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急診室裏,軍醫宋薇薇拿著X光片在看,林小鹿蹺著一條腿坐在椅子上。陸冰嫣站在旁邊,小心地問:“醫生,怎麽樣?”宋薇薇放下片子,坐回桌子後麵,唰唰地開始寫:“骨頭沒問題,應該就是扭傷了,有水腫。”林小鹿低著頭,小聲地說:“不是扭傷,是挫傷導致的。”宋薇薇扭頭看她:“嗯?你自己還會給自己看病啊?”

“我是華中大學醫學院畢業的。”林小鹿說。

宋薇薇樂了:“沒想到今年的新兵還有醫學院的高才生呢!幹脆到我們衛生隊來吧,我們缺醫生!”林小鹿望著宋薇薇一副求賢若渴的樣子,苦笑道:“您別取笑我了,我就是一個新兵,能不能堅持過這八個月還不知道呢!”宋薇薇笑道:“怎麽?剛來就打退堂鼓啊?”

“醫生,你們衛生隊跳傘嗎?”林小鹿突然問。

“跳啊,空降兵院裏的老鼠都得跳!”宋薇薇說。

林小鹿驚得張大嘴。宋薇薇看看林小鹿的腳:“你這腳傷,我給你開點兒紅花油抹抹,平時多注意就行了!去取藥吧!”她把藥方遞給林小鹿,林小鹿連忙起身道謝。

宋薇薇看了一眼陸冰嫣:“扶著她走啊,愣什麽神兒啊?我算知道為什麽派你來了!”

陸冰嫣手忙腳亂地連忙扶起林小鹿。

“我自己能走!”林小鹿穿好襪子,蹬上傘兵靴,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陸冰嫣急忙跟上:“還是我扶著吧,省得你這嬌小姐又……”林小鹿生氣地甩開她:“說誰嬌小姐呢!還共患難過呢,一點兒都沒看出來!我自己能走!”

林小鹿瘸著腿一拐一拐地自己走了,陸冰嫣噎了一下,急忙跟上去。

宋薇薇穿著白大褂,看著走遠的這對冤家搖頭苦笑。

2

機場上,驕陽似火。江誌成貓身躲在一架直-10後麵等著,還穿著之前的那身作訓服,肩上扛著司機從後勤老高那兒借來的一副士官軍銜。帥克悄聲從後麵走過來,啪地一下拍在他腦袋上,江誌成嚇了一跳,怒吼:“誰這麽大膽子?”

“老班長,這麽大脾氣啊?”帥克樂嗬嗬地道。江誌成回頭一看,笑容可掬地說:“當然了,我是這兒資格最老的老班長了,誰敢拍我的腦袋!”

“乖乖!沒想到啊,老班長這麽厲害啊?整個直升機團都沒人敢拍你腦袋吧?”帥克蹲下身道。江誌成一臉認真道:“那當然!師長、軍長、軍政委都不敢拍我腦袋!見到我也得好好說話!”帥克哈哈大笑:“哎呀!不行了,老班長,你這個笑話我得笑一天!”江誌成看著他,一臉認真道:“你不信是不是?”

“信信信,我信!老班長是空降兵第一牛!”帥克豎起大拇指,“那什麽,水給我帶來了嗎?”

江誌成打開背囊,一臉真誠道:“你看!”

“這麽多?”帥克一看,真的是滿滿一背囊。

“這還多?我辦公室……哦,我宿舍那兒還多著呢!你給那麽多錢,可不就買得多嗎?”江誌成反應過來,急忙改口。

“謝謝你了,老班長!你這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帥克拿出一瓶,擰開就喝。江誌成看著他,臉上帶著壞笑。帥克一口氣喝完一瓶,擦著嘴:“哎呀!終於解渴了!”

