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烈士陵園裏,莊嚴的紀念碑前站著一位老人。

“首長,這裏風大,您還是穿上風衣吧。”公務員說著要給老人披上風衣。

老人推開了他。

老人的左眼已經失明了,他戴著墨鏡,穿著一身六五式舊軍裝。在老人的背後,是一排排潔白的墓碑。在最前排的幾個墓碑上,依次鐫刻著冷鋒、藤原剛、小K、燕子六、蝴蝶、書生等烈士的名字……老人望著墓碑上的照片,眼睛不覺濕潤了。

老人低聲說道:“弟兄、姐妹們,我陳一鳴又來看你們了!你們在那邊怎麽樣,孤單不?唉……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來看你們,可我如今老了,風燭殘年了,明年的這個時候不知道還能不能來看你們了。部隊的陳列館裏有你們的照片,也有對你們的介紹,那是我指導他們加上去的!你們雖然後來各奔東西,可你們是這個部隊的老兵,部隊是不會忘記你們的,共和國也不會忘記你們的!”

老人說完,目光堅毅地望著遠方。漸漸地,他的目光模糊了,隨著耳邊響起的隆隆的炮聲,他的記憶漸漸清晰。

2

1942年,南京。

剛剛從血海中掙脫出來的南京,依舊在日偽的統治下。大街上,市井喧嘩,人來車往——汽車、馬車、黃包車,還有熙熙攘攘的人流來來往往,好不熱鬧。隻是在一幢高大的建築物上飄揚的刺眼的日本國旗,令人在這透著和平氣息的城市裏明顯地感受到一股肅殺之氣!

此刻,在一個狹窄的弄堂裏,一個漂亮的女孩正蹲在地上用白嫩的小手撫摩著一隻可愛無比的小花貓;在離小女孩十幾米遠的地方,一個被頭上的禮帽遮住半張臉的男人,正表情複雜地笑著看著小女孩。

男人的嘴上叼著一支煙,燃燒的煙頭在略顯陰暗的角落裏忽明忽暗,令人感到鬼魅而縹緲。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駐紮在本市的日本中村特務機關機關長——中村一郎。

“死亡,是靈魂的舞蹈,開放的是別一種樣式的鮮花……”

中村說完一揮手,躲在他身旁暗處的一名特務猛地按下了起爆器——隨著劇烈的爆炸聲,那位小女孩,連同她身邊的小貓以及他們身後的房子,都瞬間變成了烈焰!

中村的眼裏,此時放射出難以揣測的光芒……

在一間布置華麗的房間裏,也就是幾乎和剛剛發生的爆炸同時,一位麵容姣好的女子正拖著一身**滑入了一個泛著香沫的池塘……池塘裏,一個同樣**的中年男子見了,驚豔地瞪起充滿色欲的眼睛,而後便**笑著撲了過來!

然而,他的動作很快就靜止了,臉上生動的表情也驟然變得呆滯:“哦……你……你……”

他輕吟了一聲,便扭曲著身體倒下了。

原來,就在他撲過來的一瞬間,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經狠狠地刺進了他的心髒。在匕首的另一端,是一隻正握著刀把的對麵女人的手。

3

接二連三的電話聲在國民黨軍統局戴笠的桌案上響了起來。戴笠看了看桌上的電話,不耐煩地接了起來:“喂?……什麽?被殺死了?……又是中村一郎派人幹的?……好,我知道了!”

戴笠氣哼哼地放下電話,而後,便在辦公室裏不停地跺起步來:“飯桶——簡直是一群飯桶!黨國的錢,讓他們白花了!”

站在身旁的助手毛人鳳見老板如此生氣,不免小聲地問了一句:“老板,又發生了什麽案子?”

戴笠低沉著嗓音說道:“十幾分鍾前,我們的團體又有兩個家庭和個人遭到迫害!”

“哦?”毛人鳳聽罷,不禁顯出了幾分恐懼。

戴笠又說:“這個中村一郎,居然把暗殺做到重慶來了!連本部的軍事情報科長都被他們給暗殺了!我說,你是幹什麽吃的?團體搞特務工作這麽多年,怎麽能被中村這個三十歲不到的毛頭小子殺得這麽狼狽呢?!團體的臉,都被我們給丟盡了!”

毛人鳳聽罷,臉上不禁顯出了苦澀:“老板,這不怪您,這都是屬下辦事不力……”

聽毛人鳳這樣說,戴笠不禁歎了口氣:“好了,別說了,齊石老弟,你說我們下一步該怎樣對策、怎樣向老頭子交差吧?”

毛人鳳聽罷想了想,靠近了一步:“局長,卑職有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戴笠有些不耐煩:“你說。”

毛人鳳頓了頓:“中村是初生牛犢,年輕氣盛,一心想要開拓對軍統工作的新局麵。為此,他才不惜打破中日諜報戰的遊戲平衡和規則,使用暗殺這種極端的手段來對付我們的骨幹。從表麵上看,他這樣做非常有效;可是從長遠上看,這並不能傷害到我們的秘密情報網絡……”

毛人鳳說到這兒停住了,試探地看著戴笠的表情。

“嗯?……你接著說。”戴笠說完,注意地看著毛人鳳。

毛人鳳解釋道:“因為暗殺一個間諜頭目,並不能徹底鏟除他所控製的間諜網,我們再派一個指導者也就是了。他就算殺掉我們100個間諜網的指導者,我們也有的是人來填補這個空缺;最有效的辦法是捕獲或者策反間諜頭目,連根挖出間諜網,或者轉化過來為他們所用——這才是我所真正擔心的。所以,中村一郎作為諜報世家出身,這樣做,實在是有些小兒科了。”

聽了毛人鳳的話,戴笠的心裏不免寬鬆了許多:“齊石呀,依你說,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麽辦呢?”

