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新訓基地。朝陽伴隨五星紅旗剛剛升起。菜鳥們正在出操,幾十雙軍靴步伐一致,聲音雄偉。突然他們都愣住了。十一個疲憊不堪的“野人”護衛著一個四人抬的擔架,跌跌撞撞地跑來。人人迷彩服都爛了,渾身上下都是泥巴。他們直著眼,努力跑向國旗。菜鳥們同情地看著。
負責訓練的特種兵立即暴罵:“看什麽看?沒見過菜鳥挨整啊?新鮮嗎?覺得新鮮就玩兒玩兒?”
菜鳥們立即不敢吭聲了,繼續跑操。菜鳥A隊的野人隊伍蹣跚地跟整齊威武的菜鳥方陣擦肩而過,疲憊不堪地跑向國旗。
國旗下,高中隊戴著墨鏡很酷地站著。馬達也戴著墨鏡很酷地站在他的身邊。他們的身後是那片壯觀的鋼盔方陣。兩人都不為所動地看著菜鳥A隊抬著擔架,人不人鬼不鬼地蹣跚過來。
擔架沉重地放在地上。菜鳥們努力站好。
高中隊看看手表:“你們是老太太嗎?這麽點路走得比蝸牛還慢?”
耿繼輝出列:“報告,我們為了避免埋伏,重新通過了無人區。”
高中隊怒吼:“你以為我會表揚你們嗎?這是一個傷員!時間就是生命,你們就是他獲救的希望!你們想過他的感受嗎?”
高中隊蹲下,打開背囊,拿出潮濕的石頭看看又放回去,他看著菜鳥們:“誰能告訴我,傷員怎麽會渾身是水?”
耿繼輝抬頭挺胸:“報告!我們過河的時候,不小心把擔架弄翻了。”
高中隊很驚訝:“你們把受傷的偵察員丟進了水裏?衛生員出列。”
史大凡咽口唾沫,出列。
“去看看他的傷勢。”
史大凡不敢吭聲,跑步上前蹲下,跟真事兒似的摸脈搏檢查。
“死的活的?”
史大凡抬眼,看看高中隊:“報告,他犧牲了。”
“知道他為什麽犧牲嗎?”
“錯過了搶救時間,並且傷口進水,感染引起劇變。”
“錯了!”高中隊看著菜鳥們,“因為你們的愚蠢!我們的王牌偵察員犧牲了!你們先是衝鋒槍不顧一切地掃射——想過裏麵有偵察員嗎?”
菜鳥們都不敢吭聲。高中隊指著一處荒地:“那邊——把他安葬!灰狼,你組織!半小時後我來參加追悼會!”
馬達立正:“是!”
菜鳥們互相看看。耿繼輝苦笑:“來吧,半小時可不富裕。”
強子咬牙抽出背囊上的工兵鍬,跑步去挖坑。
菜鳥們揮汗如雨。
馬達站在旁邊看著手表:“還有15分鍾。”
菜鳥們拚命地挖著。小莊看看坑的深度:“可以了可以了,快把他抬過來!”
大家起身跑過去,小心翼翼抬起擔架,把背囊恭恭敬敬放入墓穴。然後嘩啦啦拚命埋土,埋成一個墳堆。
馬達看表:“5分鍾。”
耿繼輝一把拿起地上的背囊和武器:“快!我們去換衣服——”
菜鳥們跟著他拚命跑進帳篷,用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然後又蜂擁而出。跑到墳墓前快速列隊,臉上都是裝出來的肅穆。
高中隊遠遠走過來,站在他們跟前。馬達站在他的身後。
“脫帽。”高中隊看都不看他們。
菜鳥們摘下大簷帽,放在左手,很整齊。
高中隊和馬達都摘下黑色貝雷帽,低頭。
高中隊低首:“默哀。”
菜鳥們很沉痛地低首。
“戰友,你本來不該掛,但是沒辦法你遇到了一群蠢才!”高中隊很沉痛的樣子,“很痛心,因為他們的愚蠢,造成你的不幸犧牲。安息吧,我會管教他們。為了不讓他們的愚蠢造成更多的犧牲,我保證他們會接受最嚴酷的訓練,變得聰明起來。”
菜鳥們都低著頭,也很痛心疾首的樣子。
馬達喊:“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一群人跟真的似的三鞠躬。然後高中隊抬頭戴上帽子:“把墳給我平了,一點都不許看出來。這是訓練場,不是墓地!給你們半個小時!”
菜鳥們目瞪口呆。
“還要把那個背囊都挖出來,洗幹淨。那是解放軍的軍費買的,一分錢都不許浪費。本來解放軍就沒多少錢,破家值萬貫!”高中隊轉身走了。
菜鳥們二話不說,兔子一樣轉身就跑向帳篷……
2
軍區總醫院大樓前。掛著偽裝網的吉普車高速開來,在樓前急刹車停下。穿著常服的苗連跳下車,大步走進去。醫生辦公室裏,高中隊穿著常服,坐在醫生對麵聽著介紹。
醫生皺著眉頭:“他的情況非常糟糕……”
高中隊著急地說:“能不能再想想辦法?他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特戰軍官的苗子!”
醫生苦惱地搖搖頭:“同誌,現在不是他還能不能當特種兵的問題,是他還能不能站起來的問題!”
高中隊失神了:“怎麽會這樣?”
“病人的病情已經擴散,他一定忍耐了很長時間,甚至可能好多年了……”
門咣當一聲被推開了,苗連怒氣衝天地站在門口:“小高——”
“老苗……”高中隊起身。
苗連衝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我把我最好的排長給你,你他媽的給我練廢了?”