“味道不錯吧?”江誌成笑著問。帥克咂咂嘴:“挺好!還是那熟悉的味道!部隊裏的水啊,我真喝不慣!謝謝你啊,老班長!”江誌成樂不可支地直擺手:“不用謝,不用謝!”帥克打開水壺,又裝了滿滿一水壺。

“老班長,我先撤了!明天這個時候見啊!”帥克擰好瓶蓋。

“明天還見?!”江誌成看著他,帥克背好水壺:“對啊,不然我喝什麽啊?”江誌成麵露難色:“那我不成送水的了嗎?我還有那麽多工作要做呢!”帥克拍拍他的肩膀:“老班長,你就行行好,你最好了!你是空降兵第一好人!”江誌成被哄得神清氣爽,哈哈大笑,按下帥克豎起的大拇指:“低調!低調!”

帥克起身,挎上水壺跑了。江誌成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背囊和地上的空瓶子,滿臉壞笑。

3

北美的生活總是很悠閑,露天餐廳外,人們正喝著咖啡悠閑地聊天兒。一個不起眼兒的角落裏,一個華裔小夥子正喝著咖啡在等人。遠處,王悅可和Vicky背著書包,一路說笑著走過來。

“Vicky!”小夥子起身招招手,Vicky有些意外:“表哥!你怎麽來了?”

“我出來辦事,路過,就到這兒來等你了!”小夥子打量著她旁邊站著的王悅可,“這位是……傳說中的Demi嗎?果然是超級大美女啊!”

王悅可羞澀地笑了笑:“您好,我叫王悅可,英文名Demi,您是Vicky的表哥吧?”

“對對,我叫陳默,叫我Bob就好了!Vicky老提起你,在我麵前一天能念叨八百次,說你是天下絕色,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陳默殷勤地拉開椅子,“兩位美女請坐!”

王悅可笑道:“Vicky誇張了!我哪兒有那麽美,一般人吧!”Vicky笑得嫵媚:“哎呀,你就別謙虛了!你都是一般人的話,讓我怎麽活啊?”陳默紳士地把菜單遞過去:“想吃點兒什麽?我請客!”王悅可推辭著道:“那怎麽好意思?還是我來吧!”Vicky一把搶過菜單:“你啊,就別心疼他了,我表哥可有的是錢!”陳默就笑道:“還是我來,我來!我也談不上有錢,但你們畢竟是學生嘛!我來吧!這點兒小意思還是沒問題的!”

王悅可還想客氣,Vicky已經開始招呼侍者點菜了。

吃完飯,三個人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陳默笑著看著王悅可:“這次真的是不好意思,隨便吃了點兒,下次我帶你去唐人街,那兒有一家新開的中餐館,還真的挺不錯的!”

“不用,不用,我覺得學校吃的挺好的!”王悅可笑著推辭道。陳默笑了笑道:“看,你還是跟我這麽見外!”Vicky拉著王悅可的胳膊:“對了,對了,下午沒課,咱們出去玩吧?都好久沒有出去放鬆過了,怎麽樣?”

“我下午想看看書,你們去吧!”

“你不去有什麽意思啊?都說了,咱倆是閨密嘛!閨密就應該形影不離的!不行,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的啦!”

“我真的想自己待著看看書,也許我男朋友會突然給我電話呢!”王悅可說,“而且下周還要考試呢,我真的想看看書、做做習題什麽的!”

“哎呀!你們大陸來的女孩子就是這樣愛學習的!”Vicky拉著王悅可撒嬌道,“放心吧,你肯定全A的!走吧,走吧!我們出去玩兒,就一會兒!”

王悅可還想推辭,陳默關切地說:“Demi,你就別推辭了,適當放空大腦,更有助於學習!放心吧,我也是這兒畢業的,作為學長,我對付考試有經驗!走吧!我去開車,你們在前麵的樹蔭下等著我!”說完,他就快步走了。

王悅可為難地看著他的背影,Vicky拽著她道:“走啦!我表哥新買了一輛車呢,咱們去兜風!”Vicky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就走了。

4

南美,K2的秘密訓練營。

指揮所裏,高度現代化的簡易指揮中心,紅燈閃爍一片,各種屏幕和操作平台穩定地運行著。毒蠍戴著麵罩,坐在電腦前。這時,手機一聲輕響,毒蠍站起身,對著旁邊的黑人助手:“野牛,你先盯著。”

