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砰!”山坡上的人頭鋼板靶應聲而落。薛剛拿著望遠鏡:“800米,命中。”趴在地上的韓光穿著迷彩服,調整瞄準鏡的焦距。“砰!”又一個人頭鋼板靶應聲而落。薛剛放下望遠鏡感歎:“1200米,極限射程了。這種訓練對於你就是浪費時間,沒任何意義。”韓光卻沒有起身,他繼續瞄準。“怎麽,你還想打1500米的?那裏在射程以外!”薛剛納悶兒地問。其餘訓練的特警隊員都看著韓光。韓光的眼睛離開瞄準鏡,抓起一把浮土,舉起,鬆手,強勁的山風吹散浮土。韓光看著風向,他心裏有數了,趴下繼續瞄準。薛剛張大嘴看著。韓光調整著步槍,沒有直接瞄準目標,他瞄準了目標的右側,從瞄準鏡裏可以看到靶子右側的草叢在風中擺動。韓光在心裏計算著,找到射擊的點,穩穩扣動扳機。“砰!”——子彈脫膛而出,在風中旋轉著前進。風的力量在400米以外慢慢起著作用,彈頭旋轉著跟著風滑出弧線,如同足球比賽中著名的香蕉球,這顆子彈也是畫著弧線奔向人頭大小的靶子。“當!”1500米的靶子應聲而落。靶場鴉雀無聲。韓光關上保險,退出彈匣:“訓練結束。”

薛剛放下望遠鏡:“你是我手下最出色的槍手!也是我見過最出色的!我很幸運,你是我的特警隊員,而不是我要追捕的賊!”無線電突然傳來呼叫聲:“龍頭,獵狗呼叫。完畢。”薛剛對著耳麥:“龍頭收到,請講。完畢。”

“獵狗報告,有一個叫紀慧的晨報女記者要上山。完畢。”

“這還要匯報?不許她進來!完畢。”

“等等,龍頭。她有局裏政治部的介紹信,怎麽處理?完畢。”

薛剛一聽腦子就大了:“獵狗,你看清楚了?”

“非常清楚,就在我手裏。完畢。”

“稍等,我核實一下。完畢。”

“明白,完畢。”——薛剛拿出手機開機,撥通電話:“政治部?我是特警隊薛剛,有個晨報的記者……”

“小薛啊?我是李主任。這個事情我知道,是晨報編輯部跟我們聯係的。他們希望給特警隊做報道,局黨委會剛剛經過研究,同意了。怎麽,他們這麽快就到了?現在的記者夠神速的啊!”李主任說。薛剛汗都急出來了:“主任,我的隊員情況都是要保密的!如果泄露出去,有可能遭到犯罪分子的報複!”李主任說:“這個情況我們已經考慮過了。高局長關於這個問題專門做了指示,報道不允許泄露特警隊員的真實姓名、家庭背景等真實情況,而且照片也不能出現正臉,照片上你們的隊員要全部戴麵罩。”

“主任……”薛剛為難地說。李主任不緊不慢地說:“高局長還說了,特警隊組建以來一直都很低調,在我市治安處突工作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這次國際經濟論壇的保衛工作,特警隊還是中堅力量,這樣一支優秀的警察隊伍,值得宣傳。政治部要配合好記者的工作,在保密的前提下,做好特警隊的宣傳。”薛剛把話咽下去了。

“小薛,你還有什麽問題嗎?”李主任問。薛剛說:“報告主任,沒有了。”李主任說:“那就好好執行局裏的命令,配合記者工作。”

“是。”薛剛掛了電話,咽口唾沫。他收好電話,看著莫名其妙的隊員們苦笑,“看我幹什麽?主任說了,配合記者工作。都管好自己的嘴,別沒事胡說。我去一下,你們就別指望清靜日子了。”

韓光看著薛剛,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意識到什麽。

特警基地門口,紀慧戴著墨鏡站著。薛剛開著車一陣風似的出來,一個急刹停在紀慧身邊。紀慧不滿地嚷嚷:“嘿嘿嘿嘿!慢點兒!差點兒軋著我!”薛剛下車:“你站門口幹嗎?堵我們的門啊?”紀慧也口氣不佳地說:“你們這門神不讓我進去,我不站門口站哪兒啊?”

薛剛打量著紀慧:“嘴還挺厲害的!紀慧是吧?晨報的?”

紀慧不甘示弱地反問:“薛剛是吧?特警隊的?”薛剛愣了一下:“算了,跟你不能較真兒!去登記,然後上車,我帶你上山!”

“你帶我還登記什麽啊?”紀慧不滿地問。薛剛說:“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特警基地!就是進來一隻老鼠,也得在門口先給我登記!”紀慧咬牙,拿出證件轉身去登記。薛剛得意揚揚:“小樣,治不了你了啊?”

不一會兒,越野車上山了,特警隊員們還趴在地上,但是眼睛都看著過來的車。車門打開了,穿著迷彩牛仔褲的紀慧戴著墨鏡下車:“同誌們好——”特警隊員們抱著步槍趴在地上,也不知道怎麽回答。韓光轉過視線,繼續瞄靶子。薛剛黑著臉:“起立,集合!”特警隊員們唰唰起身,集合報數。紀慧調皮地笑著,看著特警集合。韓光站在隊伍裏,沒有什麽表情,就是那麽平靜。薛剛看隊伍站好了,咳嗽兩聲:“同誌們!這位是晨報的紀慧記者,她是來采訪你們的……”

紀慧打斷他:“哎,薛隊長!什麽你們?還有你啊,你也要接受我的采訪!”薛剛“啊”了一聲:“還是采訪隊員們吧,我不行。”隊員們看著窘迫的隊長,都低頭偷笑。韓光沒笑,還是那麽站著。紀慧笑著:“那我隨便點了啊。”薛剛逃過一劫,趕緊說:“行,你點誰就采訪誰。”

紀慧的手指指著韓光:“他——”薛剛愣了一下:“他不好說話。換個人吧,不然采訪他跟采訪悶葫蘆差不多。”

紀慧挑戰地看著韓光:“我就點他,我就要采訪這個狙擊手!”