毛人鳳望著戴笠,得意地笑了笑:“當然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戴笠興趣頓起:“哦?……你說說看。”

毛人鳳的眉毛挑了一下,臉色立刻變得很陰暗:“以暗殺對暗殺,擒賊先擒王——直接幹掉中村!”

戴笠聽罷,眼睛亮了一下,隨後又黯淡了:“辦法倒是可以,隻是中村一郎雖然年輕,卻手段毒辣。我們的人,一聽到中村一郎的名字腿就先軟了,哪還有半點犧牲精神!更何況這些年來,我們叛變到76號的中高層幹部如此之多,他們熟悉我們的團體,對現有能幹的行動特工人員更是了如指掌,派人滲透到南京去都很難,更不要說是搞暗殺了。”

戴笠說完,越發皺起了眉頭;而毛人鳳聽罷,卻突然笑了——

毛人鳳接著補充:“局長,您想過沒有,如果我們使用團體以外的刺客呢?”

“團體以外的刺客?”戴笠聽了,禁不住吃驚地看著毛人鳳,“雇用職業殺手?……不行不行。中村不是一般的目標,他的防範心極強,身邊又有很多高手,刺殺起來會很難。萬一失手,把我們軍統雇用團體以外的殺手搞暗殺的事情傳出去,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話?這個辦法絕對不行!”

“局長,您剛才說的隻是其一。其實,我們的團體有著用之不竭的人力資源,隻是還沒開發……”

“哦?……你又在打什麽主意?”戴笠聽罷,饒有興趣地看著毛人鳳。

毛人鳳咳了咳:“局長,在我們集中營裏麵,就有能夠勝任暗殺任務的囚犯,隨時都可以拉出來用,您還怕沒有合適的人選嗎?”

戴笠聽了眼睛豁然一亮,興奮地在屋子裏跺起步來……過了一會兒,他興奮的神情又黯淡下來:“齊石,集中營裏的確不乏奇能之士,可是一旦把他們放出來,要是跑了可怎麽辦?或者叛變了中村,反過來搞我們呢?”

毛人鳳望了戴笠一會兒,沒有吱聲,而後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局長,我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不知您是否同意?”

戴笠對這種唯唯諾諾很不耐煩:“說!”

毛人鳳繼續說道:“其實這個人您也熟悉,就是陳一鳴。”

戴笠有些猶豫:“那個有著通共嫌疑的國軍少校?”

毛人鳳接道:“對,此人是淞滬抗戰的功臣,而且……是東北人!”

“東北人……”戴笠踱著步,一邊思索,一邊下意識地叨念著,“陳一鳴?……他的父母在九一八事變的時候死於日本關東軍之手——跟日本人,他有著徹骨的仇恨!”

毛人鳳:“對,局長,這正是刺殺中村的行動中,陳一鳴最可利用之處!”

“可是……可是他通共啊!”戴笠說到這兒,不禁皺起了眉頭,“如果我們放他出來,他跑到共黨那邊怎麽辦?”

毛人鳳聽了,又不禁笑了笑:“局長,陳一鳴的案子是我親自辦的,對他,我有深刻的了解。我敢擔保,他不僅不會跑,而且還會賣力地給我們幹。”

戴笠思索了片刻:“為什麽?”

毛人鳳上前一步:“老板你想想,如果他決定投共黨,那他當初私自放走共黨時是完全可以跟他們一起走的,可他為什麽沒有走呢?——這就說明,他對共黨的主義並不讚同,而信奉的卻是我們的三民主義!所以我說像陳一鳴這種有主見的人,是不會輕易跟隨共產黨的。”

毛人鳳的話又一次令戴笠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著毛人鳳:“那好,就依你的意見,我們放他出來為我所用——記住,這件事情要嚴格保密!”

毛人鳳立正應答:“是!”

戴笠招手:“回來!”

毛人鳳有些不解:“局長,還有什麽吩咐?”

戴笠一字一句補充道:“聽著,隻有陳一鳴有任何一點兒不可信任的地方,就立刻槍斃他!”

4

在重慶市的市郊,有一座奇偉的山峰。在山間的峽穀裏,生滿了茂密的樹叢和奇花異草,而在峽穀的深處,便是國民黨關押政治犯和其他重要囚犯的地方,名曰:息烽集中營。

這一天,霞光爛漫,而集中營的牢房裏卻依然光線幽暗,隨著鐵鎖打開,強烈的光線瞬間照射進來,蜷縮在角落裏的陳一鳴在強烈的陽光刺激下有些睜不開眼睛。

看守招呼道:“8728號,放風!”

陳一鳴身材高大,頭發和胡子都很長,他努力適應著突然照射進來的光線,拖著沉重的腳鐐慢慢地向門外走去。

他艱難地來到了門外,外麵的陽光頓時顯得分外刺眼,他禁不住眯縫起了眼睛,吃力地向四周觀看著。

青天白日旗掛在圍牆四角的崗樓上。此時在圍牆內的操場上,已經有了幾十個正在轉圈散步的政治犯。陳一鳴沒有說話,默默地走進正在散步的囚犯隊伍中。

此刻,特意來到集中營的毛人鳳正站在塔樓上,他手裏拿著望遠鏡正在細心地觀看著,在他身邊陪伴的是他的親信田伯濤。

田伯濤回答:“長官,陳一鳴在我們的集中營關了四年多,不殘廢也是廢人了,您認為他還有當年的身手嗎?”

毛人鳳此時放下望遠鏡,滿意地笑了笑:“你注意到他的眼睛沒有?”

