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你們抓我幹什麽?”在手電的強光照射下,一個青年小夥子掙紮著怒吼。

鱷魚一下子愣住了,急忙拿起電台呼叫:“飛鯊,飛鯊!鱷魚呼叫,我們上當了!不是他們!完畢。”

山地上,何大厚駕車在前麵飛馳,雷震帶隊緊追不舍。

“什麽?鱷魚,你再說一次!完畢。”

“我們中計了!不是他們!完畢。”

雷震看著手裏的平板,有些不相信,但無線電信號顯示他們就在前麵。鷹眼咽了口唾沫問:“我們這一隊是真的吧?”雷震想了想:“不管那麽多,先抓住這個帶電台的!”

何大厚駕車在前麵飛馳,路過一片樹林時,他側頭大喊:“就這兒吧!”

後座上的人打開背包,撈出一條半大的小狗。不一會兒,小狗就被拋出去,翻滾著起身鑽進樹林裏,噌噌地跑了。摩托車加速,繼續疾馳而去。

“電台和摩托分開了!”雷震看著信號,命令道,“二號車,你們去追摩托,我們去追電台!完畢。”

兩輛車立刻兵分兩路,向著樹林方向疾馳追去。雷震看著信號:“速度移動得很快!”

樹林裏,鷹眼駕車在狂奔,突然一個急刹車:“前麵開不過去了!”

“下車,追!”雷震跳下車,帶著鷹眼和兩個兵徒步追去。

狹窄的樹林裏,兩輛車在並行急馳,坐在後座的鷹嘴大喊:“停車!你們逃不掉了!”

何大厚戴著頭盔,看了一眼他,猛踩油門兒繼續狂奔。鷹嘴把步槍甩在身後,縱身一躍,撲了過去,摩托車向右傾倒,側滑了出去……

何大厚被約束帶死死綁著,鷹嘴走過去,摘下他的頭盔。唰!手電光照了過去——何大厚咧著嘴在笑,嘴角還有血——鷹嘴一下子愣住了。

樹林裏,雷震帶隊徒步在追,拿著平板,表情嚴肅道:“知道了……四輛摩托車全都不是新兵。”鷹眼心驚膽戰,腳下的速度也慢了下來,看看前麵:“我們追的是嗎?”雷震長出一口氣:“抓住才知道是不是!那邊,水邊!我們走!”四個突擊隊員持槍快速掠過。

漆黑的樹林裏,響起潺潺水聲。平板上的信號突然不動了。雷震起身,示意繼續推進。唰!幾束手電強光照射過去,幾個人傻了——小溪邊,正在喝水的小狗抬頭一愣,掉頭就跑。鷹眼眼疾手快,一把將它抓過來,抱在懷裏,拿起電台,一臉的無奈。

山地的空地上,幾架直升機在空中懸停,機頭投射出雪亮的光柱把整個空地照得明亮如晝。何大厚和其他幾個村民被約束帶綁著,坐在空地上一聲不吭。這時,一輛越野車吱一聲停在空地前,何大厚眯起眼看過去。

“人都沒事吧?”雷震大步走過來,看著他們。衛生員在檢查:“都是擦傷,沒大礙。”雷震看著何大厚,蹲下道:“我見過你。我很奇怪,你為什麽要幫他們?”何大厚笑道:“我為什麽不幫他們?”雷震想了想,站起身道:“說得也對,他們在哪兒?”何大厚一側頭:“我怎麽知道?”

雷震低頭看去,何大厚的褲腿被掀起一半,露出一節假肢。

“你的腿怎麽了?”

“在南疆掃雷時炸傷的。”

“工兵?”

“對。”

雷震拍拍他的肩膀,側頭對鷹眼說:“鬆開吧,他們什麽都不會說的。”說完,轉身離開。

何大厚看著他:“哎!”

雷震回身:“怎麽了?老兵?”

何大厚嘴角一揚,語氣裏帶著某種說不出來的自信:“被缺了一條腿的工兵收拾了,有什麽感想?”

雷震笑笑,沒說話,彎腰掀起褲腿,何大厚一愣,表情嚴肅起來。

“你有什麽感想,我就有什麽感想!”雷震放下褲腿,“不送你們回去了,保重!我們走!”

