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村鬼影

吃過早飯後,川子便迫不及待地扯著幾個哥們去村子裏溜達,陸乘風本來不太想去,但想想昨天已經答應了川子,隻好也跟著一起去了。

淡水村處在群山的環繞中,加上是山的背麵,陽光根本無法照射進來,遠遠望去,一排枯木遍布,死氣沉沉的老山背後,藏著偶爾隻露出一絲光線的太陽,太陽似乎也畏懼了這詭異的老村,詛咒著它永遠也無法得到光明。

老村的白晝猶如林子裏的黃昏,被籠罩在一層黑壓壓的陰沉之中,看不到任何生氣。

村子還是保持著幾天前的模樣,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就連農村裏常有的雞飛狗跳的聲音也是不見,陸乘風和同伴們奇怪地在泥濘的村道上徜徉著,不時有人從窗子裏,或從門縫裏探出頭來,怨恨地,充滿敵意地望著他們。每家每戶的門前都掛有一個或大或小的判官麵具,那紅幽幽的雙眼仿佛會活動一般,盯著這群外鄉人發出惡毒的獰笑。雖說是在白天,陸乘風一行人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一路上村民都像看耍猴般地盯著他們看,陸乘風等人感到很不自在,他認為村裏人一定是對他們這群身穿軍裝的外鄉人心存芥蒂,打算找幾戶人家好好拜訪下,套套近乎,畢竟還得在這村子裏呆上一段時日,弄得彼此都緊張兮兮的總是不太好,然而,每當他們朝著村居走去時,那戶的村民都會很快地鎖緊了門窗,任憑他們怎麽敲打都不開門。

這村子當真古怪得緊,陸乘風幾人數次拜訪無果後,漸漸有些垂頭喪氣起來。

“看來是咱國軍不得民心啊!”老柯苦笑著揶揄道。

現在的國軍已是強弩之末,回天無術了。眾人心中其實都明白這個道理,此時此刻經老柯再提起時,心中又是一陣灰冷。

見眾人都沉默寡言,頹唐不堪,陸乘風忙打轉話題:“我們還是去村長家看看吧,或許能問個明白。”

“這不太好吧……我看這些村民對咱們都不太友善,要是去了村長那說不定把我們給扣住了,再轉交給共軍,還不把咱們當戰犯給斃了啊……”麥勇不無擔心地說了一大通。

陸乘風一聽這話極為不高興,沒好氣地瞪了麥勇一眼,吼道:“一個小村長怕他個鳥?想當年老子們在西北混的那會兒,胡老總是響當當的西北王,別說是什麽村長,就連山西的土皇帝閻錫山見了也得給咱們幾分薄麵!”

眾人直聽得是心潮澎湃滿臉豪情,先前那些畏畏縮縮擔驚受怕的情緒一掃而光。

陸乘風轉身就要走,身後卻又傳來麥勇戰戰兢兢的聲音:“可是師長.....”

“還有什麽事?”陸乘風不耐煩地問道。

“咱們的槍沒了……”麥勇說完便不做聲了。

陸乘風忽然停住了,回過頭來目光嚴厲地盯著麥勇,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麥勇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但就是不說話。

陸乘風又看了看猴子,這事兒隻有他們倆知道。猴子見陸乘風望著他,眼神躲躲閃閃的,陸乘風“哼”了一聲,耍出了一句話:“你們要是不敢去,老子一個人去!老子就不信一個村長能翻的了天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朝著村長家中走去。

同伴們都愣住了,他們很少見到陸乘風發這麽大的火,猴子不知道是出於內疚還是被這位大師長的威勢震懾住了,陸乘風前腳一走他後腳就一屁股跟了上去。老柯和川子見猴子走了,遲疑了一下,也紛紛地跟上了隊伍,冷清的村道上,隻剩下麥勇一人悻悻地站在原地,望著幾人的背影漸行漸遠。忽然,麥勇感覺得後脖頸冷颼颼的,渾身起雞皮疙瘩,像是一雙眼睛在暗中窺視著他,麥勇一個激靈轉過頭去,卻是沒發現任何東西。

眼睛?