薛剛沒辦法了:“韓光,出列。”韓光出列。薛剛說:“其餘人跟我去殺人屋訓練。韓光接受采訪。”韓光站在那兒,看著薛剛:“我可以拒絕嗎?”薛剛剛剛想說話,紀慧說:“你們高局長可說了,要你們特警隊配合采訪!”薛剛無奈地說:“執行命令吧。現在的記者惹不起,都跟有尚方寶劍似的。”

其餘的特警隊員們跟著薛剛的車跑步走了。韓光戳在那兒,看了紀慧半天。紀慧壓根兒不怕他陰鬱的目光,抬起潔白的下巴:“還記得你說過什麽嗎?你們政治部的批準、你們局長的命令我都有了!現在,我就要光明正大地采訪你!”

韓光把槍背在肩上:“生活不是賭氣,你這樣賭氣沒意義。我執行局領導命令,你想知道什麽?”

“全部。”紀慧還是那麽挑戰。韓光看著紀慧:“對不起,你隻能了解我作為特警隊員不涉密的部分。我不可能告訴你什麽全部,而且沒有一個人可以了解別人的全部——你的話有語病。”

“你還懂哲學?”紀慧很意外。韓光沒答話,轉身背著步槍走了:“走吧,帶你參觀特警隊。”

紀慧急忙跟上:“你的內心世界到底是怎樣的?你殺人的時候,在想什麽?”韓光沒搭理她,隻是站在山坡上指著下麵:“這就是我們特警隊駐地,我們的基地是訓練、作戰一體的。我們現在的位置是野外靶場,那邊是體能訓練場,裏麵的籃球館下麵是地下室內靶場,是按照英國SAS特種部隊的標準建造的。再那邊,你看見現在訓練的地方,是殺人屋。”

“殺人屋?”紀慧很好奇。

“對,Killing House——我們翻譯過來叫作殺人屋。也就是解救人質、街巷搜索、室內近戰等戰術的訓練場,在實戰當中這種訓練的運用最多。”

“你們都殺過人嗎?”紀慧問。韓光回頭:“這個問題很關鍵嗎?”

“很關鍵,因為我想知道。”

“你穿什麽牌子的**?”韓光忽然問。紀慧嚇了一跳:“你什麽意思?”

“這個問題也很關鍵,因為我想知道。”韓光甩下一句,徑自下山了。

紀慧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突然喊出來:“我告訴你,我穿‘L’Amant’!是法國的內衣品牌——你回答我的問題啊!”韓光壓根兒就沒減速,但是回頭笑了一下,下山了。紀慧氣急敗壞一跺腳:“靠!你居然敢耍我?!”跟著下去了。兩人來到特警基地。遠遠近近的特警隊員們在進行不同的體能訓練。韓光帶著紀慧走在小路上:“所謂SWAT,就是Special Weapons And Tactics——特種裝備與戰術小組。SWAT雖然是洛杉磯警察局在1969年最早組建的,但並不是LAPD的專屬名詞。SWAT已經成為世界警方的特警力量的通稱……”

紀慧盯著他:“我要了解的不是這個!”

“那你都想知道什麽?”

“想知道……你第一次開槍殺人的時候多大?”

“保密。”

“你最難忘的一次狙擊戰鬥是什麽?”

“保密。”

“那你都有什麽不是保密的?”

韓光想想:“這個問題,我要先問問檔案室的保管員,他比我記得清楚。”

“生活在這樣一個秘密世界,難道你覺得是一種享受嗎?”

“這不是享受,是我的職業。”

“職業劊子手?”

“我的職業不是劊子手,是‘刺客’。”

“有什麽區別呢?”

“我曾經是中國陸軍特種部隊最好的狙擊手,中國陸軍授予我‘刺客’的榮譽稱號。”韓光說。紀慧眨巴眨巴眼:“‘刺客’有什麽特殊含義呢?”

韓光看她一眼:“保密。”說完繼續向前走了。紀慧有些惱怒了:“喂,難道你一點兒紳士風度都沒有嗎?女士優先!”韓光回頭:“在戰場上,我習慣走在女人前麵。如果要死,那就讓我先去死。”他轉身繼續走。

“天啊!這都是些什麽人,什麽邏輯,什麽思維啊?!”旁邊走過的特警們戴著黑麵罩齊刷刷轉頭看她。紀慧尷尬地笑笑:“我是說,你們都很出色,都很出色!都是最棒的男人,最棒的!”特警們轉身繼續走了。

紀慧趕緊跑上前去:“等等我,你們這兒我第一次來——”

2

省廳孫曉波的辦公室裏,電視上正在放著何世昌在機場的畫麵。孫曉波默默看著。電話響起,他拿起來:“喂?我看新聞了,我知道了。我跟老頭子還在省城,按照計劃行動吧。”他掛了電話,想想,又拿起來撥出去。安露還在睡覺。電話響起,她伸手去摸索:“喂?”

“是我。”孫曉波的聲音傳來。

“老天!這才幾點啊,你就打電話過來……”

“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你不剛走嗎?”

“能聽到你的聲音,真好。”

“怎麽了?你怎麽了?感覺很奇怪。”

“沒什麽,我這邊的工作可能遇到一些麻煩。”

“老頭兒又難為你了?”

“沒有,是我自己的工作。”

“你別太緊張了,我怎麽覺得你好像很緊張啊?”