何大厚愣愣地看著雷震的背影,心緒變得有些複雜。

2

山穀裏,三架直升機低空盤旋而過。數輛突擊車整齊地停在空地上,車燈在漆黑的夜裏明亮亮地照著。突擊隊員們還在草叢裏四處搜索著。趙大力看著山穀苦笑:“真應該帶軍犬來的。”

雷震抬手看表,指針剛剛跳過12點。雷震苦澀地看了一眼趙大力,咧咧嘴道:“他們贏了。”

咻!雷震伸手打了個呼哨,草叢裏的隊員們都停止了搜索。

“好了,你們出來吧!”雷震對著前麵的一片漆黑高喊道。

一片安靜。

“你們贏了!”

還是安靜。

“他們是不是壓根兒就沒到?”趙大力納悶兒道。

“他們到了。”雷震走到車邊,拿起電台,“帥克,你們贏了!願賭服輸,你們可以出來了!”

黑暗裏仍舊一片安靜。突擊隊員們正在納悶兒,突然,雷震旁邊的山坡上響起一陣窸窸窣窣之聲,發動機的聲音在草叢中響起,車燈唰地打開,一輛蓋滿灌木叢和枝葉的皮卡開到了空地上。突擊隊員們持槍唰地圍了上去,陳東西一臉警覺地在車鬥後麵喊:“剛才說了願賭服輸,不帶耍賴的啊!”

話音未落,突擊隊員們猛衝上去,一群菜鳥被粗暴地拽了下來。

雷震揮揮手,菜鳥們在他麵前站成一排,一個個都狼狽不堪,但眼神裏卻是自信的笑。

陳笑寒駕駛著直-10,冷笑道:“現眼了吧?狂得沒邊兒了!活該!”

“真是難得一見啊!”高山也笑道,隨即呼叫,“飛鯊,獵隼呼叫,我們的任務是否完成了?完畢。”

雷震對著無線電道:“謝謝獵隼,你們可以歸隊了。完畢。”

“收到,我們走了。完畢。”陳笑寒的聲音還是冷冷的,她駕機離去。

雷震目光如炬,看著麵前站成一排的年輕的臉:“真是沒想到啊,老司機陰溝裏翻了船。”

帥克的眼神毫不畏懼:“現在怎麽說?”

雷震看著他:“剛才說了,你們贏了。”

新兵們都愣住了,不敢相信地互相看看。

突擊隊員們默不作聲,迷彩的臉上都很難看。雷震苦澀一笑:“怎麽?不想慶祝你們的勝利嗎?”旁邊,老兵們臉色陰沉地看著這群年輕的隊員。

3

深夜,車隊風馳電掣地開進新兵營。菜鳥們一身狼狽地在大樓前站成一排,看著雷震。雷震背手跨立,神情肅穆。

“雖然你們贏了,但現在已經熄燈了,沒時間給你們開慶功會了,欠著吧……”雷震揚揚手。

“那答應我們的要求呢?”帥克問。

“一起先欠著吧!”

“哎!可不能賴賬啊!”陸冰嫣高聲說。方紫玉站在她旁邊道:“有你這麽跟幹部說話的嗎?”林小鹿拽了拽陸冰嫣:“別說了,要不賴賬,他們就不是幹部了。”雷震看她一眼:“我不管別的幹部怎麽樣,我這個幹部不會賴賬。不過現在天色已晚,你們也初來乍到,這樣冒昧提出要求,不是浪費了嗎?我建議你們先等等,等熟悉情況了再說。我們打交道的時間還長得很!你們都已經認識我了,我是今年新兵營的營長!”

新兵們都一愣。

“乖乖,特種部隊的當新兵營的營長?”黃金眼裏冒光,咂咂嘴道。

“不錯,這位你們也見過,翠鳥女子偵察引導隊的隊長——方紫玉上尉,她是新兵營的副營長兼教導員,也是女兵連長。”雷震高聲介紹道。

方紫玉啪地立正,敬禮,動作利落,英姿颯爽。

“趙大力,代號水牛,新兵營的士官長,也是雷神突擊隊的士官長。”

安迎戰看著麵前迷彩滿身滿臉的老兵,心有餘悸地問:“他們……他們不會是班長們吧?”

雷震點頭笑道:“對,他們就是新兵營的排長、班長們!”

