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長江邊上,一條漁船等在那裏。過了一會兒,一輛日式卡車高速行駛過來,停在長江邊上。車門打開,小黑等人下了車,匆匆忙忙地把史密斯抬上了船。

燕子六把史密斯放在漁船的甲板上,終於吐了一口氣:“到了,老子總算是自由了!這個美國人,分量還真是不輕。”

陳一鳴和冷鋒來到江邊以後,突然轉過身來,持槍而立。

小K見了,禁不住問道:“陳教官,你們怎麽不上船?”

陳一鳴望著小K回答:“我們隻完成了一項任務,還有一項沒有完成。”

眾人都知道了還差的那一項任務是什麽,都不禁低下頭不再說話。蝴蝶看了陳一鳴一眼,把頭垂得更低了。

小K試著問了一句:“陳教官,我們可是九死一生才逃出來的,要是再折回去,那可就真的保不住這小命兒……”

小K沒有再說下去,可眾人都聽明白了。

燕子六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陳教官,那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陳一鳴:“回去。”

“回去?”小K聽了禁不住瞪大了眼睛,“中村現在正在四處抓我們。現在回去,不是找死嗎?”

陳一鳴很堅決:“對,是找死,但是我們還是得回去!”

燕子六聽罷,忍不住問了一句:“頭兒,如果我們不跟你回去,你會怎麽樣?”冷鋒一槍打在燕子六腳下的地上。

陳一鳴掏出手槍一槍打在沙灘上:“那就是這樣,我有權執行戰場紀律?!”

陳一鳴說完,大家都不吱聲了……

書生沉吟了一下回答:“陳教官,我跟你們回去。”

燕子六聽了,也往前邁了一步:“我也回去!早晚都是個死,那就還是跟陳教官死在一塊兒吧。”

小K和藤原剛見了,也都邁上一步:“我也參加!”

大家都表了態,唯獨剩下蝴蝶不說話。

陳一鳴麵容嚴肅地轉向了她:“蝴蝶,你為什麽不說話?”

蝴蝶的臉上現出了難色:“陳教官,這次行動我能不能不參加?隻要不參加這次的行動,下次讓我幹什麽我都參加!”

陳一鳴冷酷地看著她:“不行,別的行動如果你不便於參加,可以;可這次行動,你必須參加!”

蝴蝶聽了,忍不住流下淚來:“陳隊長,還是讓別的隊員執行吧,可這次……我不行!讓我親手殺了他——我下不得手!”

陳一鳴聽罷,立刻就急了:“可是他殺了我們很多人,他為什麽就能下得去手?!嗯?你說!你說?!”

蝴蝶停止了流淚,不再說話了。

陳一鳴不再理睬她,轉身望著大家:“我說過,這是戰場,容不得婆婆媽媽。有誰敢不服從命令,我就有權斃了他!不要猶豫,馬上出發!”

眾人無奈,隻好跟著陳一鳴上了返回南京城的車。

2

天色已晚,車上的人經過半個多小時的顛簸,終於回到了意大利教堂。卡車直接開進了大門,身材高大的薩爾神父此時已經等在了那裏。

神父很高興:“我的孩子們,你們回來了,歡迎你們,我現在就帶你們去閣樓。”

神父說著就要帶著大家走,陳一鳴補充了一句:“神父,還是帶我們去酒窖住好一點兒,那裏離地道近。”

“哦?那好,我這就帶你們去酒窖。”神父說著,帶頭在前麵走了。

酒窖裏,神父把一支點燃的蠟燭放在了牆垛上,慈祥地看著大家:“孩子們,你們一定餓了吧?我這就去準備好吃的——正宗的意大利香腸!”

神父說完走了,酒窖裏立刻沉默下來……

陳一鳴說:“大家都累了,先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吧,一會兒就開飯!”

大家聽了,都各自找了地方開始休息。陳一鳴走到書生跟前,拉了他一把:

“書生,你出來一下,我有事和你說。”

陳一鳴說完,前頭走了。書生猶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天色已晚,酒窖的外麵很安靜。書生來到陳一鳴身邊後,陳一鳴沒有說話,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陳一鳴開始說話了:

“書生,你好像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什麽事?沒有哇!”

“沒有?我已經注意你幾次了,你這個人很特別,和別人不一樣。”

“不一樣?有什麽不一樣?都有哪些不一樣了?”書生說完,平靜地看著陳一鳴。

陳一鳴也注意地看著他:“具體有哪些不一樣我說不好,但是你確實有與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不光是個書生,而且還會有其他更重要的身份!哼哼,軍統的那些笨蛋審判員,他們也許能把鬼的嘴撬開,卻一定撬不開你的嘴。所以,我要告訴你,不管你為了什麽目的到我的這支隊伍裏來,你都必須嚴格遵守我的規矩,決不可胡來!否則,我會對你不客氣的!”

書生聽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陳教官,你多慮了,我之所以參加到這個隊伍裏來,完全是為了借機走出集中營,而並沒有什麽其他的企圖。但是,論打仗,我不是你的對手;而論起看事情,我的眼光也許不比你差!有時候我之所以要多說兩句,隻是為了我們能順利地完成這次任務,而後我們能順利地得到特赦。至於特赦以後,陳教官你放心,我是不會賴著你的,除非到時候你挽留我。”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陳一鳴不好再說什麽了。他笑了笑,把口氣緩和了下來:“好,書生,那我們就一言為定,隻要你能協助我一起完成這次任務,我決不為難你;但是,還是那句話,假如你敢做出不利於這次行動的事,我的脾氣和手段你也是知道的。”

書生望著陳一鳴笑了:“你以死相威脅嗎?其實你知道,我不怕死!我之所以參加敢死隊,就是為了打鬼子!燕子六參加敢死隊,表現得這麽勇敢,也不隻是怕你閹了他,而是因為他的母親死在日本人的手裏,他要向日本人討還血債!還有小K,他為什麽去了又回來,不是因為他無處可去,是因為他要為姐姐報仇!所以說,我們大家之所以在這麽危險的境況下還跟你回來,不是因為我們怕你,更不是因為怕死,而是因為要打鬼子——是這個崇高的目的把我們集中到你的麾下,而不是其他什麽,你難道真的不明白嗎?”