“我沒事,你繼續休息吧。”

“嗯?真的沒事啊?”

“真的沒事。”

“那就好……”

“我掛了。”

“好,你照顧好自己啊。”安露掛上電話,琢磨著,“奇怪,怎麽神神道道的?這不像他啊?”

孫曉波掛了電話,轉身把警帽放在桌子上。他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喃喃自語:“我宣誓,我是一名人民警察……”他苦笑一下,拿起警帽戴上,整理著裝,轉身出去了。

3

國際會展中心的外麵已經是鮮花簇擁,工人們在進行最後階段的布置。警方已經介入安保工作,門口站著的不僅有保安,還有民警和武警。警車已經停在台階下麵,巡警開始24小時執勤。

幾輛武警的卡車開來,牽著警犬的武警戰士們跳下車列隊集合,狼狗拽著鏈子極其興奮。特警車隊開進警戒線,特警隊員們跳下車,戴上安全保衛工作當日出入證。他們沒有帶武器,手裏都是探測和偵察設備。薛剛集合隊伍:“後天就是世界經濟論壇的開幕,重要性我就不多說了。今天是最後的安保檢查,大家都要提起精神,杜絕安全隱患。要是出了問題,別說脫警服,就是殺了我們的頭,也彌補不了這個損失。明白嗎?”特警隊員們齊聲答:“明白!”薛剛揮揮手:“好,按照計劃開始檢查吧!”

紀慧跑過來:“薛隊長,我想跟蹤采訪可以嗎?”薛剛指指門口的警告牌子:“大記者,這不是我同意不同意的問題了。看見了嗎?沒有出入證,你是不能進去的。尤其是安全保衛檢查工作,除了相關單位,任何新聞媒體都不許介入。”

“為什麽禁止新聞媒體介入?這是老百姓關心的新聞點啊!”

薛剛冷冷地說:“不止老百姓關心,恐怖組織更關心。就拿你口口聲聲新聞自由的美國來說,他們重大活動的安全保衛檢查,任何記者都不可能進入。在國內,你要硬闖,我們可能最多給你趕出來,口頭警告;要是在美國,你敢硬闖,聯邦特工一槍就敢斃了你!我們走。”特警隊員們跟著薛剛“嘩啦啦”進去了。紀慧被閃在停車場。

韓光跟著隊友們進了會展中心,武警已經在牽著狼狗檢查,大家散開走向各自的工作位置。韓光徑自走向觀光電梯,按下頂樓的位置,去樓頂檢查。韓光對守護在樓頂出入口的武警出示了出入證。武警插入讀卡器檢查,綠燈亮,武警揮手讓他過去。韓光走上旋轉樓梯,推開頂樓的門。他打開隨身帶的保密筆記本,在紙上畫出狙擊點。

遠處的山坡上,蔡曉春穿著吉利服,抱著偽裝過的85狙擊步槍,瞄準了韓光,他嘴角露出冷笑:“山鷹——刺客,我抓住你了!”他扣動扳機。“哢嗒”,空槍——有隱隱的閃光,韓光立即敏感起來,可是光也立即就消失了。韓光疑惑地皺了皺眉。

4

國際機場裏記者雲集。何氏集團總裁何世昌在保鏢的簇擁下走出來,秘書秦偉緊跟其後。一陣閃光燈亂閃,記者們伸著話筒和錄音機提問,現場一片騷亂——“何先生!何先生!請您回答我幾個問題好嗎?”“請問您對中國市場豬肉漲價有什麽看法?”“您認為人民幣升值會對中國經濟有什麽後果?”“中國房地產不斷升溫,您打算進行大規模投資嗎?”……何世昌不作回答,帶著笑意,在保鏢的護衛下走進通道。秦偉攔住記者們:“對不起,對不起,何先生剛下飛機很勞累。請各位耐心等待,何先生會稍後召開新聞發布會。謝謝大家,謝謝大家……”何世昌走出通道,上了警方安排的貴賓車,直奔酒店而去。他是第一個到達濱海的經濟首腦,他的到來對濱海警方宣告著一級警備的開始。警車開道的車隊在行進。何世昌坐在車裏,凝視窗外,秦偉坐在他的身邊。電話響了,何世昌伸手拿過來:“喂?”

“哥,我是世榮。”——何世昌臉上露出笑意:“你想通了?”

何世榮在電話裏麵真誠地說:“對,你的決定是對的。我們應當把投資轉向中國市場,ZTZ不能隻看中眼前的利益,應該長遠看問題……”

何世昌笑著說:“世榮,你想通了就好。這不是一樁生意的問題,我們雖然身在海外,但是考慮事情要有大局觀念。你說人的一生掙多少錢才能幸福?我們何氏家族風雨50年了,你我要齊心,讓我們的事業發揚光大,要能在曆史上留下腳印。你想通了,我很高興,等經濟論壇結束,我們再好好談談。”何世榮說:“哥,你放心。我會好好照管集團,等你回來。”

“好。”何世昌掛上電話,看看手表。秦偉一直注視著何世昌,不動聲色地接過他遞過來的電話。車隊到達了酒店門口,何世昌下車,在精幹的保鏢的簇擁下走入酒店。

路對麵的樓頂上,黑豹放下望遠鏡,死死地盯著酒店。

何世昌大步走進酒店的總統套房,從這裏的窗口可以看到警方已經完成對酒店的安全布控。他站在窗前凝思,秦偉小心地過來:“幹爹,趙副市長來電話,希望可以和您共進晚餐。您看?”何世昌從窗口回頭:“替我感謝趙副市長的盛情,你告訴他我累了,需要休息。明天可以一起午餐,就這樣說吧。”

“是。”秦偉轉身要出去。何世昌問:“等等,我要你辦的事情辦了嗎?”秦偉壓低聲音:“是的。鍾老師和鍾世佳都不知道您要來,也不知道您現在的身份。但是……”

“但是什麽?”