高中隊很內疚:“對不起,是我的錯。”
“這不是你錯不錯的問題!他是我的兵——我的兵!他要是有一點三長兩短,我把你告進軍事監獄去!他還是個孩子,才23歲!他軍校畢業剛剛一年,他的軍旅生涯才剛剛開始!你他媽的怎麽就能把他練廢了?你說,你說——”
高中隊低下頭,無話可說。醫生急忙攔開苗連:“同誌,同誌,你冷靜點!”
苗連看醫生:“到底怎麽回事?我是他的連長,帶了他一年了!告訴我!”
醫生看著他,也火了:“你還好意思說?責任都在你,都在你!”
“醫生,我告訴你,你注意措辭!”
“強直性脊柱炎是慢性疾病!你是他的連長,你早就應該發現!這個病已經在他體內潛伏很久了!他一直在忍耐著巨大的痛苦!我都不敢想象這樣的病人,是如何在基層偵察連當排長的!他是我見過最堅強的軍人!按照他現在的病情,換了別人,早就全身癱瘓了!”
“這不可能!他一口氣能踢碎四個酒壇子,他是佛山無影腳!”
“他站不起來了!”醫生無奈地說。
苗連失神了:“一排長,一排長……”他轉身就往病房跑。
高中隊戴上帽子:“我去看看他!”他轉身也出去了。
病房。陳排穿著病號服躺在**,正失神地看著窗外。
門被輕輕推開。陳排回過頭。苗連站在門口。陳排露出笑容道:“連長……”
苗連慢慢走進來,站在陳排的前麵摘下軍帽。陳排笑:“你這麽嚴肅幹嗎?我不習慣。”
苗連看著病**的陳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淚在打轉。陳排努力支撐自己想坐起來,苗連急忙扶著他:“別動……”
“連長,對不起,我不能立正給你敬禮了。”
苗連的眼淚終於出來了:“你是個好兵,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偵察兵!”
陳排看著苗連:“對不起,連長……到最後,我也沒做到……”
苗連含淚搖頭:“不,你做到了,你讓我們都知道了,什麽是鋼鐵意識鑄就的鋼鐵戰士,你比所有的特種兵都勇敢,都頑強!你是我最好的兵,最好的!”
陳排突然哭出來:“我再也當不了特種兵了!”
苗連一把抱住陳排,淚如雨下:“你是我最好的偵察兵!”
“對不起,連長……”
高中隊站在門口,他一把捂住自己的臉,眼淚從指縫中無聲流出。許久,病房裏的哭聲總算停歇下來,高中隊擦擦眼睛,深深籲了口氣,推門進去。
“高中隊!”陳排臉色蒼白,坐在病**想起來,一雙眼睛哭得紅紅的。
高中隊連忙過去按住他:“別動別動,你得躺下休息。”他和苗連扶著他重新躺下。高中隊看看他,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剛才大隊長打電話給我,大隊常委已經決定授予你狼牙特種大隊‘鋼鐵狼牙’的榮譽稱號。這個榮譽稱號,我們隻授予過三個官兵。”
陳排看著高中隊,驚訝地問:“我夠格嗎?”
高中隊點頭:“絕對夠格!”
陳排露出笑容:“謝謝!”
高中隊看看手表:“我要走了,你還有什麽需要交代給我的嗎?”
陳排轉向高中隊:“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莊。”
高中隊看著他。
“我了解他,他要知道了我的病情,很難說會搞出什麽事兒來。他絕對是那種不管不顧,幹了再說的主兒。”
“你是說他會鬧事?”苗連也憂心忡忡。
陳排點頭:“會的,而且會鬧很大的事。到時候,可能你們二位首長都保護不了他。這是個渾不吝的主兒,別看他不怕苦敢吃苦,但是他壓根兒就不是軍人的頭腦!”
高中隊想了想:“那你說怎麽辦?”
“讓他來看我。”
“讓他知道你的病情?”
“與其現在瞞著他,等到他自己發現,跟特種部隊發飆,搞得不可收拾,不如讓我來告訴他。他會聽我的話的。”
高中隊看看苗連。苗連看陳排:“你有把握嗎?”
“有!他可以為了感情去死,絕不眨眼。我的話,他會聽進去的。”
高中隊點點頭:“明天他就來看你。”
陳排還是憂心忡忡:“苗連,高中隊,我還是要講明白,小莊聽我的話,也是權宜之計。無論他留在特種部隊還是回到偵察連,你們都有大量的工作要做——除非你們打算開除他的軍籍;如果想要他繼續留在部隊,必須讓他明白過來,他不是一個人!他不能我行我素,他屬於一個紀律嚴明的武裝部隊!要在骨子裏麵培養他的軍人意識、紀律觀念。”
高中隊想著什麽,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關注他的。”
“小莊的優勢在於逆向性思維,不按常理出牌。這是他的天分,他腦子裏根本就沒有常理的概念,就喜歡跟權威對著幹。如果他怕苦也就算了,隨便一個新兵班長就直接給他治服了,問題就是他不怕苦,隻要你讓他覺得你在欺負他,他一定要讓你不好過。所以,培養他的紀律觀念和軍人意識,真的是個漫長的過程。”
苗連歎口氣:“你別擔心那麽多了,必要的時候我會跟他談話的。”
陳排長出一口氣:“一旦他真的從根上扭轉過來觀念,會是一個難得的好兵,一個出色的特戰隊員。隻是這個過程,真的很漫長。”
高中隊點頭:“我會認真思考你所說的一切,並且會認真對待這個問題。”
陳排點點頭:“我相信,小莊這塊好鐵,終究會煉成好鋼的!我隻能完成第一步,剩下的,隻有看你們的了。把一個桀驁不馴的藝術青年,鍛造成一個合格的特種兵,全靠你們了!”