毒蠍走進辦公室,緩緩摘下麵罩——露出的半張臉上滿是燒傷後的疤痕,整個臉都扭曲著。他打開電腦,啪!王悅可笑容甜美的照片出現在屏幕上,毒蠍神色冷峻地看著她的簡曆。

“中國空降兵?”毒蠍沉思著,繼續往後翻——帥克穿著空降兵迷彩服,肩膀上光禿禿的。毒蠍看著照片,笑笑道:“是個新兵蛋子啊……在部隊有沒有發展前途啊……”

突然,一個屬下匆忙跑進來:“老大,剛才……”毒蠍一抬眼,屬下一下子呆住了,他囁嚅著道:“老大,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什麽都沒看見……”屬下急忙閉眼,撲通一聲跪下:“老大饒命,老大饒命……我真的什麽都沒看見啊……”

毒蠍眼中露出凶光,喉嚨裏發出低低的聲音:“你是知道規矩的。”說完他拿起桌上的手槍,彈匣頂上膛。那名屬下還跪著,閉眼聽見了槍的上膛聲,他立刻磕頭如搗蒜:“老大,你知道我是忠誠的!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我求求你饒了我!”

毒蠍麵無表情道:“念在你跟我多年的分兒上,自裁吧。”

啪!一把槍丟在了他麵前。

“老大,真的不能饒了我嗎?”屬下看著地上的槍,瞳孔猛然收縮。

“規矩之所以是規矩,就是打破以後要受到相應的製裁。我對你也沒有辦法,隻能算你點兒背,自裁吧。我會照顧好你的家人的。”說完,毒蠍轉身繼續看郵件。

屬下戰戰兢兢地撿起槍,哭著對準自己的太陽穴,猶豫著。突然,他一把將手槍對準毒蠍,連扣扳機,房間裏安靜得隻有哢嗒哢嗒的空槍聲。毒蠍轉過身,眼睛裏都是凶光:“本來我還想饒你一命的,現在看,你的命是不能留了。”

“老大,老大……”屬下啪地丟掉手槍,“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毒蠍麵無表情,慢慢戴上麵罩。咣的一聲,門被踹開,野牛帶著幾個雇傭兵衝進來,毒蠍揮揮手:“老規矩,丟鱷魚池。”

野牛點頭,幾個雇傭兵衝過去,拖著這個屬下就走了,留下一路歇斯底裏的哀號。

5

又是一個清晨,訓練場上,女兵們穿著軍靴繃著腳尖,腳背上都放著磚頭,背後插著十字板,衣領兩側插著別針。幾個女生都是汗流浹背。林小鹿穿著膠鞋,單腳撐地,站在隊列當中,站在她旁邊的陸冰嫣斜了她一眼:“不行就歇了吧。”

林小鹿瞪她:“行不行你管得著嗎?”

“好心沒好報是吧?”陸冰嫣冷著臉說。

“你也得安好心啊!”林小鹿毫不示弱地反擊。唐明明站在隊列前警告:“隊列當中不許說話!”兩個人才都閉上了嘴。唐明明看看手表,走過來:“林小鹿,你行不行?”

“我沒問題!”林小鹿咬牙堅持著。陸冰嫣斜眼看她,不屑地哼了一聲。唐明明點頭道:“不錯,有精氣神!下來見習吧。”

“報告!為什麽?”林小鹿站著沒動。

“馬上換腿了,你的支撐腿不行,這是客觀情況,不是你的意誌力不行,早日恢複早日正常訓練。下來吧!”

“是!”林小鹿慢慢放下腳。

唐明明摘掉她脖子兩側的別針:“果然有股子韌勁兒!別著急,磨刀不誤砍柴工,有傷要先養好傷。”

林小鹿忍著眼淚:“是……班長。”

林小鹿一瘸一拐地走到旁邊的小馬紮,艱難地坐下。陸冰嫣看向她,笑了笑。林小鹿錯開眼,不理她,眼淚唰地掉了下來。

“喲?掉金豆呢?”兩條穿著迷彩服的腿站在了她麵前。林小鹿抬眼,宋薇薇背著藥箱,蹲下道:“怎麽了?小醫生還掉金豆了?要不這樣,新兵連結束後你就老老實實到我這兒來當衛生員吧?怎麽樣?”