“但是他們不肯接受禮物,鍾老師還說……27年了,什麽都過去了,他們母子現在生活很平靜,希望您不要再打擾他們。”

何世昌沉默片刻,揮揮手:“你去吧。”秦秘書小聲說:“是。”他轉身出去,輕輕把門關上。何世昌看著外麵,陷入沉思。半個小時後,換了一件普通T恤衫和牛仔褲的何世昌戴著墨鏡出了酒店後門。他伸手攔住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去音樂學院。”出租車駛走了。遠處,一輛奔馳轎車緊跟著啟動了,開車的是戴著墨鏡換了衣服的黑豹。

5

刑警隊的車隊停在會展中心大門的台階下,唐曉軍帶著自己的便衣刑警們下車。他一邊交代偵查員們應該注意的事項,一邊戴上胸卡。眼光一轉,他看見紀慧站在停車場的樹蔭底下,頭立刻就大了。他轉過身麵對自己的隊員,很嚴肅地說:“那誰,你過來擋住我!紀慧來了!”一個女刑警捂著嘴一樂,另外兩個刑警擋住了唐曉軍。但是已經晚了,紀慧已經走過來了:“唐曉軍!”唐曉軍臉上苦笑一下,轉身:“你怎麽在這兒?”

紀慧拿著手絹給自己扇著風:“我跟特警隊來的,但是他們進去了,不帶我。”唐曉軍說:“我也不能帶你進去,這是紀律。”紀慧白了他一眼:“切!”其餘的刑警都進去了,留下唐曉軍在外麵跟紀慧麵對麵。

唐曉軍打破沉默:“最近好嗎?”紀慧調開眼睛:“沒什麽不好的。”唐曉軍低聲說:“那就好。”紀慧淡淡笑道:“也沒什麽好的。”

“你還是老樣子,風風火火。你也別太給自己壓力,記者又不是你一個。跑法製這條線,女孩子還是不方便。”

紀慧看了他一眼:“知道我為什麽離開你嗎?”

唐曉軍看著紀慧,片刻,問:“為什麽?”

紀慧冷冷地說:“因為你骨子裏麵對女性的藐視!你以為你在關心我?你是在侮辱我,你永遠也改不了!當時我選擇離開,現在我還選擇離開!我不求你,唐曉軍!我不求你們任何一個人,我紀慧就是我自己!我就要靠自己的力量證明,我是一個多麽出色的記者!”紀慧轉身走了。唐曉軍看看她的背影,苦笑著進去了。正好薛剛笑著跟特警隊員從裏麵出來:“哎,老唐,你個兔崽子!”唐曉軍笑著跟他握手:“跟你的金剛們來看場子啊?”

薛剛哈哈笑著,跟他的隊員們介紹著唐曉軍:“你們都還不認識吧?這可是咱們省廳都掛名的最年輕的刑偵專家,有名的拚命三郎,跟歹徒搏鬥連中31刀居然沒死的怪胎——刑警隊長唐曉軍!”然後轉過頭,“這些是我的兄弟,雖然你常常跟他們合作,但是估計你認識的沒幾個。”唐曉軍笑著跟他們握手。韓光和他握手:“韓光。”

唐曉軍抬起頭:“狙擊手韓光?”

韓光點點頭,退後。唐曉軍笑笑:“名不虛傳,眼睛都是寒光閃閃——希望合作愉快。”韓光沒回答,隻是點點頭。他跟著隊友們出門,看見紀慧還等在停車場的樹蔭下麵。他看著紀慧,紀慧也抬起眼看他。韓光挪開眼睛,跟著隊員們上車。紀慧也跟著他上車,坐在他後麵的座位。薛剛開車,車隊離開了會展中心。

街邊停著一輛普通的轎車,車裏是個精幹的墨鏡男人。他對著耳麥低聲說:“03報告,山鷹離開。完畢。”

“繼續監視。完畢。”

“明白。完畢。”墨鏡男人啟動轎車,遠遠跟上特警隊的車隊。

6

醫院太平間裏,鍾世佳默默地看著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很安詳。鍾世佳俯下身,對著死去的中年男人傻問:“你是誰?”……“為什麽救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不管怎麽說,你救了我……我還是很感激的。”他把手裏的花放下,“希望你一路走好。”他蓋上白布單,轉身走了。

鍾世佳孤獨地走在街上,左顧右盼,並沒人跟蹤,他繼續走。

一個男人從報攤前抬頭,對著耳麥:“在我的視線內,我跟上了。”他隨即跟著鍾世佳走過街道。

7

一個男孩兒高亢的《祝酒歌》清唱遠遠飄來,何世昌轉眼望去,騎著自行車的男孩兒衣著時尚,唱著《茶花女》的選段與他擦肩而過。何世昌臉上露出笑意。他坐在長椅上,看著去吃飯的年輕學生們三三兩兩地經過。忽然間,他看見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影子。他慢慢地站起來,摘下自己的墨鏡。聲樂係教授鍾雅琴跟助教孟姍姍並肩走來,說著工作的事情。

鍾雅琴說:“姍姍,這次考學的幾個孩子都還不錯。你可要盯住了,不能被後門給頂了。現在藝術學院招生是越來越不像話,每年開學我都頭大。想要的都沒來,不想要的一大堆。”孟姍姍笑笑:“放心吧!鍾老師,這次您是主考,他們哪裏敢亂來呢?”

“對了,你個人的事考慮得如何了?你一個人帶著孩子……”

“鍾老師,您別操心了……我自己能行。我現在不想考慮這個事情了,再說,您不也是自己帶著孩子這麽多年嗎?”

“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學生,從附中到學院,我都是你的老師。你就跟我的女兒一樣,我能不操心嗎?”

