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醫院船的甲板上已經亂作一團。衛生員們匆忙跑著,準備接應直升機。

趙百合、蘇雅等來自陸軍特種部隊的衛生員在劉芳芳的帶領下跑上甲板。劉芳芳高喊著:“有我們的人受傷!要第一時間搶救!”

“我們的人受傷?”趙百合一愣。

蘇雅也一愣:“我們的突擊隊員?”

“是我們的突擊隊員!你們兩個傻站著幹什麽?跟我走!”

兩個女兵都臉色蒼白,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向已經人頭攢動的H直升機降落點。

超黃蜂直升機緩緩降落了,機艙裏麵的血流出來,滴答在甲板上。趙百合臉色發白,腿都軟了。孫守江第一個跳下來,嘶啞喉嚨:“醫生——救人——”

“你沒事吧?!”蘇雅哭著撲過去,抱住了孫守江。

滿身是血的孫守江傻眼了:“你怎麽來了?”

“我們跟醫院船來的,大隊長讓我們來的……”蘇雅哭著抱著孫守江,“你沒受傷吧?”

“哎呀,你閃開!”孫守江怒吼,“醫生——救人,我們的人受傷了——”

蘇雅抹著眼淚,被推開了:“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男人,就得這樣的……”

隊員們匆匆跳下來,蔡曉春戴著反銬淚流滿麵被小莊推下來。趙百合跑過去:“韓光呢?”

“山鷹……”蔡曉春血汙的臉上都是眼淚。

“韓光——”趙百合尖叫著衝過去。

隊員們在抬著韓光下來。

“韓光——”趙百合抱住了韓光。他的臉色蒼白,閉著眼睛,嘴唇沒有一點血色。趙百合流著眼淚,高喊:“快!手術室——”

衛生兵們抬下來韓光,放在擔架上飛奔向手術室。趙百合穩定住自己,正要往手術室跑。她看見了蔡曉春背後的手銬,一愣:“你怎麽了?”

蔡曉春怒吼:“別管我!去救他——”

小莊推開趙百合:“事情比較複雜,你們快去救人吧。”

趙百合看著滿身血汙的蔡曉春,咬牙轉身跑了。

蔡曉春看著趙百合的背影,痛楚地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迎接他的會是一場軍法審判。但是他不後悔,因為……那個狗日的內線神經失常,殺了韓光……殺了他的戰友,他的生死兄弟,他的……唯一的敵人……他在這個世界上再次變得孤孤單單的。

他不要再這樣孤孤單單。

小莊貼在蔡曉春耳邊低聲說:“曉春,我理解你。你也不要讓我為難,我們走吧。”

蔡曉春睜開眼,坦然地點點頭。小莊在後麵抓著他的肩膀,走向醫院船的禁閉室。林銳看著被抬走的韓光,看著被推走的蔡曉春,心裏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自己最好的兩個狙擊手,居然是這個下場嗎?

他歎息一聲,穩定住自己:“隊員修整半小時,補充彈藥和食物飲水。我們要再次上島!接應參謀長!完畢。”

一片明確的回答。

林銳轉向浩瀚的大海。

艦隊還在停泊,直升機在迅速起降。他的身後,那個倒黴的臥底被抬下來,蓋著白布。林銳卻看都不想看,他想不通這樣一個能夠被嚇得神智失常的膽小鬼,居然會是功勳臥底?

林銳拿出一根煙,點燃了。他卻愣住了,沒有抽。這包煙是韓光給他的,是韓光偷偷帶到島上的三五。機靈聰明的韓光……林銳忍住自己的眼淚,抽了一口,讓海風吹拂自己粗糙的臉。

2

手術室裏麵,趙百合忍著眼淚,跟劉芳芳一起搶救韓光。韓光的臉色始終蒼白,他背上的槍門是貫穿傷。92手槍的子彈威力很大,打穿了背麵的防彈背心,被防憚背心的前麵擋住,停滯在體內。劉芳芳處理槍傷已經是駕輕就熟,高聲命令趙百合配合工作:“鑷子!我們要把彈頭先取出來……”

手術室外的走廊裏麵,突擊隊員們站著或者幹脆坐在地下,手裏都拿著武器。他們的臉上身上都是血汙,卻沒有人去擦。蘇雅出來,看見他們呆住了。特種兵們默默無言地看著她,蘇雅流出眼淚:“你們……別在這裏等了,去休息一下……”

“我們又要出發了。”孫守江低沉地說,“告訴我,他還活著?”

蘇雅流著眼淚點頭。

“我們走吧,時間來不及了……”孫守江拿起自己的88狙擊步槍,“我們去給兄弟們報仇!”

隊員們起身抓起自己的武器,跟著孫守江往外走。

蘇雅衝過來抱住了孫守江,流著眼淚貼著他的後背。

孫守江站在那裏,想說個俏皮話,卻說不出來。他隻是幹幹笑了一下:“別這樣,這裏都是兄弟們……”

“我不管……”蘇雅哭著說,“我不管……”

孫守江慢慢掰開她的手,回頭剛想說話。蘇雅的嘴唇已經覆蓋住他都是血汙的嘴唇,孫守江瞪大眼嗚嗚著。蘇雅抱著孫守江,哭泣著,咬住他的嘴唇:“答應我,你不能受傷……”

隊員們默默地看著,跟雕塑一樣沒有任何表情。

“我會沒事的。”孫守江分開她的雙手,咬牙出去了:“兄弟們,跟著我烏雞去玩兒命啊——”

蘇雅哭著看著孫守江出去,靠在牆上。她的臉上都是血,卻顧不上擦。眼淚滑落下來,衝開了血汙。

“你不能有事……”蘇雅哭著說,“我等你……”

禁閉室裏麵,蔡曉春雙手戴著前銬,暴怒地敲打著鐵門:“放我出去!我的兄弟們還在拚命!我不能在這裏待著——”

執勤水兵同情地看著他,歎息一聲背著槍走到那邊去。

“放我出去!”蔡曉春高喊,“放我出去!讓我和他們在一起……他們需要我……他們……需要我……”

他的喊聲變成了哭腔。

甲板上,林銳手持95自動步槍帶著自己的隊員們大步走向那架彈痕累累的超黃蜂。機艙經過清洗,但是還有濃烈的血腥味。他們壓根顧不上這些,陸續跳上直升機。林銳最後一個上了直升機,戴上耳麥:“出發!”

直升機旋轉著螺旋槳,拔地而起。

他們再次奔赴月牙島。

另外一架直升機卻在緩慢降落。直升機還沒停穩,王斌已經跳了下來。他的腳崴了一下,很疼。他顧不上這許多,咬牙一拐一拐地跑向甲板上的水兵:“我的人在哪兒?就是那個穿巴西隊隊服的!”

“在……太平間。”水兵斟酌著說,“我帶你去。”

“媽的!”王斌罵了一句,跟著水兵快步一拐一拐地跑向艙口。

走廊盡頭傳來蔡曉春的哭聲和喊聲,還有敲打鐵門的聲音:“讓我出去戰鬥吧……讓我去打仗……我要跟他們在一起拚命……”

王斌扶著牆站住:“那邊怎麽回事?”

水兵看看他:“他是特種兵,誤殺了……那個巴西隊隊服……”

王斌咬牙,捶打一下牆壁:“走!”

水兵繼續帶著他走,走到太平間門口。執勤水兵攔阻王斌,王斌眼睛血紅拿出自己的警官證:“裏麵……是我的人!”

水兵仔細看看,還給王斌,舉手敬禮。

王斌推開太平間的門,眼淚一下子出來了:“9021……”

一具屍體躺在擔架上,蓋著白布。

王斌快步走過去,含淚慢慢掀開了白布:“對不起,我沒能帶你回家……”

他的臉,隨著白布的慢慢掀開,慢慢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3

叢林裏麵的阮文雄冷冷看著升空的武裝直升機,舉起了SVD狙擊步槍。他瞄準油箱的位置,果斷扣動扳機。

砰!

穿甲彈打穿了直升機的油箱。直升機裏麵開始報警,飛行員急忙喊著:“我被打中了,我被打中了!他們打中了我的油箱,我在漏油!我在準備迫降!”

油箱裏麵的油漏出來,順著直升機身往下流。

阮文雄迅速裝上一顆燃燒彈,再次舉起狙擊步槍。

飛行員正在努力讓直升機尋找空地。

阮文雄再次扣動扳機。

砰!