高中隊和苗連看著病**的陳排。陳排好像壓根兒就沒有擔心過自己的身體,誠懇地看著他們。高中隊點點頭,看了一眼苗連。兩個廝殺無數戰陣的老兵一起退後一步,啪地立正,舉手敬禮。陳排呆住了。
苗連說:“這是我們哥兒倆,給你敬禮!好兵!”
陳排的眼淚出來了,他慢慢抬起右手,顫巍巍地敬禮。
3
省城菜市場。一輛軍卡停下。穿著常服背著軍挎的小莊探出腦袋,菜市場人來人往。炊事班長下車:“我到地方了,你去吧。”
小莊激動地點頭,跳下車。
“到點就回來啊,我下午來的時候你得趕緊過來啊!”
“知道了,謝謝班長!”小莊轉身走了。
總醫院大廳裏,小莊匆匆跑進來,和一個護士撞了滿懷。小莊急忙扶起她:“對不起……”
“你這兵怎麽這樣啊?走路也不看著點,你……”
兩個人突然愣住了。護士瞪大了睛睛:“小莊!”
小莊張大嘴,不敢相信。
“真的是你啊?小莊!”
小莊傻了,嘿嘿直笑。小影也笑了:“你到這裏來幹什麽?來找我?”
小莊突然省過神來:“我、我來看我們排長……我沒想到你在這兒……”
小影有些失落:“還以為你來找我呢……你們排長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
小影嘟著嘴:“還偵察兵呢!這點都沒搞清楚,也敢往總院跑?跟我來,告訴我們護士長你們排長叫什麽!”
小影轉身走了。小莊傻傻地跟著小影的背影走。看著小影穿著護士服的背影,小莊突然失語,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小影,其實他很想她。
病房門口。小影停下,轉身:“你們排長就在這裏了。”
小莊看著小影,內疚地說:“我先去看他……”
小影深深地看著他:“我在外麵等你。”
小莊點點頭,衝了進去。病房裏,陳排在看書,是英文版本的特種部隊專著。小莊站在門口:“陳排!”
陳排抬頭,笑:“小莊?你來了?”
小莊撲過去:“陳排,我來看看你!”
陳排笑笑:“你坐下,我有些事要跟你說。”
小莊坐下,看著陳排。
“我站不起來了。”陳排平靜地說。
小莊一下子站起來:“不可能!”
“是真的。”
“我不信!”
“坐下!”陳排厲聲道,“我命令你!”
小莊呆住了。他坐下,看著陳排:“你是騙我玩兒的對吧?”
陳排很認真地看著他,搖頭:“我確實騙過你。我的病不是關節炎,是強直性脊柱炎。我……已經站不起來了……”
小莊看著陳排,突然間爆發出來:“我去燒了那個狗日的狗頭大隊!”他轉身就跑。
“小莊——”陳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站住!”
小莊回頭推陳排的手:“你別管我,我去燒了那個狗日的狗頭大隊,他們毀了你。”
陳排被小莊帶到地上,摔倒了。小莊急忙蹲下扶起陳排:“排長、排長……”
陳排甩開他的手:“我不是你的排長!放開我!”
“排長?”
陳排怒吼:“我是軍人,你是嗎?!”
小莊目瞪口呆:“我是啊!”
“你不配!因為你腦子裏麵沒有紀律這根弦,你不配叫我排長!我沒有你這個兵,滾!”
小莊哭出來:“排長,排長,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敢了,不敢了,我把你扶上去好嗎?”
陳排看著他,指著他的鼻子:“你給我記住!隻要你敢胡來,你就不配叫我排長!我也沒有你這個兵,沒有!”
小莊哭著說:“可是我是你兄弟啊!”
陳排嚴肅地看著他:“你不配做我的兄弟!”
“排長——”小莊不由分說把陳排抱上床,“排長,我錯了!但是你不能在地上待啊,地上涼!”
陳排看著小莊,還是很嚴肅:“告訴我,你為什麽當兵?”
“為了小影。”
“沒有了嗎?”
小莊眨巴眨巴眼,不知道什麽意思。
陳排點著小莊的大簷帽:“你的腦袋上是什麽?”
“軍徽啊?”
“軍徽在你的腦袋上,但是你的心裏有它嗎?”
小莊愣住了,看著陳排。
“知道我為什麽當兵嗎?知道那麽多的好漢,為什麽不顧一切要參加特種部隊嗎?”陳排點著小莊頭頂的軍徽,“為了它……”
“排長……”
“也許你要以後才能理解我的話,但是我要你現在記住——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不是烏合之眾!我們有崇高的信仰,有堅強的信念!還有鋼鐵的紀律,鋼鐵的紀律!你知道什麽叫紀律嗎?”
小莊木然,他是真的沒這個概念。
“你必須知道什麽叫紀律!”
小莊眨巴眼:“排長,你別生氣,我馬上背軍規給你聽。”
“那是你的嘴皮子功夫,你根本就沒有刻到骨子裏去!你的靈魂裏,沒有紀律的概念!你穿著軍裝,卻不是一個兵!”
“你不是說我是一個優秀的偵察兵嗎?”
“但是你不是一個合格的兵!”
小莊沒聽懂。陳排歎息一聲:“現在你還理解不了,以後你會懂的。如果我一定要倒下,我寧願自己以特戰隊員的身份倒下!”
小莊愣住了。
陳排黯然:“可是我還是失敗了。”他突然抓住小莊的手,“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什麽事?別說一件,一百件我也可以答應!”
