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惡夜歸來

這一夜陸乘風睡得很沉,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聲音十分尖銳急促,陸乘風極不情願地打了個哈欠,睜開雙眼一看,土牆還是土牆,草垛還是草垛,卻是沒發現任何人。

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打開了,陰寒的晚風不住地往屋裏頭灌,涼徹心肺,四周靜得出奇,夥伴們都不知道幹什麽去了,全沒見了蹤影。整個屋內溫度出奇的低,陸乘風冷得牙齒直打顫,裹著外衣準備去合上門,一抬頭,卻猛然間發現院子正中央竟站著個人,正麵對麵地看著他,陸乘風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大驚,眼前之人竟是失蹤多日的麥勇!

“勇子?!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可讓我們好找啊!”陸乘風對麥勇的突然出現大感意外,但總的來說還是蠻開心的,隻要人平平安安回來了,比什麽都好。

麥勇並不回答,依舊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在黑夜裏如同一塊殘朽的墓碑般陰森詭異。

又是一陣冷風刮過,剛轉暖的空氣立時又降下溫來,陸乘風打了個寒噤,笑嗬嗬地說道:“還傻站在外麵幹嘛,快進來啊!”邊說著邊去抓麥勇的手。

就在陸乘風與麥勇雙手相碰的那一刹那,一股徹骨的寒意從手心直傳入頭頂,仿佛正握著了一塊正在消融的冰塊,陸乘風一怔,趕忙縮回了手,眼中滿是疑惑與不解,“勇……勇子,你……你的手……”

一縷淒冷的月光垂瀉而下,陸乘風終於看清了他的臉。此時的麥勇臉色慘白,幾乎看不到任何血色,額間隱隱間竟還透出幾許慘淡的青灰色,沒有一絲生氣,活脫脫便像一具死屍!

陸乘風感覺背脊一股涼意直繞上脖子,雙腳不自覺地倒退了三步,口中喃喃道:“勇子…你…你怎麽了……”

這時麥勇忽然轉過臉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陸乘風,怪桀的一笑,這笑意猙獰無比,陰寒得如同一顆剛咽下肚的冰塊,讓人從喉頭直涼到了心窩裏。不知怎的,陸乘風望著平日裏和自己嬉皮笑臉慣了的勇子,此刻竟感覺是如此陌生,甚至,讓他感到有些懼憚……

一向大大咧咧,憨態可掬的麥勇為什麽會變成這般模樣?陸乘風滿腹疑竇,他很想知道在他失蹤的這段日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於是乎忙著急地問道:“勇子,你這是怎麽了,倒是說話啊!”

麥勇依舊隻是沉默,忽然間,他望著陸乘風的眼神變得有些異樣,好像受到了某種極大的驚嚇一般,渾身開始劇烈抽搐了起來,口中不斷大聲咆哮著:“滾……滾開,別纏著我,別纏著我……”或許是由於極度的恐懼,麥勇慘白的臉上變得極為扭曲,乍看之下駭人不已。

麵對麥勇忽然的巨大改變,陸乘風感到十分莫名其妙,四下一望卻又是沒發現任何人,陸乘風以為是他故意弄出的惡作劇,臉色一沉,走上前去拍打著麥勇的肩膀說道:“你小子別淨瞎扯淡了,都這麽晚了,趕快進屋去吧。”

“啊!滾開!”麥勇被陸乘風一拍,驚得跳開老遠,臉上表情極盡駭然,口中嘀咕道:“為什麽……為什麽不肯放過我呢……”說完便抱著頭哇哇大叫著往漆黑的夜幕中跑去。

“勇子,你去哪裏?快回來!”陸乘風衝著麥勇的背影大聲喊道,可無論他如何呼喚,麥勇始終頭也不回,反而還跑得更凶了,不多時便消失在夜幕裏。

陸乘風感到事情有些蹊蹺,雖然他對這詭異的村莊充滿了無限的懼意,但麥勇畢竟是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好不容易回來了,總不能再讓他在自己眼皮底下給丟了,忙發足朝著麥勇離去的方向追去。