燃燒彈打在直升機漏油的油箱上。

“轟——”

直升機的油箱開始著火,直升機旋轉著緊急下降。飛行員高喊:“我要墜毀了——”

“轟!”

叢林裏麵升起一團烈焰。

烈焰阻擋了海軍陸戰隊的前進路線…

“走!”阮文雄帶著自己的雇傭兵劫持人質,快速穿越開闊地,跑向前麵茂密的叢林。

“他們在山上!給我打——”林銳高喊。

機槍手抱著95輕機槍開始點射,粗壯的槍聲響徹叢林:嗒嗒,嗒嗒嗒嗒……

跑在最後的Leon中彈,他慘叫一聲倒下了。阮文雄不敢有絲毫猶豫,帶著其餘人沒命地跑。隻要進了前麵的樹林,就有活路。但是特種部隊的機槍手也不是吹的,800多米的距離,精確的點射封鎖了前麵的開闊地。阮文雄帶著自己的雇傭兵跳過灌木叢,藏在窪地裏麵。

機槍子彈密集打來,他們低著腦袋,泥土在頭頂飛落。

阮文雄舉起狙擊步槍,快速蹲起來瞄準機槍手,扣動扳機。

機槍手頭部中彈,猝然栽倒。

“狙擊手——”林銳高喊。

隊員們立即臥倒。孫守江舉起狙擊步槍:“報告目標位置——”

雷鳥拿著激光測距儀:“我在尋找——我們是逆光!不是有利位置!”

“找到他!”孫守江顧不了那麽多了,端著狙擊步槍在尋找。

阮文雄搶先一步找到了雷鳥,瞄準了他的腦門。

孫守江在橫向步槍移動當中找到了阮文雄,搶先開槍。

砰——

子彈打在阮文雄的狙擊步槍旁邊石頭上跳彈。

阮文雄扣動扳機,跳彈讓他分心。

砰——

雷鳥手裏舉著的激光測距儀被打中了,半個激光測距儀沒有了。

“你沒事兒吧?!”孫守江偏頭看。

“沒事兒!”雷鳥高喊,“你快射擊目標!”

孫守江再次舉起槍來。

阮文雄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了。

“該死!”孫守江怒罵,“他跑了!”

“衛生兵!報告傷情!”林銳起身拿起武器,“其餘人跟我上——抓住他們的尾巴了,一定不能讓他們溜掉!”

衛生兵跑過去檢查機槍手,撫摸他的脖子動脈,抬頭:“他犧牲了。”

“媽的!給我往死裏麵打!”林銳怒喝,“追上去——”

孫守江拉起雷鳥:“你沒事吧?”

“你救了我!”雷鳥握住孫守江的手。

“別說這些沒用的了!”孫守江高喊,“沒有受傷就去戰鬥!我們走!”

雷鳥提起自己的95自動步槍,跟著孫守江衝上前去。

土家族的尖兵一個箭步,跳進剛才雇傭兵隱蔽的樹幹後麵窪地。又有兩個突擊隊員上來,跳入窪地。

“引爆!”阮文雄高喊。

他們在前麵幾百米外的樹林裏麵,爆破手按下按鍵。

“轟——”

兩顆扇形防步兵地雷爆炸了,巨大的爆炸衝擊波摻雜著鋼鐵彈片和鋼珠。3名突擊隊員的身體都飛起來,千瘡百孔地落在下麵的地上。

林銳高喊:“煙霧彈——”

小莊顧不上哀傷,掏出兩顆煙霧彈一起扔過去。

噗噗!兩顆煙霧彈迅速噴出濃霧,形成了視覺屏障。

“跟我上——”林銳起身抓著95自動步槍,帶著隊員們衝入煙霧。

原本對蠍子的一點點惻隱之心徹底消失了。現在不是你幫我們的時候了,我們有了血海深仇!你打死了我們的人,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們碎屍萬段!

林銳帶著小莊等突擊隊員衝上山頭,一起對著密林射擊。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阮文雄帶著部下在瘋狂逃命,彈雨覆蓋過來。Wairado負責壓陣,被打中腿部栽倒。Simon回頭:“Wairado——”

“你們撤!別管我——”Wairado高喊。“我腿受傷了,跑不動了!”

阮文雄一把抓住往回跑的Simon:“來不及了!”

Simon看了Wairado一眼,咬牙跟著阮文雄往前跑去。

Wairado舉起AK74,對準跑到跟前幾米地方的特種兵開槍射擊。嗒嗒……一聲清脆的點射,第一個特種兵胸部中彈倒地。但是更多的特種兵湧上來,按住了Wairado。小莊舉起槍托:“操你大爺——”

啪!砸在Wairado的頭上。

Wairado慘叫著,高喊著:“蠍子——”

阮文雄回頭,看見Wairado被幾個特種兵按住了,在上背銬。他拿起狙擊步槍,對準Wairado的腦袋。

Wairado掙紮著,被鐵鉗一般的手死死按在地上。

砰——

他的腦袋開花了。

特種兵們急忙閃身到隱蔽處,孫守江舉起狙擊步槍尋找阮文雄的身影。

阮文雄又開始急促地快跑,跳躍著躲避狙擊步槍的追擊。

孫守江連續三槍,都沒有打中無規則變換跳躍方向的阮文雄。他更換著彈匣:“他媽的!他比泥鰍還滑!”

“我們追上去!”林銳怒吼,“通知野狼在前麵攔截!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跑掉!”

隊員們提起武器,跟著林銳衝入密林。

4

“他不是9021!”

王斌大聲說,一把放下白布:“這是個海盜!他穿了9021的衣服,9021在哪裏?!”

水兵哪裏知道?

王斌大步走向禁閉室:“把門給我打開!”

執勤水兵不敢開,王斌怒喝:“我是國家安全部的,我要訊問他!把門給我打開!”

執勤水兵看著他拿出來的警官證:“我,我做不了主……”

“有問題我扛著!”王斌搶過他手裏的鑰匙,兩下打開門。

蔡曉春站在裏麵,看著出現在自己跟前的王斌。王斌匆匆地問:“他不是我們的人,這是怎麽回事?9021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你隻讓我們保護穿巴西隊服的。”蔡曉春說,“我們按照你的指示去做了……我們誰都不認識他。”

“媽的!”王斌急忙打開蔡曉春的手銬:“你受委屈了,他是個海盜!我馬上向指揮部報告,你沒事兒了!”

“韓光在哪兒?”蔡曉春問。

“哪個韓光?”王斌不認識。

“我的狙擊手!”蔡曉春說。

“在那邊手術室……”水兵指著方向。

蔡曉春丟開手銬,推開王斌和水兵,衝向手術室。手術室的燈亮著,他隻能站在門口急促呼吸著。蘇雅拿著血漿袋過來:“你……你沒事兒了?”

“他怎麽樣了?”蔡曉春著急地問。

“還在搶救,但是活著……”蘇雅說,“他失血過多,我們正在給他輸血……”

“我的血型和他的一樣!”蔡曉春捋起來自己的袖子,“輸我的!我的血新鮮,你這是剛從冰箱拿出來的!”

蘇雅著急地說:“哎呀!你也很累了,不能抽你的血!”

“他替我擋了槍!兩槍——”蔡曉春怒吼,“這血是我欠他的!你明白嗎?”

蘇雅臉都嚇白了。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蔡曉春流出眼淚,“抽我的血吧……”

門開,劉芳芳站在門口:“你在等什麽?!”

“他,他要輸他的血……”

“那就進來!”劉芳芳著急地說,“他們每個狙擊手小組的血型都是一樣的,就為了今天!”

蔡曉春急忙進去。

韓光的心跳微弱,心電圖顯示波動很小。趙百合在準備輸血,看見蔡曉春進來愣了一下。蔡曉春伸出自己的胳膊:“抽我的血!他缺多少,就抽多少!”