陳一鳴被書生的一番話給說愣了。從心裏說,書生的話確實說到了問題的實質:如果不是為了打鬼子,他陳一鳴就是再能,也難以保證隊伍中的人不會離他而去;而正是為了打鬼子,才把這些各具身手而秉性各異的人聚攏在一起,聽從他的指揮。

想到這兒,陳一鳴望著書生不免深深地點了點頭。看見陳一鳴這樣,書生笑了。

書生說:“陳教官,你放心,隻要是打鬼子,我書生跟定你了,絕無二話!”

聽書生這樣說,陳一鳴笑了,他興奮地拍拍書生的肩膀:“兄弟,我信得過你!”

書生看著陳一鳴興奮的樣子,也笑了。

3

教堂大廳裏,被神父收養的孩子們此時正在做彌撒。燕子六等隊員們此時正坐在一旁看熱鬧。陳一鳴推開大門。和書生一起走了進來,陳一鳴掃了一眼正看熱鬧的隊員們,走過去坐在了冷鋒的旁邊。

冷鋒點燃了一支煙,遞給了陳一鳴,自己也點燃了一支:“和書生談過了?怎麽樣?”

陳一鳴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吐出濃濃的煙霧:“談過了……很好?”

“怎麽個好法兒?”冷鋒奇怪地望著他。

陳一鳴說:“書生跟我談了很多,也讓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冷鋒遲疑了一下問道:“他到底是什麽人?”

陳一鳴搖搖頭:“別問了。”

冷鋒疑惑:“他難道是日本人的特務?!”

陳一鳴:“不是。”

冷鋒:“那他是……共黨?!”

陳一鳴又抽了一口煙:“還是別操心這些跟我們沒關係的事兒吧。書生很會講道理,隻希望書生能夠幫助我們說服蝴蝶,讓我們能夠順利完成任務,我活著把你們都帶回去。”

冷鋒聽了,不相信地看著陳一鳴:“你真的認為書生有那麽好的口才?”

陳一鳴轉頭回了一句:“你以為……我是那麽容易說服的人嗎?”

冷鋒趕緊回答:“不……當然不是。”

陳一鳴笑了笑:“那你就得佩服他的口才了。隻不過,我是講道理的;而女人,在感情跟前卻講不了什麽道理。”

“可是……萬一書生也說服不了蝴蝶呢?”

“那就硬上。”

“硬上?——如果不利用蝴蝶這條內線,我們即便能幹掉中村,也都會死的。”

陳一鳴聽罷想了想,輕聲說:“冷鋒,你是八十八師特務連僅存的種子了,如果你覺得這次任務太危險,我想,你還有選擇的機會,你可以不參加行動,而且憑你的身手,我相信你能夠順利逃出南京去!”

冷鋒聽罷,臉色立刻嚴肅起來:“陳參謀!你認為我會這麽做嗎?”

陳一鳴不再說話了。

冷鋒嚴肅地看著陳一鳴:“陳參謀,如果你認為我們這次不得不死,那麽,哪怕就剩我自己,我也會陪著你!”

陳一鳴聽罷,感動地看著冷鋒:“兄弟,能有你陪著,我就是去了陰間也不孤單了……”

冷鋒聽罷,也不免動了感情:“陳參謀,不光有我,還有我們八十八師特務連死去的兄弟們,我們不會孤單的!”

陳一鳴聽罷,目光堅毅地看著冷鋒,舉起了右拳:“同生共死!”

冷鋒也舉起了右拳:“同生共死!”

兩個拳頭有力地撞擊在一起。

4

幾乎是與此同時,酒窖內,書生和蝴蝶正在進行著艱苦的談話:

“書生,不要再勸我了!我知道,中村是日本特務、是侵略者,他的手上也沾染了中國人的鮮血!你們……或者你們中間的任何人都可以去殺死中村,可是我不能——我不能親手殺死我孩子的父親!”

“蝴蝶,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一個噩耗、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情,可是——”

“你僅僅認為這是個噩耗嗎?”

書生聽罷愣住了:“這麽說,你還在愛著他?”

蝴蝶抬起頭看著書生,沒有回答。

書生緩緩地噓了一口氣:“感情,確實是這個世界上最微妙的東西——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蝴蝶,我理解你!”

蝴蝶望著書生愣住了:“你剛才說什麽——理解我?你……”

書生點頭:“是的,我不僅理解你,也同情你。用一個孩子去威脅他的母親,再利用孩子的母親去殺掉孩子的父親——這無論如何,這都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殘忍的陰謀之一!從這一點上來說,這實在是太殘酷了……”

蝴蝶聽罷,眼淚不禁又流了下來……

書生看著蝴蝶歎口氣,將一隻手帕遞給了她:“你是孩子的母親,我同情你!”

蝴蝶痛苦至極:“可那又能怎麽樣呢?中村他畢竟是日本特務,他該死,可是殺死他的人為什麽偏偏是我呢?為什麽?!”

見蝴蝶這樣問,書生趕緊插了一句:“蝴蝶,你認為中村……真的應該死嗎?”

蝴蝶的臉色立刻變得黯淡了:“不錯,我確實愛過他,我相信,他也愛過我……可是,經曆過金陵屠城的人,還有哪個會喜歡日本人?三十萬多人哪——三十多萬活生生的中國人哪!就那麽被他們……真是血流成河呀!”