“眼睛?”田伯濤不解地看著毛人鳳。

“對,他的眼睛。”毛人鳳轉過身來,自信地回答,“在我們特務行當裏有一個術語,叫做‘掛相’。”

田伯濤不能理解:“掛相?”

毛人鳳依舊笑著:“對,‘掛相’。觀察一個人,首先要觀察他的麵相,而麵相當中最重要的就是眼睛——嘴可以撒謊,而眼睛是不會撒謊的。你看現在陳一鳴的眼睛,依然隱藏著獵獵殺氣——這就是陳一鳴的麵相,凜冽而不可欺!這種人,除非他進了棺材,否則這股殺氣是不會消失的!好了,這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今晚,我會會他!”

5

夜晚,集中營裏寂靜無聲,除了崗樓上輪番掃射的探照燈在報告著這裏的活力,仿佛這裏的一切都死去了。

在關押陳一鳴的樓道裏,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和警犬的狂吠。隨後,一群全副武裝的軍警便牽著狼狗闖進了樓道。

他們氣勢洶洶地走著,終於在一間牢房門前停下了腳步。

田伯濤說:“8728號!”

陳一鳴說:“到。”

隨著一聲應答,陳一鳴站到了牢門前。

田伯濤此時站在門外,一臉肅穆地拿出了判決書:“8728號你聽著,特別軍事法庭的判決書已經下來了,根據特別軍事法庭的判決,你因涉嫌通共罪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陳一鳴的眉毛挑了一下,而後便苦笑無語。

田伯濤有些得意地看著他:“8728號,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陳一鳴憤怒地看著田伯濤,蔑視地搖搖頭:“走吧,我無話可說!”

田伯濤吩咐道:“帶走!”

田伯濤一揮手,陳一鳴被幾個武裝軍警拖上了囚車。囚車沒有鳴笛,隨著載滿軍警的幾輛軍車一溜煙地開走了。

夜晚,漆黑而寒冷。

囚車內,田伯濤一臉平靜地觀察著陳一鳴;而陳一鳴此時仍然是麵色沉靜。

田伯濤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是淞滬抗戰的功臣。”

陳一鳴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田伯濤笑了笑,繼續說:“按說,你罪不至死。可是我很遺憾,你不能不死。”

陳一鳴歎了一口氣,轉過臉去。

田伯濤繼續盯著陳一鳴:“臨行之際,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陳一鳴停了一會兒,終於轉回臉來:“事事難斷,大丈夫沒有死在報國的抗日疆場,卻死在自己人的槍下——這注定是我個人的悲劇,現在,再沒什麽好說的了。”

田伯濤看著陳一鳴,突然問了一句:“你……真的就不怕死嗎?”

陳一鳴愣了一下,突然看著田伯濤苦笑:“死,誰不怕?可是,身為兵者,便明知是對著死神而去——所以,從我立誌從軍的那一天起,就已經當作自己死過了。”

田伯濤聽罷,不禁笑了:“陳少校果然是一條好漢!那今天,就成全你吧。”

汽車開得很快,呼嘯而過。雖然一路顛簸,卻絲毫沒有減慢速度。

6

車隊終於在一個神秘的地點停了下來。隨著幾聲口令,行刑隊已經迅速地站成一排,持槍而立。

陳一鳴被推下了車,險些摔了一跤。

田伯濤一臉平靜地站在陳一鳴的麵前:“陳一鳴,這是最後的時刻,你真的沒有什麽可說的了嗎?”

陳一鳴望著對方搖搖頭,拖著腳鐐自覺地向著他應該站的地方走去,隨後轉過身來。

田伯濤抬起手:“準備。”

田伯濤一聲令下,行刑隊員們立刻端起了槍。幾乎在同時,一個看守走過去要為陳一鳴蒙眼睛。

陳一鳴氣惱地推開他:“不用。”

看守為難地回頭看看田伯濤;田伯濤揮揮手,看守走了回去。

陳一鳴的麵前,是十幾個烏黑的槍口,陳一鳴麵對槍口,麵色從容。

田伯濤再一次揮起了手:“舉槍——”

隨著一片子彈上膛的聲音,行刑隊員們開始舉槍瞄準。

“預備——”

隨著田伯濤的口令聲,陳一鳴猛地舉起了戴著手銬的雙手:“三民主義萬歲——中華民國萬歲——”

行刑隊員們望著陳一鳴都愣住了,不免轉過頭來,詢問地看著田伯濤。

田伯濤惱怒地踹了離他最近的行刑隊員一腳:“媽的,看什麽看?沒見過被槍斃的人喊口號嗎?”

那個被踹的隊員不覺苦笑了:“報告!隻見過喊共黨萬歲的,沒見過……”

“囉唆什麽?給老子瞄準!”田伯濤說完,又踹了那個行刑隊員一腳。

行刑隊員們不敢回頭了,都轉過臉來開始瞄準……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毛人鳳靜靜地站在轎車旁,注意地觀看著。

田伯濤大聲喝道:“預備——開槍!”

隨著田伯濤的口令聲,一排槍聲響起……槍聲過後,陳一鳴紋絲未動,隻是呼吸顯得有些急促。

田伯濤此時笑著摘下軍帽:“好了,戲演完了……算你小子有種!”

陳一鳴這才知道,自己從死亡邊上又轉了回來,額頭上的汗水禁不住流了下來。

“好!好!陳先生不愧是黨國的人才,哈……”毛人鳳一邊說著,一邊笑吟吟地走了過去。

陳一鳴看著他,沒有說話。

毛人鳳拉起陳一鳴的手拍了拍:“陳高參,我們又見麵了?”

陳一鳴臉上立刻顯出了明顯的不快:“為什麽跟我來這出?”

毛人鳳的臉上立刻變得很嚴肅:“為了黨國,為了抗日!”