“你一定要加入狼牙特種大隊!”
小莊張大嘴,不知道怎麽回答。
陳排鬆開他的手:“我知道你不願意,你現在就想退出了!”
小莊低下頭。
“你不能退出!”陳排的眼中含淚,“為了我!”
小莊看著陳排,眼淚下來了。
“你一定要成為特戰隊員!”
小莊不敢再看陳排,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眼淚從指縫中滑落。陳排看著捂著自己眼的小莊:“好嗎?小莊!”
小莊放下自己的手,淚眼婆娑地點頭:“我……答應你……”
陳排釋然地看著他,微笑。小莊看著陳排,淚水如梭。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成為一個拳頭。陳排帶著欣慰的笑容說:“偵察連……”
二人一起低聲喊:“殺……”
走廊。小影靠在牆上無聲地哭。門開了。小莊戴著軍帽走出來,臉上是不一樣的堅毅。小影淚眼婆娑地看著他:“你真的要加入特種部隊?”
“你都聽見了?”
小影點頭。
“這是他的心願。”
小影點頭。
“我是他的兄弟。”
小影點頭,擦淚:“你跟我來。”
她轉身就走。
女兵宿舍。小菲在看書。小影推門進來,小莊傻站在她身後。
小菲抬眼:“喲?你不是值班呢嗎?小莊來看你了……”她說著起身拿起書就走了,“我去隔壁了。”
小影轉身:“進來。”
小莊進來,小影把門關上。她拉著小莊:“坐下,讓我好好看看你。”
小莊坐下。小影在小莊的身後,慢慢抱住了他的脖子,淚水落在他的光頭上。她的唇輕輕點過小莊的光頭。小莊閉上了眼。小影吻過小莊光頭上的傷痕:“你吃了多少苦啊……”
她開始解自己軍裝的第一個扣子。小莊聽見了,反過身一把抱住小影,埋頭在她的懷裏,貪婪地嗅著。
“我給了你吧……”
小莊不睜眼,不鬆手,也不讓小影動。
“怎麽了?黑猴子?”
“我是為了他,我的兄弟去特種部隊的!不是為了你!”
小影看著懷裏的小莊:“可你是為了我當兵的。”
“就算是為了你,我也不能……我也不能碰你!”
小影被觸動了。小莊抬頭看著她:“因為你是小影!你是我的夢!”
小影愣住了。小莊鬆開小影,拿起軍帽堅定地起身出去了。小莊大步走著,他堅定地走向他的中國陸軍特種兵之路……
4
夜色下的帳篷村,菜鳥A隊一身野戰裝束,身前是打開的背囊。馬達蹲下,一個一個地檢查裏麵的東西。他走到鄧振華麵前:“你的可要仔細檢查。”
鄧振華目不斜視。馬達蹲下打開背囊,裏麵沒有違禁品。鄧振華笑了一下。馬達起身,看著他:“摘下鋼盔。”
鄧振華眨巴眨巴眼:“灰狼,鋼盔是戰士的……”
馬達怒吼:“我讓你摘下鋼盔!”
鄧振華急忙摘鋼盔。
咣當!藏在鋼盔裏的巧克力、火腿腸都掉了出來。菜鳥們憋不住,吭哧吭哧地偷樂。鄧振華尷尬地笑了一下。馬達也憋著笑:“看來你挺有勁兒啊?能帶這麽多多餘的東西?”
“我隻是帶了點戰略儲備幹糧,要知道野外生存是很殘忍的事。”
“我當然知道——去!跑步到那邊,拿五塊磚頭過來!”
鄧振華急忙跑步過去,搬來五塊磚頭放在地上。馬達拿出水筆來,在磚頭上挨個簽名:“你——我可得防著點!裝進你的背囊,然後給我帶回來!一塊都不能少!”
鄧振華苦著臉,把五塊磚頭都放進背囊。馬達起身看著大家:“好了,菜鳥A隊!去那邊過秤,標準配重40公斤!少一克都不行,去吧!”
大家抱起背囊跑步到稱跟前。老鳥仔細看著稱,一個一個檢查。鄧振華抱著背囊起身苦笑:“我已經超過40公斤了……”
稱完重量,一行人上了傘兵突擊車,在夜色下出發了。馬達高喊:“戴上眼罩!”小莊跟兄弟們拿起眼罩戴上。
穀地。高中隊站在開著車燈的車前,冷冷看著兩輛傘兵突擊車開來。車停在高中隊跟前。馬達喊:“摘下眼罩,下車!”
菜鳥們呼啦啦摘下眼罩,下車列隊。高中隊看著他們:“今天的訓練科目,叫作‘流浪叢林’。不用東張西望,這地方你們都沒來過,我也沒來過。”
菜鳥們目瞪口呆看著他。馬達把一疊地圖分發給他們。小莊拿過來一看,地圖居然是手繪的,歪歪扭扭,沒有任何經緯線。大家互相看著。
“報告!”小莊喊,“這個地圖怎麽都不太一樣啊?”
高中隊笑:“這些地圖是大隊的家屬們根據來過這兒的老隊員口述畫的,當然不一樣了。至於誤差多少就看你們的命好命壞。”
“報告!”鄧振華又喊。
“說。”
鄧振華嬉皮笑臉地說:“我在傘兵部隊就聽說,陸特有最好的裝備,譬如GPS……”
“特種部隊在敵後,會遇到什麽樣的突**況?GPS是精密電子儀器,摔壞了怎麽辦?沒有電了怎麽辦?在戰鬥當中損壞了怎麽辦?還是得依靠指北針!最可靠的裝備不是高科技,是你自己的腦子!你要是沒腦子,趁早滾蛋。”
鄧振華不敢說話了。強子挺了挺胸:“報告!那、那這個地圖呢?”