書生聽到這兒,也不免低下頭來。

蝴蝶接著講:“我親眼見過中國人被屠殺,成千上萬。整個南京城,就是一個屠宰場!鮮血把地麵浸透了,我每跑一步,腳下的血都好像要把我粘住。我是南京人哪,我不敢回憶這一切!我做歌女,我聲色犬馬,我就是為了忘記這一切!可是現在,你們讓我親手殺死中村、殺死孩子的父親——我做不到!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我恨日本人,我也恨中村,可我還是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蝴蝶說著,更痛苦地哭起來。

書生停了一會兒,輕聲問她:“如果……如果我們折中一下,你看行不行?”

“折中一下?”蝴蝶驚愕地抬起頭。

“這樣——可以不用你親手製裁中村,由別人來執行;但是,必須由你引中村出來——”

“你是說……要我做誘餌?”

“是的,如果你願意——”

“你要我做誘餌,把他引出來?!”

“對,這是我們唯一可以找到中村的辦法。”

“可是,你想過沒有,我現在不麵對他是一回事;一旦當我麵對他,那時候……連我都不敢說我自己會怎麽做——”

“你隻需要引誘中村出現在冷鋒的槍口下五秒鍾——就成功了。”

“你要我親眼看著他死?!”

“不會,我們會隱蔽在附近,馬上掩護你撤離。如果需要補槍的話,我會去補,而不用你。”

書生說完,期待地看著蝴蝶,而蝴蝶看著書生的目光卻顯得有些陌生——

“你……你怎麽好像突然換了一個人,而不像是昨天的書生?”

書生歎口氣,語氣沉重:“因為中國不隻有一個孩子,不隻有一位母親,也不隻有一位父親!為了千千萬萬的孩子、母親和父親,我們必須這麽做!否則,失去父親的就不隻是你一個孩子,失去丈夫的也不隻是你一個人。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懂嗎?”

蝴蝶望著書生不再說話了。盡管在感情上她還轉不過彎兒來,但是在理智上,她知道書生的話是對的。

蝴蝶略一思索:“書生,你讓我再想想,好嗎?”

書生點點頭:“好吧,隻是……時間不要太長。”

5

教堂大廳內,孩子們的彌撒還沒有做完。書生輕輕走過來,站在了陳一鳴的身後。

陳一鳴問:“同意了?”

“還沒有最後答應……不過,她動搖了。”

陳一鳴看了書生一眼,點點頭:“坐下吧,聽一會兒。”

書生歎口氣。慢慢坐下來:“你信教?”

陳一鳴搖搖頭:“不,雖然我在德國留過學,但是家父尊崇儒學,尊崇曾國藩,卻不尊崇洋教,所以,我是看著《曾國藩家書》長大的,可現在我突然覺得,彌撒很好聽,好久沒有聽過這麽動聽的音樂了。”

遠處,薩爾神父在彈著風琴;在他身邊,一群穿戴整潔的孩子們正在無憂無慮地唱著。

陳一鳴一邊聽著,一邊深深地歎了口氣:“戰爭,在這一瞬間好像突然離我很遠。”

書生聽著,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蝴蝶慢慢地走過來,跪在了耶穌像前,臉上掛滿了淚水——

蝴蝶默禱:“對不起,我愛你……可是,我必須殺了你!”

在她的身邊,孩子們仍然虔誠地唱著歌;

在她的身後,所有隊員們都給她送去了同情和讚許的目光……

6

金陵大酒店總經理辦公室裏,此時還亮著燈。我地下黨南京情報站站長黃雲晴此時正端著一杯紅酒,站在窗前若有所思。

林經理敲敲門走了進來:“交通員剛才傳來情報,軍統的人已經把史密斯劫走了,現在應該已經過了封鎖線。”

黃雲晴轉過身來,臉上充滿了感歎:“果然是訓練有素的別動隊!雖然我猜想到他們會在醫院下手,卻沒想到他們會行動得這麽快,計劃得又這麽聰明、周到!裝成演出隊……嗬嗬,隻有陳一鳴才能想得出!”

林經理說:“金魚同誌,我覺得這些人的行事作風不太像職業特工所為,倒是更像……”

“軍事行動。”黃雲晴不免插了一句。

林經理說:“對。特工的敵後行動很少采取這種手段,定向爆破、立體滲透、遠程狙殺——這是典型的軍方突擊隊作風。但是他們又會日語,而且懂魔術表演、日本歌舞,中間還有女人和近視眼——這又讓我疑惑,軍隊好像不會有這樣的人物。”

黃雲晴聽罷,不覺皺起了眉頭:“黑桃A有關敢死隊的詳細情報送來了沒有?”

林經理說:“還沒有。日軍加強了城市封鎖,我們的地下交通現在很難進城,因為攜帶的情報資料非常重要,所以他不敢冒險;一旦被日軍發現,這支敢死隊也就徹底暴露在日軍的視野裏了,我們幫忙不成,反而添亂,因此我讓他先等等。”

黃雲晴分析道:“從他們化裝日本演出隊的情況來看,主要成員應該還是特工,不過這麽能幹的行動特工,軍統確實少有。如果我的判斷沒錯,這支軍統的別動隊肯定是職業軍人訓練出來的。”

林經理:“你是說……是由職業軍人訓練的?”