“抗日?”陳一鳴聽罷,不禁愣住了。

“對,抗日。”毛人鳳說著,向身後的看守揮了揮手,“打開手銬腳鐐,請陳高參回去說話!”

毛人鳳說完走過去,親自為陳一鳴打開了身後轎車的車門:“陳高參,請!”

陳一鳴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了車,毛人鳳也隨即上了車,車隊又一溜煙地返了回去。

7

在鄉間一座豪華的別墅裏,毛人鳳為陳一鳴壓驚的晚餐正在舉行。

毛人鳳一改往日的嚴肅,笑眯眯地向陳一鳴伸了伸手:“陳先生,請,薄酒淡菜不成敬意。”

理過發的陳一鳴此時顯得十分精幹。他穿了一身幹淨的軍便裝,站在宴席前卻感到有些發蒙。

陳一鳴立刻表態:“毛先生,自古無功不受祿。先生此舉,讓學生實在是愧不敢當!”

“哎!”毛人鳳聽罷,客氣地擺擺手,“陳先生此話客氣了……我雖然年長,但卻敬佩陳先生的凜然大氣和對黨國與領袖的忠誠,你我可拋去那些名分不論,隻以兄弟相稱,陳先生請先入席,我們暫且來個把酒論英雄……坐,坐,別客氣!”

陳一鳴想了想,最終還是擋不住毛人鳳的盛情,坐下了。

“來,倒酒!”

毛人鳳一聲令下,站在一旁的勤務兵趕緊過來倒了酒。

“陳先生,來,我們先幹了此杯再說話……幹!”

兩個人喝了酒,勤務兵又趕緊過來滿了杯。

毛人鳳一邊往陳一鳴的盤子裏布著菜,一邊和顏悅色地開始了話題:“陳先生,你的有關資料我先前又看了一遍。你是陸軍軍官學校第九期步兵科畢業的高才生,曾經受到校長的親切接見,並且當年就送往德國軍校留學。你的所學專業是空降兵作戰指揮,兩年後,你又以第一名的成績光榮畢業,可謂黨國的精英和幹才……”

毛人鳳的話使陳一鳴感到了一些不安,他忍不住動了動屁股,表情複雜地看了毛人鳳一眼。

對陳一鳴的不安,毛人鳳似乎並沒有看到,他自飲了一杯酒以後接著說:“其後,你在德國空降兵部隊實習,期間獲得雪絨花勳章一枚——雪絨花勳章隻獎給表現出色的德國本國勇士,而你則是第一個獲得雪絨花勳章的外國人!”

陳一鳴深感不安地看了毛人鳳一眼,沒想到毛人鳳對他的曆史竟然了解得這麽細!

毛人鳳沒有看他,又自顧自地說下去:“半年以後你回了國,又再次受到校長的召見,被直接授銜國軍上尉,可見校長是把你作為國家空降兵的基礎力量來培養的,隻是當時還沒有條件組建空降兵部隊,所以就暫時安排你在國軍第八十八師擔任特務連連長。”

毛人鳳說到這兒,才把眼睛停留在陳一鳴的身上,微笑著問:“陳先生,我說得對嗎?”

陳一鳴的眼皮抖了一下,長歎了一口氣:“毛先生,難為您了,為我做了這麽深的功課,陳某感激不盡。”

“哪裏,哪裏……”毛人鳳笑著擺了擺手,“你是國軍昔日的抗日英雄,我當然要做細致的了解。資料裏記載,淞滬會戰爆發,你曾經隨八十八師投入戰鬥。會戰當中,你率領十六人的敢死隊深入日軍後方,奇襲日軍前線指揮部,擊斃聯隊長一名,徹底打亂了日軍前線的指揮體係,為此立下了奇功!再後來——”

“毛先生!”陳一鳴終於忍不住攔住了他,“您今天跟我說了這麽多,到底是要我做什麽?”

毛人鳳沒有直接回答陳一鳴的問話,卻話鋒一轉,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可惜呀,南京保衛戰如火如荼,你剛剛在火線被提前晉升為少校參謀,就在撤退的路上因為涉嫌通共而被我們逮捕,而後一直關押至今。”

“我不是共黨分子!你們已經調查過很多次了……”陳一鳴不服氣地看了毛人鳳一眼。

“可是你阻撓軍統和憲兵執行公務,放走了共黨地下組織的重要人物——難道這不是涉嫌通共的重罪嗎?”毛人鳳也很不客氣地回了一句。

陳一鳴瞅了瞅他,不再吭聲了。

毛人鳳見狀,又緩了口氣:“當然,我們可以理解你是一時糊塗,可這樣的事情,是你這個堂堂的國軍少校應該做的嗎?”

聽毛人鳳這樣說,陳一鳴隻好回了一句:“我承認我當時做的事情與我的身份不符,可我做事從來不後悔,毛先生想怎麽處理我,就請直說吧。”

毛人鳳聽罷,不由得暢快地笑了:“哈……陳少校,你誤會了。如果揪住你過去的事情不放,我今天就沒必要跟你坐在一起了。”

陳一鳴感到有些納悶兒,疑惑地看著毛人鳳。

“來,咱們先喝酒,再說話。”毛人鳳隨即舉杯示意了一下。兩個人喝了酒,毛人鳳接著說,“目前,抗戰正在艱難地進行,政府也正是用人之際,所以我們想給陳少校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聽毛人鳳這樣說,陳一鳴不再說話,屏住呼吸看著毛人鳳。

“咳,咳……”毛人鳳咳了兩聲,接著說,“實言相告——戴老板和我們團體都很器重陳少校的能力和為人,希望陳少校能夠洗心革麵,和我們一起投身到秘密戰場的抗日大業之中,不知陳少校意下如何?”