趙百合含淚,拿起酒精棉擦拭蔡曉春血汙的胳膊。用了很多的酒精棉,因為他的胳膊上都是血。蔡曉春坐在那裏,看著血汙的酒精棉在盤子裏麵,一團一團高起來,聲音嘶啞:“都是他的血……”

趙百合一下子眼淚出來了,她忍著繼續擦拭。

蔡曉春抬眼,看著趙百合:“他喜歡你……”

趙百合瞪大口罩後的眼。

“他的遺書……是寫給你的……”蔡曉春聲音顫抖著說,“他不敢告訴你……

“我替他告訴你……”

趙百合的臉色蒼白,眼淚吧嗒吧嗒落下。

“雖然他是刺客,但是他的膽子很小……”蔡曉春含著眼淚看著臉色蒼白,昏迷當中的韓光:“他不敢告訴你……他的膽子怎麽這麽小,怎麽這麽小……我也是剛剛知道,我以為……他什麽都不怕……”

趙百合噙滿眼淚,低頭繼續擦拭他胳膊上的血汙。

針管紮進蔡曉春的血管,他的眉頭連皺都沒有。

針管紮進韓光的血管,他在昏迷當中沒有感覺。

鮮紅的血液瞬間充滿了輸血管。

蔡曉春閉上眼,讓眼淚靜靜流淌:“山鷹……這一次,是我讓你……因為……我們是兄弟……”

韓光靜靜躺著,臉色蒼白。

蔡曉春的血,流進了韓光的體內。是的,他們不僅是敵手,也是戰友……還是兄弟,血肉相連的生死兄弟……漫漫人生長路當中,有幾個人會在槍口對準自己的時候挺身而出,替自己擋住子彈?有幾個人會把自己的鮮血,毫無保留地輸給對方?

兄弟,這個普通的中國詞組,包含了太深厚太複雜的感情。

很多年後,當韓光和蔡曉春成為敵人,他們是否還記得曾經的這一幕?沒有人知道,也許這種感覺,隻有當事人最清楚,也許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因為感情的事情,沒有人說得清楚。

5

海軍陸戰隊慢慢從叢林當中顯身出來,包圍了這座荒蕪的教堂。虎鯊沒有說錯,這是一個絕密的隱藏地點——身處山穀之中,路早就長滿了叢林雜草,教堂屋頂被厚厚的樹冠遮蓋,從空中根本發現不了。如果不是走近這裏,也根本發現不了,叢林當中還有一座石頭堡壘一樣的教堂。

但是,這裏也是死地。

如果早就藏身在這裏,很難說是不是可以躲過海軍陸戰隊的立體搜索。但是陸軍特種兵追趕得太緊了,以至於他們根本就沒有擺脫的機會。槍林彈雨,好幾個人都掛花了,還帶著一個女人,根本就跑不動了。他們隻好且戰且退,躲進了這座石頭壘成的教堂。

教堂長滿雜草,但是空間很大。牆壁也夠厚,可以抵擋住子彈。射擊視野也還湊合,加上都戴著夜視儀,天黑以後還能抵擋一陣。

但是……他們完了。

暮色當中,蠍子坐在十字架的耶穌下麵,抱著自己的SVD。他看著自己的這些部下們,基本上都掛花了。

Brown,Wairado,Leon,Ivan——

再也見不到了。

Alex躲在教堂高處的窗戶陰影裏麵,觀察著外麵的動靜:“起碼有一個營的海軍陸戰隊……他們沒有帶重武器,蠍子……”

“沒有用了。”阮文雄喝了一口伏特加,“重武器很快就會上來,我們完了……”

“頭兒,你從不說喪氣話。”Simon在他對麵笑著,他的胸部紮著一條繃帶,臉色蒼白。子彈打穿了他的胸部,但是沒有傷到內髒。他的笑容還是那麽俏皮,隻是阮文雄看著有一絲心傷。

“我們完了,Simon。”阮文雄苦笑一下,“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大家……”

“我們沒完,到地獄還是要戰鬥。”Simon笑著說,“我們是雇傭兵,我們就是戰鬥的命……這都是你告訴我們的,頭兒。”

阮文雄無力地笑笑:“幹杯,Simon……”

Simon接過阮文雄甩來的伏特加,喝了一口,辣得要命。他笑:“頭兒,我好多了!要不這樣,我們回頭到非洲,我請客!喝粟酒,再找幾個黑妹……我們大家好好樂樂……”

阮文雄笑得很淒慘:“Simon,你是好樣的……我為曾經和你在一起戰鬥自豪……”

“我也為你自豪,頭兒。”Simon笑笑,“隻要你不再時刻惦記拿你那匕首劃我的脖子。”

“再也不會了,Simon……”阮文雄笑得很溫情,“再也不會了……”

外麵天色在漸漸暗下來,包圍的海軍陸戰隊越來越多。黑夜叢林是這些雇傭兵的天堂,他們要防範可能出現的突圍。林銳知道,這個突圍不可能再出現了。他帶著自己的小隊窮追猛打,一直把他們打進了教堂。他知道他們掛花不少,而且子彈也差不多了,不足以再支撐一次像樣的戰鬥。

現在,所有的救援部隊投鼠忌器。

因為人質還在裏麵。

陳勇看看手表:“我們天黑以後,發動營救行動。我帶的小隊擔任主攻,你們策應。”

林銳點點頭,他的小隊損失很大,戰鬥力打了折扣。陳勇帶的小隊還是鬥誌昂揚,兵強馬壯。雖然海軍陸戰隊躍躍欲試,但是救人的事情是不敢交給他們的。這點團長也是聰明的,所以沒有要求,隻是說完事以後海軍陸戰隊負責清場。

是的,這個要求不過分。因為雇傭兵打死了他們不少人,這個仇恨是刻在骨子裏麵的。林銳的小隊也損失了好幾個,但是他卻很難恨起來……雖然這些是敵人,殺敵是不會留情的;但是戰士也是有感情的,林銳自己清楚,如果不是阮文雄從一開始就照顧他們,自己活不到現在,自己的小隊早就全軍覆沒了。

隻能說……這是命運的安排。

“他們不會拿這個人質威脅我們的。”

林銳突然嘶啞聲音說。

“為什麽?”陳勇問。

“他們是雇傭兵,不是恐怖分子……”林銳說,“他們會放了人質,然後跟我們血戰到底……”

陳勇回頭看看躍躍欲試的海軍陸戰隊,苦笑:“如果人質放出來,打進去的不會是我們。是他們……”

“都一樣,他們都完了。”林銳的聲音很飄,“海軍陸戰隊會把他們滅掉,什麽都不剩下。”

“你怎麽了?心軟了嗎?”陳勇問。

“不是,你要我進去殺敵,我不會猶豫。”林銳搖頭,“我隻是同情他們,他們隻是想活……他們一直在躲避我們,我們卻不可能放過他們……”

“一會兒你別策應了。”陳勇說,“你這種狀態很不對。”

“我真的沒事,我分得很清楚。”林銳淡淡地說,“這隻是戰士和戰士之間的惺惺相惜罷了,我不會心軟的。”

教堂頂部,躲在角落的Alex打著燈語。

“他們要求談判!”後麵的一個海軍陸戰隊軍官高喊,“點名要林銳進去!”

“我去!”林銳起身。

“你不能去!”陳勇抓住林銳。

“他們不會殺我的……”林銳說,“沒有意義了,他們隻是想讓我把人質帶出來。”

“你怎麽知道?”陳勇問。

“因為……我們是戰士……你也知道,隻是你是參謀長,你不敢說罷了。”林銳推開陳勇的手,“我們是中國軍人,這一點我很清楚。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參謀長。畢竟,我們在策劃一場精銳戰士的葬禮……我們讓他們死得痛快些……”

陳勇默默無語,看著林銳大步走向教堂門口。

林銳臉色鐵青,走進教堂。裏麵沒有燈光,擦黑當中,隻是可以看見角落四處散布的人影和武器的剪影。他站在教堂的走廊,淡淡地說:“我是林銳。”

“我是蠍子。”

一個黑影站起來,目光很亮。

林銳和阮文雄默默對視著。

“你叫我進來,有什麽話,說吧。”林銳的聲調很平淡。

“能不能給我們一條活路?”阮文雄問得很誠懇。

林銳苦笑一下:“你說呢?”

“我是他們的頭兒,所有的罪責我承擔。”阮文雄說,“我跟你們走,接受你們的審判,死刑……槍斃,注射,絞死……什麽都可以。隻要你給我的部下一條活路,我可以告訴你們想知道的任何情況,並且接受一切結局。”

“蠍子!”