孟姍姍苦笑:“鍾老師,我知道您是為我好。不過,我真的習慣了……”

鍾雅琴歎了口氣:“唉,女人都命苦啊……”這時,她看見了何世昌,慢慢地站住了。孟姍姍納悶兒,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何世昌正默默地看著鍾雅琴,孟姍姍立即感覺到了什麽:“鍾老師?那……那我先走了。”

孟姍姍悄然離去,隻剩下她呆呆望著何世昌。何世昌站在青春流動的校園裏,看著鍾雅琴鬢角點點白發和眼角細密皺紋,翕動嘴唇:“雅琴……”鍾雅琴看著何世昌蒼老的臉,眼淚慢慢溢出來。

孟姍姍走著,拿出包裏的化妝鏡打開,化妝鏡上顯示出何世昌的臉。孟姍姍合上化妝鏡,大步走了。她拿出手機撥打:“你要的人,果然出現了。”

8

隊員們持槍站在特警隊院子的廣場上,薛剛看看手表:“除了現在值班的小組,你們就提前下班吧。晚上12點全體集中待命,就進入一級戰備了。到經濟論壇結束,你們誰都不可以回家。解散。”隊員們發出一陣歡呼,散去。紀慧看薛剛:“薛隊長,那我呢?”

“你?該幹嗎幹嗎去吧!”他轉身走了。紀慧傻在原地。

韓光跟著隊員們一起來到地下槍庫繳槍。按照規定,除了有特殊任務的特警隊員外,其他的一侓要在訓練和執勤結束後上繳槍支彈藥。特警們在往各自的槍櫃裏放槍。韓光把自己的88狙擊步槍精心擦拭幹淨,然後放入寫著自己名字的槍櫃。櫃門裏貼著蔡曉春和韓光在特種部隊的合影,韓光看了片刻,關上門。保管員給槍櫃一一上鎖。韓光把右手大拇指放在鎖上,一聲“哢嚓”鎖上了。這是指紋辨別的高科技鎖,必須有保管員的鑰匙和特警隊員的個人指紋,鎖才會打開。

韓光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看見紀慧還沒走,她正坐在花壇上想著什麽。韓光拿著臉盆走過去:“回家休息吧,早就告訴過你這裏沒什麽可采訪的。戰備工作一旦開始,你受到的限製就更多。”

紀慧苦笑一下:“你知道,為了得到來你們特警隊采訪的機會,我是怎麽在總編跟前下請戰書的?我們總編又是怎麽跟你們局領導表決心的?要是真的什麽都沒采訪到,我不知道該怎麽交代。”

韓光想想:“其實也沒什麽啊,不可能所有的采訪任務都成功啊。”

紀慧反問:“那你的狙擊任務,失敗過嗎?”韓光愣了一下,隨即說:“沒有。”

“一次失敗都沒有嗎?”

“假如有一次任務失敗,你隻能去兩個地方采訪我。”

“哪兒?”

“太平間,或者監獄。”韓光說。紀慧愣了一下。

“我回家了,你要是想搭順風車,我可以送你回城。”韓光轉身走了。紀慧站起來:“哎!有你這樣的嗎?你轉身就走,我搭什麽順風車啊?”韓光頭也不回:“那你就在停車場等我,我還要去換衣服。”

10分鍾後,韓光駕駛著自己那輛白色的富康出現在了特警隊基地的大門口。紀慧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看著車裏很好奇:“這是我見過的最幹淨的男人的車!你一直都這麽愛幹淨嗎?”韓光沒說話,打開了CD。柔和的古典音樂傳出來,是肖邦的鋼琴曲。韓光駕車上了高速,徑直往城裏開。

紀慧問:“你很愛幹淨,喜歡古典音樂,長得也帥——你為什麽要當狙擊手呢?我實在想不出來,你為什麽喜歡殺人?”

“狙擊手不等於殺手。”韓光麵無表情地說。紀慧反問:“合法殺人和非法殺人,有區別嗎?”韓光的聲音很冷:“在我眼裏,目標不是人。”

“那是什麽?”

“死人。”——紀慧打了一個冷戰,不問了。

車剛進城的時候,紀慧突然說:“你一定有很多故事,我想聽你給我講述這些故事。你的家庭、你的學校,還有你的女朋友,我都想知道。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希望知道一個完整的你——假如你不排斥和我談心的話。”

韓光看看手表:“我現在沒時間,我要去看一個朋友。”

紀慧很好奇:“女朋友?”

韓光猶豫了一下說:“……不是。”

紀慧看著韓光:“你在撒謊。”

韓光把車停在出租車站牌下:“好了,你到地方了。下車,我要趕時間。”

紀慧剛剛把門關上,富康就起步快速走了,紀慧哼了一聲:“沒風度!還以為你要送我回家的!”韓光駕車快速切入車流。紀慧伸手攔住出租車,對司機說:“跟上前麵那輛富康。”司機剛剛猶豫,紀慧掏出兩張百元鈔票,司機馬上不問了,開車跟上。

韓光把車停在超市門口,進去買東西。紀慧坐在出租車裏麵,拿出長焦照相機。韓光一會兒就出來了,除了大包小包,懷裏還捧著一束白色的百合花。紀慧指揮司機繼續跟上。韓光的富康開入一個幽靜的小區。紀慧皺著眉頭很納悶兒,這裏不是韓光的家。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紀慧下車快步走進小區。她看見富康停在一幢樓門口,韓光拿著東西捧著花下車進了樓道。紀慧藏在拐角的花園裏,用長焦照相機透過灌木叢對著樓道口。不一會兒,樓道的門開了,韓光走出來。紀慧的長焦照相機突然不動了,嘴也張大了。