“這算不錯了,還是有點文化的畫的。在戰爭當中,誰知道會遇到什麽內線?要是一個沒文化的老太太畫的,你就不打仗了?完成得了要完成,完成不了也要完成!否則要特種部隊幹什麽?”
強子不吭聲了。大家也都不吭聲了。
高中隊看看手表:“10分鍾出發一個,別想著搭伴互助,否則就一起被淘汰!給你們三天時間,返回駐地!”他指著小莊:“第一個,走。”
小莊看看大家,默默無言快步離開了。
恐怖的黑夜叢林,時而有野獸的嚎叫。小莊拿著開山刀拚命開路,艱難前行。他走到林間空地的岩石旁,停下來,看看自己的右手,都是血泡。他撕開急救包的繃帶,包紮著。又拿出紅色手電,看看地圖,看看指北針。
他找到個大概的方向,起身繼續前進。淩晨,小莊疲憊不堪地用刺刀挑開枝蔓,來到空地上。那塊岩石還在那裏。小莊不敢相信,抹抹眼,岩石就在那裏。小莊走到岩石跟前,打量著岩石,疲憊地倒下了:“走了一夜,又回來了……”
懸崖上。似火的驕陽曬在史大凡的臉上。他解開自己的衣領,艱難前進。
一聲哀號:“該死的——誰來救救我——”
史大凡四處尋找:“人在哪兒?”
“在你下麵——該死的——”
史大凡探頭下去。鄧振華在懸崖中間一處凸出來的石頭上,抓著一棵搖搖欲墜的小樹。
“你怎麽走到這兒來的?”史大凡震驚地問。
鄧振華右手抓著小樹,左手還在找可以救命的堅固物體:“我他媽的也不知道!黑燈瞎火的,我就沿著指北針給我的方向直行!被困在這兒上不去了!快,拉我一把!”
史大凡嘿嘿笑:“你不是雄鷹嗎?”
“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雄鷹也得有翅膀,我他媽的沒帶傘包!再說就50米的高度,傘來不及開我就是肉泥了!”
說著小樹的根又往外掉土。
“衛生員!你還看什麽呢?你難道想看見一個變成肉泥的傘兵嗎?”
史大凡解開身上的攀登繩綁在身後的樹上,試試結實程度。他跑過去趴在懸崖邊上慢慢往下放攀登繩,嘿嘿笑:“說——我是鴕鳥!”
鄧振華咽口唾沫:“好吧好吧!傘兵天生就是能屈能伸——我是鴕鳥!我是鴕鳥!我是鴕鳥!這下你滿意了吧?”
史大凡嘿嘿笑著放下繩子:“滿意,相當滿意!”
鄧振華一把抓住繩子。那小樹立即就掉下去了,咣當摔下懸崖。
鄧振華趕緊往上爬:“衛生員!等我上去收拾你!”
史大凡拔出開山刀,做勢要砍繩子。鄧振華臉色大變:“別砍!別砍!我是鴕鳥!我是鴕鳥……”
史大凡嘿嘿笑:“你自己慢慢爬吧,我走了。”
鄧振華吭哧吭哧往上爬,高喊:“衛生員史大凡——我否認我是鴕鳥,我沒喊過——”
史大凡嘿嘿笑著,背著步槍繼續前進。
鄧振華氣喘籲籲地爬上來,史大凡已經在林子裏漸行漸遠。密林中,攝像頭在轉動。新訓基地監控帳篷裏,監視器忠實地傳遞著現場的畫麵。特種兵們都笑成一團。馬達已經笑得快趴在桌子上了。
土狼沒笑,他看馬達:“灰狼,他們是不是該淘汰了?”
馬達擦擦笑出來的眼淚:“留下,留下!這對活寶,我們上哪兒去找?”
土狼眨巴眨巴眼:“活寶?”
馬達笑著說:“是啊?你不覺得他們倆很搞笑嗎?”
土狼看著畫麵,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
叢林中。耿繼輝疲憊地走著,他用刺刀挑開枝蔓,前麵坐著一個隊員,正齜牙咧嘴歪在地上靠著背囊。
耿繼輝走過去:“你怎麽了?放棄了嗎?”
“我的腳廢了!”
耿繼輝低頭。隊員腳上是一雙旅遊鞋。
“你怎麽不穿軍靴?”
隊員咧著嘴:“我看外軍特種部隊的資料照片,他們經常穿旅遊鞋作戰。我就買了一雙,準備山地越野的時候穿……沒想到……廢了……”
耿繼輝倒吸一口冷氣:“你知道外軍特種部隊的那些所謂的旅遊鞋多少錢嗎?你就是穿解放鞋,也不該穿旅遊鞋穿越山地啊?”
“我現在知道了……”
耿繼輝解開自己的背囊裝具,蹲下給他解開鞋帶。
隊員慘叫一聲:“啊——”
耿繼輝抬頭:“怎麽了?”
“我的腳……可能跟鞋墊粘到一起了……”
耿繼輝歎息一聲:“你這個鞋不能脫,隻能割開了。”
隊員苦笑:“一百多呢!”
耿繼輝小心翼翼用鋒利的匕首割開他的鞋底,拿出急救包:“忍著!”