Simon高喊。

“Simon——我已經決定了。”阮文雄說,“林銳,我想你們也很關心AO的運作,訓練體係,編製,活動方式……我都可以告訴你們,然後接受你們的審判。”

林銳搖頭:“沒有可能了,蠍子。”

“可是我放過你們很多次!”阮文雄激動地說,“你們上島的時候,隻要我一個命令——隻要我一個命令,你們15個人全都會掛在那個懸崖下麵!你們通過沼澤地的時候,我的狙擊步槍就對著你,對著你們每一個人!甚至是你們發動進攻的時候,你們就在我們的火力範圍內,我讓你們去救人……當你們彈盡糧絕,我甚至出手幫助你們……難道,就放過我的這些部下一次都不可以嗎?”

“我是軍人,蠍子。”林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緩。

阮文雄知道他的這句話意味著什麽,沉默。

“你偷襲我們的船,殺了我們的船員,綁架了他們,帶到了這個島……”林銳緩緩地說,“你們還殺了海軍陸戰隊的不少官兵,還殺了我的部下……你告訴我,你讓我怎麽放過你和你的部下?就算我不追究,我的部下能允許嗎?我的軍隊能允許嗎?我的國家能允許嗎?”

阮文雄平靜地看著林銳:“既然這樣,我們沒什麽好說的了。”

“人質呢?”林銳問,“人質你們不交給我帶走嗎?”

阮文雄淒慘地笑了一下:“你果然很聰明,了解我都想些什麽……我們是雇傭兵,不是恐怖分子……Simon,給他人質。”

Simon勉強地站起來,推著女人走過來,推到林銳懷裏:“這是你的人,上尉。”

林銳抱著這個女人,看著阮文雄:“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沒有了,林銳。”阮文雄笑笑,“你們出去吧,我和我的部下要單獨待著。”

林銳的心裏有些發酸:“我給你們一個小時的時間考慮……要不要出去投降。我保證你們會受到公正的待遇,並且會得到中國法庭公正的審判。如果你們選擇不,一個小時以後,海軍陸戰隊會打進來,你們全部都會完蛋。”

“你覺得可能嗎?”阮文雄說,“我們是雇傭兵,林銳。我們不受到任何公約的保護,即便你們給我們公正審判……一個雇傭兵,會去上法庭嗎?我們生來就是打仗的,替誰打仗都一樣。今天,我們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我們也會用戰鬥的方式來告別我們的生命,這是我們早就做好的選擇。你走吧,林銳。”

林銳看看他們,轉身帶著女人往外走。

“林銳,難道臨走也不給我敬個軍禮嗎?”阮文雄高聲問。

林銳回頭:“對不起,蠍子……我是軍人,你不是。”

阮文雄的心被什麽刺了一下,苦笑點點頭:“再見,林銳。”

“再見。”

林銳抱起來女人,大步走向外麵。教堂的門打開,外麵的探照燈打亮了他的身影。他大步走出去,走過如臨大敵的海軍陸戰隊員,把女人交給衛生兵:“用直升機盡快送她到醫院船上。”

陳勇看著他出來,並不意外:“談完了?”

“完了。”林銳說。

教堂的門從裏麵關上了。

“沒我們的事兒了……”陳勇說,“海軍陸戰隊會接手的,我們走吧。”

林銳回頭看著教堂:“我想等到戰鬥結束以後。”

“為什麽?你想看著他們被殲滅嗎?”

“這是我對他們的尊重。”林銳說,“對敵人最好的尊重,莫過於親手打死他們;如果不能,我就親眼看著他們戰死。”

教堂裏麵,雇傭兵們在檢查最後的彈藥。Simon看著大家,笑:“別那麽灰心喪氣,我們還有的是仗要打呢!”

Alex看著十字架上的耶穌,頷首祈禱。

“做個祈禱吧。”阮文雄起身,“讓我們的靈魂得到寬恕。”

雇傭兵們起身,跪在上帝麵前,默默祈禱。

“我們是不是該說說悼詞?”Alex抬頭問。

“誰會這個?”Simon問,“我是記不住了。”

雇傭兵們左右看看,都是殺人的材料,誰會悼詞?誰以前也沒幹過牧師。Simon笑笑:“那我們就來個戰士的悼詞——Brown喜歡唱的《血流成河》,你們都會吧?”

阮文雄苦笑,這個大家倒是都會。

“來吧,兄弟們!讓我們為自己祈禱吧!”他開始唱起來。前麵是獨唱:

“He was just a rookie trooper and he surely shook with fright.

He checked off his equipment and made sure his pack was tight.

He had to sit and listen to those awful engines roar.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血汙滿身的雇傭兵們張開嘴,開始聲音嘶啞地合唱: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歌聲當中,Simon露出笑容,他提高了聲調,聲音也變得洪亮:

“Is everybody happy? Cried the sergeant, looking up.

Our hero feebly answered, 'Yes', and then they stood him up.

He jumped into the icy blast, his static line unhooked.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雇傭兵的聲音也逐漸不再嘶啞,提高了聲調: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歌聲傳出來,陸軍特種兵和海軍陸戰隊員們默默地聽著。他們都沒想到,這些陷入絕境的雇傭兵會唱歌。雖然大多數聽不懂,但是都知道這是部隊行軍歌曲。個別了解美軍的幹部聽出來,這是美軍王牌部隊101空中突擊師的士兵歌曲,這是著名的《血流成河》。

“他們不會投降的……”林銳淡淡地說。

“我們去準備。”海軍陸戰隊營長轉身走了。

歌聲當中,海軍陸戰隊員們默默收拾自己的武器,甩掉背囊。

教堂裏麵,Simon和他的兄弟們還在放聲歌唱:

“He counted long, he counted loud, he waited for the shock.

He felt the wind, he felt the cold, he felt the awful drop.

The silk from his reserve spilled out and wrapped around his legs.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阮文雄跟著他們一起唱著合唱部分: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Simon好似忘卻了身上的傷痛,忘情地歌唱:

“The risers swung around his neck, connectors cracked his dome.

Suspension lines were tied in knots, around his skinny bones.

The canopy became his shroud, he hurtled to the ground.

And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雇傭兵們也變得高昂起來: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外麵,林銳看著漆黑的教堂:“給他們祈禱的時間吧。”

“你說過給他們一個小時,我們給足他們。”海軍陸戰隊營長說,“他們沒有難為人質,我們也給他們足夠的尊重。”

林銳點點頭,目光炯炯地看著漆黑的教堂。

歌聲還在傳出來:

“The days he lived and loved and laughed kept running through his mind,

He thought about the girl back home,the one he left behind.

He thought about the medicos and wondered what they'd find.

And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

The ambulance was on the spot, the jeeps were running wild.

Thc medics jumped and screamed with glee, rolled up their sleeves and smiled.

For it had been a week or more since last a 'chute had failed'.

And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

He hit the ground,the sound was 'Splat', 'his blood went spurting high.

His comrades they were heard to say, 'A helluva way to die.'

He lay there rolling round in the welter of his gore.

And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There was blood upon the risers, there were brains upon the' chute.

Intestines were a-dangling from his paratrooper's suit.

He was a mess, they picked him up and poured him from his boots.

And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Gory, gory, what a hell of way to die.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

教堂外麵,所有的戰士都默默聽著,無論是綠色迷彩服還是藍色迷彩服,無論是陸軍特種兵還是海軍陸戰隊。仿佛此刻一切都凝固了,又仿佛他們想起來自己最初的軍旅歲月。一種情緒在內心深處流動,仿佛這些驍勇善戰的戰士在某種程度上心裏的東西是相通的,是可以超越國籍和語言的。

Blood Upon The Risers

《血流成河》,美軍101空中突擊師士兵隊列歌曲譯文)

Blood Upon The Risers,這首歌的旋律最早出現在19世紀60年代,但是100多年以來被多次重新填寫歌詞。除了這個版本之外,還有一個讚美詩版本Battle Hymn of the Republic。曼聯隊的隊歌Glory Glory Man United也是用的這個旋律。

二戰時期,美軍101空降師的士兵重新填詞,成為該師士兵進行曲。詼諧的旋律,歌詞卻非常血腥,這是美軍特殊的自嘲風格。101空降師在戰後改編為101空中突擊師,雖然還有傘降訓練和行動,但是直升機成為該師的常用裝備。這首歌作為軍隊傳統的一部分保留下來,用以激勵士氣。

譯文大致如下:

蓋瑞,蓋瑞,他媽的糟糕的死法;蓋瑞,蓋瑞,他媽的糟糕的死法;蓋瑞,蓋瑞,他媽的糟糕的死法。他再也不用跳傘了“有人高興嗎?”軍士長大聲喊著看去,我們的英雄們微弱地回答:是!然後他們使自己站起來,跳進冰冷的疾風中,降落傘從傘鉤上解脫。他再也不用跳傘了。