韓光走在前麵,在台階下轉身伸手接住一個女人的手。一個漂亮女人緩步走下台階,韓光小心翼翼地攙扶她下來。紀慧的長焦照相機在變焦——這個女人的腹部已經隆起,她懷孕了!隻見韓光帶著女人上了車,車向小區外駛去。紀慧趕緊追到小區門口,正好剛才那輛出租車沒走,司機正在小區外等待著乘客。紀慧風風火火地上車,又掏出兩張百元鈔票拍在司機眼前:“跟上剛才那輛富康車。”司機二話不說,啟動車跟了上去。韓光的車向著海邊的方向駛去,出租車遠遠地跟著。

海邊,女人看著海麵,臉色凝重。韓光把外衣給她披上:“風大,今天就別散步了。”女人還是看著海麵。

“你在想他?”韓光問。女人的眼淚慢慢流下來:“我不知道,到底曾經愛過的是個什麽樣子的男人。”韓光安慰道:“別想那麽多了,都過去了。”

“不,我有感覺……他會回來的……”女人突然尖叫著,“不!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找我的!找我和我的孩子——”

韓光急忙抱住她:“百合!百合!沒有他!”

“禿鷲,我看見了禿鷲……”

“沒有禿鷲,百合,我是山鷹!”

趙百合安靜下來,看著韓光:“山鷹?”

“對,隻有山鷹。”韓光說。趙百合喃喃地問:“是你保護我嗎?”

“對。”韓光說。趙百合哭了:“山鷹,有你保護我,我就放心了……”

韓光抱住她:“別怕,一切有我……你什麽都不用怕……”

遠處,紀慧在拿著長焦照相機對焦,不停地拍著。

9

音樂學院家屬院。紅色別克車開來,孟姍姍下車。她提著包往樓道走,卻聽見哭聲。孟姍姍轉身,她的兒子、7歲的孟可躲在陰影中哭泣,顯然剛剛打過架。孟姍姍快步過去:“怎麽了?這是怎麽了?!怎麽回事?誰又欺負你了?!我找你們老師去!”

孟可哭出聲來:“媽……他們說我沒爸爸……”孟姍姍緊張起來:“你告訴他們了?!”孟可哭著說:“沒有……”孟姍姍抱住了孟可:“兒子,你受委屈了……”孟可哭泣著:“媽媽,我要爸爸!他在哪兒啊?為什麽我不能告訴他們,我也有爸爸……”孟姍姍滿是心酸地說:“他會來接你的。”母子抱頭痛哭。

10

優雅的西餐廳,燈光典雅。小提琴手皺著眉頭,像跟誰有深仇大恨似的肩膀哆嗦著,但是悠揚的《梁祝》就從這肩膀的哆嗦當中流動出來。西餐廳裏沒有多少人,都是在竊竊私語。蠟燭在燃燒著,好似燃燒著那無盡的歲月。何世昌跟鍾雅琴麵對而坐,兩雙不再年輕的眼睛,點滴閃動著曾經滄海。

“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何世昌的聲音顫抖著。鍾雅琴歎了一口氣:“都過去了,這一切我都想不起來了。”何世昌內疚地說:“我想跟你道歉……”

鍾雅琴聲音平淡,卻很堅決地搖頭:“不,不用了。你用不著道歉,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命。”

何世昌自責地說:“是我造成的。我讓你一個人麵對一切厄運,我卻躲起來,不敢麵對這一切。雅琴,我真誠地向你道歉,我不該逃避。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懦弱是那麽的不可原諒。我是一個懦夫……”

鍾雅琴按捺住自己的情緒:“別說這些了,都過去了。你還好嗎?”

“老樣子。”

“你太太呢?她還好嗎?”鍾雅琴的聲音有些發抖。何世昌的聲音變得嘶啞:“車禍,前年去世了……還有我的兒子,也在車禍當中……”

鍾雅琴睜大眼睛:“怎麽回事?怎麽會……”

何世昌歎息一聲:“警方還在調查當中……車禍有疑點,但是沒有什麽證據。警方的檢查報告顯示刹車片出現斷裂,但那是一輛最新款的奔馳S600,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剛剛出廠就出問題啊……”

“天哪……”鍾雅琴驚訝地說。何世昌無助地看著她:“我生活的世界就是這樣。50多年了,我已經見慣了陰謀暗算。在利益的驅動下,什麽可怕的事情都可能發生。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很慶幸你們沒有生活在我的身邊。你們的生活安靜而祥和,這也是我最大的欣慰。”

鍾雅琴驚訝地看著何世昌:“我們?你知道?”

何世昌苦笑著點頭:“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呢?雅琴,財富雖然在你的眼裏不值一提,但是卻可以在這個現實的世界辦很多事情。我不僅知道我們有一個兒子,我還知道他的名字叫鍾世佳。”

鍾雅琴的眉頭緊皺起來:“你在監視我們?你要知道,這是對我們母子的不尊重!”

“不是監視,是關心。畢竟他是我的兒子,還是我現在唯一的骨肉。”何世昌的聲音很苦澀。鍾雅琴站起來,堅決地說:“他不是你的兒子!你也根本不配做他的父親!如果你對我們的生活還有一點點的尊重的話,請你不要再來騷擾我和我兒子的正常生活!而且我也告訴你,我鍾雅琴當年跟你在一起,就根本沒把你那點兒臭錢當回事!我兒子也一樣,他不會看重你的錢的!雖然我們清貧,但是我們清貧得幸福!清貧得坦**!——何世昌,我現在終於知道你為什麽回來找我了!我告訴你,你辦不到!兒子是我的,不是你的!我不允許你打擾我兒子的正常生活!”