陳一鳴聽了毛人鳳的話,感到一陣疑惑:“閣下的意思是……讓我當特務?”

毛人鳳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陳少校說錯了……特務,不過是圈外人的稱呼,而以我們專業人的習慣叫作……特種工作人員,也就是——特工。”

陳一鳴聽了,不禁鄙視地笑了笑:“哼,一個意思,都是見不得光的人。”

對陳一鳴的話,毛人鳳卻不以為然:“見不見陽光,那隻是工作方式的區別而已,並不能說明什麽……我們雖然生活在黑暗之中,卻是為了守護民族、守護政府、守護領袖,我們是真正的無名英雄——這種職業,難道還不崇高嗎?”

陳一鳴沒有回答,卻仍然鄙視地笑了笑。

毛人鳳接著說:“間諜,其實隻是一種鬥爭方式,並沒有崇高和卑劣之分,而且這種職業不隻在我朝我代,曆朝曆代都早已有之,而且是必不可少……陳少校熟讀兵書,精通戰略戰術,我想,這不用我再來開導吧?而且,你敢說你在淞滬前線的時候,就沒有得到過我們團體的情報支援?嗬嗬,更何況你自己就是特務連連長、偵察參謀,對情報的重要性你應該是很清楚的。”

陳一鳴一時無語,隻好默默地聽著。

“陳少校,對於你來說,目前隻有兩條路——”

陳一鳴聽罷,不禁注意地抬起頭來:“請講。”

“第一,參加我們團體的工作,成為我們團體的一員……”

陳一鳴愣住了,又不禁問了一句:“那麽第二呢?”

“第二,就是爛死在集中營!”

毛人鳳說完,臉上充滿了冷酷。陳一鳴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嗬嗬……”毛人鳳臉色陰冷地笑了笑,“陳少校,你想一想,準備走哪一條路?”

陳一鳴猶豫了一下,冷冷地回答:“我不做特務。”

“哦?……”毛人鳳的笑容立刻就中止了。

陳一鳴隨即站起身來:“毛先生。我謝謝戴老板和貴團體對我的錯愛。但是,一鳴誌不在諜報工作。因為家父自小就教導一鳴,為人處世要坦**光明,不要苟苟且且。所以,還是請毛先生送我回牢房吧。”

陳一鳴說完便向外走,毛人鳳叫住了他:“吃了飯再走,不遲。”

望著滿桌子的飯菜,陳一鳴搖了搖頭:“不,我現在時時想起八十八師死難的弟兄……我吃不下。”

陳一鳴說完又向外走,毛人鳳隻好抬手送客了。

毛人鳳故作惋惜地說:“好吧,君子不強人所難——恕不遠送。”

毛人鳳半步未動,看著陳一鳴出去了。

陳一鳴剛走,毛人鳳下屬田伯濤就走了進來。

田伯濤問道:“毛先生,他這麽不給麵子,我去教訓教訓他!”

毛人鳳趕忙阻攔:“不可!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也,你去也沒用……再說,陳一鳴不是貪生怕死之人,更不會怕什麽皮肉之苦——這麽多年了,你難道還不清楚?”

田伯濤被毛人鳳申斥了一句,不敢再提先前的話茬兒,又趕緊變了個主意:“要不……我們再換個人?”

毛人鳳仍舊搖了搖頭,不免叨念起來:“順,不妄喜!逆,不遑餒!安,不奢逸!危,不驚懼!胸有驚雷而麵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也!”

田伯濤看著上司,眼神一愣一愣的。

毛人鳳轉過臉來,終於望著田伯濤笑了:“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放心吧,我自有辦法。”

8

早晨,明媚的陽光灑在牢房的牆上。牢房內,剛剛醒來的陳一鳴此時正靠在牆上沉思著。突然,一捆報紙從牢門的送飯口裏丟了進來,陳一鳴不覺轉過了頭。

看守招呼著:“給,從今天開始,你可以看報了。”

看守說完,轉身走了,陳一鳴興奮地奔到門口,拿起了被扔在地上的報紙。一組揭露日寇暴行的照片很快便吸引了他——照片上,日寇摧殘中國士兵和居民的殘暴令人發指!陳一鳴看著看著,頭上的青筋不禁暴了出來!

陳一鳴低聲罵道:“他媽的,這幫不是人養的畜生!”

陳一鳴一邊罵著,一邊渾身顫抖著……看著看著,他終於忍不住了,舉起拳頭在大門上猛烈地敲起來!

陳一鳴近乎癲狂:“來人!來人……我要見你們的長官!”

兩個看守聞聲跑了過來,不免惡聲地罵起來:“敲什麽敲?作死哪?!”

陳一鳴大聲喊道:“快放我出去,我要見你們的長官!我要見你們的長官!”

陳一鳴說著,威嚴地瞪著門外的兩個看守。或許是懾於陳一鳴的威力,兩個看守見了竟不敢再說什麽——

“等著,我們去給你報告。”

看守說完走了,陳一鳴這才開始慢慢地安靜下來。

9

這一天是個晴天,天上萬裏無雲。在一座鄉間別墅樓頂的平台上,穿著一身睡服的毛人鳳正在全神貫注地打著太極拳。

稍等了一會兒,田伯濤輕輕地走了過來:“毛先生,陳一鳴要見您。”

毛人鳳聽罷收攏了姿勢,笑了笑:“陳一鳴要見我?——我是他想見就能見到的嗎?”

