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 相
一
程飛篤定的是，他要在第一時間找到關於自己身世的真正答案。
陪丁曉彤吃過飯，他便馬上回到家，打開電腦。
飛快地在Google上輸入了“NAMA”幾個字母，屏幕上出現了一個英文網站。上麵是關於機器人的介紹。程飛的心劇烈跳動起來。原來他真的找到了有用的線索！慢慢找尋地址，竟然全世界都有NAMA的分公司。他詳細查看了中國分公司的地址，並做了兩手準備——先是用手機拍了張照片，然後用筆手寫記在便箋紙上。
第二天，程飛早早到公司處理完日常事務，接著便按照地址找到了這家公司。公司在市郊，附近是一個公共墓地，四野寂靜無聲。門口掛著的牌子就那四個字母，而且有意做了啞光處理，並不醒目，如果不是有備而來很難注意到。
程飛沒有多想，推門而進。
接待處的女秘書喬喬正在打電話。就是北京向陽中學那位喬喬，仍然是十八歲時的模樣。程飛認真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個漂亮的女孩子似曾相識，然而卻想不起來她是誰。
在等喬喬打電話的過程中，他環視著這家公司。公司的風格是八十年代的複古風，大大的橙色logo的招牌歪斜著掛在牆中間。程飛覺得很奇怪，他不知道這家號稱高科技的公司看起來為什麽這麽破敗。
房間回音環繞，程飛聽到了喬喬的談話內容：“對不起，價格沒辦法優惠，定價是按照2046年的貨幣通脹計算，我們有十分專業的財務分析師來計算價格……是的，博士下周三有空兒。好的，祝您一切順利。”
她掛了電話，抬頭看著程飛。盡管臉上掛著看起來有溫度的微笑，神情間竟然完全是一副非常陌生的樣子——程飛終於確信自己並不認識她。
喬喬問道：“您好，有預約嗎？”
程飛一愣，吞吞吐吐答道：“沒……沒有。我找博士。”
喬喬反問：“您找哪位博士？”
程飛含糊著說：“我，最近容易失憶，不記得博士姓什麽。男的……”
喬喬點點頭，問清楚程飛的姓名，又拿起電話，用很低的聲音對著話筒說了幾句。
桌上的一個攝像裝置轉動著對準了程飛。程飛鎮定地望著攝像頭。
過了片刻，喬喬道：“你跟我來吧！”
程飛跟著喬喬來到了博士的辦公室。
博士的辦公室看起來不像一個醫學或是科學工作者的場所，這裏的風格誇張豔麗，牆上掛著一些藝術品和人體的塗鴉。
博士看著也不像博士，更像是黑幫老大，脖子上掛著金鏈子，一股子時尚風潮意味。
程飛走進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博士便抓過他的手臂，拿出一個小電筒，對著他的脈搏處照了一下，頓時程飛的靜脈血液裏出現了一串數字編號03072018。程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裏怎麽會出現數字，頓時瞠目結舌。
博士問：“說吧，你是怎麽找到我這裏的？”
“我在我的血液標本上看到你們公司的名字，通過搜索引擎找到你的。”
博士不看程飛，好像自言自語一般喃喃道：“我已經習慣低調了，我們NAMA公司在中國已經存在了23年，一直恪守低調隱秘，很少被外人發現。我相信能找到我的人，都是宇宙間冥冥的安排。”
程飛困惑地問：“我是不是和正常人不一樣？”
博士笑道：“當然不一樣。你站在我麵前跟我說話，難道還沒有明白這一點嗎？你是個機器人，編號03072018，是我們公司2018年製造的地球上第307號產品。”
程飛大吃一驚，結巴著反問道：“什……什麽？我……是機器人？”
博士聳聳肩，得意又同情地望著他。
程飛喃喃自語：“這個世上，怎麽會有機器人……”
博士笑了，說道：“怎麽會有？孩子，機器人是科學，它的存在就好像轉基因食品的泛濫一樣。自從1946年世界上第一台計算機誕生以後，電子技術就已經開始在人類身上做實驗。我們總公司也是1946年成立，到今天已經快有一百年的曆史了，而我們的業務隻有一個，那就是生產機器人。”
程飛無法置信地接口道：“所以我是你們的……”
博士飛快接口：“沒錯，你是我們的產品。不過不要失望，孩子，你的生命和正常的人類一樣，是有意義的。你的產生也是為了延續另外一個人的生命。”
程飛終於明白了，他竟然真的是一個機器人，他的存在是為了延續陳寒的生命。怪不得他無數次夢見自己是陳寒，也夢見丁曉彤。
博士揣測著說：“你能來到我這裏，就說明已經有人把我們的秘密泄露給了你。”
程飛斷然否認有人泄密的說法，一口咬定是自己口渴，而且覺得很熱，想到冰箱裏拿冰水喝的時候偶然發現自己的血液樣品上麵有字。他希望博士可以把“陳寒”的資料給他，這樣就可以對陳寒的了解更多一些。
博士想了想，搖頭拒絕道：“這個抱歉，這涉及客戶的隱私，我們是不會提供的。我薑科學作為項目首席責任人，不可能泄露秘密。但是針對你，如果你的身體某方麵的機能出現問題，我們會負責維修。你現在還在我們的產品保修期內。這個你可以不用擔心。”
程飛這才知道這位博士的大名叫薑科學。薑科學，講科學，倒是名如其人。
吃了閉門羹，程飛臉上的神情有點兒恍惚。薑博士安慰道：“我知道你對自己的身份有些難以接受，不過地球上有很多機器人在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後，都生活得很快樂。”