隊員急忙抓過來一根樹枝咬住。耿繼輝拿起消炎藥粉打開,灑下去。隊員慘叫一聲,幾乎昏迷過去,豆大的汗珠流出來。耿繼輝給他撒好消炎藥,拿繃帶整個給他雙腳仔細包紮上。隊員的臉色蒼白,他慢慢鬆開嘴裏的樹枝。樹枝已經被啃得不成樣子。
“你不能走路了,我估計你起碼要恢複一個月,皮肉才能長好。一切都要從頭再來,想繼續當偵察兵,你腳底板的繭子要重新磨出來。”
隊員歎氣:“我今年算廢了……”
“明年再來吧。”他起身,小心地把隊員扛起來。
“你幹嗎?”
“你不能在這裏過夜,會出事的。”說著他把自己的背囊艱難地套在了胸前,然後挎著步槍起身。
“我體重67公斤,加上40公斤的背囊和武器裝具!你瘋了?把我放下,小耿!”
耿繼輝拄著步槍直起身子:“我不能丟下任何一個受傷的戰友,就算是要過夜我也得陪著你!”
“他們說了不能互助的,你也會被淘汰的!”
“那我就明年再來。”
隊員很感動:“小耿,你別這樣!我心領了,放下我,你去趕路!”
耿繼輝拄著步槍,走向密林:“如果參加特種部隊,就是要我對戰友見死不救,那我寧願不參加!別跟我說話了,我要節省體力!”
“小耿……”隊員的眼淚流了下來。
耿繼輝扛著隊員和他所有的裝備,艱難地拄著步槍走著。監控帳篷裏,高中隊默默看著。他點點頭:“是個好孩子……土狼。”
“到!”
“你進去,用最快速度把那個傷員接出來。他的體力不能這樣消耗。”
土狼二話沒說拿起自己的裝備衝出去,上車出發。高中隊看著監視器上,耿繼輝還在艱難前進。
山路上。強子拿著地圖,艱難地走出樹林,他衣服都被掛爛了。一輛手扶拖拉機嘟嘟開過來。強子看看拖拉機,在狹窄的路邊站著等著它開過去。
“等等!等等!”拖拉機後麵有人喊。
拖拉機停住了,司機是個農民,憨厚地對強子笑。拖拉機的鬥上,坐著一個隊員:“強子!一起走吧!他孩子也是當兵的,對解放軍有感情!能把我們帶到集合點附近去!”
強子疲憊地笑笑,搖頭。
“怎麽?你真的要走三天嗎?”
強子笑笑:“我勸你也下來,真的。作弊不是鬧著玩的,何況我們都挺了這麽久了!”
“好心好意不領情算了!開車!”
手扶拖拉機嘟嘟開走了。強子看著拖拉機開走的方向,疲憊地重新邁開雙腳艱難前行。拖拉機拐彎了,突然前麵爆炸一樣高喊:“下來!給我滾出集訓隊!”
那個隊員哀號:“我錯了!我錯了!”
“你沒機會了!下車!”
強子苦笑一下,繼續艱難前進。
河邊。老炮用樹枝插了魚放在火上烤。看著逐漸變色的魚,老炮嘿嘿笑著咽了口唾沫。
“那邊——誰在生火?”一聲怒喝從林子裏傳出來。老炮一把丟掉魚,敏捷而警惕地抓起步槍上膛閃身到岩石後。
一條獵狗跑出樹林,對著岩石狂吠。一個苗族打扮的護林員手持56半走出來:“誰在生火?這裏是自然保護區!嚴禁火種,出來!”
老炮看清楚了,尷尬地起身關上保險背好步槍出來:“對不起……”
護林員愣了一下:“我還以為是那些無法無天的驢友呢!是解放軍啊?多多,別叫了!”
獵狗不叫了,聞著味道就跑過來,一口叼住了烤熟的魚開始吃著。老炮看著狗吃,咽口唾沫。護林員背好自己的56半走過來:“你們搞訓練啊?”
“啊……野外生存……剛逮條魚……”
護林員看看狗:“多多!”
獵狗不吃了,跑回主人那裏。
“野外生存也不能在這裏生火啊!這是自然保護區,交通不方便,萬一著火了不得了!看你是解放軍,就不罰款了!”
老炮尷尬地說:“是是,再也不會了!”
護林員打開自己的包,拿出倆罐頭遞給他:“拿著吧,你們當官的夠狠的啊!自己大魚大肉,卻讓你們在這兒鑽山溝!”
老炮看著那倆罐頭,舔舔嘴唇,打定主意:“我不能要……這是作弊,我會被開除的!”
護林員笑著塞在他手裏:“什麽作弊啊?這兒誰能看見?除了這條狗!”
護林員笑笑,轉身叫狗:“多多!咱們走了!”
老炮看看罐頭,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他跑過去,把罐頭塞給護林員:“我不能要!”
護林員納悶兒:“怎麽了?”
“這是在敵後!我不能隨便吃敵後的東西!我寧願去自己生吞魚,也不能隨便吃敵後的東西!謝謝你了啊,再見!”
他說完掉頭就跑,幾步踩滅火種,又拿起工兵鍬挖土填平火坑,跺腳踏實了。他對護林員尷尬地笑著,拿起自己的武器和裝備跑進叢林消失了。護林員拿著倆罐頭:“多多,咱們沒露餡兒吧?”
多多叫了一聲。護林員笑笑:“那就是這小子真的是經受住了這次考驗了。”多多大叫兩聲,表示同意。
叢林。大樹上長著一束野蘭花。小莊開始爬樹,去摘野蘭花。手剛抓住了野蘭花,他踩在藤條上的腳一滑,咣,他栽了下去。小莊忍痛爬起來,卻發現左腳崴了,他靠在樹上倒吸冷氣。他抬起手,手裏的野蘭花無恙。小莊笑了笑,一拐一拐地繼續前進。一條河潺潺從樹林旁流過。小莊爬懸崖,崴了的腳用不上力。他索性趴倒,咬著蘭花艱難往上爬。小莊抓著的一塊石頭開始鬆動。
小莊從山坡上滾下去。他滾落到河灘上,不動了。
5
一艘橡皮艇上,一個黑臉誌願兵抱著小莊在喂水。小莊咳嗽,嘴裏的水咳了出來。誌願兵驚喜地抬頭:“他醒了,他醒了!”