新兵們臉上明顯有點兒蒙,苦著臉看著麵前站成一排的黑臉們。雷震在隊列前踱著步,臉上都是狡猾的笑:“你們點兒很正,今年的新兵營歸特種部隊訓——好了,太晚了,沒空跟你們嘮嗑了!教導員、士官長,女兵、男兵各自帶回!先休息,明早六點,出操!”

“是!”方紫玉和趙大力立正,菜鳥們滿臉苦相地向宿舍樓走去。

鱷魚看著這群走遠的新兵蛋子,思索了半晌,才喃喃自語地道:“這屆新兵……要不好帶了。”

雷震苦笑,但笑中卻有一絲欣慰:“這不就是我們的目的嗎?上級也不是吃飽了撐的,要我們來帶新兵。”

“這幾個新兵確實有一套,分到哪個班去?”戰熊問。

“你們誰要?”雷震看著他們,戰熊等人都猛搖頭。雷震苦笑道:“老特種兵了,居然知難而退?”鱷魚看著已經走遠的背影:“讓我幹什麽都行,帶這幾個兵……算了吧。”

雷震看看他,又看看那些都是泥巴的車,鱷魚一愣,一臉警覺地看著雷震。

“明天早晨起來洗車吧,今天太晚了,車鑰匙都給他吧。解散。”老兵們嘻嘻哈哈地把鑰匙塞給鱷魚,走了。鱷魚拿著車鑰匙,輕輕抽了自己一個耳光,為自己的多嘴懊惱不已。

4

軍部,現代化的數字作戰指揮中心紅燈閃爍。江誌成背手站在大屏幕前,頭發花白,雖然他已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幹部,但精神抖擻,很是幹練。雷震推門進來,進來後把門帶上,幾步走過來,立正敬禮:“參謀長!”

江誌成沒轉身:“輸了?”

“輸了。”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江誌成笑了笑,轉身看著雷震:“感覺如何?”

雷震沒吭聲,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半晌,才頷首道:“新時代,新思維,現在的新兵前麵的這個‘新’字,是有獨特含義的。”

“是,我明白。”江誌成拿著搪瓷缸子倒了一杯水,“這批新兵的資料我一個一個都看了,你的眼光不錯,百分之七十都是重點大學的畢業生或者在校生,一半以上是理工科學生,並且各有所長。派你去招兵,真是明智。你很清楚,空降兵的未來需要什麽樣的士兵,特戰團的未來需要什麽樣的特戰隊員。”江誌成端著茶杯,沒坐下。

“謝謝參謀長。”雷震想了想,話又咽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江誌成看他:“怎麽?你有話要說嗎?”

“不知道該不該說。”雷震囁嚅著。江誌成喝了一口茶:“說吧,跟我還藏著掖著?”雷震一挺身:“……一定要我們去訓新兵嗎?”江誌成抬頭看他:“這不是我心血**,是軍黨委的決定。這次的新兵營之所以費這麽大周折,目的你應該很清楚。”

“是。全麵提高新兵綜合素質,主動探索未來戰場需要,為空降兵部隊的發展注入新的活力。”雷震啪地立正。江誌成看著他:“我想聽的不是這些。”雷震頓了頓:“是。按照我的淺顯理解,軍首長是希望能夠為空降兵特種部隊培養更高標準的特戰隊員,同時全麵提高空降兵各個部隊的兵員素質,文化素質雖然不直接等於戰鬥力,但應對未來戰爭和非戰爭行動,科技裝備日新月異,兵員素質必須跟上。”

“說得不錯,你還是能看清目的的嘛!那為什麽還不想去帶新兵呢?”江誌成盯著他。

雷震惶惑地看他一眼,囁嚅道:“這段時間雷神突擊隊的工作那麽多,演習、駐訓、對外交流……”

“你什麽時候學會跟我不說實話了?”江誌成一聲怒吼,搪瓷缸子啪地拍在桌子上,濺了一桌子的茶水。

“是。”雷震看著麵前的老參謀長,聲音軟了下來,“這屆新兵絕對不好帶,我怕我能力不夠,帶不好。”

江誌成盯著他的眼睛:“你是怕帶不好,還是怕丟麵子?”

雷震腦袋上有些冒汗:“您這不明知故問嗎?肯定怕丟麵子。”

“剛上來就輸了第一仗,打退堂鼓了?懦夫!”江誌成轉身,雷震趕緊跟了上去:“參謀長,您是我的老領導了,我是不是懦夫,您很清楚。”

江成誌停下腳步,猛地轉身:“雷震,我知道你打仗不是懦夫,但是現在,你就是個懦夫!”