“那也得熬過去新兵連啊,我體能不如她,反應不如她,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呢!”林小鹿說著眼淚就又快出來了。

“誰啊?”宋薇薇順著林小鹿的目光看過去,“哦,那天陪你去的那個啊!你們這些新兵蛋子啊,都跟剛出殼兒的小雞崽子似的,毛都沒長全呢,就鬥來鬥去的!等你們在部隊待一年,就知道現在的可笑了!哎,別以為我在勸你啊,我也這樣過來的,誰說都聽不進去!比吧,比比有好處,領導就願意看你們比!我看看你的腳。”

林小鹿脫掉鞋和襪子,宋薇薇捏了捏她受傷的腳踝,林小鹿齜牙咧嘴地“哎喲”了一聲。宋薇薇打開藥箱,給她上好紅花油,按摩著道:“快好了,恢複得挺快,晚上記得拿熱水泡腳三十分鍾!空降兵部隊腳傷的多了,這才剛開始呢,你一定要注意!習慣性崴腳就麻煩了,千萬別逞強,一定要腳恢複好,再上量!這不是逃避訓練,這是科學。你是醫學畢業生,應該比我明白!”宋薇薇起身笑了笑說道,挎上藥箱就走了。

另一邊,方紫玉看著宋薇薇走過來,跳下高台:“宋大醫生,你今天怎麽有空來了?”宋薇薇笑道:“我得定期看看空軍裏身殘誌堅的英雄模範啊!他可是空軍首長的心肝寶貝,重點關注對象!”說著她湊過去,低聲問,“你跟這飛鯊同誌有進展沒?”

方紫玉歎了一口氣:“能有什麽進展啊?他其實還念念不忘的。”

“念念不忘陳笑寒啊?”宋薇薇說,“唉,這有什麽啊?他們要是合適,當初就不會離婚了!都是一個單位的,若不是過不下去了,肯定會湊合下去的!念念不忘很正常,說明他是個重情義的人啊!陳笑寒個性太強了,連他都駕馭不了,肯定是不可能再複合的了!”

方紫玉有些猶豫,眼裏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我不知道這樣對不對啊?”

“有什麽不對的?你還翠鳥女子偵察引導隊的隊長呢,空降兵女特種兵,怎麽一點兒鬥誌都沒有?深入敵後,秘密滲透,引導打擊,逆境決勝!這不是你的專長嗎?”

“要打仗,我不怕,你說的這個,我可真來不了。”

“怎麽說你呢?唉,算了,我也管不了感情的事兒,當我沒說吧!我去找他!”宋薇薇背上藥箱就要走,方紫玉趕緊拉住她,不放心地囑咐道:“你可別跟他亂說啊!”宋薇薇看了看她,歎口氣,走了。方紫玉轉頭看著高台上正在訓練的雷震,黯然神傷。

6

“雷隊長!飛鯊!”宋薇薇站在下麵喊了兩聲。雷震放下望遠鏡,利索地跳下高台:“宋醫生?你來了!”宋薇薇趕緊扶住他:“別價啊?這一驚一乍的,我這心髒可受不了!”雷震拍拍自己的鋼鐵腿:“我要這高度都跳不了,還跳什麽傘啊?我沒事!”

“那可不行!雖然你可以跳傘,可以作戰,但這不代表你就不需要定期回訪!再說,你的義肢畢竟是假腿,不定期檢查怎麽行?”

“我真沒事兒,這還帶著部隊呢!”雷震抬腿就想走,宋薇薇一把拉住他:“我可跟你說啊,批準你重新進入作戰部隊有一個前提,就是必須遵循醫囑!否則,我就要向軍首長打報告了!”雷震一聽就急了:“成成,醫生最大,你說了算!”