田伯濤聽罷,不由得愣住了:“毛先生,您不是說……”

“嗬嗬……”毛人鳳聽罷,得意地笑了笑,“這魚,還沒燉到時候,隻有燉到時候了,魚骨才能和肉分離,那樣吃起來就不紮嘴了。”

田伯濤很快領會了上峰的意思,不由得點頭笑了笑:“在下明白!等‘魚燉到時候’了,我再來請示您。”

田伯濤說完,轉身走了。

毛人鳳伸手在身旁的茶幾上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放了唱片,留聲機裏西皮二黃節奏響起:“我坐在城頭觀山景……”

時近中午,陳一鳴因為不停地呐喊已經有些疲憊了,他無力地坐在牢房的牆角處不停地喘著粗氣。就在這時,田伯濤出現在牢房的門口。

陳一鳴:“我……我要見毛人鳳!”

田伯濤望著陳一鳴,狡猾地笑了笑:“你想見毛先生?嗬嗬,那毛先生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嗎?別著急,你慢慢等……再說了,你要見毛先生總得有一些說法呀,否則,我們可怎麽給你匯報呢?”

陳一鳴聽罷想了想,突然伸出了一隻手:“請給我一張紙——要宣紙,大一點兒的。”

田伯濤不明就裏:“幹什麽?”

陳一鳴答道:“我要給毛先生寫幾個字……”

田伯濤轉了轉眼珠,終於向跟在身後的下屬擺了擺頭:“去,給他拿紙筆。”

下屬跑步去了,一會兒又快步地跑回來,將幾張宣紙和毛筆、墨汁遞了進去。

陳一鳴沒有說話,接過紙筆和墨汁,將宣紙鋪在了地上。他沒有拿毛筆,也沒有蘸墨汁,卻咬破食指,蘸著手指滲出的鮮血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字,田伯濤和站在他身後的下屬看見了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張寫著血字的宣紙很快便送到了毛人鳳的手上——

毛人鳳念著:“一寸山河一寸血……”

毛人鳳看罷,打了個冷戰,立刻驚愕了:“唉……如果黨國的軍人個個都如陳一鳴,局勢也不會慘到這個地步。”

田伯濤的臉上此刻充滿了崇敬:“先生,您要見他嗎?”

“見,當然見——立刻就見!”毛人鳳想都沒想,立刻揮起了手。

田伯濤答道:“那……我帶他過來?”

毛人鳳攔住他說:“不,帶他去靶場,我在那兒等他。”

田伯濤覺得此舉有點太抬舉陳一鳴了:“靶場?”

毛人鳳絕不會放過這個收買人心的機會:“對,就是靶場。”

10

山間靶場,隨著清脆的槍聲,靠近山腳的一張靶紙上零星地落著幾處彈痕。毛人鳳放下正在冒著青煙的手槍,很不滿意地搖搖頭。

田伯濤:“報靶員,報靶!”

隨著田伯濤的喊聲,躲在遠處的報靶員迅速地從地溝裏躥了出來,過了一會兒,便報來了數字——

報靶員在遠處高喊:“58環!”

田伯濤聽罷,不禁鼓起了掌:“好槍法!毛先生確實是好槍法!”

毛人鳳聽罷,不由得苦笑了:“什麽好槍法?——10發子彈打了58環,連及格還不到呢,還說是好槍法——連拍馬屁都不會拍!”

田伯濤聽了,臉上立刻現出了尷尬:“毛先生,就差一點點,咱們再來……再來。”

毛人鳳此時早已沒有了興致:“算了吧,還是等著主角來吧……”

毛人鳳話音未落,遠處傳來吉普車的鳴笛聲……過了一會兒,一輛吉普車急速地開了過來,停在了靶場附近。車門打開,陳一鳴拖著腳鐐和手銬,在兩個看守的押解下下了車。

毛人鳳饒有興趣地看著緩緩走來的陳一鳴,向站在身後不遠處的護衛們吩咐了一句:“給他下鐐。”

護衛應了一聲:“是!”

兩個護衛聞聲走過去,為陳一鳴解下了手銬和腳鐐。

毛人鳳這才說了一句:“陳少校,你要見我?”

陳一鳴:“是,毛先生,我有話跟你說。”

毛先生沒有回答陳一鳴,卻轉身看了看身後長桌上擺放的武器:“陳少校,有幾年沒摸這東西了吧?想不想玩一玩?”

陳一鳴聽了,眼睛立刻一亮:“想!如果毛先生允許的話……”

毛人鳳笑著點了點頭:“雖然我們打過了幾年交道,可我還真的沒見過你打槍。好吧,今天就算破破例,讓我見識見識你這從德國留學回來的高手的槍法,來吧。”

毛人鳳說完,用手示意了一下;陳一鳴見狀,走到了長條桌前,圍在靶場四周的護衛見了,都下意識地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槍。

正在伸手拿槍的陳一鳴立刻便感覺到了,不免望著毛人鳳冷笑了一下:“毛先生,你讓我這個囚犯擺弄槍,就不怕我一時性起威脅到你的安全?”

毛人鳳聽罷立刻笑了:“陳少校誌在‘一寸山河一寸血’,怎麽會做出這等蠅營狗苟之舉?陳少校盡管拿槍就是。”

毛人鳳盡管這樣說,圍在靶場四周的警衛們還是沒有放鬆自己的戒備。

毛人鳳望著陳一鳴又一次笑了:“陳少校,請吧。”

陳一鳴很快便選了一支槍,握在手裏,仍然很利索地出槍、將子彈上膛……隨著一串清脆的槍聲,報靶員很快報出了成績——

報靶員遠處報告:“15發——147環!”

報靶員話音剛落,靶場裏立刻響起了掌聲。毛人鳳的臉上此時也充滿了興奮!

毛人鳳笑著鼓掌道:“好好好,陳少校威猛不減當年,果然是彈無虛發,毛某佩服,佩服!”

陳一鳴轉過身去又一次看著靶子,臉上充滿了欣慰。

毛人鳳興致勃勃地向陳一鳴招招手:“陳少校,我們回別墅談吧!”