黃雲晴:“對,是那種有海外留學背景的職業軍人。這支別動隊采取的是空降滲透的突擊戰術,與德國空降兵部隊的突擊戰術是吻合的,這些世界空降兵戰術教材裏都有過記述,所以我才做出這樣的判斷。”

林經理聽罷,立刻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金魚同誌,你知道這麽多,我實在是佩服!雖然我也是根據地的軍事幹部出身,但是對空降兵還真的是一無所知。”

黃雲晴說:“那是因為我曾經有機會接觸過這些人。他們這些是留學德國空降兵部隊的青年軍官,這些人的大多數都犧牲在淞滬戰場了,隻有少數幸存者在戰後流落到各地至今不知下落,很可惜呀,如果這批青年軍官能夠為我們所用,那一定會在抗日戰爭的戰場上大顯身手的。”

“哎,既然這樣,當年我們在國民黨軍隊搞兵運的時候,為什麽不重點策反這樣的優秀人才呢?”林經理說完,不解地看著黃雲晴。

黃雲晴聽罷苦笑了:“策反他?可能嗎?能去德國留學的,個個都是蔣介石眼裏的黨國精銳,對蔣介石也是無限忠誠的。再說,德國訓練士兵向來是古板教條又講究愚忠,這樣的軍隊培養出來的職業軍人,軍事素質過硬但是政治頭腦呆滯,起碼在他對蔣介石政權絕望以前,策反是沒有可能的。”

林經理聽了,醒悟地點點頭:“哦,是這樣啊,對了,你剛才說的他……指的是誰?”

黃雲晴聽了,不覺愣了一下:“啊……沒什麽,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林經理不好再問了,隻好轉換了話題:“對了,我們的內線還告訴我們,軍統交通隻帶回了史密斯,黑貓敢死隊完成解救任務後沒有回重慶。”

黃雲晴問:“是嗎?這就是說他們還要繼續完成暗殺中村的任務。這一手真是很高明!日本人肯定以為他們完成解救之後已經撤離,卻沒想到他們不僅沒走還要再次深入虎穴,而且矛頭直指中村一郎。這一次,以暗殺起家的中村一郎算是遇到對手了。”

林經理聽罷,佩服地點點頭:“如果是這樣,這支敢死隊還真是不簡單。哦,我現在就去給泰山發報,報告我們現在得到的情報。”

林經理說完轉身走了。黃雲晴站在窗口看著外麵的月色,不禁陷入了遐想——

黃雲晴心想:“陳一鳴,你現在怎麽樣了?你一定沒有想到,當年你曾經救過的姑娘現在就和你在一個城市吧?將來,我們會不會有機會再次見麵呢?”

窗外,夜色已濃,黃雲晴拉上了窗簾。

7

清晨,在位於新街口的大街上,穿著便裝的陳一鳴正跟小K一前一後地穿行在匆匆忙忙的人流中。他的目光如炬,正細心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他們漸漸來到了房頂上掛著日本國旗,門口有憲兵站崗的一幢大廈附近。

小K緊走了兩步,跟上陳一鳴輕聲問:“前麵,這是什麽地方?”

陳一鳴沒有回頭,輕聲回答:“日本在南京的政府機關大樓,中村特務機關就在這棟樓的七層,占了一層樓。”

小K有些羨慕地仰頭看看樓頂:“這棟樓可真夠高的,裏麵都是小日本吧?一定得有好幾百人!”

陳一鳴抬頭看了看:“豈止好幾百——裏麵的人大概有兩千多,大部分是軍警和特務等日偽人員。”

小K抬頭仔細打量著大樓,臉色漸漸有些發白了:“陳教官,你不會真要領我們打進去吧?如果真的打進去,就是殺了中村,我們也出不來呀!”

陳一鳴沒有回答,他一邊思索著,一邊仰頭看著正吊在樓壁上擦玻璃的人。因為,正在擦玻璃的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化裝成工人的冷鋒和燕子六。

望著玻璃窗裏麵正在走來走去的日本軍警和特務,燕子六不禁咬了咬牙:“媽的,我要是帶顆手雷,直接就扔進去了!”

“冷靜……”正在假裝擦玻璃的冷鋒小聲叮囑了一句,“我們現在是來偵察的,必須保持清醒,嚴禁盲動,把你看見的一切都記住!”

燕子六點點頭,一邊擦著玻璃,一邊在看裏麵:“中村可能就藏在這層樓裏……”

冷鋒接道:“對,整整一層樓都是中村特務機關的。裏麵有幾十個武士家族和忍者家族的高手,都擅長格鬥,又受到過現代化軍事訓練。”

燕子六說:“是嗎?這麽厲害!如果進去,我們是不會活著出來了。”

冷鋒沒有再說話,默默地觀察著、思索著。

此刻,在這條街的一頭,書生一邊假裝看報紙,一邊偷偷地用眼睛打量著路口。過了一會兒,中村的車隊開了過來。他們在紅燈跟前停下了。

書生心中默數:“一,二,三,四,五……”

書生一邊在心裏默念著,一邊計算著時間。

過了一會兒,綠燈亮了,車隊繼續前進。書生注意地望著車尾,若有所思。

陳一鳴此時也在街對麵觀看,小K在他身邊計算著保鏢的人數:“一共是三輛車,十六個保鏢。”

陳一鳴望著中村車隊的車尾,不禁念叨了一句:“這派頭,比日本的總司令官都不差哪兒去!中村在日軍內部樹的敵人也不會少的。”

“為什麽這麽說?他不是很能幹嗎?”小K禁不住問了一句。

陳一鳴冷笑了一下:“他再能幹,也不是個合格的部下。為什麽我們從中村手裏搶人的時候,日軍的其餘單位行動得都很慢?我估計,一定是他平時得罪了周圍的人,所以他一旦有事,大家都想看笑話。中村這個人年輕氣盛,又依仗自己出身皇族、他父親曾經是很有名的皇家特工,所以自從成立中村特務機關之後,他總是特立獨行,不把其他的長官放在眼裏,所以一直遭到其他同僚的反對。而且他的能力又很強,上任之後連破了幾樁大案,這就更引起同行的嫉妒,所以他越能幹,其處境就越危險。”

小K聽了不免有些不解:“我就是不明白,這能幹還有錯嗎?”