直-8K機艙裏,雷震靠坐著。宋薇薇小心地掀起他的褲腿,取下假肢,雷震一頭是汗,咬著牙就是不吭聲。

“你怎麽搞成這樣了?!這樣會出問題的!”宋薇薇看著斷腿的地方已經磨破了皮,血肉模糊了一片,忍不住提高聲音斥責他。

“沒事兒,皮肉傷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雷震笑道,“可能是這條義肢不行吧?以前沒出過這樣的事,再換個就是了!”

“哪兒有你說的那麽簡單?”宋薇薇怒氣衝衝道,“這都是最好的了,再換,換什麽?”

“你們醫生總會有辦法的。”雷震嬉皮笑臉。宋薇薇臉色一沉,站起身,嚴肅地看著他:“雷震同誌,你這樣我隻能和軍首長打報告了。你要去北京,到空軍總醫院檢查治療!”

雷震一聽就急了:“宋醫生,我知道你有軍醫的職責,但你也知道我不想離開部隊,尤其是雷神突擊隊——我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啊!隻是磨破了皮而已,新的義肢總是要適應適應的!磨合磨合,好了不就沒事了嗎?”

“你可要想清楚,腿是你自己的!值得嗎?”宋薇薇高聲嗬斥。

雷震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這個抉擇,在我參軍以前就已經做出了。”

“我可真的不想聽英模報告會啊!你現在這樣,我很為難的!”

“我真的不想做什麽英模,我隻是想當好一個空降兵。”雷震沉默了半晌,再抬起頭,一種異樣的感覺在他周身燃燒著,“命運讓我丟掉一條腿,我不可能再讓這條腿長出來,但你們給了我新的支撐腿!我知道自己已經是一個殘疾人,我並不想做什麽鋼鐵戰士,我隻是想做一個普通的戰士!”

宋薇薇愣愣地看著他。

“幫幫我,宋醫生,不要讓我離開空降兵,離開雷神突擊隊!”雷震的眼裏隱約有淚,“我向你保證,如果我覺得情況不對,一定及時找你!”

宋薇薇被觸動了,語氣也軟了下來:“但你現在的情況,不能再安裝義肢,得把傷先養好啊!”

“坐輪椅?”雷震的臉色有些蒼白。

“對啊,等恢複好了再看,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血肉模糊,再感染出事了啊!我讓你的突擊隊員把你的輪椅拿來!”宋薇薇轉身要走,雷震一把抓住她:“但不是現在!”

“什麽意思?”

“我不能在這幾百個新兵麵前坐輪椅離開!”雷震的眼中已經沒有眼淚,隻有一種從心底裏散發出來的悲傷。

“難道你要走出去?”宋薇薇一驚。

“我沒有必要把自己的痛苦暴露在所有的新兵麵前。”雷震抬起頭,他的喉結蠕動著,“剛才我跳下來,你看出什麽異常了嗎?”

宋薇薇愣愣地看著他。雷震自己裝上了假肢道:“我聽你的,恢複幾天,把傷養好,但我現在不想坐輪椅出去。”

“作為醫生,我真的不希望你這樣做。”宋薇薇盡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淡些。

“我隻能這樣做!”雷震站起身,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不想他們看見我坐輪椅,就這麽簡單。”

雷震咬牙往前走了一步,宋薇薇想扶他,被他推開了。宋薇薇看著雷震的背影,歎息一聲:“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麽?”

宋薇薇笑笑道:“沒事,我剛才走了下神。”

雷震也笑了笑,起身下去了。宋薇薇獨自一人留在機艙裏:“想不明白,這麽堅強的男人,這麽有魅力的男人,陳笑寒怎麽跟你離婚呢?”說完,她挎上藥箱跟了上去。

雷震走出機艙,打了個呼哨,趙大力聽見連忙跑了過來:“飛鯊,咋了?”