夜黑如墨,狂風怒卷,揚起的沙塵吹得陸乘風睜不開眼睛。麥勇此時早已不見了身影,由於夜裏辨不清方向,陸乘風如同一隻無頭蒼蠅般到處亂竄,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找,四處瞎搜尋了一陣,麥勇卻如同從人間蒸發了一般,愣是沒見到一點蹤影。

四周不住傳來夜間覓食的動物饑餓的嚎叫,聽得陸乘風心裏直發毛,遠處慘淡的月光裏,隱隱約約看見一個黑影,正匍匐在地,背對著自己,凜冽的寒風中,幾乎與這黑夜融為一體。

“勇子,是你麽?”陸乘風心中一喜,朝著黑影大聲喊道。

那黑影很迅捷地回頭一望,並沒站立起來,竟如同動物一般兩手撐在地麵,極其迅捷地跳進了叢林之中。

陸乘風吃了一驚,全身汗毛倒豎,因為就在那黑影轉過頭的一瞬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麥勇那張慘白如雪的臉!黯淡的月光如同裹屍布般流瀉在麥勇匍匐著矯健的身軀上,映照過他青綠色半尺長的指甲,又反射在了他寒光閃閃,露在唇外的兩顆鋒利的獠牙上。如此迅敏的身手,如此凶殘的眼神,絕不像是普通人類,完全就是一隻——獸!

陸乘風半晌才回過神來,提腳便往黑洞洞的叢林裏追去,“勇子,你去哪啊?等等我……”

午夜的叢林中寒氣逼人,空氣中充斥著一種潮濕腐敗的氣味,沉朽的老樹上盤錯交結的枯枝在風中肆意搖擺,如同被人隨意丟棄在野外死屍幹枯的四肢。越往裏走,陸乘風身上的寒意便更添增一層,在這勉強隻能分辨出方向的詭異叢林裏,沉甸甸的恐懼不時地鋪麵而來,壓在陸乘風心中,讓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

“勇子,勇子……”

叢林中不斷回**著陸乘風焦急的呼喚,然而,回應他的,卻隻有那癲狂的寒風怒掃落葉的悲號,和這詭異陰森的叢林對擅入者最猙獰的蔑笑。

濃黑的叢林給了陸乘風巨大的壓力,冷汗自額頭涔涔而下,心跳得仿佛擂戰鼓一般劇烈,就在陸乘風神情緊張地快步疾走之時,林子周圍忽然間出現無數雙閃著紅色熒光的眼睛,忽明忽暗,詭異非常。

“啊!”陸乘風受了驚嚇猛叫了一聲,隻見周圍的枯樹上忽然飛下一大群黑乎乎的物事,“呀~呀”怪叫著朝他俯衝過來。

陸乘風慌忙用手護住頭,**的手臂清晰地可感覺到那群物事堅硬枯皺的羽毛劃過自己皮膚的劇烈痛楚。好不容易晃過神來,陸乘風才發現那些黑乎乎的物事原來是一群髒兮兮的烏鴉,口中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罵道:“晦氣,碰上這些臭鳥!”

就在陸乘風準備繼續往裏探尋之時,忽然聽到東麵的崖邊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嘶,這聲音尖銳至極,回**在這幾乎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更顯得陰森恐怖,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勇子……是勇子的聲音……”陸乘風一愕,忙踩著滿地的枯葉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崖邊趕去。

“勇子,你怎麽樣了?”一路上盤錯突伸的枯枝蠻橫地刮過陸乘風單薄的軍衣,刺到陸乘風的黝黑的皮膚上,生疼不已,可陸乘風此刻隻擔心著麥勇的安危,早已顧不上這些。

那聲音並沒做出回應,依舊淒慘絕倫地哀鳴著,仿佛正在經受著某種非人的酷刑。

陸乘風心急如焚,腳步也越來越快,好不容易撥開擋在眼前的那些密集腐朽的枯枝敗葉,一截怪石嶙峋的斷崖終於橫在了陸乘風眼前。

月光如練,沒了樹木的遮擋,崖邊的事物看的一清二楚。離崖邊不遠的一塊長滿苔蘚的大青石上匍匐著一個身影,那身影背對著陸乘風,渾身**般地抽搐著,嘴中不住地哀嚎嗚咽,仿佛正受著某種極大的恐懼。

“勇子,是你麽?”陸乘風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渾身顫抖的身影並不回話,依舊嗚咽抽搐著,口中吐詞喃喃不清,“救…救…救救我……”

望著那身影,陸乘風心中忽然萌生出一股很奇怪的感覺,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一時間卻也說不上來。

陸乘風咽了咽口水,走到了那身影背後,關切地喊了一聲:“勇子,到底怎麽回事?”