陳一鳴聽罷笑了笑:“能幹是沒錯。但能幹而不低調——那就大錯特錯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沒什麽可看的了,我們走吧。”

陳一鳴說完,帶著小K走了。

8

此時,在中村的辦公室裏,中村站在窗前正凝神沉思,他的助手岩本上尉也正在一臉嚴肅地望著他——

岩本說:“中村君,大本營總司令官閣下要求召開諜報係統會議,指令您做關於史密斯事件的詳細匯報。在這次會議上,恐怕其餘單位的老大會就此事對我們發難哪……”

中村轉過身來,冷笑著回了一句:“哼,這正是我現在在考慮的事情……”

岩本聽罷,不禁走上前一步:“中村君,我懷疑……是不是森田那條老狗在這件事情上搞了什麽花樣?”

中村麵容嚴肅地點點頭:“森田這個人一直很防著我,很怕我幹到他上麵去,所以這次這個機會,他一定會抓住不放的!”

岩本問:“那……中村君,要不要我去幹掉他?”

中村看著岩本,沒有回答。

岩本接著說:“中村君,你不要出麵,由我來安排。隻要你點頭,森田這條老狗絕對活不過明天!”

中村沒有說話,仍然靜靜地看著岩本。

岩本又跨上前一步:“如果出了事情,一概由我承擔——我將剖腹自殺,絕不連累中村君!”

中村聽罷,走了幾步,終於歎息了一聲:“唉,岩本君,你的情意我心領了,但是暗殺森田,不是個好主意。”

岩本依然目光炯炯地看著中村:“但是殺掉森田,就是殺一儆百,看那些老家夥哪個還敢跟我們作對?——這就如同皇軍少壯派的二二六兵變!我們的二二六兵變,也是除掉這些頑固不化的老朽,讓帝國在支那的情報工作被我們少壯派接管,完成義士未竟的事業!”

中村望著岩本點點頭,而後感慨地拍拍岩本的肩膀:“岩本君,你有一顆拳拳之心,有對中村家族絕對忠誠的信念,我很感動。但是,我不能同意你這麽做——”

岩本問:“為什麽?”

中村回答:“不為什麽——因為你年輕的生命要比森田那條老狗的賤命寶貴得多!”

岩本說:“中村君——”

岩本又要說什麽,中村打斷了他:“現在的帝國,已經不是過去的帝國,經受不起第二個二二六兵變了。世界大戰爆發以前,大日本帝國並未四麵受敵,皇軍少壯派軍官的二二六兵變造成的內亂並沒有被列強所利用。兵變很快便得以平靜,原因是沒有列強的插手,靠得是天皇神聖的威望和皇軍無限的忠誠。”

岩本不再說話,靜靜地聽著。

中村一郎接著說:“現在的大日本帝國,四麵受敵,西方列強無不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快。世界大戰爆發,雖然皇軍無往不勝,但是我們的戰線太廣、戰區太大,帝國的政治經濟根基已經相當脆弱,經受不起新的折騰了。如果我們再發動少壯派特工的二二六兵變,那麽,西方列強的情報機關、蘇聯的情報機關、國民黨的軍統和中統,還有中共的地下組織……他們中間的哪一個不是我們的死敵?他們中間的哪一個不會趁我們情報係統的內亂之機大舉開展秘密戰的攻勢?帝國好不容易在東亞、東南亞戰場獲得的勝利,將會被嚴重破壞。”

岩本說:“可是中村君……”

岩本又要說什麽,中村再次打斷了他——

中村說:“我知道,你是說森田這些人……森田這幫老家夥雖然腐朽,但他們經營支那諜報工作多年,他們的諜報網絡我們一無所知。一旦他們被暗殺,這些諜報網絡將不能再為大日本帝國所用,而失去了諜報網絡的支持,皇軍在前線又能夠支撐多久呢?”

“中村君,那你就甘心受辱嗎?”岩本仍然表現出了不服氣。

而中村卻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放心吧,有中村家族的威望,有我父親在天皇心中的位置,森田他不敢把我怎麽樣,他動不了我的根基,無非是在會議上痛快痛快嘴罷了。我們是帝國軍人,擔負著皇帝陛下賦予我們的重要使命。所以眼下與其擔心這些無關痛癢的口頭羞辱,倒不如靜下心來關心一下這支別動隊的去向。我們不能這麽就算了,一定要設法消滅這支別動隊!”

岩本說:“是,我明白了!”

中村隨即歎了口氣:“過去,我小看軍統的行動能力了,現在看來,我要認真對待他們的行動小組。岩本上尉!”

岩本應聲道:“岩本在!”

中村命令道:“馬上安排人,從國內再招募一批忍者高手來,我們要組建更精銳的敵後別動隊,我一定要讓戴笠嚐嚐被人羞辱的滋味!”

“是!”岩本答應了一聲,轉身出了門。

中村默默地坐下了,他的目光轉移到辦公桌上的一排相框上,照片上的人分別是:戴笠、陳立夫和陳果夫。

中村目光冰冷地看了好一會兒,而後把相框扣下了。

9

此時,在酒窖裏,一張手繪的新街口地圖平放在酒桶上。

陳一鳴的手沿著地圖上的街道在走著:“車隊以大概每小時四十公裏的速度行駛,三輛車上都拉有窗簾,無法看到車內情況……”

“就是看見了也沒辦法。他們的衣服都差不多,又都是禮帽、黑西服和黑風衣的裝束。從狙擊陣地上根本無法核實目標。”小K忍不住插了一句。

書生的手,此時放在地圖上的十字路口上:“這個路口上的紅燈,每亮一次是二十秒鍾。”

燕子六聽罷,開始興奮起來:“這倒是我們下手的機會!我們可以拿著手雷、衝鋒槍衝上去,從四麵出擊!對著三輛車投擲手雷、猛烈射擊,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燕子六說完,大家都不說話。

冷鋒看著他笑了:“一般的情況下可能都對,但現在是,我們麵對的是十六名全副武裝的保鏢,他們都是日本武士和忍者出身的功夫高手,而且車上的防彈和防炸措施嚴密,我們很難一下子把他們消滅幹淨!而一旦他們還起手來,那種力量是可以想象的……”

燕子六問:“怎麽著,難道他們是鋼筋鐵打的?”