“我不是懦夫!”雷震急吼。

“那就證明給我看!既然上級決定由你擔任新兵營的營長,就是對你的信任!不錯,需要雷神突擊隊的工作非常多,但是培養後繼人才,這個工作是重中之重!上級一致決定把你們抽調出來帶新兵,肯定是下了大決心的!你現在希望我告訴軍首長,你怕被新兵收拾,丟麵子,幹不了?”江誌成的胸脯起伏著,但聲音卻低了下來,“你是我招來的,一手培養起來的,現在是雷神突擊隊的隊長!從哪個角度看,你都是這次新兵營的營長最合適的人選。我不希望你再打退堂鼓,我們並不是沒有合適的人選,而是組織上對你的信任!”

雷震的話被噎回去了,他低下頭半天才抬起來,喉結蠕動著:“是,參謀長,我明白了。”

江誌成拍拍他的肩膀:“叫你來,還有一些東西要你看看,三局發來的。”

啪!大屏幕上閃出一張照片,旁邊顯示出“絕密”字樣,雷震心裏咯噔了一下。

“根據有關部門的情報,國際恐怖組織K2進一步加強了對我國的諜報和破壞活動。文的一手是加強了文化和經濟秘密滲透,武的一手也在秘密籌備。他們在世界各地以各種名義招募了不少外軍特種部隊的高手,進行強化訓練。”

屏幕上,一個戴著麵具的雇傭兵正在訓練,但畫麵很模糊。

“他是誰?”雷震指著畫麵上穿著外軍迷彩的人影問。

“一個代號叫毒蠍的家夥。”江誌成點燃一支煙,抽了一口,讓自己沉浸在辛辣的煙霧當中,“有關部門相信,他是K2負責對華破壞活動的部門主管。”

“就這一個畫麵嗎?沒有他的照片嗎?”雷震麵色鐵青地問道。

“這是我們的偵察員偷拍的,能做到這一步已經非常艱難,”江誌成的語氣變得低沉,喉結蠕動著,聲音有些顫抖,“……這個拍攝視頻的偵察員還犧牲了。”

雷震注視著大屏幕——模糊不清的畫麵上,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在他腦子裏唰地閃過。

“這個代號毒蠍的家夥,血債累累,詭計多端,很少有人能知曉他的真麵目。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江誌成的聲音盡量保持著平淡,“根據情報,當初帶隊與你交火的,就是這隻毒蠍。”

雷震猶如雷擊,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此刻,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但是,身體裏的某種力量好像被喚醒了。

一片充滿肅殺之氣的土地,機槍陣地上彈雨橫飛,刺耳的嘯聲和爆炸聲此起彼落……空氣中飄散著硝煙和血腥味……還有,那一片耀眼的白光和熾烈的火焰,映亮了雷震堅毅的臉……雷震閉上眼,盡力平複著自己的心情。江誌成神色凝重,久久無語。

“有關部門已經確定,K2將對中國以及中國的海外利益有一係列的滲透破壞活動。而我們空降兵作為戰略戰術的打擊力量,是國家防衛利劍的劍鋒,將會是遏製敵人陰謀的先鋒部隊!雷神突擊隊則是空降兵劍鋒上最鋒利的刃尖,你要知道這責任的分量!”江誌成拍拍雷震的肩膀,裏麵不僅蘊含著安慰,更多的是一種責任和力量。

“是,參謀長。”雷震挺得筆直,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好好帶新兵,爭取早日培養出適合在雷神突擊隊服役的新生力量!”江誌成握著他的肩膀,“這批大學生新兵,在某種程度上是專門為特戰團,尤其是為雷神突擊隊招的!我知道,越有思想的新兵越難帶,而大學生是最有思想的青年群體!你是我們的克難先鋒,難題不交給你交給誰?!我們希望,你能把握好這個機會,讓特種部隊的建設上一個新的台階!”

雷震目不斜視:“我全力以赴!”

江誌成點頭,語重心長道:“做好雷神突擊隊隊員們的思想工作,他們肯定也想不通。告訴他們,後繼有人比什麽任務都重要!”