雷震說:“我回宿舍一趟,你帶好隊伍。”

“是!”趙大力立正,雷震走過去。趙大力看著他:“你的腿沒事兒吧?”雷震搖頭道:“沒事,但這幾天你要帶好男兵,我得歇幾天。”趙大力擔憂地看看他的腿:“我陪你回去吧?”宋薇薇緊跑幾步跟上:“不用了,我跟他去。”雷震走得很堅定,回頭笑道:“哎呀,我又沒事,你怎麽弄得我跟出事似的!帶好隊伍,我走了。”

正在隊列訓練的一班男兵注視著他們幾個人。黃金伸長脖子問:“營長這是幹啥去?”帥克麵色嚴肅道:“還能幹啥去,腿又出問題了。”陳東西納悶兒道:“腿出問題還走得這麽穩?”

雷震一步一步走遠了,走得很堅定。

趙大力跑回來:“看什麽呢?一眨眼沒管你們,就在這兒瞎胡鬧了啊?目視前方!還有二十三分鍾!”——唰!男兵們急忙站好,目視前方。

機場上,雷震大步向前,戰熊和雷鷹等隊員擔憂地看著他。雷震堅強地走著,額上的汗不斷地冒出來。空曠的訓練場,孤獨的背影。

宋薇薇看見方紫玉,悄悄指了指雷震,方紫玉一下子就明白了,悄悄跟了上來。

7

新兵營宿舍,一推門,雷震砰地撲倒在地,滿頭是汗!宋薇薇急忙扶起他,方紫玉也快步衝了進來。

“沒事,剛才閃了下,不用扶……”雷震擺著手想起身,看見方紫玉,道,“你不在訓練場跑這兒來幹什麽?”

方紫玉臉上都是擔憂:“隊列訓練又不需要我每分每秒都在!”

“你都這樣了,還嘴硬什麽?我隻能告訴軍裏了!”宋薇薇順手抄起桌上的電話。雷震啪地按住:“我們剛才說好了的。”宋薇薇擔心地看他:“可我沒想到你這麽嚴重啊!”雷震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這有什麽嚴重的!”

“這還不嚴重嗎?”方紫玉眼裏有淚光在閃爍。雷震揮手道:“你說這兒有你什麽事兒啊?趕緊回去,該幹嗎幹嗎去!”方紫玉卻不走:“新兵營就算是臨時單位,但你是營長,我是教導員,我們是平級的!你無權命令我!”

“嘿!這教導員還當上癮了?等你跟我軍銜平級了再說吧,回去。”

“你們倆能不能不要吵了?”宋薇薇一聲怒喝,“我現在要跟軍裏打電話!”

雷震看著她:“別,算我求你成不成?剛才咱們不都說好了嗎?你不告訴軍裏,我坐幾天輪椅,怎麽說話不算數呢?”方紫玉的眼淚都快出來了:“雷震!你不能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宋薇薇看著兩人:“現在我沒心情跟你們倆貧嘴,坐下,我看看!”雷震站得筆直:“你不打電話我就坐下。”

宋薇薇無奈,點頭。雷震一屁股坐下。宋薇薇摘下他的假肢,斷肢處已經一片血肉模糊,雷震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但強忍住沒出聲。方紫玉哇的一聲哭了,趕緊捂住嘴。雷震皺眉道:“你怎麽還哭出來了?方紫玉同誌,你剛還說你是教導員呢!你好歹也是作戰單位的指揮員了,怎麽還哭成這樣呢?這要是打仗,漫山遍野血肉橫飛的,你不成淚人了?”方紫玉哭得更大聲了:“一樣嗎?現在又沒打仗!這是和平年代!”

“這我就要批評你了,”雷震一本正經地說,“方紫玉同誌!軍人就沒有什麽和平年代,隻有打仗和準備打仗!我們是……”

方紫玉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得了吧你!這些話我也會說!就是打仗,你這條腿能行嗎?”

“怎麽不行?”

“你空降到敵後,得兩個戰士抬你,你這不是給大家添亂嗎?”