“他們不是鋼筋鐵打的,可是他們卻已經武裝到了牙齒……”在一旁的藤原剛也不禁插了一句。

“你說什麽呢小日本?”燕子六不服氣地瞪了藤原剛一眼。

“你不要侮辱藤原剛,他現在是我們的戰友,你讓他接著說!”陳一鳴不禁攔了一句。

藤原剛感激地看了陳一鳴一眼:“我的意思是說,敵人的防範很嚴密;而且這附近就是日本駐支那機關大廈,在這裏工作的有上千軍警憲特;大廈的隔壁是憲兵隊,再往前是南京政府的中央警備團……還有這裏,不到兩公裏就是南京政府76號特工總部。隻要槍聲一響,我們馬上就會被幾千名軍警憲特重重包圍起來,不管能不能完成刺殺任務,都會在這裏死無葬身之地!”

燕子六聽了,不禁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書生聽罷,歎了口氣:“藤原剛剛才說的是對的。這裏的敵人確實集中,而防範也實在嚴密,我們如果在這裏采取行動,即便是完成了任務,也是無法逃出去的。所以,采用這個辦法不行。”

燕子六見書生等人都不同意他的想法,隻好解嘲地罵了一句:“媽的,我這不就是說說嗎?那句成語怎麽說來著——扔什麽磚頭扔什麽玉了?”

書生解了一句:“拋磚引玉。”

燕子六說:“對對對,就是拋磚引玉!還是書生有文化,成語都知道!”

書生笑了一下,繼續看著地圖。

陳一鳴想了想,冒出來一句:“如果用炸彈呢?”

書生聽了,搖搖頭:“我們很難判斷中村到底坐的是哪輛車。”

陳一鳴說:“我是說,如果在這個路口的地下埋設炸彈——足夠威力的炸彈!”

“炸掉這條街?”冷鋒驚愕地回了一句。

小K聽罷,立刻一拍大腿:“好主意!這樣,我們連麵都不要露,炸完就跑!等日本人反應過來,我們早已經出城了!”

書生連忙阻攔:“這不行。”

小K問:“怎麽不行?——你不是工程師嗎?你計算一下到底該用多少炸藥不就行了!”

書生搖搖頭:“我不是說我計算不出該放多少炸藥,而是我們不知道這條街上有多少中國人?新街口是南京的鬧市區,中村車隊到達的時候老百姓會成千上萬!我們放了足夠重量的炸藥,炸藥一旦爆炸,中村的車隊是被炸飛了,可成百上千的老百姓給卻中村做了殉葬品,這和再搞一次南京大屠殺有什麽區別?!我堅決不同意這麽做!”

陳一鳴看了一下眾人,大夥低著頭都不表態,陳一鳴想了一下,下了狠心:“放棄。”

燕子六聽了,照著小K的腦袋打了一下:“我讓你叫!什麽他媽的好主意?!”

小K撓了撓腦袋,沒有再說話。

冷鋒想了想,手指著地圖說:“我們現在隻有最後一個辦法了——狙擊他!隊長你看,我們現在唯一可以選擇的狙擊陣地是這個位置;這裏,是中村下車的位置;兩點直線,大約三百米的距離。我看了南京的天氣預報,今後的三天是晴天,如果在風速每秒四米以內,我大概需要三十秒鍾的時間命中目標——我要判斷是不是中村本人,還要根據風速調整瞄準,三十秒鍾不算寬裕。”

陳一鳴說完,看了一眼冷鋒。

冷鋒思考了一下說:“從狙擊手的角度,我會建議采用原來擬定的一號方案。我還是在這個狙擊陣地,這裏是十字路口,直線距離一百米,完全不考慮任何風速的影響。中村發現了蝴蝶,下車,雖然他身邊的保鏢很多,但是和蝴蝶對話並且處於保護中心的不可能是別人——隻能是中村!隻要確定了中村,隻要給我五秒鍾——五秒鍾,我就會準確無誤地命中目標的頭部!然後在混亂當中,你們掩護蝴蝶撤離,我們也盡快脫離現場,按照預定路線到燕子磯登船,然後離開,這樣我們就可以危險性極小地順利完成任務!”

冷鋒的話,令在座每個人的臉上都放出了光彩。這個方案毫無異議地就被通過了,然而這個寶,卻完全押在蝴蝶身上了。

“可是,她能行嗎?”燕子六望著此時正在酒窖門外呆坐的蝴蝶,不禁擔心地說了一句。

陳一鳴遲疑了一下,果斷地說:“不行也得行!我們今天下午動手,趁中村下班的時候搞掉中村,而後連夜撤離南京!”

陳一鳴說完,把眼睛瞅向了書生。

書生會意地站起身來:“我再去做做蝴蝶的思想工作。”

“什麽工作?”冷鋒疑惑地問了一句。

書生指指腦袋,笑了:“思想工作。”

冷鋒問道:“思想工作?——思想……怎麽工作?”

書生笑了笑,沒有回答他,走了。

冷鋒奇怪地看著陳一鳴:“陳參謀,什麽是思想工作?”

陳一鳴看看冷鋒,想了想,指指自己的腦袋:“就是洗腦——”

冷鋒疑惑:“洗腦?”

“對,洗腦!”陳一鳴肯定地跟了一句。

此時,在院子裏,蝴蝶仍然在呆坐著,書生輕輕地走過來:“蝴蝶,今天下午要行動。”

蝴蝶的身子抖了一下,表情複雜地望著書生。

書生回答:“是的,今天下午行動——按照我們最初議定的計劃執行。然後,我們大家離開現場、離開南京,回到重慶;而後,我們都會被特赦,你也可以和你的兒子在一起了。”

蝴蝶聽罷沉思良久,長出了一口氣。

書生問:“你怎麽看?”