小莊睜開眼:“小影……”
黑臉誌願兵憨厚地笑:“醒了就好了。”
“幾點了?”小莊迷迷糊糊地問。
“11點!”旁邊一個粗獷的聲音說。
小莊一下子坐起來:“啊?”他想站起來,卻腳一疼,整個人倒在橡皮艇上。那個粗獷的聲音罵:“媽的,你幹啥去?”
小莊回頭,那人穿著老頭汗衫迷彩褲,戴著一頂農民用的草帽,他頭都不回。小莊看著他的背影說:“我天黑前就得趕回去!不然狗日的……高中隊就要淘汰我!”
那人哈哈一笑:“你罵得對!他媽的絕對是個狗日的!”他把沒有魚的釣竿拿起來,“餌又被吃光了!這是什麽河啊?河裏的魚怎麽都光吃餌不上鉤啊?盡是賠本買賣!”
小莊說:“班長,謝謝你們救我!我得走了,麻煩你把我送回原來的地方。”
“你幹啥去?”背影回頭,是個中年大黑臉。
“我得回原來的地方!我得自己走,不能作弊!要不高中隊要把我開除,我不能回去!”小莊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大黑臉就問:“我帶你一段不好嗎?瞧你那個腳腕子,那麽遠,怎麽能在規定時間走得回去?”
小莊搖頭不迭:“不好。”
“為啥不好?”大黑臉有點意外。
“當兵的丟分不丟人,大不了明年再來,現在作弊就是贏了也不光彩。”
大黑臉樂了:“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挺鳥的!”
小莊看著他,沒敢回嘴,低頭掉淚了:“我好不容易才熬到現在的,我不能被淘汰,我答應我們排長的……”
大黑臉笑:“還掉金豆了!多大了?”
“十八。”
大黑臉再看看:“有嗎?”
“差半個月。”
大黑臉看他半天,低沉地說:“還是個娃子啊!”
小莊急了:“我不是娃子!”
那個誌願兵拽小莊。小莊不理他,對大黑臉說:“我不是娃子了我十八了!”
大黑臉笑:“成成,你不是娃子是漢子成了吧?”
大黑臉對小莊笑:“十八歲的列兵,能頂到‘流浪叢林’?不簡單啊!”
小莊不屑地說:“這個狗日的特種部隊又不是了不得的地方!我們夜老虎偵察連,個頂個都能頂下來!”
大黑臉爽朗地笑了:“小苗如今出息了啊!把個列兵都**得嗷嗷叫!”
小莊驚訝了:“你認識我們苗連?”
大黑臉眨巴眨巴眼:“這個鬼軍區有多大?我可是老資格的軍工了!”
小莊鬆了一口氣。大黑臉看著他的渾身裝備:“偵察兵?看你長短家夥都帶著,會打槍嗎?”
“打兩槍我看看?”
“我這都是空包彈,打了也白打。”
大黑臉轉對誌願兵:“把你的王八盒子拿來!”
誌願兵趕緊摘下手槍遞給大黑臉。大黑臉不接,對小莊一努嘴。誌願兵猶豫一下,但是還是給了小莊,同時右手拇指一按按鈕卸下彈匣。小莊接過沒有彈匣的手槍嘩一聲拉開空栓檢查,熟練地整了一下回位了。他拿著手槍開始四處瞄準:“老班長,這班長的槍保養得不錯!可是就是沒子彈啊?難道要我把那鳥吹下來啊?”
他瞄準天空的鳥,槍口追逐著,不留神槍口轉向了大黑臉。誌願兵立刻跟豹子一樣撲過來,扼住了小莊的咽喉。小莊沒料到,在船上蹬腿翻白眼。大黑臉一腳把誌願兵踹進河裏:“媽的沒子彈你瞎緊張什麽?”
誌願兵掉進河裏,眼巴巴看著大黑臉不敢上來。小莊醒過味兒來,咳嗽著起身。大黑臉瞪著誌願兵:“上來。”誌願兵敏捷翻身上來,渾身濕透了。
大黑臉又轉向小莊:“打兩槍我看看。”
小莊側臉問誌願兵:“班長我可以嗎?”
大黑臉揮揮手:“你別管他!他那個班長說了不算,我這個班長說了算!”
小莊看看四周:“老班長,我打什麽啊?”
大黑臉看看四周,四周一片水茫茫,他摘下草帽,舉起來問:“我扔出去你打得準嗎?”
小莊點頭。大黑臉就說:“咱倆打個賭怎麽樣?”
小莊看著他“怎麽賭法?”
大黑臉想了想,說:“一個彈匣裏麵有15發子彈。”
小莊一怔:“這麽多啊?”
“重點不是這個——我這個草帽丟出去,你要是全打上了我就送你回原來的地方,要是打不上你就跟我走,我帶你回去,不告訴你們那狗日的高中隊怎麽樣?”
小莊猶豫著。大黑臉說:“那行!這個槍你就別打了,我送你回去。”他說著就過來拿槍。
小莊趕緊說:“我賭我賭!”
大黑臉笑:“願賭服輸?”
小莊點頭據槍準備:“願賭服輸!”