雷震猶如雷擊。

方紫玉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我,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你現在不行,不是說你以後不行……”雷震低頭看著自己的殘肢,一絲憂傷劃過眼中。方紫玉看著他,急得不行:“對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雷震推開宋薇薇,堅持著單腿站起來,雙手撐在桌上,眼裏有淚花在閃動。他閉上眼,眼淚沒有流出來。宋薇薇和方紫玉都愣在了那兒。

殘肢在滴血。

雷震背對著她們,沒有回頭地道:“我才三十歲。”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淚水從閉著的眼睛裏溢出來,“我的職業軍人生涯隨時都可能結束。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是如果我一定要倒下,請讓我死在戰場上。我無法忍受離開空降兵部隊,離開雷神突擊隊,離開……離開我的戰友們……你們擔心的,我不是沒想過,但我不能離開……絕對不能……我才三十歲,我不想活得像個退休老幹部一樣……”

宋薇薇看著他的背影:“我理解你,但是作為醫生……”

“你首先是軍人,你要做的不僅僅是理解,我還需要你的幫助。”

“我怎麽幫你?瞞著你的真實情況?這要出了事,我可負責不了……”

雷震轉身,看著她:“不需要你負責,所有後果我一個人承擔。”

“那不行,你自己也承擔不起,你是空軍的人。”

“那就讓我留在空軍,留在空降兵!不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我絕不放棄努力!”

“你這已經不是努力了,你是在玩兒命!”方紫玉哽咽著。

“軍人就是要玩兒命!我雷震是軍人,是空降兵,是我自己選擇的職業!刀尖上舔血,刀鋒上舞蹈……路是我自己選的,我就是跪著,也要爬下去!”雷震怒吼著,聲音如同他此刻的決心。

方紫玉愣住了。雷震看著她,眼中是乞求的目光:“答應我,不要告訴上級。求求你。”

方紫玉忍不住了,麵對雷震懇切的目光,她沉默了半晌,終於用力點了點頭。

雷震笑了,道:“你回去吧,營裏麵不能沒有主官。”

方紫玉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宋薇薇點頭,方紫玉咬牙轉身出去了,臉上還帶著淚痕。

當宋薇薇挎著藥箱走出房間時,她聽到這個在戰場上流血流汗,卻沒有掉下一顆眼淚的軍人,這個時候才從嗓子眼兒深處迸發出一聲哀號。此刻,他的眼中已經沒有眼淚,隻有一種從心底散發出來的悲傷。

8

蒼茫的群山,鬱鬱蔥蔥。野外靶場上紅旗呼啦啦飄揚。密如爆豆的槍聲此起彼伏。步戰車前,突擊隊員們麵塗油彩,束手跨立,一個個精神抖擻。狙擊手穿著迷彩布條的吉利服,持槍站在隊尾。空地上,各種現代型的武器一應俱全,重機槍、迫擊炮,單兵反坦克導彈、單兵防空導彈、88式狙擊步槍、高精度狙擊步槍在隊列前鋪滿了。

新兵們站在對麵,看得眼花繚亂,豔羨不已。黃金羨慕地看著站在隊尾的狙擊手,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是啥槍啊?還帶個望遠鏡!”陳東西狡猾地笑:“咋?你還想做狙擊手?”黃金眼裏冒著光:“你不想嗎?多酷啊……”陳東西不屑地問:“你懂物理化學嗎?”黃金看他:“啥意思?做個狙擊手還要懂物理化學?不是說槍打得好就行嗎?”

“目標的距離,武器的性能,彈頭的質量,火藥的成分,當時的風向、空氣濕度、密度,地球自轉導致的細微變化等,這些都對彈道的軌跡有影響,要精確計算出來。槍打得好,也得在這個基礎上啊!”陳東西說得頭頭是道。黃金聽得目瞪口呆,有些黯然神傷:“那看來我做不了狙擊手了。”帥克給他打氣:“隻要有夢想,就想辦法去實現,對不?”黃金垂頭喪氣:“唉!我現在知道為什麽隻招大學生士兵了。”安迎戰湊過來低聲說:“你別聽他忽悠,我學體育的,他說的那些我也不懂,我不也來了嗎?”