蝴蝶遲疑了一下:“你認為……這對我是個好消息嗎?”

書生說:“不是,可是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而且,對大家是好消息!”

蝴蝶愣了一下,百感交集地看著書生:“好了,我知道了……”

書生看著蝴蝶,又補充了一句:“蝴蝶,你知道,我們六個人的性命、還有你的性命,都押在你手上了……”

蝴蝶點點頭,又低下頭去。

書生長長地歎了口氣:“蝴蝶,多餘的話我不說了,你親眼目睹過南京大屠殺,知道我們的同胞是怎麽死的,你也該知道我們這麽做的意義。我知道,沒有人願意麵對這樣的局麵,可是你必須頂住!中村不僅參與了屠殺,而且他還是日本特務機關的頭子……”

書生說:“是的,你都知道,可是要冷靜地麵對即將發生的一切卻很難,所以我們幾個人都希望你能頂住!其實,要你做的也很簡單,那就是在中村下班的時候在路口等待中村,然後你要拖住他,給冷鋒爭取出五秒鍾的時間——隻要五秒鍾!其餘的事情,都不需要你來做。我們會掩護你一起撤離的——記住,隻要五秒鍾!”

蝴蝶終於吐了一口氣,點點頭:“我知道了——五秒鍾……”

書生又囑咐了一句:“記住,五秒鍾,你什麽都不用做,你就站在那兒——就足夠了。”

蝴蝶點點頭,流淚了:“放心吧,我記住了……”

書生還是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她……

蝴蝶苦笑地轉頭看著她:“你走吧,我知道了……五秒鍾。”

書生又遲疑了一下,轉身走了。

10

新街口,此時正是下班的時間。蝴蝶麵容憔悴,裝出站在街邊等公車的樣子……在她的不遠處,書生裝作看報紙,眼睛不斷地瞟向蝴蝶。

小K此時坐在街對麵咖啡廳的露天座位。在他的旁邊,同樣裝作看報紙的燕子六此時正鬼鬼祟祟觀看著周圍的一切。

此時,離中村以往的下班時間還有一段時間,小K閑著無事,忍不住瞟了燕子六一眼:“嘿喲,燕子門果然是武功蓋世,看報紙都要反著看。”

燕子六聽罷低頭一看,果然是把報紙拿反了,便趕緊糾正了過來:“媽的,你少說怪話。幹好自己的活。”

陳一鳴和藤原剛此時正坐在路邊的一輛轎車裏,負責開車的是藤原剛。

對麵樓頂上,打扮成水電工的冷鋒此時早已組裝好狙擊步槍,正趴在掩體後麵緊張地瞄準著……

坐在轎車裏的陳一鳴禁不住看了看表,臉上浮現出一絲焦急。

藤原剛看見了,便回了一句:“陳參謀,放心,日本人都很準時的。”

陳一鳴歎口氣回了一句:“但願他跟你一樣準時。”

大廈的門口,一行三輛轎車準時地停在了大廈門前。大廈門開,中村在保鏢的護衛下,很快地便上了其中的一輛轎車。

燕子六看見後,低聲地叨念了一句:“來了。”

小K聞聲又看了一眼,右手摘了一下頭上的禮帽,向書生發出了信號……書生看見後,收起報紙假裝去等車,路過蝴蝶跟前時低聲說了一句:“來了……記住,五秒鍾!”

蝴蝶的嘴唇顫抖了一下,險些暈倒。

書生趕緊囑咐了一句:“挺住,一定要堅持住。”

書生說完,走到了一邊去。蝴蝶咬咬牙,極力地穩定住自己。

轎車內,陳一鳴拿出衝鋒槍,推上了子彈,藤原剛猛地發動了轎車,在原地待命。

不遠處,車隊穩穩地開了過來。蝴蝶看著,呼吸漸漸地急促了。

中村往椅背上靠了靠回答:“我不可能不去,我父親告誡過我,要做大事,必須先學會忍耐。”

轎車鳴了一聲喇叭,開始拐彎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令中村熟悉的女人的身影瞬間進入了中村的眼簾——此時,在路口處,摘下了遮光的帽子的蝴蝶,正在若無其事地等待著紅燈。

中村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倩倩……”

岩本聞聲看去,也明顯地看到了路邊的女人——她戴著一頂暗紅色的禮帽,陽光下顯得很紮眼。

前方是紅燈,車隊停了下來。

“倩倩……”中村終於看清楚了,便什麽也不顧地打開車門下了車。

“中村君!”岩本喊了一聲沒有叫住,也隻好跟著下了車。

“倩倩……倩倩——”下了車之後的中村,不顧一切地高喊著。

蝴蝶的眼睛湧出了淚……她也看見了中村!

樓頂上,冷鋒拉開了槍栓,把眼睛湊近了瞄準鏡,心想:“來吧,來吧,小兔崽子……”

“倩倩……倩倩——”大街上,中村發瘋似的跑過來,他的身後慌慌張張地跟著岩本和一群保鏢。

蝴蝶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了,含在眼裏的淚水忍不住墜落下來……冷鋒漸漸瞄準了跑動著的中村。

此時,中村抓住了蝴蝶,正激動地呐喊著:“倩倩,是你嗎?你是回來找我的嗎?!”

蝴蝶眼睛睜開,一汪淚眼看著他……樓上,冷鋒已經瞄準了中村的腦袋,食指扣在扳機上正在穩穩地加力。

書生隱藏在不遠處,緊張得嘴唇都有些白了,心聲數著:“五,四,三,二……”

就在這時,蝴蝶突然一把推開了中村:“快走!”

冷鋒的槍響了——子彈打在了路麵上。

中村中彈倒在了地上,他手捂住負傷的胳膊,呆呆地看著蝴蝶:“倩倩……”

“有刺客!”岩本大叫了一聲,一個箭步衝過來,其餘的保鏢聞聲,立刻撲在了中村的身上。

“媽的!”樓頂上的冷鋒罵了一句,撒氣般地連扣扳機,子彈一發一發地打在擋在中村身上的保鏢身上!