一群人很快便上了車,車隊向著不遠處毛人鳳的別墅駛去……

11

毛人鳳的別墅內,一本鑲著照片的資料冊被丟在了桌子上。已經換了軍便裝的陳一鳴,此刻正目光冷冷地盯著資料上的中村一郎。

毛人鳳望著陳一鳴歎了口氣:“這就是你要襲擊的目標,日本駐華中村特務機關頭目——中村一郎。”

毛人鳳稍稍一愣,隨口回答:“你自己挑。”

“我?”陳一鳴愣住了,不知道毛先生的話裏是什麽意思。

毛人鳳見狀揮揮手。站在不遠處的田伯濤隨手拉開了身邊書櫃的幕布,書櫃裏露出密密匝匝擺放的集中營關押囚犯的資料。

“毛先生,你是讓我從在押囚犯裏挑人?”陳一鳴望著毛人鳳更加驚愕了。

毛人鳳很確定:“對,就是從這些囚犯裏挑人。除了我們已經核實的共黨分子,其餘的人,一律由你挑!”

“這……這可都是一些囚犯哪!你讓我帶一組囚犯去搞暗殺?這……這怎麽可以呢?”陳一鳴看著毛人鳳,顯出越發的不解。

毛人鳳看著對方,不覺笑了:“這怎麽不可以……你不也是個囚犯嗎?”

“這……囚犯和囚犯可不一樣!”陳一鳴話雖這樣說,底氣卻明顯顯露出不足。

毛人鳳望著他又笑了:“陳少校,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眼下敵我情報戰場上犬牙交錯,無論我派手下的任何人去搞暗殺,都難保不被出賣給日本人——所以,我才選擇了你們。隻有你們的情況,無論敵我特工,除了我們內部的極少數人,其他人都一無所知,因此隻有派你們出去才是最安全的,而且誰也不會想到,我會派出一支囚犯敢死隊——這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你懂了嗎?”

陳一鳴聽罷,不由得點點頭:“你的話有道理……隻不過,你們想得太絕了。”

毛人鳳的臉上立刻現出了某種得意之色:“陳少校,我跟日本人打交道,已經快十年了,對他們我還是有些了解的。所以陳少校此次出擊,勝算很大!你可以挑選你認為合適的任何一位囚犯參加行動;同時,我們將我們現在所掌握的相關資料毫不保留地提供給你,包括在敵占區仍在秘密行動中的我方派遣人員。隻要你能按時完成任務,我們將為你提供一切可能的幫助!”

陳一鳴聽到這兒,終於吐了一口氣,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對方:“毛先生,你為什麽這麽信任我?你就不怕我帶這個囚犯去投向日本人嗎?”

毛人鳳聽罷,不由得暢快地笑了:“哈……陳少校,我不會忘記這句話,‘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說別人背叛我信,說你背叛,我不信!”

毛人鳳說完,審視地看著陳一鳴:“陳少校,我說得對嗎?”

陳一鳴猛地站了起來,來了一個軍人標準的立正:“毛先生,隻要信得過我,你放手讓我殺鬼子,我陳一鳴就是死也決不會做對不起民眾和祖宗的事!”

見陳一鳴如此嚴肅,毛人鳳立刻又笑了:“哈……陳少校,對我剛才的話,你過於認真了!值此全民抗戰之際,我不相信像你這樣能寫出血書的熱血軍官會叛變做漢奸——所以,我信得過你!”

陳一鳴的感慨是有感而發,毛人鳳感覺出了陳一鳴對自己這些年被關押的委屈,於是他伸出手來拍了拍陳一鳴的肩:“一鳴啊,我知道你這幾年也受了一些委屈,但是你當年做的事情也確有唐突,作為黨國的情報機關是不允許自己的隊伍裏有任何汙點的。有時候因為情況複雜可能會傷害了一些人,可那都是為了隊伍的更加純潔化不得已而為之——這一點,還請你多多諒解……好了,關於以前的事情我們就說到這兒,我們還是集中說一下眼前的事情。關於組織這支特別敢死隊的事情,有一點我要特別囑咐你——那就是這件事情一定要絕對保密,不能有任何的外露,否則對我們的行動、包括敢死隊人員的安全,都將會受到極大威脅……你記住了嗎?”

陳一鳴問道:“記住了……哦,敢死隊的代號叫什麽?”

毛人鳳望著陳一鳴笑了笑:“黑貓——”

“黑貓?……”陳一鳴不由得愣住了。

毛人鳳笑得更得意了:“一隻能吞掉大老鼠的黑貓!”

陳一鳴還是有些疑問:“敢死隊的隊員什麽時候挑選?”

毛人鳳:“明天。”

陳一鳴:“明天?”

毛人鳳:“對,就是明天。早點兒組織起隊伍、早點兒訓練,也好早一天完成刺殺任務,否則,盤踞在南京的日本特務機關的派遣行動也實在是太猖獗了。”

陳一鳴立正斬釘截鐵地說:“是,我聽從先生的吩咐!”

“哈……好好幹!年輕人,前途無量!”毛人鳳說完,越發表示親近地在陳一鳴的肩上拍了拍。

陳一鳴走後不久,田伯濤悄悄地溜了進來:“毛先生,在陳一鳴單獨住處的周圍已經布置好了警戒,隻要陳一鳴敢有不軌行為,我們將立刻對他進行有力的懲戒!”