何世昌的心口一陣陣發緊。鍾雅琴拿起自己的包,轉身要走。

“雅琴……”何世昌的聲音很虛弱。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鍾雅琴不回頭,眼淚在打轉。

“我……我已經是肺癌晚期。”——鍾雅琴立即轉身,注視著何世昌。何世昌點點頭:“醫生告訴我,我最多還能活三個月。”

鍾雅琴看著何世昌,許久,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你這是何苦呢……”

11

夜色下的城市街道,一輛越野車在行駛。開車的是白馬,蔡曉春穿著夾克,戴著帽子,化裝成韓光的樣子坐在他身邊。白馬淡淡地說:“我知道在行動以前,我不該問。”蔡曉春閉著眼:“知道你還會問嗎?”

“這次我會。”白馬說。蔡曉春問:“為什麽?”白馬說:“真的有必要那麽做嗎?這本來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有必要搞那麽複雜嗎?”蔡曉春說:“白馬,我決定過的事情,改變過嗎?”白馬苦笑。

“我們以前都在外籍兵團第二傘兵團服役,我們的榮譽除了傘徽,除了雪絨花勳章,還有什麽?”

“第二傘兵團的綠色貝雷帽啊。”白馬回答。蔡曉春笑笑:“對,綠色貝雷帽。但是在中國,綠色的帽子是一個很侮辱男人的東西。”

“我知道,綠帽子……”白馬說。蔡曉春睜開眼:“我曾經以綠色貝雷帽為榮譽,卻沒想到自己會被戴綠帽子……”白馬不吭聲了,繼續開車。

“不是我非要這樣,是你們逼我的!”蔡曉春咬牙切齒地說,“我發過誓的,讓你們——生不如死!”——白馬看一眼後視鏡裏的蔡曉春,神色複雜。

12

韓光到衛生間拿起墩布,回到客廳擦去地板上的汙垢。趙百合臉色慘白地躺在沙發上。韓光剛剛擦幹淨地板,百合又吐了。韓光急忙丟下墩布,抱住她,扶著她往痰盂裏麵吐。韓光拿起濕紙巾,給百合擦拭嘴角。百合臉色慘白,呼吸急促。韓光把她慢慢放在沙發上,轉身開始收拾。百合看著韓光的背影,眼睛裏麵更多的是內疚。韓光卻沒什麽怨言,默默地幹著手裏的活。百合輕聲叫道:“韓光……”韓光回頭,擦擦額角的汗水笑笑:“你別說話,歇著。我給你熬藥去。”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百合的眼淚流下來。韓光看著她沒說話,片刻笑了笑:“如果不是你,現在我還活著嗎?”

“那是我應該做的,我那時候是衛生員。”

“這也是我應該做的,我是這個孩子的父親。”

百合一震,抬頭看他:“你真的願意?”韓光的聲音很嘶啞:“我是在破碎的家庭長大的,我知道一個孩子沒有完整家庭的滋味。孩子需要母親,也需要父親。既然你打算要這個孩子,就要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

“可是我不能讓你那麽做,你有女朋友!”

“已經……分手了。”

“她不知道你……”

“她總有一天會知道,她會恨我的。”

韓光苦笑:“不,她恨的會是我。因為我欺騙了她。”

百合著急地說:“你沒有欺騙她……”

“當很多事情說不清楚的時候,最好就別解釋。”韓光說著進了廚房。中藥還熬著,他掀開蓋子看看火候。趙百合躺在沙發上,歎了一口氣。她試圖坐起來,呼吸開始急促。她捂住心口,剛剛穿上拖鞋就栽倒了。她急促呼吸著卻說不出話來,伸手去拿茶幾上的藥瓶子。韓光聽到聲音衝出來,他拿出藥給她喂下。百合的呼吸還是很急促,無助地抓住韓光的胸襟。韓光急忙拿起電話:“急救中心?我這裏是時代廣場,這裏有病人心髒病突發……”

救護車鳴著淒厲的警報,高速疾馳過喧鬧的街道。懷孕的百合戴著氧氣麵罩,救護人員在做檢查。韓光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百合眼睛微微睜著,緊緊握住韓光的手。一個醫生不滿地說:“有先天性心髒病,還讓她懷孕?!你這個丈夫怎麽當的?!”韓光愣了一下,卻沒有解釋。救護車在街頭疾馳,奔向醫院。

同仁醫院的急診值班室裏,林冬兒穿著白大褂,坐在辦公室看著她和韓光的合影出神。桌子上扔著揉碎的紙巾,她的手裏還拿著一張。眼淚無聲地滑落,她迅速擦去。敲門聲響起,林冬兒急忙埋頭在病例夾上:“進來。”同事王欣輕輕推開門。他扶扶眼鏡,小聲地問:“冬兒,你沒事吧?”林冬兒笑笑:“我?沒事啊,怎麽了?”王欣看著林冬兒紅腫的眼睛:“你休息吧,120中心打電話通知有一個懷孕的心髒病人發病了。我來處理,你別管了。”林冬兒一聽就起身:“那怎麽行?今天我是值班大夫,這是我的工作。”王欣看著林冬兒:“你現在的狀態還是休息吧,我來替你當班。”林冬兒已經拿起自己的東西:“我沒事,真的。對了,你怎麽沒回家?你們科室安排你加班?”王欣愣了一下:“……沒有。”林冬兒詫異地問:“那你?”王欣笑著說:“你家挺遠的,反正我下班也是一個人,等你值完班送你回家。太晚了,不安全。”林冬兒一愣,隨即說:“不用了,太晚我就在宿舍住了。你回去吧,我能處理。”王欣剛剛想說什麽,門上的傳呼器響了:“林醫生請立即到急診室!林醫生請立即到急診室!”

