碎了。

偵察兵們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高中隊停止射擊,笑笑:“用不著鼓掌,這是特種部隊每個隊員的基本功罷了!”

苗連苦笑:“趙部長,您這是帶人踢場子來了啊!”

趙部長笑:“哪裏哪裏!我這是帶著特種大隊的幹部到各個偵察部分隊轉一轉,摸清今年選拔的底,他們這是私下跟你們切磋,不算數的!”

高中隊笑:“老苗,不好意思啊!”

苗連罵:“他媽的,我要是有你們一半的訓練經費,個個都比你的兵強!”

高中隊哈哈大笑:“早說了,勝之不武——這不算什麽,雕蟲小技而已。”

“媽的,年度演習見,看我怎麽給你們上眼藥!”

“行,我等著呢!”

趙部長看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去別的部隊看看。”他回頭看看小莊,笑道,“小夥子,別氣餒!他們都是拿子彈喂出來的,新槍用不了一年都能打廢了。早晚有一天,你會跟他們一樣的!”

高中隊一愣,看著小莊。小莊不看他,看著趙部長:“他們也不是天兵天將,都不過是肉長的。”

趙部長欣慰地點頭:“好!有誌氣!我等著那天,親自給你頒獎。”

小莊舉手敬禮:“一言為定!”

趙部長看看高中隊:“還在這兒站著幹什麽?等著挨黑槍啊?上車,走人!”

一行人上車,偵察連敬禮,目送車隊離去。苗連放下手,轉身看著戰士們:“都看見了?”

戰士們怒吼:“看見了!”

苗連看看連旗,連旗在飄舞,他一把扯下來:“別掛了,都讓人把場子給踢了!從今天開始,夜老虎連沒連旗了!沒了,場子都被人給踢了,還有臉打旗?沒臉!你們也都不配叫偵察兵了,不配!熊兵!孬兵!廢物兵!”

戰士們感受到了極大的侮辱,眼中含淚。苗連大罵:“都他媽的看著我幹什麽?丟人都丟到家了,還看我!現在在大功團當個偵察兵就了不起了?狗屁!一天到晚叫囂,不服這個不服那個,今天怎麽都軟蛋了?為啥軟蛋了?”

戰士們不說話。

“就你們這個小樣兒,別等上戰場丟人了!一個軍區特種大隊就給你們收拾了,隨便來個少校就給你們都滅了!還上戰場呢,等著送死吧!窮叫喚什麽?”

小莊怒吼:“報告!”

“講!”

“苗連,我一定會超過他們!”

“超過?你拿什麽超?”

“我們夜老虎偵察連——敢打必勝!”

偵察兵們怒吼:“敢打必勝!”

苗連冷笑:“行,我等著看。年度演習,要是被特種大隊包了餃子,你們就把這句話裹巴裹巴丟進茅坑得了。解散,各排帶回。”他轉身走了。

偵察兵們看著連長的背影,都感到了一種屈辱和傷感。陳排苦笑:“一排,帶回。”

一排戰士們不動窩。陳排瞪眼:“都愣著幹什麽?帶回,回去總結。”

一排戰士們含著淚喊:“排長!我們要訓練!”“我們要把連旗重新掛出來!”

戰士們群情激奮,嗷嗷亂叫。苗連走著,背對戰士,臉上卻露出了笑容。沒有人知道,這是他精心設置的一個局。從這一天起,偵察連開始了拚命地訓練。也就從這一天起,小莊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他打心裏不願意看到苗連傷心。在他的意念裏,特種大隊傷了苗連,他就非得把那狗屁黑色貝雷帽撕下來擦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