他用長長的洪亮的聲音數著,等待開傘那一刹的強大震動,他感覺到風,感覺到寒冷,感覺到可怕的下降,傘從傘包衝飛出,將他的腿纏繞。他再也不用跳傘了。

傘繩纏住他的脖子,將他包裹在傘篷中,傘繩死死地纏繞在他瘦弱的身體上,傘衣成了他的壽衣,他高速墜向地麵。他再也不用跳傘了。

那天他還想著生活、想著愛情,歡笑著飛奔,他想帶女孩回家;他左後麵一個兄弟在想軍醫如何能找到他。他再也不用跳傘了。

腳下有了平衡,吉普在野地上飛馳,軍醫跳了下來,苦笑著卷起袖子;為了這個從一周前甚至更長……

自從降落傘失效後。他再也不用跳傘了。

他砸在地麵上,傳出**飛濺的聲音,鮮血從他身上高高地噴出,他的戰友中有人說了聲:“這是個糟糕的死法!”他再也不用跳傘了。

鮮血粘在傘繩上,腦漿在……降落傘上,腸子掛在傘兵衣外搖晃,他是一團糟了,將他收斂起來,把曾是他腳的部分血肉從他靴子裏倒出來。他再也不用跳傘了。

該譯文來自網絡,後經英國SBS特種部隊華裔老兵修正翻譯不甚準確的部分。特此鳴謝)

6

阮文雄冷冷地往彈匣裏麵壓最後的子彈,其餘的雇傭兵們也都戴著夜視儀,在黑暗當中做著準備工作。他們不需要什麽語言的交流,因為這是最後的戰鬥……他們的軍事生涯最後一場表演,要力爭打得精彩;全力作戰,也是對敵人的尊重。

Simon壓好了彈匣,檢查自己的M4A1卡賓槍。他拄著槍起身,槍托卻觸碰到地麵顯得空洞洞的。

他一愣,低頭拂開雜草。有個鐵環?他拉住鐵環,使勁一拉。

塵土飛揚,大家都舉起武器,嚇了一跳。

阮文雄急忙拔出手槍過去。Simon抬眼看看他,打開M4AI卡賓槍的戰術手電,伸進去四處照射:“地道?!”

真的是個地道!

貨真價實的地道!

雇傭兵們驚喜地湊過來,都打亮自己的手電照射裏麵。地道很深,直著下去,有嵌在石頭上的梯子。大概10米深的地方,可以看見地道的拐角。更深的地方看不見了,也不知道是死地道還是活地道。

Simon拿出zippo打火機打著,丟了下去。

打火機在地道摔倒,沒有熄滅。微風吹來,火焰在微微飄動。

“裏麵有風,是通的。”David說。

“我們下去!”阮文雄驚喜地說,“我們得救了!”

但是大家都沒有動。

“你們怎麽了?”阮文雄納悶兒,“真的要死在這裏嗎?”

“頭兒,我們走不了。”Simon說,“外麵是好幾百海軍陸戰隊,海上還有艦隊……我們就算下去,無非是拖延掛的時間罷了……我們逃不出這個島的,子彈也要打光了,身上都掛花……”

“隻要有機會,我們就要嚐試!”阮文雄說,“Simon,難道你忘記了嗎?我怎麽教給你們的——嚐試一切可以生存的手段!”

“我們不能全軍覆滅……”Alex嘶啞地說,“我們得有一個人活著出去,照顧我們的家人。”

阮文雄詫異地看著他們:“我們都能活下去的!你們怎麽了?喪氣了嗎?”

“我們跑不動了,頭兒。”James說,“我們的傷已經不能在林子裏麵戰鬥了。”

“我們一起走,隻有死路一條”

“那我們就在這裏等死嗎?!”阮文雄怒問。

“不,頭兒。”Simon奇怪地看著阮文雄,“你下去。”

“你說什麽?!”

“你下去吧,頭兒。”Alex說,“我們掩護你,拖延時間……他們會以為我們全部戰死,你會生存下去的。”

“你們都瘋了嗎?!”阮文雄厲聲說,“我們是一個小隊,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頭兒,我們沒瘋。”Simon認真地說,“你出去,還能照顧我們的家人……如果有機會,你還可以替我們找AO報仇……雖然我知道機會渺茫,但是最合適的人,也確實隻有你。我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都不具備你的素質、你的頭腦……還有來接你的船,是你的女人開的,我們不認識她……她不會帶我們任何一個人離開的……頭兒,隻有你了……”

“不行!”阮文雄說,“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聽我命令,重傷員先下去!”

沒人動。

“聽我的命令!”阮文雄環顧大家,“你們想抗命嗎?!”

Simon看著阮文雄:“對不起,頭兒……”

他給Alex使了一個眼色,Alex在後麵使勁一推。阮文雄被推進了地道入口,咣當掉在最下麵壓滅了打火機。

Simon舉起了M4A1卡賓槍:“別逼我,頭兒。”

“把槍放下,Simnon!”阮文雄開始往上爬。

Simon果斷扣動扳機,帶著消音器的M4A1卡賓槍射出子彈,打在阮文雄頭頂的牆壁上。

阮文雄本能地手一鬆,掉下去了。他抬頭:“Simon!你對我開槍嗎?!你個渾蛋!把槍放下!”

“你走吧,頭兒。”Simon說,“我們可以拖延時間,掩護你……”

“我不!”阮文雄又要往上爬。

Simon看看大家,拔出自己的手雷,對著下麵說:“找掩護,頭兒。”

“Simon?!”阮文雄瞪大眼。

“你走吧,找掩護,頭兒。我要丟下去。”Simon淡淡地說,“我要炸了這個入口,這樣他們就不會發現這個地道。”

“不——”阮文雄抓住梯子要往上爬。

Simon拉開了手雷的保險栓:“找掩護。”

阮文雄瞪大眼。

Simon鬆開手雷,丟了下去:“再見,頭兒。我們愛你……”

阮文雄急忙往地道裏麵跑去。

手雷旋轉著,往下落下。落在地上,還彈了一下。

阮文雄撲向前麵的地道,身後“轟”的一下爆炸了。火焰在狹窄的地道蔓延開來,也覆蓋了阮文雄的全身。他在地上打滾,熄滅身上的火焰。他一邊滅火,一邊回頭。地道的入口已經被徹底炸塌下來,碎石頭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的臉被火焰燒傷了,但是卻感覺不到疼。

“Simon!Alex!David!”阮文雄撲向那些碎石頭,拚命撥著……

7

“現在,我們的時刻到了。”

Simon堅強地起身,走向塵土覆蓋的風琴。

“讓我給我們自己演奏一曲《安魂曲》……”

他打開風琴的蓋子,試試音準:“還湊合,不算特別走調。”他帶著微笑彈起了莫紮特的《安魂曲》……Simon彈得很動情,他從未用過這樣的心情演奏過《安魂曲》。

嗒嗒……

81-1自動步槍清脆的點射。

Simon一頭栽倒在風琴上,一片風琴的雜音,《安魂曲》中止了。

四麵八方都出現了海軍陸戰隊員,他們舉起手裏的步槍。天窗上也出現了海軍陸戰隊員的身影,他們對著裏麵舉起了步槍。

雇傭兵們絕望地舉起自己的武器,對著四麵八方的海軍陸戰隊員射擊……

槍聲響成一片,密集的彈雨覆蓋下來。地上的雇傭兵們絕望地射擊著,被彈雨覆蓋的身體抽搐著……

地道裏麵。阮文雄扒著麵前不可能扒通的碎石頭,絕望地哭喊著:“Simon……Alex……我的弟兄們,我的手足們……”

子彈打在了十字架上的耶穌身上,仿佛上帝也承載了人類戰爭帶來的苦難。

沒有幾分鍾,槍聲平息了。海軍陸戰隊員們戴著夜視儀衝進來,搜索殘敵。

……

外麵,林銳歎息一聲。

眼裏流出一滴眼淚。

隻有一滴。

馬上隨風而逝了。

8

天色拂曉,黃色絲帶在旗杆上飄舞著。

王斌掀開屍體上的白布。

9021變得僵硬的臉,眼睛還睜著。

王斌無言地伸出手,抹下他的眼皮。

9021的眼睛還睜著。

王斌轉向那條黃絲帶,他走向黃絲帶,慢慢把它摘下來。他轉身走回去,蹲下,把黃絲帶重新係在9021的手腕上:“這是你媽媽留給你的,戴著吧……”

他係好這條黃絲帶,重新抹下9021的眼皮。

9021閉上了眼睛。

王斌凝視半天,把白布重新蓋上起身,轉向蔡曉春:“謝謝你……沒有你的提醒,我找不到他。他就真的變成他鄉的孤魂野鬼了……”

大量輸血以後的蔡曉春臉色慘白:“我們沒有做好……”

“你們已經盡力了……”王斌歎息一聲,“這是他的命……”

直升機還在月牙島上空飛翔,海軍陸戰隊員們在陸續下山集結。團長聽著參謀長的匯報,納悶兒:“怎麽會跑了一個?”