快樂！有什麽快樂可言！機器人難道不是應該無所謂痛苦、無所謂快樂嗎？
程飛的困惑太多了，是誰要把他製造出來的？真相是什麽？
薑博士似乎能夠看懂他的想法，笑道：“看來你也開始想要追究那個最愚蠢的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裏來？哈哈！為什麽要去想那些沒用的答案，你隻需要享受當下，我們已經盡全力給你們這樣的機器人最完美的生命體驗了。”
程飛卻對這番話有些反感，他道：“最完美的生命體驗？如果說一個生命的誕生源於男女之情的話，那我算什麽？你的工藝品嗎？”
博士得意揚揚道：“沒錯。”
程飛生氣道：“那既然我不能選擇我的出現，至少我也可以把你的‘工藝品’銷毀。”
博士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沒關係，如果你死了，還會有下一個‘你’出現。每個機器人誕生後，我們都會給他植入全新的記憶，和‘本體’完全不同的記憶。所以他們會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感情。他們不是替代品，你也不是。”
程飛突然明白，原來之前關於他自己身世的記憶，都是假的。曾經李可告訴他，他隻是一個孤兒，父母送他到歐洲留學之後，雙雙死亡。原來這些經曆都是假的。他冷冷道：“博士，你錯了。你以為你的產品是完美的嗎？看來你給我植入的記憶並沒有成功，這麽多年我一直像個行屍走肉一樣生活著，就因為我不知道我的情感在哪裏。直到我喜歡喝酒以後，你們給我植入的記憶開始逐漸消失。而之前那個‘我’的記憶卻慢慢出現，我知道他的名字，他叫陳寒。我也記得他曾經喜歡過的姑娘，我見到了她，而且和陳寒一樣愛上了那個姑娘。”
這下輪到薑科學博士張口結舌，叫道：“不可能。機器人的記憶是不可能共享的。”
程飛冷笑：“事實就是如此。我不但恢複了從前的記憶，還遇到了我曾經愛過的女孩子。博士，你的實驗品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成功。”
他說完生氣地離開了博士的辦公室。麵對一個如此自負的家夥，似乎沒有太多好說的。至少眼前沒什麽好說的。
博士臉上的肌肉僵硬地顫抖著。
程飛走出大門的時候，喬喬追了出來，遞給程飛一張名片，說道：“博士說，下次如果你願意再和他聊一聊的話，就給他打電話。”姑娘麵無表情地把話說完，接著便跑回工作崗位。
程飛拿著薑科學的名片，回頭看了看NAMA公司的大門，掉頭就走。
才走幾步，程飛的頭又痛了，幸虧這次痛得不是難以忍受。他趕緊用手抱頭，上車回家。
二
薑科學陷入了沉思。
那時的薑科學剛剛博士畢業，通過層層選拔成為NAMA公司中國分公司的科研人員。
他接待的第一名客戶就是韓一梅。
此前聽說那些有錢人大多數是難纏的主，沒想到他第一次和一位客戶打交道竟然如此順利。
寒暄過後，韓一梅拿著協議，輕輕翻了翻，便說：“我對你們已經做過調查，馬上可以簽協議。”
薑科學驚愕道：“可是，韓女士，我有義務誠實地提醒您，這項技術，目前不夠成熟，有失敗的可能，而且，就算把人造出來，還可能出現我們自己都不能預測的情況。您確定願意付出這筆巨額費用來承擔這樣的風險嗎？”
韓一梅歎息道：“我沒有選擇的權利。我隻有這一個兒子，如果不嚐試，半點兒希望都沒有；如果接受一項半成熟的技術，我還有希望看到我的孩子活著。現在技術進步這麽快，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薑科學點點頭，道：“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來做好這件事。”
韓一梅繳納的所有費用可以先後製造七個仿生機器人。
然而第一個被製造出來，一號陳寒沒有被喚醒。科研人員查不出準確原因，多次補救仍然宣布失敗。薑科學推測是腦回路沒有打通。
韓一梅得到消息的時候，沉默半晌，說道：“你們繼續激活下一個。”
二號陳寒被命名為程飛。
當程飛終於被激活，睜開眼睛自己坐起來時，薑科學這才鬆了口氣，去把焦急等候在門口的韓一梅請進來。
韓一梅滿臉淚水，叫道：“陳寒，你終於醒了。”她伸出雙手想要擁抱自己的兒子，然而程飛卻驚慌地躲開，嘴裏喊道：“你是誰？離我遠一點兒。”
他根本不認識韓一梅。
韓一梅緊張地說：“我是媽媽呀，寒兒，你不認識媽媽了？”
程飛猛地搖頭，離韓一梅更遠。
韓一梅隻好失神地離開。
連續一個多星期，韓一梅想盡了辦法，給程飛買各種禮物，給他做好吃的，通通無效。
程飛隻是冷冷地說：“我不認識你。”
由於無法承受這樣的局麵，韓一梅哭著放棄了。
後來薑科學就收到韓一梅的遺書，說是希望每一個被製造出來的陳寒都能沒有憂慮地活著，而她自己對於活下去已經沒有欲望了。薑科學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自殺了。
作為一名工程技術人員，薑科學隻關心程飛，他的產品。
現在這件產品出現了製造者無法掌控的意外狀況。
他一時還無法判斷這樣的失控究竟是好還是壞，隻得委托喬喬轉告程飛，如果他願意，兩個人可以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