聽到陸乘風的聲音,麥勇忽然停止了抽噎,僵立在石頭上如同一具死氣沉沉的幹屍。

“勇子?”陸乘風一隻手朝他肩膀上搭去……

就在陸乘風的手伸向麥勇肩膀之時,麥勇忽然一聲長嘯,猛地回過頭來。此時的麥勇顯得極為猙獰,睜得渾圓的雙目中布滿血絲,臉上青筋暴起,如同一條條蚯蚓般來回蠕動著,最可怕的是他那雙暴露在唇外攝人魂魄的獠牙,無不讓人看得冷意森然。

“啊!”陸乘風歇斯底裏的驚叫一聲。他隻覺一股惡寒直入心肺,頭腦中一片空白,腿腳也開始打起哆嗦來,眼前之人還是昔日那大大咧咧的麥勇麽?無疑就是一個來自地獄的魔鬼!

麥勇口中咕噥著,像是肥皂泡不斷爆裂的聲音,奇怪之極,一雙血紅的雙眼如同正在獵食的山虎一般,貪婪地盯著陸乘風。還沒等陸乘風反應過來,麥勇一聲怪嘶,如同獸類般從地上跳起來朝著陸乘風撲去,將毫無準備的他死命地按倒在地。

麥勇的身體仿佛石刻的一般,硬邦邦的,被壓在地上的陸乘風根本無法動彈分毫,麥勇猙獰的臉上露出一種極其怪異的表情,一雙鐵鉗般的雙手緊緊地鎖住了陸乘風喉頭。

整個動作仿佛便在電光火石之間,麥勇的速度的確快得令人匪夷所思,陸乘風隻覺喉部火辣辣的痛,憋屈得難受,根本無法呼吸。

“勇子!你……你幹什麽……咳咳……快放手!”陸乘風強忍疼痛大聲命令道,雖說軍令如山,可在這癲狂扭曲的靈魂麵前卻是顯得那麽的蒼白無力。

麥勇見陸乘風死命掙紮,鉗子般的雙手掐得更緊了,沾滿汙穢垢物的指甲深深地嵌進了陸乘風的肌肉裏,一時間鮮血噴湧,將黑夜也染成了紅色。

“…掐死你,掐死你…看你還敢纏著我不……哈哈哈”麥勇口中語無倫次地咕噥著,雙目中精光四射,猙獰的臉上帶著極盡興奮的桀笑,癲狂無比。

“勇……勇子……你瘋了……我是師長啊!”陸乘風的臉漲成了豬肝色,無力地吐出幾個字,驚恐萬狀的視線也慢慢地變得模糊起來,可此時的陸乘風尚有一絲意識,知道自己要是合上了雙眼,很有可能永遠也醒不來了,求生的欲望迫使著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掙紮著,試圖把麥勇那雙鉗子從自己脖子上給拔下來。

麥勇依舊癲狂地大聲呼號著,掐著陸乘風的雙手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口中不斷有鼓著氣泡的白沫流出,滴落在陸乘風臉上,粘稠冰涼,腥臭無比。

掙紮了一陣,終於,陸乘風體力透支,加之呼吸困難,意識漸漸開始模糊了起來,緊攥著麥勇衣領的雙手無力的耷拉在地上,耳邊麥勇的吼聲似乎越來越小,一種死亡的沉寂悄然彌漫了陸乘風全身。

“……掐死你……掐死你……哈哈哈”聲音越來越飄渺,仿佛是出現在深度睡眠的夢境中,也不知什麽時候,這聲音忽然間變了調,變得愈發急促,愈發顫抖,語氣中似乎帶著令人窒息的恐懼,陸乘風感覺喉部的壓力漸漸開始減小了,胸中的憋屈感也漸漸開始消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股清新甜潤的空氣直入肺腑,精神不禁為之一振。