然而,隨著一個保鏢的中彈,更多的保鏢擁過來蓋住了中村。

“尋找刺客——”岩本大叫了一聲,拔出了手槍。

其中幾個保鏢聞聲,迅速分散到角落裏向樓頂上射擊。書生見狀,趕緊拔出藏在風衣裏的衝鋒槍,向著開槍的保鏢進行了猛烈還擊。正在開槍射擊的岩本躲閃不及,胳膊上中彈倒下了。

小K順勢丟出了一顆手雷,四周的人們聞聲四下裏驚叫著散去了。

書生大聲喊道:“蝴蝶,快撤!”

書生衝過去拽起了蝴蝶,在陳一鳴等人的掩護下趕緊撤出了現場。

岩本說:“中村君,你沒事吧?”

中村如夢方醒地四下裏看了看:“那個女人呢……怎麽不見了?”

岩本聽罷,不由得歎了口氣,命令站在身邊的幾個保鏢:“趕緊扶中村機關長離開這兒!”

“是!”保鏢們聞聲,趕緊扶中村一郎上了車,轎車飛快地開走了。

11

酒窖內,撤出戰鬥的隊員們已經安全回到了教堂。

“我要宰了她!”小K拿著一把刀怒吼著就要撲過去

書生死死地抱住了他:“小K,別這樣,你冷靜點兒!”

“放開我,你讓我宰了她……你讓我宰了她!”小K拚命地掙紮著、呐喊著。

書生還是死死地抱住了他:“小K,你要冷靜,她不是日本人!”

小K說:“可是她救了那個日本人!我們這麽多人的心血,我們冒著掉腦袋的危險組織的行動,讓她一句話,就全完了……全完了!”

小K怒不可遏地瞪著蜷縮在角落裏的蝴蝶,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此刻,陳一鳴站在屋子的一角,也臉色鐵青地注視著蝴蝶;冷鋒站在他的身邊,握著槍的手顫抖著。

藤原剛站在一邊歎了一口氣,而燕子六此時卻咬牙切齒,站在一旁默默地擦著手裏的飛刀。

沉默了好一會兒,冷鋒終於說話了:“隊長我們該怎麽處理她?”

陳一鳴沉默了一下,憋出來一句:“執行戰場紀律。”

書生聽罷一震,立刻叫了一聲:“陳教官!”

冷鋒沒有理睬書生,拔出匕首,一臉怒容地走向了蝴蝶……書生見了,隻好一下子站在冷鋒麵前——

書生說:“冷教官!殺人不是砍韭菜——韭菜砍了還能再生,人頭落了不能再長!”

冷鋒聽了,遲疑地看向陳一鳴。

陳一鳴此時臉色鐵青:“書生,你現在有什麽要說的?”

書生吐了一口氣,平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陳教官,我隻問你一句話——你殺了她,就能殺了中村嗎?”

陳一鳴問:“戰場紀律——你難道不知道這個詞的含義嗎?”

書生愣了一下回答:“可是她現在……還不是軍人!”

陳一鳴說:“可是她戰時通敵——就是老百姓,也是死罪!”

書生說:“我知道!”

陳一鳴問:“那你為什麽還護著她?”

書生又噓了一口氣,回答:“陳教官,我還是問你那句話——你殺了蝴蝶,就能完成刺殺中村的任務嗎?”

陳一鳴問:“可是不殺她,她還能對刺殺中村起作用嗎?!”

書生見陳一鳴口氣裏有緩,便也緩和了口氣:“陳教官,蝴蝶今天的事情做得是不對,你對他怎樣執行戰場紀律我都沒意見!可是你想過沒有,我們大家都想過沒有?蝴蝶今天所麵對的是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都很難處置的難題!一邊是上級的命令、民族的仇恨,而另一邊卻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親!蝴蝶作為一個女人,一個已經和中村有了自己孩子的母親,在中村即將受到懲罰的最後一刻突然亂了分寸,做出了她不應該做的事情……難道,我們就不能設身處地地為她想一想,給她一點理解、一點寬容嗎?今天,如果我們殺了她,那個可憐的孩子就不會有母親了!一個已經沒有了父愛的孩子,我們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連母親也沒有了嗎?這場戰爭,已經讓千千萬萬的孩子失去了父母,難道我們今天還要再製造一個孤兒嗎?!”

書生接著說:“陳教官,我問你,如果蝴蝶和中村不是有這種特殊關係,你會帶她來參加行動嗎?”

陳一鳴搖了搖頭:“不會。”

書生問:“為什麽?因為你是職業軍人,你信奉一句話——戰爭,讓女人走開!”

陳一鳴望著書生,沒有回答。

書生接著說:“蝴蝶本來就不適合做行動特工,是你強迫她參加的!作為一個女人,蝴蝶能堅持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她這次,或許真的該死,可是殺了蝴蝶,你還有什麽辦法能夠接觸到中村?!換句話說,即便我們要逃命,如果殺了蝴蝶,那中村還會有所顧忌嗎?!”

陳一鳴突然被書生剛才的話所打動,他瞅了瞅書生,又瞅了瞅蜷縮在一旁的蝴蝶,思索著。

燕子六聽了書生的話,忍不住冒了一句:“哎,書生說得對啊!如果中村真的那麽喜歡蝴蝶,我們倒是有擋箭牌了!”

冷鋒看著書生,想了想,也說了一句:“陳參謀,書生的話說得有道理。”

陳一鳴沉默了一會兒,終於下了決心:“那好,今天就先饒了她一命!冷鋒,你給我看好了她,她一旦有什麽異動,馬上執行戰場紀律!”

“是!”陳一鳴說完,便走到一邊抽煙去了。刺殺中村的行動失敗了,他要好好想想下一步應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