“是!”雷震敬禮,利索地轉身離開。

夜色如墨,雷震走在回營部的路上,黑暗中,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的背影看起來是孤獨的。他停下腳步,彎腰撫摸著堅硬無比的右腿,隻這樣發了幾十秒鍾的呆,當他再次站起身的時候,他的胸膛依然高高挺起,依然帶著中國軍人銅牆鐵壁般的堅強。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輝,他緩緩仰起頭,凝視著這片看起來暫時還算寧靜的天空,眼神變得更加堅毅。

5

清晨,天空翻起魚肚白。新兵營的操場上飄揚著鮮紅的八一軍旗,風聲獵獵。嘹亮的軍號聲在軍營裏回響,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一聲淩厲的哨聲響起,操場上,換好常服的新兵們紮著腰帶整齊列隊,年輕的麵孔宛如初升的朝陽,眼神裏充滿傲氣。雷神突擊隊的隊員們全副武裝,在新兵們麵前站成一列,持槍肅立。

現場逐漸安靜下來,隻有旗幟在空中獵獵飄舞的聲音。趙大力跑步過來,立正敬禮:“報告!營長同誌,空降兵新兵營集合完畢,請指示!值班員,士官長趙大力!”

雷震還禮:“稍息。”

“是!”趙大力啪地轉身,“稍息!”

新兵們有點兒蒙,沒見過這種陣仗。雷震黝黑的麵孔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趙大力高喊:“稍息都不會嗎?上學沒軍訓過嗎?”

新兵們一陣手忙腳亂,勉強站好了。趙大力跑步入列,雷震跨步走到隊伍前麵:“新兵同誌們!”

新兵們都傻站著,不知道該不該回應。

雷震不動聲色道:“新兵同誌們!我叫雷震,是新兵營的營長,也是空降兵特種作戰團——雷神突擊隊的隊長!你們麵前的男班長,都是雷神突擊隊的突擊隊員!你們麵前的女班長,都是翠鳥女子偵察引導隊的女偵察兵!”

新兵們注視著麵前肅殺的突擊隊員們,一動不敢動。

“我們是空降兵,是天殺的傘兵,是從天而降的雄鷹!知道戰爭來臨的感覺是什麽樣的嗎?”雷震吼聲如雷,眼神掃過隊列,“就是昨天,你們到這兒來的路上,遭遇伏擊的感覺。那是最真實的!在那一瞬間,你們惶恐、無助,甚至感覺自己處在生死的邊緣!這就是危機感!危機感會破壞基本的安全需要,你不知道會經曆什麽,它會讓你直接進入叢林求生模式,前額葉功能也會被抑製。換句話說,理性功能已經不好使了,哪裏有活路就往哪裏闖,像是無頭蒼蠅,惶惶不安。對,這才是空降兵在未來的戰爭當中,將要麵臨的戰場困境!是跳傘到敵後的第一感受!”

新兵們沉默地聽著。

“你們以為空降兵意味著什麽?在世界軍史上有一句名言——傘兵,天生就是被包圍的!當戰爭來臨,隻要傘兵搭載的運輸機一進入戰區的上空,就麵臨著生死危機!敵人的戰鬥機、防空導彈、高射炮……在運輸機的旁邊穿梭、爆炸,你們能保持鎮定和冷靜嗎?”

新兵們鴉雀無聲。

“當命令下達,艙門打開,你看見的不會是一片祥和的天空與大地,最有可能是黑夜當中,身邊爆炸的高射炮彈、導彈,甚至是被擊落的運輸機,燃燒著墜向黑暗中的大地。你會不會腿軟?你還有沒有勇氣撲向黑暗中密集的高射炮彈雨?一顆炮彈,都會讓你被炸得連渣兒都不剩!你想過嗎?剛才你們都看見了,我們在空中打開降落傘翱翔,酷、帥!但是戰爭不是你們剛才看見的表演,在戰爭中,跳出機艙,和新生兒離開母親的子宮差不多,你不知道你將要麵對的人生是什麽——我可以確鑿無疑地告訴你,新生兒麵對的是燦爛的人生,而傘兵,麵對的是死亡!”