終於,那雙夾著陸乘風脖子的鐵鉗完全鬆了開來,麥勇的語調也變得十分奇怪,似乎還帶著嚶嚀的哭泣,陸乘風雙手捂著脖子上的傷口,劇烈咳嗽著,似乎要把周圍的新鮮空氣全部給吸個精光。

就在陸乘風漸漸開始恢複神智的時候,抬眼不經意地一瞥,卻讓他看到了這輩子都會驚恐悚然的畫麵。

隻見麥勇仍保持著先前匍匐的姿勢,隻是渾身似乎僵硬住了一般,唯一證明他有一絲生氣的地方就隻剩下那雙眼睛了,那雙仿佛跌入洪荒深潭最底部歇斯底裏恐懼的眼睛。麥勇的雙瞳此時齊齊地移到了最右側,仿佛極力想看清身後是什麽,卻又始終沒有回過頭去的勇氣。

身後……身後是什麽?

陸乘風屏住呼吸,隻見不知何時,麥勇身後已出現了一個黑影,那黑影半弓著身子,一襲齊肩長發蓬亂不堪,齊齊朝前垂落著,將頭部遮了個嚴嚴實實,根本看不清麵目,襤褸不堪的素白長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古銅色的穢物,**在外的皮膚呈絳紫色,不斷有色澤飽滿的蛆蟲在屍斑處貪婪地啃噬,有些腐肉甚至半懸在空中,森森白骨清晰可見,隨時都可能掉落下來。

陸乘風越看越心驚,胃中翻滾不已,頭皮仿佛被雷擊中一般,酥麻得幾欲失去知覺。

那黑影口中怪誕地桀笑著,那笑聲仿佛來自地獄一般,混沌不堪,讓人如同掉進了冰窖子裏。

由於過度緊張,麥勇的麵目變得更為扭曲,一臉青筋暴跳,身後那女人動作極盡機械地繼續俯下身子,伴隨著仿佛齒輪摩擦般的“哢哢”聲。

那女人直垂而下的汙發不知何時變得濕漉漉的,不斷有著粘稠猩紅色的**順著發際如同瀑布般流瀉下來,不偏不倚地全滴落在麥勇的臉上,霎時間麥勇麵部幾乎全被染成了血紅色,活似一個爆裂了的番茄。粘稠的**越流越多,越流越快,最後竟凝結成了柱狀,麥勇扭曲的麵頰全乎被淹沒在血水的簾幕裏,沒有絲毫間隙,隻見麥勇痛苦誇張地慘嚎幾聲,剛一張開嘴,血水便齊刷刷地湧進了他口中,伴隨著咕隆咕隆幾聲異響,那些粘稠的血水全乎被他給咽進了肚子裏去,身子也漸漸開始鼓脹,變成了駭人的青灰色。

那女人又是一陣陰冷的桀笑,身子繼續朝下俯去,直垂而下的垢發慢慢地鋪散到麥勇額際,鼻尖,最後竟嚴嚴實實地蓋住了他整個頭顱!她腐敗機械的雙手此時也開始慢慢活動了起來,以一個極為誇張的弧度從後方將麥勇的身子圍抱起來,十根絳紫色的指頭如同鐐銬般緊緊地把麥勇給鎖在了自己懷中。

“唔……唔……”麥勇死命地呼號著,可被那詭異的頭發掩住的嘴裏,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哢……哢……”那恐怖的白衣女人出人意料的竟拖著麥勇笨重的身軀一步一步地朝著懸崖邊走去,這個體態健碩的彪形大漢在她手中如同玩物一般被輕輕提起在了半空中。

陸乘風渾身一震,仿佛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失聲大喊道:“不要!”