林冬兒奪門而出,王欣順手從衣架上拿起一件白大褂,邊套邊跟出去。

救護車已經停在急診門口,救護人員正匆匆抬下擔架。林冬兒迎過去,高聲招呼著自己的護士準備。她跟急救中心的大夫交接:“病人什麽情況?”急救中心的大夫說:“她丈夫說是先天性心髒病,懷孕5個月了。是妊娠反應引發的。”林冬兒著急了:“胡鬧!這不是拿妻子的性命開玩笑嗎?她丈夫呢?”

韓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看著。

“你就是那個警察?”王欣站在韓光麵前,臉色很難看。韓光看他,不明白什麽意思。王欣的語言帶著挑釁的味道:“我是冬兒父親的學生,我和她算是一起長大的,是青梅竹馬。我警告你,欺騙冬兒是要付出代價的!”韓光看著王欣,沒解釋什麽徑直往裏走。王欣一把拉住他:“站住!你進去幹什麽?!”韓光說:“我是病人家屬,難道我不能進去嗎?”

王欣臉都氣紅了:“你有妻子,你還欺騙冬兒?她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你不能這樣欺負她!”

韓光著急地說:“她不是我的妻子!”

王欣怒了:“那性質就更惡劣了!你是警察,是國家公務人員!你居然腳踩兩隻船,還搞大其中一個的肚子?!我要去舉報你!你這個警察隊伍的敗類!衣冠禽獸!”

韓光一把就將王欣推到牆上:“你給我聽著!你想去哪裏舉報就去哪裏舉報!你要是沒有警務督察的舉報電話,我可以告訴你!但是現在我要進去,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王欣被韓光扣住脖子,咳嗽不止。韓光鬆開右手,大步向裏走去。王欣揉著脖子:“野蠻人!”他追進去,又一把拉住他,“我不許你見冬兒!我不許你再花言巧語!”

韓光掰開他的手,但是王欣又抓住另外一邊。護士跑出來:“哎呀!這是醫院,你們鬧什麽啊?!——你是病人家屬?馬上進去,林大夫要你簽字!”韓光推開王欣,大步跑進去。王欣整整自己淩亂的白大褂,跟著跑了進去。

林冬兒臉色嚴肅地從急診室出來。韓光站在她的麵前,林冬兒深呼吸,壓抑自己的情緒:“病人現在有危險,你有她以前的病例嗎?”韓光從包裏拿出來,遞給林冬兒。林冬兒看了一眼,居然是法語的:“巴黎醫院?”

“她剛剛回國,才5個月。”

林冬兒匆匆掃了一眼:“我要馬上給病人進行應急處理。病人的姓名?”

“百合。”韓光說。林冬兒愣了一下:“我要真實姓名!”

“伊蓮•趙。這是她護照上的名字,中文名字趙百合。”

林冬兒從嘴角不屑地冷笑一下:“趙百合?真俗氣!你在這上麵簽字。”她轉身要進去,韓光一把拉住她:“冬兒!”林冬兒頭也不回地說:“放手!”韓光鬆開手,林冬兒問:“有事嗎?——還有,冬兒不是你叫的!”

王欣突然冒了出來:“簽字,然後滾出去!冬兒,我給你做助手。”

林冬兒麻利地說:“好,你馬上換衣服!”

急診室的門關上了,韓光孤獨地站在外麵。他看看手表,懊惱地砸了一下牆。一個路過的護士怒視他:“哎哎!你幹嗎呢?這是醫院不是你們家的牆,別沒事亂砸!”韓光急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急診室大樓外的玻璃門旁,紀慧悄悄探出了腦袋。她看著一向冷靜的韓光焦躁地走來走去,眨巴了一下眼睛。

13

百合家小區的樓下,韓光的白色富康停在地麵停車場。攝像頭規則地轉動著,執行著防盜監控功能。穿著和韓光一模一樣的蔡曉春戴著棒球帽,帽簷壓得很低,他走向韓光的富康,拿出鑰匙兩下打開車門。停車場的保安往這邊看了看,繼續站崗。富康已經啟動到了門口。車窗搖下來,保安看不清楚棒球帽下司機的臉,他把門條遞給保安,然後交了費。保安打開欄杆,蔡曉春開著富康出去。剛剛出門,他就麻利地開始換擋加速,跟一陣旋風一樣就上了公路。保安納悶兒地看著這車:“不怕罰款啊!”蔡曉春開著這輛富康,在紅綠燈口也壓根兒不停留,直接朝高速開過去。周圍的司機不滿地按著喇叭,躲避著發瘋的白色富康。路口的電子眼忠實地記錄著這輛車的照片,閃了幾下光。蔡曉春顯然是飆車的老手,在車流不算稀疏的路上開了足有150公裏的時速。

韓光家的小區門口,保安睜大眼睛看著一向規矩開車的“韓光”開著車跟一陣風一樣開來。富康一聲淩厲的急刹車停在門口,保安急忙升起杆子:“韓大哥?你有急事啊?”戴著棒球帽的“韓光”支吾一聲,就把車開進去了。保安看著“韓光”下車,匆忙跑向樓道口,麻利地按下密碼。門開了,他匆忙跑進去,門關上了。

韓光家,大門輕微“哢嚓”一聲就開了。蔡曉春走進來,手裏的藍光棒打開了,屋子籠罩在一片藍光當中。他徑直走到書櫃前,看著那排子彈。他把藍光棒放在子彈旁邊,然後往一顆子彈上撒下一點兒銀粉,拿出一個小毛刷,輕輕地在子彈上刷著。在藍光棒的照射下,韓光的指紋清晰顯現出來。蔡曉春拿出一個類似數碼相機一樣的儀器,把探測口貼在選擇出來的右手大拇指指紋上,儀器輕微閃了一下光,一個小小的軟塑料質地片慢慢地從儀器裏吐出來,他把這張拇指大小的片細心地貼在自己戴著手套的右手大拇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