麥勇抬頭看了看天,一抹巨大的烏雲黑壓壓地懸掛在他頭頂上,仿佛整個天空也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眼睛,白雲是眼白,烏雲是眼珠,死死地盯著那些深藏在老村裏的秘密,也死死地盯著這個茫然無助的外鄉人。

麥勇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巨大的冷意,他隻想離開這裏,離開這個詭異的山村。麥勇沒命地奔逃著,他也不知道自己也逃向哪,房屋一間間地從他身邊掠過,那一對對深藏在窗子裏惡毒的雙眸,仿佛一張用荊棘編織成的巨網,層層地將他包裹住,讓他渾身刺痛,讓他無處可逃。

也不知跑了多久,麥勇漸漸有些體力不支,蹲在地上喘粗氣,忽然,一個白色的影子從他眼前一晃而過,麥勇嚇了一大跳,站起身來四處張望,這不望不要緊,一望差點把麥勇的魂都給嚇沒了。

他發現四周全是一個一個隆起的小土包,土包前歪歪扭扭地插著木牌,大部分木牌已經腐朽得不成模樣,而有些則看起來比較新一點。

這些是……墓碑!

麥勇這才明白,原來自己來到了一大片墳地裏。

墳頭上都稀稀拉拉地長滿了雜草,在昏暗的天色下迎風亂擺,如同鬼魅。四周不斷傳來烏鴉沙啞悲涼的怪啼,像是在喚醒沉睡在棺材裏的亡靈。麥勇的胸口劇烈起伏著,額頭上冷汗涔涔,身子不自覺地倒退了兩步,就在這時,他的手卻忽然碰到了一個毛絨絨濕漉漉的東西。

“啊!”麥勇哇哇怪叫著,將那東西使勁摔在了地上,那東西發出一聲淒慘的長啼後,就漸漸息了聲。

見那團毛絨絨的東西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麥勇壯著膽子,隨地撿起一根枯樹枝擱在它微微伸展的翅膀下,輕輕一挑,將那東西就地翻了個身。

原來是隻貓頭鷹,很顯然,這隻貓頭鷹已經死了,毛羽蓬亂,瞪著一雙淒冷的雙眼直勾勾地望著麥勇。麥勇誤傷了這個無辜的小生靈,心中不禁有些歉疚,想挖個坑將它草草掩埋了,但當他的目光落到剛才撥弄那貓頭鷹的樹枝上時,卻發現上麵竟密密麻麻地爬滿了許多乳白色的蛆蟲。麥勇有些奇怪,哪裏會有這麽多蛆呢?麥勇蹲在地上,仔細撥開了貓頭鷹濕漉漉的灰白的羽毛,一股惡臭迎麵撲來,隻見貓頭鷹腹腔已經被蛀了個大洞,洞裏蠕動著一大堆個頭肥碩的蛆蟲,正貪婪地啃食著貓頭鷹腹腔內已經發臭的內髒。

麥勇隻感覺胃裏麵一陣翻滾,背過身去“哇”地一下嘔出了幾口酸水。

“真他媽的惡心!”麥勇擦了擦殘留在嘴角淡黃色的酸水,心中罵道。

然而,就在他起身準備離開時,忽然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

這貓頭鷹已經腐爛成這樣,少說也死了三四天了,那剛才那聲淒慘的啼叫又是……

就在麥勇心念電轉之時,他忽然聞到了一陣更大的腐臭味,這股臭味明顯不是貓頭鷹身上發出來的,有點像醃肉變質後的味道,與此同時,身後飄來一陣怪桀的女子笑聲,那聲音陰冷無比,像是貼著麥勇的耳朵發出來的,麥勇渾身汗毛直豎,像是掉進了冰窖子裏頭,心都涼了,腿腳也似乎變得不聽使喚了,像灌了鉛般沉重。

“誰……誰在後麵?”麥勇猛地一回頭,發現不遠處的幾個雜亂無章的墳頭間,一個模模糊糊的白影子一閃而過。

“媽呀!”麥勇嚇得哇哇怪叫,拔腿便跑,大大小小的墳頭一個一個地從他身邊掠過,背後卻仍舊源源不斷地傳來那陰冷至極的笑聲,如同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大蟒蛇,要將活生生地給吞進肚裏。