“不知道。”參謀長說,“我們圍得水泄不通,都不知道他怎麽跑出去的。”

“媽的,見鬼了!”團長罵道,看著蒼茫的群山。

“我們還搜嗎?”參謀長問。

“搜個屁!他在林子裏麵,我們要找需要很長時間!撤退,這裏不能再多待了,會引起注意的。”團長說,“告訴指揮部,我們的任務完成了。”

“是!”參謀長急忙說,轉身跑向電台。

林銳帶著自己的隊員們坐在陽光下麵休息,他們的臉色很差,寫滿了疲憊。蔡曉春走向林銳,林銳看著他笑笑:“委屈你了?”

蔡曉春搖頭:“連長,那是特殊情況。我不在意,我歸隊了。”

林銳點點頭:“跟他們在一起吧。山鷹怎麽樣了?”

“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是還在昏迷。”蔡曉春說,“他是全身麻醉,蘇醒還需要點時間。”

林銳拍拍他的肩膀:“歸隊,我們出發。”

孫守江抱著蔡曉春的肩膀:“我早就知道你沒事!我一直跟他們說,像山鷹和禿鷲這麽聰明的倆人,絕對不會誤殺!他們機靈著呢,都長著三隻眼!能看見我們看不見的東西,不跟雷鳥似的,典型的山炮!”

“呸!又關我什麽事情啊?”雷鳥不樂意了。

“說你山炮你不樂意啊?”

兩人還在吵著,大步跟著林銳跑向超黃蜂直升機。直升機起飛了,蔡曉春和自己的戰友們注視著逐漸遠離的月牙島……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隻是蠍子沒找到,他失蹤了……

誰知道呢?

蔡曉春看著月牙島逐漸遠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9

中國海軍艦隊撤除了對空對海警戒,開始撤離月牙島海域。

一直停在警戒圈以外的白色遊艇開始高速開往月牙島。

阿紅站在船頭,眼巴巴看著月牙島越來越近……那是一片戰爭的殘骸,到處都是剛剛打掉的殘垣斷壁……也到處都是堆積在一起的,還在燃燒的屍體……

阿紅絕望地發出尖叫:“啊——”

船靠岸了,阿紅跑上破損的棧橋,跑向那片廢墟。

她站在燃燒的屍體堆前尖叫著:“啊——啊——啊”

水手在船上同情地看著她。

阿紅衝向那片燃燒的屍體,拿起一根大棍子撥開屍體,尋找著……她的臉上已經沒有眼淚,隻有絕望,深深的絕望:

“啊——”

阿紅丟掉棍子,伸手去抓屍體,把他們都分開,好去辨認男人。

我的男人……

阿紅絕望地尖叫著:“啊——啊——啊——”

一個穿著破碎迷彩服的男人慢慢走出了叢林,站在她的側麵幾十米的地方。

阿紅尖叫著:“啊——”還在尋找著,也不管那些還滾燙的屍體……

“阿紅……”

半張臉被燒傷的男人顯得很恐怖,他的聲音嘶啞。

阿紅轉臉,看見了他,嚇得尖叫:“啊——”

“我是蠍子……”

男人看著她。

阿紅一下子撲上去,飛一樣地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阮文雄的半張臉被嚴重燒傷,好在雙眼都沒事。臉上很疼,但是他忍住了疼痛,讓阿紅吻著自己的臉。阿紅尖叫著,哭著,笑著,親著,抱著……仿佛一個孩子一樣快樂。

而阮文雄的臉上沒有一點笑容。相反,他的雙眼慢慢溢出淚水。

遊艇在海上航行著,阮文雄抱著阿紅坐在船尾。他看著一點一點遠去的月牙島,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一切都無聲無息,而那些手足……不會再回來。

阿紅跟一隻貓一樣躺在自己男人的懷裏,緊緊抱著他的脖子,仿佛一鬆手他就要消失了一樣。阿紅閉著眼,輕輕地說:“我們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阮文雄木然地看著月牙島的遠去,沒有一點表情。

阿紅輕輕唱起一首歌。她的聲音柔和,勾起了阮文雄的無限哀愁。

“Đêm đông lao xao, đêm đông nhớ ai?

Đêm đông cô đơn vắng ai?

Cơn mưa lao xao, cơn mưa nhớ ai?

Ôi, hạt mưa rơi khóc thầm!

Anh đang nơi đâu? Anh thương nhớ ai?

Bao đêm cô đơn vắng anh

Mong cho đôi ta, bên nhau mãi thôi!

Cho hạt mưa rơi hết buồn ”

歌聲當中,阮文雄緩緩拔出了靴子上綁著的匕首。阿紅閉著眼,繼續唱著。

Để bao thương nhớ âm thầm, thiết tha vô bờ

Đèn khuya có thấu hay chăng, lẻ loi tôi đang ngóng trông

Thì mây mưa cứ trôi hoài, khát khao chờ mong

Chợt nghe chư tiếng em cười, cỏ cây như muốn níu chân

Nhẹ nâng câu hát ban đầu, dấu xưa tuyệt vời

Một mai anh sẽ quay về, bờ môi mang bao thiết tha

Bài ca in mãi trong lòng, sẽ không nhạt phai…… ”

阮文雄注視著自己的文身……

利劍,兩條毒蛇,AO……

自己的第二個家……

阮文雄舉起匕首,剜去了左臂上的“AO”文身。他剜得很利索,很輕鬆,好像不是自己的肉一樣。阿紅急忙爬起來,捂住他的傷口:“你幹什麽?”

阮文雄忍住疼,擠出笑容:“沒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阿紅急忙撕掉自己的衣服去給他包紮,“你為什麽要這樣?”

“我想……重新開始……”阮文雄的臉色蒼白。

阿紅流著眼淚,點頭。

阮文雄卻沒點頭,他咧開嘴痛楚地哭起來……比身上的皮肉傷更疼的是……心裏的傷。阿紅緊緊抱著他,他也緊緊抱著阿紅。

那些手足……再也回不來了……

阮文雄哭得很傷心。自從l4歲的那個夏天以後,他再也沒有這樣傷心地哭過。

10

韓光慢慢睜開眼,看見了眼睛紅腫的趙百合。他愣了一下,想坐起來,卻渾身痛。趙百合急忙按住他,柔聲地:“別動……你的傷口在背上,你不能動!”

韓光重新想躺下去,側臉看見了蔡曉春。他穿著迷彩服,光著腦袋,坐在那裏注視著韓光。

“他給你輸700CC鮮血,”趙百合說,“從你出了手術室,就沒離開過。”

韓光看著蔡曉春,顫抖著伸出右拳。

蔡曉春伸出自己的右拳,跟他的拳頭撞擊在一起:“同生共死!”

韓光說不出話來,隻是點點頭。

蔡曉春看著韓光,露出笑容:“你醒了就好,我走了……”

韓光看著他,露出疑惑的神色。蔡曉春在門口回頭,笑:“她是你的女朋友,我不能在這裏當燈泡啊?”

趙百合臉紅了:“胡說什麽呢,你?”

韓光詫異地看著蔡曉春,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蔡曉春走過去,蹲下,貼著韓光的耳邊:“我告訴她……你的遺書是寫給她的!”

韓光看蔡曉春,張嘴想說話。

“聽著!”蔡曉春很嚴肅地盯著他,“不許多說什麽!你是我的兄弟,你替我擋住了子彈!我欠著你的,欠著你的!”

韓光搖頭。

“你這次要聽我的,觀察手給狙擊手指示目標!”蔡曉春說,“我已經給你指示了目標,你要射擊!你是百發百中的神槍手,你不會失敗的!”