“看好了啊——”大黑臉說著將草帽甩到半空中。小莊據槍瞄準,扣動板機。草帽在空中旋轉,不時中彈。草帽落入水裏,最後一槍沒有打中。小莊傻眼了。大黑臉一把拿過槍試試,槍已經空膛掛機,他把槍丟給誌願兵:“王八盒子還你,開船!”
誌願兵接過槍插入槍套,發動馬達。小莊還傻在那裏。大黑臉看著他笑:“後悔了?”
小莊梗著脖子說:“當兵的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不後悔!不就是咱倆聯合起來騙狗日的高中隊嗎?這事我幹!”
6
河流。橡皮艇默默開著。小莊擦了一把眼淚:“……這就是我的陳排,我的兄弟!”
大黑臉一臉黯然地感慨:“真漢子啊!”
“我跟你們陳排不認識,但是我敬他一壺酒!下輩子我跟他做兄弟,我帶他作戰殺敵!”
“你不是不喝酒嗎?那帶酒幹嗎?”
大黑臉不說話,仍沉浸在悲涼的情緒中:“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無可奈何啊……”
誌願兵一旁道:“我們大……他是不喝酒,他的左腿受過傷,裏麵還有小鬼子的地雷彈片,一有潮氣就疼。這酒是醫務所特批的,頂不住的時候擦擦腿去去寒氣。”
小莊仍笑:“我不信!看你的樣子就是饞酒的,帶著酒怎麽會不喝呢?你跟我說,我不告訴別人!”
大黑臉倒完酒就把酒壺那麽一甩,那個誌願兵趕緊熟練地接住。大黑臉臉上的表情漸漸緩和了,笑:“我說不喝就是不喝——咱是個爺們兒,要說話算數是不是?你知道什麽叫特種部隊?什麽叫應急機動作戰部隊?就是24小時隨時待命——在這個地方喝酒,抓住了是要狠狠收拾的!”
“軍工大哥,你們軍工還上那麽前的前線啊?”
大黑臉不說話了,好像很多事情壓在了心底,他的眼睛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小莊問:“是開車還是抬傷員?”
大黑臉想了半天,才低沉地說:“抬傷員……你有你的兄弟,我也有我的兄弟。我回頭講給你聽吧。”
“嗯。”小莊不說話了。
監控帳篷裏,隊員們都看著監視器,目瞪口呆。高中隊也默默地看著監視器,沒有表情。
馬達看高中隊:“咋辦?”
高中隊失望地搖搖頭:“讓他滾蛋。”
“大隊長在那兒!”
“大隊長也得遵守集訓選拔的規定!大隊長也不能作弊!”
“我是說,誰去讓他滾蛋?”
高中隊看看他:“你的意思呢?”
“我覺得我們都不能去,隻有你……”
“廢話!這個時候我敢去嗎?等小莊歸隊,就讓他滾蛋!”
河邊。橡皮艇靠岸了。三人下船。
誌願兵收拾橡皮艇,放氣。小莊跟著大黑臉有說有笑地上岸。
一輛迷彩色的吉普車停在樹林裏,車窗後貼著帶軍徽的通行證“狼特001”。
小莊突然停住了。大黑臉看看他:“怎麽了?”
“那狗日的大隊長要看見我作弊,我不完了嗎?”
大黑臉左右看看:“哪兒有什麽狗日的大隊長?”
“那不是他的小王八吉普嗎?人肯定在附近!軍工大哥我得自己走了,你這麽幫我,要是被看見了,我就徹底歇菜了!這輩子都別想再來了!”
大黑臉恍然大悟:“哦!你說這車啊!我是車輛維修所的,那個狗日的大隊長的這輛小王八吉普壞了,送我那兒修!我修好了,就開出來釣魚了!”
大黑臉擠擠眼:“我不是老軍工嗎?狗日的大隊長算個鳥?”
小莊附和:“就是就是,那個狗日的大隊長算個鳥!軍工老大哥比他鳥!”
誌願兵正在折疊放了氣的橡皮艇,一聽這個忍不住撲哧就樂了。他抬頭看大黑臉,大黑臉跟他擠擠眼。他就忍住笑低頭繼續折疊橡皮艇。
小莊走向越野車。突然他停住了。
大黑臉納悶兒了:“這是怎麽了?”
小莊看著車窗上的特種部隊通行證的軍徽,腦裏突然電光火石一閃,唰——他看見陳排點著自己的大簷帽:“你的腦袋上是什麽?”
“軍徽啊?”
“軍徽在你的腦袋上,但是你的心裏有它嗎?”
……
小莊眨巴眨巴眼:“陳排……我錯了……”
小莊注視著軍徽。軍徽也在注視他。
“怎麽了?”大黑臉納悶兒了。
“我不該作弊。”
大黑臉看著他轉身:“哎!你幹嗎去?”
小莊回頭:“軍工大哥,謝謝你帶我。但是我還是要回去,重新開始。”
“為什麽?”
“因為……我要做一個有紀律的兵,一個合格的兵!”
說完,他轉身,挎著自己的步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
大黑臉看著他的背影,長出一口氣:“小苗子果然沒看錯你啊!”
小莊堅定地走著,走向自己走錯路的原點。
監視帳篷。高中隊看著監視器,沒說話。
馬達看看他:“我去讓他滾蛋?”
“為什麽?”
“他作弊了。”
“但他付出了代價,走回走錯路的地方了。”
馬達於心不忍地說:“他受了傷,這一個來回,要多走四十多公裏啊!”
高中隊淡淡地說:“有的人,走錯一生也不會明白;有的人,走錯一步,就能明白。他走錯了40公裏,總算明白了,還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