新兵們不敢吭聲,空氣凝結了一般。

“當你在空中飛向地麵,敵人的各種輕武器在不斷射擊,你會發現槍林彈雨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困境。曳光彈編織成死神的天羅地網,在你的視線當中,就好像毒蛇在不斷吐著火焰的芯子,隻要沾到,必死無疑!降落的過程非常短暫,可能隻有一分鍾,但在你的頭腦裏會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當你的雙腳踏上地麵,噩夢才剛剛開始!傘兵的空降場往往深入敵後,而敵人的後方,注定有著優勢兵力!傘兵,天生就是被包圍的!你會身陷重圍,被敵人的優勢兵力、裝甲部隊等圍困,在最初的時候,手裏往往隻有輕武器和少量的反坦克武器!傘兵麵對的將會是真正的戰場地獄,你靠什麽來戰勝自己的危機感,去消滅敵人?”雷震眼神銳利,掃視著排列整齊的方陣,“忠誠和勇氣!”

軍旗在獵獵飄舞。

“看見這些軍旗了嗎?這,就是忠誠和勇氣!這,就是中國空降兵的軍魂!這,就是我們至高無上的驕傲和榮譽!”雷震胸部起伏著,壓抑著內心湧動的熱血,“這不僅是旗幟!這是成千上萬的前輩英烈不死的生命!是源自上甘嶺的革命犧牲情懷!是戰鬥的號角,是狼群的呼喊!是五千年來,中華民族的鐵血好漢,不曾磨滅的震天殺聲!你們——中國空降兵的新兵戰士,未來的精銳,聽見了嗎?!”

“聽見了!”新兵們齊聲高喊。

“我聽不見!”雷震厲聲喝問。

“聽見了!”新兵們高聲怒吼,三十多個人的吼聲從喉嚨裏迸發而出,穿破了營部上空,直上雲霄。

“記住!你們將成為精銳當中的精銳,中國武裝力量這把尖刀上的利刃!”雷震聲如洪鍾,新兵們在隊列中站得筆直,“在這八個月,我們將鍛造你們的忠誠和勇氣,讓你們成為真正合格的中國空降兵戰士!這是一個漫長而艱苦的過程,不用懷疑,我們不會心慈手軟。今天對你們的心慈手軟,就是未來戰爭當中對你們的不負責任!從我們這裏走出去的,是活生生的空降兵戰士,雖然戰爭當中難免會有犧牲,但我相信沒有一個新兵同誌,希望自己被國旗覆蓋著運回來!所以,我希望你們全力以赴,為了戰爭的勝利,也為了你們能活著回來!”

也許是經曆了戰爭的硝煙和生離死別,雷震的嗓音帶著些許嘶啞——而他麵前的新兵們還是那麽年輕,風華正茂。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那些年輕的臉孔似乎逐一浮現出來,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卻又被自己強製壓了下去。

“士官長!帶開訓練!”雷震怒吼道。

“是!”趙大力跑步出列,整隊訓練,新兵們互相看看,還有點兒發蒙。

6

訓練場上,口令震天。雷震站在高台上,拿著望遠鏡在觀察。趙大力跑過來,遞給他一瓶水:“隊列你也看?”雷震接過水,繼續看著:“上級把訓新兵的任務交給我們,我們得讓他們走好軍人生涯開始的每一步。”趙大力不屑地擰開,喝了一口水:“哪兒有用特種部隊帶新兵的?全世界也找不出個先例來吧?還訓八個月,養頭生豬出欄也就八個月吧……”

“我們麵臨新挑戰的關口。”雷震放下望遠鏡,眼神犀利而堅定,“我們的敵人沒有一秒鍾忘記我們,我們也不能忘記他們。”趙大力警覺起來:“有行動?”雷震搖頭道:“現在還沒有,不過……他們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水牛,還記得我的這條腿怎麽丟的嗎?”

“找到元凶了?!”趙大力的眼睛裏猛然揚起一股冰冷的殺氣,寒聲道,“他殺了我們好幾個戰友!”

“還沒有,還在查。”雷震默默注視著前方,“我的心情和你一樣,我也恨不得現在就抓住他!但是我們隻能等待命令,要有耐心,水牛!”

趙大力眼神裏閃過一道寒光,狠狠吐了一口口水:“再見麵,我一定要他死無全屍!你說他沒有一秒鍾忘記我們,我也沒有一秒鍾忘記他!隻要有他的下落,一定要帶我去!”

“等命令吧……”雷震的聲音中有一種堅毅,聽起來卻很平淡,“要同誌們做好隨時出擊的準備,同時把新兵的訓練抓牢,基礎打紮實。之所以要我們來訓練,是要提前發現適合進雷神突擊隊的苗子!從一開始就讓他們有特種部隊的概念、特種作戰的意識,讓大家別有情緒了,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的事業注定要有新鮮血液的注入!”