韓光點點頭。

蔡曉春鬆開手,站起來,看著趙百合:“好好照顧他……他愛你。”

趙百合的臉更紅了,低下頭。

蔡曉春轉身推門出去了,軍靴聲在走廊回**。

韓光看著趙百合,趙百合也看著他。片刻,趙百合打破沉默,羞澀地問:“你喝水嗎?”

“有句話……我想告訴你……”韓光翕動嘴唇嘶啞地說。

“以後再說,你現在需要休息。”趙百合急忙說,“好嗎?回到陸地上,等你休息好再說。”

韓光堅決地搖頭。

趙百合蹲下,湊到他的嘴邊:“那你告訴我,不要大聲說。”

韓光翕動嘴唇,艱難地:“他的遺書……也是寫給你的……”

趙百合呆住了。

“他喜歡你……很久了……”

趙百合徹底地呆住了,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麽樣的一種情況。

11

“我舉起狙擊步槍,對準那個蠍子……”

孫守江比畫著,蘇雅等幾個陸軍海軍衛生女兵在甲板的陰涼地坐著,都聚精會神地看著。

“扣動扳機——叭——就是一槍!”孫守江連說帶比畫,“你們猜怎麽著?”

“怎麽著?”蘇雅關心地問。

“打他屁股上了!”孫守江大言不慚。

女兵們哈哈大笑。

“這蠍子也不愧是蠍子啊,屁股中彈了還能跑!”孫守江接著繪聲繪色,“我是打了一槍又一槍,打了一槍又一槍……”

女兵們都驚訝地看著。

“他比泥鰍還狡猾啊!”孫守江說,“最後——我一槍鎖定了他……”

“哎哎!”上麵有人喊。

孫守江抬頭。

雷鳥跟蔡曉春等幾個隊員在上麵的船舷站著樂。

“幹嗎啊?”孫守江有點不好意思。

“沒事兒,你該換個彈匣了。”雷鳥眨巴眨巴眼,“我數了,你打了十一槍了。”

孫守江不好意思地笑:“你們是不是早就跟上麵偷聽了?”

“就你那點光輝事跡,我們還用偷聽?”蔡曉春在上麵笑,“蘇雅多好一姑娘,怎麽那麽不開眼跟了你呢?”

“你什麽意思啊?”孫守江不樂意了,“敢情我就不是最好的狙擊手了?”

“你是‘吹客’,比‘刺客’牛!”蔡曉春笑,“我們都服你!”

蘇雅好奇地問:“‘吹客’?是哪個部門頒發的?什麽榮譽稱號啊?有什麽來曆?”

“我們狙擊手連民主評選的,隻有孫守江有資格得。”蔡曉春笑道,“我們都不行,狙擊手連全連加起來,也不如他一個。走吧,咱們快集合了!”

他帶著隊員們跳下來,跑向甲板那邊。

其餘的女兵已經捂著嘴樂。

孫守江硬著頭皮:“啊?這‘吹客’啊?也是狙擊手的一種啊!你看過美國西部電影沒?那印第安人,拿著吹筒,對準牛仔就是——噗噗噗!那箭是吹出去的,嗖嗖老遠!能飛一千多米呢!”

“啊?真的啊?”蘇雅崇拜地看他,“那不是比‘刺客’還厲害?”

其餘的女兵忍不住了,捂著嘴笑著跑遠了。

“你們跑什麽啊?”蘇雅著急地喊。

“她們……可能是讓咱倆多待會兒吧!”孫守江嘿嘿樂,“這不是咱倆剛成嗎?”

“你幹嗎這麽看著我?”蘇雅害怕了,“大早上的,這有人……哎呀!你早飯吃的什麽啊?大蒜……嗯嗯……”

孫守江抱著蘇雅狂吻。

甲板上,部隊在陸續集合。八一軍旗在飄舞,從醫院船的甲板上,可以看見各個軍艦的水兵們都在陸續列隊。兩棲登陸艦上的海軍陸戰隊員們穿著海洋迷彩服,手持武器在軍旗下列隊。直升機編隊在艦隊上空航行,都是超低空保持和艦隊一樣的速度。

“我們已經進入中國領海。”林銳低聲說。

王斌點點頭。

四名穿著白色禮服的水兵肩上抬著一副擔架,上麵是裹著五星紅旗的9021。他的眼睛緊閉著,仿佛帶著微笑。

各個軍艦拉響了戰鬥的警報,汽笛一起在大海上空長鳴。

總指揮在兩棲登陸艦的艦橋上高喊:“全體集合!”

更多的水兵和陸戰隊員們跑上甲板,迅速列隊。

陸軍特種兵們在林銳的身後列隊,都是穿著迷彩服戴著黑色貝雷帽。

王斌看著9021的臉:”你是一個水手……我們把你安葬在祖國的大海,希望你的靈魂陪伴著祖國的大海……”

“鳴響禮炮!”總指揮高聲命令。

各個軍艦上的艦炮對準天空,開始有節奏地打炮。

轟,轟……

趙百合推著擔架上的韓光,出現在艙門。穿著病號服的韓光被推到陸軍特種兵的隊尾,站在隊尾的蔡曉春偏頭:“你怎麽上來了?”

“他非要來。”趙百合躲開蔡曉春的眼,“他說你們都在,他不能不在……你們是戰友,是兄弟,是要同生共死的……”

蔡曉春意識到什麽,看韓光。

韓光不說話,也不看他,隻是看著前方。

蔡曉春無奈地苦笑一下,注視著前方。

趙百合不看他們兩個,仿佛在想著什麽心事。

四名水兵在禮炮中緩步向前,抬著9021裹著國旗的遺體走向船邊。

“扶我起來。”韓光說。

趙百合和蔡曉春一人一邊扶起來他,韓光堅持站直了。

蔡曉春鬆開手,重新麵對四個緩緩前行的水兵和9021的遺體肅立。

趙百合左手扶著韓光,右手貼在自己迷彩服的褲縫上,也是目光肅穆。

“敬禮——”總指揮的聲音從喇叭當中傳出。

唰——王斌和林銳舉起右手敬禮。

唰——他們身後的陸軍特種兵和水兵們舉手敬禮。

唰——韓光舉手敬禮,貼在自己沒戴帽子的太陽穴上。

唰——五十多名被營救出來的中國船員敬禮。

唰——全體海軍陸戰隊員行持槍禮。

蘇27戰鬥機四機菱形編隊從高空俯衝下來,減速通場。隨即再次拉高,消失在艦隊上空。

然後,沒有悼詞,沒有語言。四名水兵把擔架傾斜,9021裹著國旗的遺體緩緩從擔架滑落下去,落入了大海。波浪卷走了他,在一瞬間他就消失在中國領海……

王斌還在敬禮,他的眼淚慢慢流下來。

所有軍艦上的信號兵一起打亮燈語:

“祖國——不會忘記你!”

12

3個月以後,巴黎街頭。

咖啡廳裏,戴著口罩的阮文雄把一個信封塞入阿紅的提包。衣著入時的阿紅詫異地看他:“怎麽了?”

阮文雄笑笑:“我要去見一個朋友,你在這裏等我。信封裏麵是我剛剛拿到的巴拿馬護照,是你的,花高價買的。是真護照,你可以放心大膽地使用。信用卡的名字也改成了你的,有300萬美元的存款,足夠你用的。”

“你要幹嗎去?”阿紅抓住阮文雄的手。

“我要去見一個朋友。”阮文雄掰開她的手,“你在這裏等我。”

“我不!”阿紅著急了,“你不是說過,我們重新開始嗎?”