“一班!”趙大力一聲虎吼。帥克和黃金等一班戰士急忙立正。趙大力大步流星走到麵前:“隊列當中不許說話,這還需要我教你們嗎?馬步——”

男兵們互相看看,急忙分腿跨立,雙手握拳,標準的下蹲動作。其他班的戰士忍住笑。趙大力拎起一把長槍:“武器還有靈魂。武器的靈魂,就是你的靈魂!你和武器是一體的!武器就是你們的手臂,你們身體的一部分!明白了嗎?!”

“明白!”新兵們高聲喊著。幾個男兵堅持著,繼續紮馬步。

9

一聲悶雷宣示著暴風雨即將到來,空曠的訓練場上已經空無一人。帥克一馬當先,怒吼著衝上山頭,後麵呼啦啦跟著幾十個新兵。

不遠處的山腳下,雷震坐在輪椅上,剛剛剃幹淨的下巴上泛著細密的胡楂兒。一周的時間,讓他消瘦了一圈。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臉龐,更加顯得如同岩石一樣堅硬。

雷震拿著望遠鏡,看著意氣風發跑在隊伍最前麵的帥克,露出笑容。良久,他放下望遠鏡,摸著自己空****的右腿,他的嘴唇翕動了一下,眼中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悲涼。

不遠處,穿著一身運動服的陳笑寒跑步過來,看見雷震的背影,想了想,徑直走過去,看看他的腿:“你的腿又不行了?”

雷震有點兒意外地看著她:“沒事,老毛病了,時不時就來一下。”

“我不早建議你別這麽硬撐著嗎?”

“你應該知道我的心情。”

“知道啊,雷震同誌,飛鯊隊長。我第一天認識你,就知道你的心情,要做最好的空降兵、最好的突擊隊員。不過,你也得麵對現實,你這樣還能折騰嗎?別的不說,一個低空跳傘,你受得了嗎?”雷震剛想張嘴,陳笑寒就打斷了他,“我知道你受得了,別人受得了嗎?你真想打仗的時候,你的隊員們抬著你走啊?”

“我覺得我還可以努力一下。”雷震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飛鯊隊長,你覺得你可以永遠做雷神突擊隊的隊長嗎?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你總要麵對現實吧?再說空降兵也不是沒有別的崗位適合你,對吧?”

雷震苦笑道:“適合我?坐辦公室嗎?我受不了。”

“那你還想幹什麽?你能當一輩子雷神突擊隊的隊長嗎?”

“在我找到合適的隊長以前,我是不會離開雷神突擊隊的。”雷震說道,陳笑寒看著他,他的語氣平淡卻堅定,“你說的我都明白,但是我現在不能離開,我不放心。我現在的情況已經沒辦法帶隊作戰了,領導們不說,是照顧我的情緒。我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但我現在還不能放手。”

“我還以為……”

“以為我不自知,賴在這個職務上不走?不可能的,雷神突擊隊我參與了創建,我是第一批突擊隊員,我對雷神突擊隊有很深的感情,也為之奉獻、為之犧牲,但這不是我賴著不走的理由……”

“當初你可不是這麽跟我說的。”陳笑寒的身體狠狠一顫。雷震看著她:“當初我確實沒想明白,腦子沒轉過這麽個彎兒來,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陳笑寒轉過身跑了,不讓雷震看見她臉上的淚。

“笑寒!”

陳笑寒站住,沒回頭,忍住眼淚問道:“幹嗎?”

“找個時間,我們好好聊聊吧!”雷震柔聲道,“我們什麽都可以聊!我不逼你,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我隻是想和你好好聊聊,像朋友,像戰友一樣!”

陳笑寒努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可淚水瞬間就從她的眼睛裏噴湧而出:“改天吧,找時間吧,我走了……”

山坡上,一陣勁風吹過,雷震低下頭,淚水從閉著的眼睛裏溢出來。他是戰神,是英雄,但他也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也渴望被人關懷和愛,想到這裏,雷震有一種從心底散發出來的悲傷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