這時,陰沉的天空中忽然烏雲翻滾,響起了幾聲沉悶的雷聲,繼而狂風大作,眼看暴雨將至。

麥勇額頭上冷汗直冒,上衣也全乎被汗水所浸透,緊緊地貼在後背上,腳步隨著雷聲一驚一乍。

“砰!”一聲巨響傳來,一道光華四濺的閃電將麥勇旁邊的一棵水杉樹劈成了兩半,麥勇嚇得臉色慘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裏,快要跳出來一般。

閃電消失後,被劈斷的水杉樹後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精神幾近崩潰的麥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拚命地朝著那個人影跑去。

“救命啊!”麥勇邊呼號邊哭喪著臉奔向那個人影,然而那身影卻似乎並沒聽見一樣,依舊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走得近了,麥勇這才看清,那身影原來是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女子背對著他,**著雙腳,腳指甲上塗滿了腥紅色的指甲油,蓬亂的頭發無力地耷拉在肩膀上,一襲羅稠白裙遮蓋住了大半個身子,那白裙像是很久沒洗過了,微微有些發黃,到處布滿了星星點點的黃褐色斑塊,汙穢不堪。

麥勇正欲上前去搭訕,卻漸漸發現了有些不對勁,女子一直向前半弓著身子,一雙慘白的手臂毫無生氣地垂在空中,隨著狂風不住地四處擺動,仿佛不是她自己的手臂,而是後來接上去的一般。這時,暴雨像是臨盆產婦肚子裏的孩子,經過一番苦痛掙紮終於鑽出了產道,頓時瓢潑傾盆。

暴雨拚命地拍打著女子蒼白的身影,而她卻依舊沒有任何動靜,一雙手臂隨風搖擺。

麥勇狠命地咽了口唾沫,用手不斷揩去臉上順流直下的雨水,這時,他驚訝地發現,女子的手上,腳上不斷有暗紅色的**漸漸滴落下來,漸漸的,速度越來越快,那暗紅色的**最後竟匯集成了一股小水柱,隨著淅淅瀝瀝的雨水,染紅了四周的一大片區域。

就在此時,女子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笑。那笑聲冰冷徹骨,如同鬼魅,竟與麥勇在墳圈子裏聽見的一模一樣!

“啊!”麥勇驚叫了一聲,瞳孔急劇伸縮著,渾身的雞皮疙瘩暴起,想跑,腿卻像被人給釘在了地上,一步也邁不開。

忽然,那白衣女子半弓著的身子竟慢慢地直立了起來,伴隨著幾聲“哢嚓,哢嚓”的怪響,像是骨骼摩擦所發出的聲音。白衣女子完全站直後,又極其緩慢地轉過臉來,她的動作十分機械化,像是被操控著一般,動一下,停一下,怪異至極。

待她的臉完全暴露在麥勇的目光之下時,麥勇不禁屏住了呼吸。蓬亂冗雜的頭發下,隱隱約約可見她慘白的臉上坑坑窪窪,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暗綠色黴斑,乍看之下褶皺不已,像是讓人將皮給硬貼在骨頭上一般,隨時都可能掉下來,血絲暴漲的眼睛裏隻有白仁子,看不見黑眼珠,下巴尖尖的像是個倒立的三角形,渾濁的血水一滴一滴的順著下巴不住地滴落。

歇斯底裏的恐懼如同小山一般壓在麥勇心頭,讓他幾乎窒息,他想叫喊,可舌頭像是打了結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響,他發瘋似的跑開了,連滾帶爬想要擺脫這個恐怖至極的女人,可眼前卻總不斷浮現出那女人腐敗的麵容,耳畔回響著她淒厲悲慘的笑聲,失魂落魄的麥勇慌不擇路,卻不想腳下一緊,被一根粗大的枯樹枝絆倒在地,身子一歪,重重地朝著山穀中滾落下去……