“你是我的女人嗎?”阮文雄問。

“是。”阿紅回答得很幹脆。

“那你就在這裏等我。”阮文雄再次掰開她的手,“男人要去做事,女人不要多嘴。”

阿紅眼巴巴看著他,流出眼淚。

“如果我不回來,你就自己走吧。”阮文雄的內心很酸楚。

“我會等你,一直等你回來。”阿紅堅定地說,“你不回來,我就一直等下去……”

阮文雄複雜地看著她,轉身出去了。

阿紅默默流淚,卻一聲不吭,坐在那裏等待。

阮文雄大步走在街上,戴上了夾克的風帽和墨鏡。他的半張臉已經麵目全非,看上去陰森可怖,他可不想引起警察的注意。他走向那棟熟悉的寫字樓,雙手插在夾克裏麵,握緊了兩把裝著消音器的P228手槍。

寫字樓門口跟別的大廈沒有任何不同,但是阮文雄知道這裏不僅安裝著攝像頭,那些穿著保安服裝的可不是簡單的保安,都是AO的雇傭兵。他熟悉他們,如同熟悉自己一樣。所以他沒有走正門,而是拐彎走向了後門。那裏是車庫,相對的戒備要鬆懈很多。

阮文雄走到車庫門口,徑直走向車庫裏麵。

阮文雄抬起夾克裏的槍口,噗噗就是兩槍。保安倒在崗亭裏麵,阮文雄拔出雙槍,快步小跑進入。他丟掉了墨鏡,摘去了口罩,麵目全非的半張臉……但是雙目依然堅毅,甚至比任何時候都堅毅。

阮文雄跑到電梯跟前,按下電梯鍵。電梯不一會兒就開了,阮文雄的雙槍伸進去。裏麵執勤的雇傭兵大驚,伸手去拔自己腰間的手槍。但是噗噗兩聲,他的腦門開花,癱在地上。阮文雄進去,按下12樓。他兩槍打壞了電梯裏麵的鍵盤,讓外麵的人無法上來。

阮文雄手持雙槍利索地更換彈匣,下麵是他的個人表演時間。

12樓很快就到了,阮文雄舉起雙槍。電梯門打開,走廊裏麵沒人。阮文雄手持雙槍徑直走進去,他看見了攝像頭,一槍就打碎了。

值班室的雇傭兵大驚,按下警報高喊:“入侵者——”

手持武器的雇傭兵衝出值班室,跑向電梯的方向。阮文雄迎著他們上去,躲閃都不躲閃,連續開槍。噗噗噗噗……5個衝過來的雇傭兵連槍都沒來得及開,全部倒在地上。阮文雄對著他們連連補槍,一直到打光手裏的子彈,就丟掉手槍撿起地上的一把M4A1卡賓槍。

警報還在淩厲地響著。

對麵出現兩個雇傭兵,阮文雄利索地兩槍結果他們。後麵傳來腳步聲,阮文雄一個側空翻在空中,連看都不看,對著後麵就掃去一排子彈。隨著一聲慘叫,一個雇傭兵捂著自己的腿倒下來。

阮文雄對著他打光這個彈匣。

雇傭兵倒下了。

阮文雄丟掉卡賓槍,走到前麵撿起了又一把M4A1卡賓槍,徑直走向盡頭的會議室。

會議室裏麵,利特維年科上校站在首席,AO公司的董事們都坐在那裏,誰都沒有害怕,也都沒有躲閃。

咣當!門被阮文雄一腳踹開,他衝進來舉起M4A1卡賓槍:“你們——這群豬!”

他的眼睛冒火,食指扣在扳機上,對著這群董事們。

“你們——出賣我們!出賣我們這些為你們賣命的人!”阮文雄怒吼,“今天,我要讓你們付出代價!”

“蠍子,你冷靜點。”利特維年科上校說。

“不!你也出賣了我們——”阮文雄恐怖的臉扭曲著,“我信任你,你卻出賣我們——今天,我要讓你們所有人……所有人都付出代價!讓你們知道,戰士是不能被出賣的。”

董事們連害怕都不害怕。

利特維年科上校拿起遙控器,打開投影。他背後的投影出現了咖啡廳裏麵的阿紅,阮文雄一愣,槍口開始顫抖。

“蠍子,還需要我說什麽嗎?”利特維年科上校很冷峻,“你不了解我嗎?”

“渾蛋!”阮文雄的槍口對準他,“你這個畜生!”

“蠍子,如果我想殺你,你根本就不會走到巴黎。”利特維年科上校冷冷地說,“想看看一路上,我們給你拍的留影紀念嗎?”

曼穀……台北……東京……利物浦……馬賽……十多個城市一一排列開。

一條完整的逃亡和滲透路線。

“蠍子,放下武器。”利特維年科上校冷峻地說,“你的女人在我們手上。”

“她是我的女人……”阮文雄的眼中湧出熱淚,卻還是舉起了槍口:“如果真的要為了我去死,就是我欠她的……她會願意的……但是,我要殺了你們……

“Simon……Alex……Brown……Wairado……Ivan……James……David……Les……Bobby……Leon……”

他一一說出那十個部下的名字。

“你們殺了他們……”阮文雄的聲音顫抖,“我們為你們賣命……付出了一切,你們卻出賣我們……出賣了他們,讓他們白白地送死……今天,我就告訴你們……雇傭兵的血,也不是白流的……”

利特維年科上校再次舉起遙控器。

投影上變換著監視器的畫麵。

阮文雄呆住了。

黑人小女孩笑著在跟母親在花園裏麵逗狗,這是Brown的女兒……

白人小女孩在臥室看迪斯尼,這是……Simon……的女兒……

……

“蠍子,我的十個小組,就在監控他們的家人。”利特維年科上校說,“隻要你敢動手,他們的家人全部都完蛋。”

阮文雄呆呆看著。

“你可以犧牲你的女人,但是你能犧牲他們的家人嗎?”利特維年科上校的聲音很冷酷。

阮文雄呆呆地看著。

“放下武器,我跟你單獨談談。”利特維年科上校說,“或者,我命令這十個小組同時動手。”

“不——”阮文雄的眼淚流出來,“利特維年科,你這個卑鄙的雜種!你這頭凶殘的北極熊!”

利特維年科上校迎著槍口走到阮文雄的麵前,慢慢接過他的卡賓槍:“蠍子,你是個聰明人——我要和他單獨談談。”

董事們起身出去,鄙夷地看著滿臉淚水的蠍子。

門關上了,利特維年科上校把卡賓槍丟在桌子上:“如果我要殺你,你不會活著離開月牙島。”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殺我?你讓我跟他們一起去!”阮文雄嘶啞地說。

“因為——你確實很出色。”利特維年科上校冷峻地說,“整個戰鬥的過程,我都了解了。在亂軍當中,你的舉措始終是正確的。你們最後沒有能夠出來,是命運的安排。但是,你表現出來作為一個雇傭兵頭目的聰明、智慧和狡詐!你天生就是雇傭兵的材料,蠍子!”

“我不幹了……”阮文雄搖頭。

“我給你時間考慮。”利特維年科上校的聲音緩和下來,露出一絲柔情:“蠍子,我記得你很愛看中國的武俠小說。你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詩,我還有印象。”

“這就是江湖,蠍子。”利特維年科上校看著他,“你已經進了江湖,沒有回頭路。我也進了江湖,所以我也身不由己。什麽是江湖?人心就是江湖——你走得出去嗎?”

阮文雄痛苦地閉上眼。

“其實,每個人的敵人都是自己。”利特維年科上校緩緩地說,“你要戰勝自己,蠍子。你是個天生的雇傭兵,你的敵人——就是你內心的柔弱,情感……對於我們來說,這是生意,不是情感。你要學會這一點,蠍子。”

“我永遠都學不會……”

“那就永遠麵臨你自己這個敵人!”利特維年科上校提高聲調,“或者你殺死自己,或者自己殺死你!你沒有選擇——因為,這個敵人不是別人,就是你自己!”

阮文雄呆呆地看著利特維年科上校。

“回去休息幾天,考慮清楚。”利特維年科上校柔和地說,“我等你的答複,不著急。”

阮文雄木然地轉身,走向外麵。

“你記住,我隻要我想要的答複。”利特維年科上校在後麵強調說。

阮文雄沒有表情,沒有說話,往外走去。

咖啡廳裏麵,阿紅還在等待著。

阮文雄慢慢地走進來,阿紅一下子站起來,眼淚湧出來:“你回來了?”

阮文雄看著她,點頭。

阿紅撲上去,抱住阮文雄哭泣著:“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我們走吧,阿紅。”阮文雄攬住她的肩膀。

“去哪兒?”阿紅眼巴巴看著他,“我們是重新開始嗎?”

阮文雄複雜地看著她,最後說:“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多問。”

阿紅看著他,眼淚又流出來:“隻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問……”

阮文雄攬著阿紅的肩膀,走在巴黎繁華的人群當中。人潮人海當中,阿紅幸福地偎依在阮文雄的肩膀上。而阮文雄麵目全非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們就這樣走著,走著……

仿佛一對普通的情侶一樣,走在美麗的巴黎大街上。這裏沒有戰爭,沒有武器,沒有死亡,沒有恐懼……

阮文雄麵目全非的臉上卻沒有表情,仿佛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