白衣女人聞聲陡然之間停住了,身子仿佛凝固定格住了一般,而麥勇則依然保持著半懸在空中的姿勢。

“唔……唔……!”麥勇的頭顱不斷在她發後劇烈擺動著,仿佛正在承受某種極大的痛苦,拚命地想要鑽出這層可怕的桎梏。陸乘風緊張地注視著眼前幾乎不可置信的一幕,瞳孔劇烈擴張著,腦海中一片空白。

“師……師長……救我!”麥勇含糊不清地喊出了幾個字,伴隨著一種奇怪地湍湍流水聲。

“勇子?!是勇子的聲音!”陸乘風眼中一亮,仿佛如夢初醒般,慌忙跑了過去試圖撥開那女人髒亂腥臭的頭發。

手剛觸及那排汙穢的亂發,陸乘風的心不禁涼了半截,這哪是什麽頭發啊,根根堅硬無比,完全就像是鐵絲一般,原本輕鬆之極的撩發動作此刻竟顯得無比艱難。就在陸乘風拚盡氣力想要弄開那排鐵絲般堅硬的頭發之時,幾滴濃稠腥臭的血水不經意間濺落在他手心裏,寒冷徹骨,起初陸乘風並未在意,沒過多久隻感覺手心火辣辣地生疼,仿佛被火燎一般,仔細一看,手心不知何時已是紅通一片,先前那血水滴落的地方已被燒出了一個小窟窿,此時正滋溜溜地鼓著氣泡,一股焦臭味直入鼻腔。

“啊!”陸乘風大驚失色,慌忙收回雙手,往後倒退幾步。借著微弱的月光,低頭一看,手指上,手背上,全是這些燒烙的印痕。

“嗚哇……嗚哇……別纏著我……救命啊!”耳邊又傳來麥勇那淒厲之極的呼號聲。

“勇子,你別急,我一定會救你的!”陸乘風用衣服捂住創口,強忍著傷痛,心急如焚地喊道。

那女人依舊一動不動,如同被上了發條的人偶到了時限一般。這時,附近幾個枯皺的老樹印入了陸乘風眼簾,他心念一動,忙去樹上一邊掐扯著樹枝,一邊安慰著慘嘶的麥勇,“勇子,挺住!”

陸乘風來不及多想,將樹枝插進那女人發間,使勁地朝著兩側撩撥著,但要想把這排鐵絲似的怪發撥開談何容易,陸乘風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任何進展。麥勇痛苦的嘶嚎聲變得越來越淒厲,陸乘風心亂如麻,由於用力過猛,隻聽“啪”的一聲,枯樹枝斷成了兩截,陸乘風收勢不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當陸乘風抬眼再看時,一排枯皺的頭發間竟被撥出了一個缺口,麥勇如同在龜殼裏冬眠後的烏龜,不顧一切地把頭朝外伸了出來,使勁地吸吮著新鮮空氣。

“啊!”望著麥勇的臉,陸乘風忽然發出一聲恐懼的怪叫,渾身汗毛倒豎,“勇子,你的臉怎麽了……”

那還是一張人臉麽?此刻展現在陸乘風眼前的,隻是一顆白骨嶙峋的骷髏頭,上麵有氣無力地懸著幾塊鮮血淋淋的爛肉,一對布滿血絲的眼珠子凸出了眼眶外,僅靠著幾根筋脈血管半懸在空中不至掉落。

望著自己皮開肉綻的雙手,又看著人模鬼樣的麥勇,陸乘風恍然大悟,一定是那些詭異的血水有強烈的腐蝕的作用,麥勇才回變得如此模樣。

“哇……”麥勇忽然開始劇烈地嘔吐起來,粘稠的血水伴隨著橙黃色的不知名**從他腹內源源不斷地湧出,黃黑相間,惡臭無比。兀自吐了好一陣,最後沒東西吐了,麥勇竟將內髒盡數給吐了出來,腸子肝肺流了一地,吐完後,麥勇的頭重重地垂了下去。此時的麥勇幾乎隻剩下一個空殼了,陸乘風捂著鼻子,忍著強烈的惡心,衝過去想要把麥勇從那鬼魅般的女人身上給搶回來,那女人仿佛早有察覺般,隔著簾幕般的頭發衝著陸乘風怪叫幾聲,那聲音震徹山穀,仿佛從泥潭中發出的一般,讓陸乘風從頭涼到腳。

“哢哢哢!”伴隨著一陣劇烈且機械的怪聲,那女人竟出人意料地往背後一斜,緊摟著麥勇的身軀直直地朝著懸崖下倒栽下去!