“是!”趙大力敬禮,轉身去了。

此刻,操場上正在進行隊列訓練。新兵們單腿著地,繃著腳尖。黃金的臉開始抽搐,汗水也流了下來。帥克也滿是臉汗,但仍堅持著。

“正步一步兩動——”新兵營的女班長唐明明板著臉命令,“一!”

唰——解放鞋踢起來。

女兵們紮著武裝帶,眼睛注視著前方,汗水順著她們潔白的臉頰流了下來。林小鹿看著遠處停著的運輸機和不斷穿梭的空軍迷彩,神情有點兒恍惚。

“向右——轉!”唐明明命令。

女兵們向右轉,但林小鹿慢了半拍。

“停!林小鹿,想什麽呢?那麽不專心?”唐明明厲聲問道。

林小鹿反應過來:“啊,對不起,對不起,我……”

唐明明走過來:“怎麽?還掉眼淚了?一大早想誰呢?”

女兵們竊笑,柳纖和陳若曦互相看看,大概猜到了怎麽回事。

“沒什麽,沒想誰……”林小鹿低聲囁嚅道。

“我不管你在想誰,我隻希望你記住,操課時間要專心!你現在不專心,在戰場上還想繼續走神嗎?”唐明明嗬斥道,“我知道你們覺得隊列訓練很枯燥,但這是軍人生涯的第一步!令行禁止,軍人儀表,就是這樣枯燥出來的!明白嗎?!”

林小鹿擦擦眼淚:“是!明白!”唐明明放緩語氣,悄聲問:“身體沒有不舒服吧?”林小鹿忍著眼淚,搖頭。

“好,那就專心點兒!”唐明明走回隊列前麵,“全體都有,向右——轉!”

停機坪上,穿著飛行連體服的年輕飛行員們意氣風發地走過來,林小鹿的眼睛再一次模糊了。

“林小鹿,你到底在幹什麽?!”

林小鹿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站在隊列前麵的方紫玉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兒:“一班長!”唐明明轉身:“到!”方紫玉走過來:“繼續訓練,林小鹿出列。”

“是!”林小鹿擦擦眼淚,出列。唐明明帶著隊伍繼續訓練。

7

機場一側,方紫玉和林小鹿並肩走過一排停著的直-10,林小鹿的眼神不自覺地飄過去。方紫玉停下,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我理解你的感受,如果你真的一時接受不了,你可以休息兩天。”

“休息?為什麽要休息?”林小鹿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們的新兵訓練在機場,是為了讓新兵同誌們盡早熟悉空軍的特點,並且對飛機飛行不再陌生。”方紫玉說,林小鹿點點頭,方紫玉看著她,又道,“可是你不一定接受得了。”

“我沒事。”林小鹿擦幹眼淚。方紫玉看著她的眼睛:“你騙我沒關係,但不能騙自己。”

林小鹿不吭聲。

“你應該驕傲。”方紫玉握著她的肩膀,“我沒想到你會來,但是你來了。你是空軍的女兒,你應該感到驕傲。”

林小鹿的眼淚流了下來:“我有什麽好驕傲的?剛才……我還是太軟弱了,我以為自己已經……戰勝自己了……”

“換個角度想想,這麽多年來,其實你一直在為這一刻準備著。”

林小鹿的呼吸急促起來。方紫玉拍拍她的肩膀道:“你看,你說你不想來,但你還是來了。你已經穿上了空軍的軍裝,你的父親會感到欣慰的。”

“我能成為一個好兵嗎?”林小鹿哽咽著問。

“一定會的。”方紫玉看著她,眼神堅定,“相信我,你具備了別人所沒有的韌性和堅強,你會是一個出色的女空降兵!你的父親和我們,還有你,會用生命去捍衛祖國的藍天。”

林小鹿抬頭,直升機群在高空拉煙掠過,眼淚從她的臉上滑下,她仰起頭閉著眼睛哽咽著,淚水被風輕輕掠過……她再也忍受不住這壓抑,放聲大哭起來。長久的痛楚隨著這哭聲釋放出來,利劍一般刺穿了包裹著自己心的堅強外殼——她終於知道,父親其實一直都那麽真實地存在於自己的心裏,以至於,永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