“好,辦得很好。伯濤,知道這句話吧,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是對於我們軍統來說卻是不同,應該‘疑人也用,用人也疑’,才能確保勝券!”毛人鳳說罷,臉上露出自得的笑。

12

此刻,在南京市一座華麗的酒店大樓前,酒店的林經理和幾名穿戴整齊的服務員正站在門口,恭候著一位重要人物的到來。過了一會兒,一輛高級轎車停在了酒店門前。待轎車停穩,林經理趕緊上前一步打開了車門。

從車裏走出來一位年輕女人,她容貌美麗,衣著端莊,表情卻有些黯然。她一邊下車,一邊不住地用手帕擦著眼淚。

林經理恭敬地後撤了一步:“小姐,我們都在等您。北平一別,又是兩年,老先生去世的時候一直念叨著您的名字,我們也盼著您早日過來打理這邊的生意……希望小姐節哀,金陵酒店沒有您是不行的。”

“小姐好!”服務員們見狀,趕緊垂立問候。

小姐點點頭表示致意,而後繼續向裏走去。林經理在身後,趕緊跟上。

小姐一邊走,一邊對林經理說:“家父剛剛去世,我暫時不想會客。酒店的生意,還麻煩林經理先費心照應著。”

林經理唯唯諾諾:“是是是,林某一定盡心竭力!小姐請。”

隨著一聲鈴聲,電梯門關上了,林經理隨著小姐上了樓去。

電梯在樓的頂層停下了,林經理隨著小姐走了出來。他緊走了幾步,趕在小姐到達前,打開了辦公室的門,將小姐讓進了門。

總經理辦公室,裝飾華麗,小姐看著眼前寬大的辦公室不免感到有些新鮮,林經理進門後順勢帶上了門。

牆上,掛著一位五旬左右男子的遺像,小姐看著照片不禁一陣傷心。林經理沒有說什麽,他迅速地走到窗前,無聲地拉上了窗簾。

隨後,他轉回身來,興奮地向小姐伸出了手:“歡迎你,金魚同誌!”

小姐此時也一改方才的矜持,興奮地握住林經理的手:“鯉魚同誌,你辛苦了!你長期戰鬥在敵人的心髒,泰山委托我轉達對你的敬意!”

林經理的臉上立時浮上無限的感慨:“泰山同誌太客氣了,這是我的責任,沒什麽可說的!隻是老站長犧牲以後,一直沒來新領導,心裏實在是沒底呀!這回好了,你一來,我們南京站的同誌就都放心了。”

“老林,我剛來,有很多情況還不熟悉,今後的工作還希望你多支持!”小姐說著,忍不住望了牆上的遺像一眼,表情驟然變得很沉重,“老站長犧牲了,給我們當前的工作帶來很大的損失,我們一定要加倍努力,把工作局麵重新打開!”

小姐說著走到遺像前,恭恭敬敬地給老站長上了一炷香:“老站長,您是為革命、為抗戰而死的,人民不會忘記您!”

小姐名叫黃雲晴,是我地下黨新任南京情報站站長。她雖然人很年輕,看上去隻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卻已經是有著近十年黨齡的老黨員:“鯉魚同誌,你請坐吧,下麵我來傳達一下泰山同誌對最近工作的指示。”

“是。”林經理聽罷,趕緊麵容嚴肅地坐在黃雲晴麵前。

黃雲晴:“鯉魚同誌,泰山現在最關心的是中村特務機關最近的動向,以及軍統是否在謀劃下一步的報複行動。”

林經理聽罷,直了直身子:“中村機關目前對軍統潛伏情報網的破壞和暗殺還在進行。負責暗殺和破壞的人多數是中村一郎上任時帶來的少壯派,這些人中大多數是他在日本諜報學校受訓時的同學,隻有少數人是中村一郎從日本傳統忍者家族臨時招募的高手,殺人手段十分厲害。中村一家背景深厚,家族有皇族血統,老中村在二十幾年前就在日本天皇特務機關任職,因此包括在南京的日偽憲特對中村一郎都深懷敬畏。軍統要搞掉中村一郎,一定是一場惡戰。”

林經理:“經常來。我們酒店是南京數一數二的娛樂場所,南京的日偽要人經常在這裏出沒,所以中村一郎也是這裏的常客。”

林經理說到這兒突然停了一下,眉毛一挑,禁不住問黃雲晴:“金魚同誌,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對中村下手?”

黃雲晴凝神思索著,沒有表態。

林經理隻好又跟上來一句:“刺殺中村,我們應該是有條件的,無論在食物上下毒還是搞狙擊暗殺,幹掉他都是分分鍾鍾的事兒,隻是……”

“不,我們暫時不要做這樣的行動。”黃雲晴聽罷搖搖頭,“金陵大酒店在我黨情報工作中的地位十分重要。我們的任務是長期潛伏,搜集情報,伺機而動,而不是輕易去搞破壞行動。泰山同誌曾經專門強調,不到萬不得已,我們這個站一定不能暴露!”

林經理回答道:“是,我明白了。”

黃雲晴說罷站起身來,望著林經理笑了笑:“不過,我倒還真想會一會這個中村一郎。”

13

金陵大酒店豪華的西餐廳的一角,擺著一架嶄新的三角鋼琴——這是一架從國外進口的鋼琴,不僅琴箱寬大,而且琴聲也十分悅耳。

此時,一位三十幾歲的中年男人正沉浸在悠揚的琴聲裏,陶醉地彈著琴。這個彈琴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日本中村特務機關的機關長中村一郎。在餐廳的四周,此時遠遠近近地站著幾個身穿黑色西服、頭戴黑色禮帽的日本特務,中村一郎的助手岩本上尉此時也混雜其中。

餐廳裏,此刻已經食客寥寥,除了幾位有身份的日偽要人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悠閑地談天之外,還有幾個便是法國和德國等國家的外國客人。

就在這時,黃雲晴在林經理的陪同下走進了西餐廳。他們剛走到餐廳門口,就被岩本上尉伸手給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