“不!!!!!!!”陸乘風跪倒在懸崖邊,朝著幽深寧謐的空穀中痛苦地悲號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可回應他的,隻是那涼秋呼嘯的晚風,和林中獸鳴奏響的那首永恒不變的哀樂。

死寂,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黑暗,是人類對未知事物最原始的懼意。

癱坐在懸崖邊的陸乘風黯然神傷,全然沒留意到先前羼雜著獸鳴與風聲的枯樹林中竟忽然間瞬息無聲了。

陸乘風隻感覺頭腦中一片空白,嗡嗡作響,多少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過一瞬間的工夫,竟是生死相隔,巨大的悲痛在陸乘風心中翻滾糾結,纏繞不去。

就在這時,一隻爬滿肉蛆紫黑色的手忽然從懸崖下伸了上來,帶動著整個身體一步一步地向上挪動。

顯然,陸乘風也留意到了,一股劇烈的惡臭熏得他幾近暈闕,他想跑,想逃離,但他最終沒有離開,他想知道這個殺死勇子的元凶到底是個什麽人,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下此狠手。

“哢…哢…哢”,一陣機械而沉悶的怪聲,那懸崖邊的人慢慢地爬了上來,汙穢的長衫,濕漉漉粘稠的長發,正是剛才那個鬼魅般的瘋女人。

那女人動作極其古怪,臉緊貼著地上,根本看不清麵目,身子撐得筆直,仿佛一座毫無生氣的木雕,隻有一雙腐敗的雙手在不斷地在地上抓怕著。

那女人雖沒抬起頭,但仿佛長著第三隻眼睛,竟徑直朝著陸乘風爬過來。陸乘風感覺呼吸都變得顫抖了,冷汗涔涔直下,從鼻尖滑過,滴落到凹凸不平的岩石路麵上。

放眼一看,那女人爬過的地方留下一長串近黑色汙穢的血漬,她仿佛並不知道疼,任憑尖銳的碎石刮擦在臉上,帶走貼在上麵蓬鬆的腐肉。

長這麽大,陸乘風還從沒像今天這般懼憚過,哪怕是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之上,或許,這匪夷所思的村莊,這鬼魅般的瘋女人,將陸乘風深藏在心底的恐懼給激發了出來。

陸乘風抬起袖口,在額邊使勁地抹了一把汗,就在此時,他忽然感覺腳下一緊,仿佛被幾個大漢扯著粗麻繩將腳踝給勒住了一般,漲得難受。當他下意識地朝著腳邊一望時,差點連魂都給嚇了出來,原來是那女人抓住了他的腳。

陸乘風死命地蹬著腳,可那雙腐敗不堪的手便像鉗子一般,越掙紮,抓得就越緊。

“呼…呼…”陸乘風粗重地喘著氣,不知道這瘋女人到底想幹嘛。

出人意料的,那女人卻並沒攻擊陸乘風,而是雙手撐著地,整個身子朝著陸乘風壓了過來。

一股仿佛死耗子般的惡臭鋪麵而來,陸乘風側過頭,痛苦地嘔出了幾口酸水。而那女人仿佛並沒看見一般,壓著陸乘風的身子繼續往上挪,直至整個身子淩駕在陸乘風之上。

那女人的身子很輕,陸乘風幾乎感覺不到什麽重量,隻是覺得全身奇癢難忍,但此情此景,卻也不敢伸手去撓,躺在原地驚恐萬狀地望著與自己不過咫尺之遙的女人。

那女人一頭髒亂不堪的頭發完全遮擋住了麵目,但陸乘風仍是冷戰連連,仿佛能看到頭發之後的那一雙惡毒的雙眼。

“啪嗒…啪嗒”那女人頭上不住地有粘稠的物體滴落在陸乘風臉上,火辣無比。陸乘風此時渾身發軟,根本使不上一點氣力,知道自己肯定逃不過這一劫了,心想索性在臨死前,看看這瘋女人的真麵目,也好死個明白。

見那女人一直沒動靜,陸乘風雙手顫抖著朝著她倒垂在臉上的汙發伸去,令人奇怪地是,這次的質感輕飄飄的,完全不似剛才的那般堅硬,很輕鬆地就被陸乘風給撥開了。

陸乘風屏住呼吸,努力將酸澀的眼睛睜得最大,想看清楚這瘋女人的模樣,然而,當她看到那瘋女人的臉後,竟吃了一大驚,她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